诺思洛普·弗莱的叙事理论研究*
——以戴维·洛奇小说为例

2015-03-18 02:57:46
外语学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斯蒙德洛奇弗莱

张 扬

(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 150001)

【责任编辑王松鹤】

诺思洛普·弗莱的叙事理论研究*
——以戴维·洛奇小说为例

张 扬

(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 150001)

戴维·洛奇在小说创作中将诺思洛普·弗莱的叙事理论作为理论支撑,作品体现“宗教中心论”、神话原型的移置与戏仿以及神圣喜剧U型叙事结构3大叙事特点。本文分析洛奇从放弃宗教信仰到回归过程中对“宗教中心”空间意义的思考;将弗莱叙事理论中的神话与传奇定义作为依据,强调洛奇作品对神话虚无的消解和对传奇结构的移置与再创造;结合弗莱神话原型批评理论,解析洛奇作品中神圣喜剧U型叙事结构的下降与上升过程,揭示作品中人物自我救赎、认同和升华的精神启迪过程。

戴维·洛奇;弗莱;《圣经》;神话原型;叙事结构

英国小说家戴维·洛奇(David Lodge)在其创作中从未否定宗教对教徒的精神慰藉作用,其宗教小说充满与圣经、基督教相关联的各种人物、场景以及情节,其基础是洛奇本人的天主教家庭背景和他自觉的宗教文化意识。笔者发现,相关研究的重点多放在“校园三部曲”的写作技巧和洛奇文学创作理论的剖析上,很少关注洛奇创作中的宗教文学以及叙事理论。在洛奇作品中,教规、教义与教徒间无意识的互动关系确实进一步证实洛奇创作后期坚信宗教信仰具有解读功能。洛奇的“作品不仅充满对文学的热爱,而且一直对人类发展怀有极大兴趣”(Byatt, Sodre 1997:1)。他通过原型叙事结构再建构人物与情节发展,建立连接现世与彼岸的桥梁。洛奇的作品充满宗教布道者“解构”上帝的可能性、对神话和传奇的移置与戏仿以及神圣喜剧U型叙事模式的建构。这恰恰符合同是宗教背景家庭成长的加拿大原型批评家诺斯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的《圣经》叙事理论。

1 宗教中心论

弗莱反对布尔特曼的“解神话化”如同他反对“偶像崇拜”一样,“上帝”不再是客观存在的外在力量,而是内在的精神准则,更加符合当代人类文明的可信性,对“上帝”的信仰是对人生的内化过程。洛奇《你能走多远?》质疑后梵二时代的宗教体制,审视整个改革过程中的革新极限,思考如何在改革和墨守成规间寻求合理平衡点。他着眼于如何制定符合当代人类文明与精神准则的人性化教义。作品中年轻教徒经历半生挣扎、反抗与抉择,对教规、教义的质疑绝不是轻率鲁莽之举,而是长久生存于牢笼中却一心期盼自由的呐喊,是顺应时代要求对上帝产生的不信任感。而信仰无根可寻,它是人类对思想观念的一次次确认。此时,上帝不再有清晰的轮廓或建构在神本假体上的盲目崇拜,如尼采“上帝死了”:“自然界没有法则,只有必然。但是随着自然法则这一隐喻而来的是一种残余的意识:存在着一个统治者,其余的人只有选择服从或者不服从;对尼采来说,这种残余的隐喻从人为地留存下来的传统这个最准确的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迷信”(饶静 2008:48)。

布道的完美在场是弗莱关注的《圣经》语言模式。《圣经》是众多古老神话的合集,阐释者摒弃不合时宜的迷信,将现代思维模式引入文本来探寻其中的神话原型、话语范式或行文结构,保证以《圣经》为力量基点的布道在场,由此便诞生跨越时空的信仰。当德里达的解构时代来临,文本中的符号游戏难免放松自身的责任意识而处于文本无“中心”状态,这恰恰是解构主义犯下的最大错误:宣扬“无神论”,解构上帝的中心地位是幻象且不切实际,如此矫枉过正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解构主义者对文学文本内部过度阉割所形成的语言符号迷宫和对文本外“真空”世界的过度关注而造成的文本内外的无序与失衡。即便如此,弗莱仍认为所有作家应自始至终追寻“中心”写作,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呈现作品的思想完整性和达到精神的完满境界,这也是创作的乌托邦。此种圆满乌托邦的创作处于不断循环中:地狱、人间与天堂的轮回预示起点、堕落、救赎与重生。《圣经》新旧约的整合便是完满创作乌托邦的中心点,而《圣经》的语言模式并不是存在于任何文本中的特定语言符号,它是一种对创作者和阅读者思想的控制模式,在封闭的文本中预设无限语言符号的游戏空间。

弗莱承认文本语言的狂欢,但认为无序的符号能指最终都将遵循指向一个中心——这是一个具有意义的空间,没有“中心”空间,意义何处依存?而“宗教与上帝”便是洛奇小说的“中心”,这催化洛奇在宗教小说创作中对宗教进行文化认知。“现代文学中存在外延与内聚两种趋势,弗莱基本认可阅读中存在这两种趋势的可能。随着读者思考文字本身的含义,印象记忆与真实意义结合为阅读中的离心力向外延展;而向心力则是读者尽力将阅读文字组成具有可读意义的庞大语义群”(Lodge 2001:7),包括宗教意识。在《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中,洛奇质疑天主教教规、教义,带着对世俗社会的不满与控诉,描述在“安全避孕法”强压下的已婚男女生活的讽刺与荒诞:宗教为他们消除生活中的忧虑与罪恶感,但同时也被制约在宗教的道德规范中。生育危机与宗教信仰至今仍受大众评判,而小说的现实性不言而喻,洛奇围绕中心“宗教和上帝”,在天主教教规、教义的生存背景中逐渐从感性发觉过渡到理性认知。15年后的《你能走多远?》将洛奇对整个神学体系的质疑与思考付于文本,“此部作品在世界历史背景下探讨严肃的天主教话题”(Bergonzi 1995:34)。区别于前一作品以“性道德和生育问题”为中心,此部作品关注制度合理性的中心问题,由此引发系列思考。洛奇在以宗教布道为主的“中心”逐渐迁移的过程中历经质疑、批判与思考的漫长过程,其创作逐步呈现出和谐状态,在《天堂消息》中体现出的理解与宽容则是最好的例证。没有前几部小说的嘲讽抨击,洛奇的创作犹如从执拗狂躁的青春期少年成长为稳重的成年人,除去浮躁与尖刻,处处表现出长者般的谦逊与温和——一种新的现代宗教思考模式正悄然出现。作品中伯纳德·沃尔什的信念危机随着和缓的创作基调逐步显现出来,洛奇对于宗教布道的中心问题探讨得更为深入和透彻,从主人公放弃信仰到信仰回归全过程都在讨论“宗教中心”的意义空间,问题是如何找到恰当存在形式——天国已经到来,即此生此世。可见,洛奇的创作“中心”由充满幻象的彼世来到现世美好的愿景与追寻,同时也是建立新宗教信仰,重建信心,重拾希望的最佳时机。

洛奇对于现代宗教的思考,作为一种新思想形式,诱发神话时空下的理想创作模式,使布道获得新生,同时占据语言符号狂欢的中心点。如果《天堂消息》并未否认世人期盼通过宗教布道获得精神世界慰藉,而只是一种更加符合现实的变形,那么5年后的《治疗》便是更为深入且彻底的探讨信仰危机的又一文本。洛奇以自传体小说的叙事方式,通过深入剖析主人公的自我意识,展现世人在新旧宗教思想模式交替时期表现出的彷徨、焦虑与无助,进而通过“治疗”探寻新宗教背景下的人类自我救赎及超越的可能性。洛奇认为自己是一个“具有冲动试验性和怀疑精神的作家,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对宗教生活不具有强硬态度和可信性”(Crowe 2000)。这是洛奇宗教主题创作的重大转折,也是迁移后的新“中心”,文中浓厚的人文主义关怀充分体现作者本人对现世教徒生活的期盼。当劳伦斯被腿疾折磨时,妻子提出离婚最终使他陷入心理危机,如何解决危机便成为劳伦斯必须面对的棘手问题。当他意识到那个非克尔凯郭尔故事即是原因所在时,便似乎找到腿疾的根源——他曾经无情伤害过莫琳。不顾现实困难的羁绊,当劳伦斯在朝圣路上找到自己的初恋情人并求得原谅时,他的腿疾也不治而愈。劳伦斯的自我救赎建立在新宗教思想的环境中,现实被嵌入神话式的理想模式中,当主人公实现自我精神拯救的同时,宗教的布道便获得新生权利,附和现世人类的欲求与对理想彼岸的憧憬,洛奇将新天主教人文主义价值观和过滤阐释后的新宗教信仰寄于《治疗》中,为语言符号的狂欢找寻新的“中心”。可见,洛奇的创作“中心”不是客观存在,而是他从人类精神意识中寻找并发现,不同于解构主义者放弃对中心的探寻,洛奇的写作文本具有既定方向,已经到达预设的中心点。

2 神话原型的移置与戏仿

对于探究人类精神意识,弗莱借鉴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的梦境“移置”来阐释文本对神话框架的剥离,披覆顺应时代的外衣,使其合理化的一系列文学创作,更是作者利用合乎情理的时机,加以现代意识约束,最终达到旧物新衣的创作过程。可见,弗莱的移置理论是向崇高精神意识的致敬,也是对神话虚构部分的消解与稀释,是对文学创作者无限想象力的制约。“神话以快乐原则为主,而文学作品必须向现实做一定的转换,以显示原则为主”,但同时洛奇在创作中也打造盛放现实意义的神话容器(李维屏 2001)。至此,神话从奇幻无比的虚构模式逐渐移置到对现实世界的模仿,由此产生对神话的滑稽模仿——戏仿。“虚幻最终表现为以戏仿为核心,直接从对讽刺的还原质变为对美学结构的追求。”(McFarlane 2011) 《尤利西斯》一书或可誉为现代文学作品中使用戏仿等互文性技巧的范例。艾略特曾公开褒赞乔伊斯利用史诗作为结构框架的创作技巧,称赞他“在当代性和古典之间制造出一系列连续的平行回音”(戴维·洛奇 2010:118),在艾略特随后出版的《荒原》中也是用典纷繁,不乏对“圣杯”传奇戏仿的互文结构。

乔伊斯和艾略特对洛奇文学创作的影响不容忽视,“《尤利西斯》对我有很大影响……我认为一部小说应具有不同阐述方式和不同风格”(Lodge 2003:285)。《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便是受《尤利西斯》灵感启发而创作,此后依据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传奇故事,以找寻圣杯为主题。洛奇还创作讽刺的学界小说《小世界》:空中学者们周游列国,参与学术研讨,进行学术和感情较量。洛奇曾在《继续写》一书中强调“互文性(包含戏仿)不是——或不一定是——文本的额外装饰品;往往,它是构思以及创作过程里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戴维·洛奇 2010:119)。可见,戏仿是对源文本观念和意识的转置或解构,以形成文本间强烈的对峙,从而达到滑稽的喜剧效果。

洛奇的戏仿主要体现元小说的叙事功能,并非仅是作者脱离传统写实的托辞,更是创作的主要关注点,是洛奇主要的灵感来源。洛奇对戏仿具有自省意识,其作品从简单到日趋成熟,在情节、人物、写作模式和叙事技巧上严肃思考,创造出中世纪骑士与现代大学教授同时出现的平行叙事结构,达成洛奇虚幻与现实并行的写作意图。这种意图是“传统文化与现代叙事的结合,使现代文学摆脱娱乐大众,缺乏内涵的角色扮演”(Bertens, Natoli 2002:167)。与《换位》不同,《小世界》描述现代学者在广阔学术视野中追求形形色色人生的经历。洛奇引用霍桑作品解释小说与传奇的不同:“当一个作家说他的作品是骑士传奇的时候,几乎不用说,不管是在作品的样式还是素材方面,他肯定是渴望某种写作的自由,而如果他说他在写一部小说,那他就不会觉得自己能得到这种自由”(丁兆国 2010)。《小世界》并没有任何中世纪的神秘色彩,“人物性格与动机均已在叙事中加以揭露”(Lodge 2011:564),而戏仿则主要体现在具体情节和各种巧合中。洛奇将个人经历融入创作,形成具有喜剧效果的文本戏仿,与“校园三部曲”中的《换位》相比,《小世界》情节更为复杂,节奏明快且场景置换迅速。洛奇利用复杂的人物不断给读者创造悬念,学者奔赴各种国际研讨会如同虔诚的骑士找寻圣杯一样形成两条平行线索,犹如朝圣之旅,每个人都在追寻自我价值的实现。洛奇对骑士的戏仿不再拘泥于严肃神圣的追求圣杯,而是运用讽刺手法嘲笑那些虚伪狡诈的现代学者,他们对个人欲望的追求与骑士对圣洁精神的推崇形成鲜明对比。对于现代学者来说圣杯意味着权利与欲望、荣耀与享乐,而学术本身神圣纯洁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而在《小世界》中唯一的例外是一位具有现代版堂吉诃德象征意义的青年学者柏斯,最终他也只不过是一心追寻神秘莫测的安吉里卡的痴心学者而已,神圣的微弱之光在无穷的欲望驱使下已然消失殆尽。

结合弗莱的《圣经》叙事理论,可以将《小世界》中洛奇对中世纪骑士追寻圣杯的传奇归结为“世俗圣经”部分,其本质充满与现实形成对比的冒险,是真实的人类世界,而世界的核心被定义为“人类欲望”。洛奇曾指出,“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关于传统宗教与人类思想结合的小说形式,表现两种文化与价值体系冲突的故事”(Lodge 2011:2)。洛奇对圣杯传奇的文本戏仿形象地展现出现世人类的欲望,文本中采用自上而下的俯视视角,用现代罗曼史满足读者的阅读欲望,反映他们的阅读心理,对弗莱而言是神话与传奇的移置,是源文本与仿文本的结合,是两个极端世界的轮回,而洛奇小说中的人物即是“人类欲望”最好的附属体。弗莱认为,“《圣经》传递神谕,而传奇罗曼史则关于人类自身”( Frye 2012:188)。因此,神话只不过是人类集体意识所创造,是各种神学与意识形态的综合体,随着时代的发展地位岌岌可危,而传奇罗曼史中则存在一种稳固的辩证对立关系——神性与人性,创造与再创造。

洛奇在创作中强调这种传奇罗曼史的对立关系,但是进而又明确人性与再创造的现世意义,仅从《小世界》人物名称对传奇罗曼史的戏仿就可窥见一斑。金·菲舍尔源自《从仪式到骑士传奇》中的菲舍尔国王,代表至高无上的学术地位,然而当他能力尽丧,学术创造力枯竭殆尽,王者之风也随之消失;而冯特·皮茨手上的恐怖黑手套似乎也寓意着他在掩盖传奇中的黑手事件。洛奇在此文本中制造的种种戏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读者文本创作的真实意图,并同时展现一个真实的学术“小世界”。结合日常经验,洛奇也对神话虚幻部分进行加工改造,手握消解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缰绳,作品在移置过程中保留神话叙事的框架,并加以对人类现世罗曼史的戏仿,为他深入开展文本的二次加工做好铺垫。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提及“戏仿”一词:文本“随心所欲地‘循环使用’古老的神话以及既有的文学作品,为的是让自己能创新地刻画当代生活,焕古喻今”(戴维·洛奇 2010:115)。在对神话移置与戏仿中,洛奇既没有纯粹追随虚构神话框架,也没有完全呈现现实世界的客观事实,而是将两者结合,行走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3 神圣喜剧U型模式的建构

弗莱的《圣经》叙事理论将神话世界和魔怪世界归结为同类的平行结构,其中的永恒不变折射到人类集体意识中的天堂与地狱,过程是动态的,预示着万物兴衰,生命与死亡的往复交替。文学文本是人类语言的载体,它将文学叙事模式与人类相关联,“弗莱借用类型说,在圣经文学文本中淡化理论背景”(Velaidum 2003),赋予叙事模式以人类视角,而人类在传奇中占有重要地位,在悲剧中力量减弱,最终在喜剧中重获新生。由此看来,文本的叙事模式具有U型特性,喜剧是动态的上升过程而悲剧则是下降过程:喜剧上升趋势是回归现世,包含拯救主题,或者是邪恶力量向启示精神运动的过程,在此意义上,人物实现自我救赎、认同和升华;悲剧下降趋势是堕落的过程,包含死亡,恐惧和宿命论。两者相互依存,死而复生或新生就是神话喜剧从堕落、救赎到启迪、重生的原型框架,“弗莱将神话、比喻和圣经加以投射,文学被认为是神话与比喻的生命,它超越意识形态成为人现世生活的批判”(Hart 2009)。因此,将文本中的主人公引入现代社会体现对神圣喜剧叙事结构的认可。

洛奇近期作品《失聪宣判》中德斯蒙德·贝茨教授退休后心理状态的改变便可视为U型叙事结构的典型代表:退休初期的心理活动是U型结构的悲剧开端,德斯蒙德度假归来后一系列的不幸遭遇使叙事达到U型结构最低点,这也预示着喜剧上扬的开始;经过波兰一行,德斯蒙德的心理发生巨大变化,心理创伤逐步痊愈,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洛奇给予主人公消除不快与忧郁的能力,修复处于危机边缘的夫妻关系,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去除与儿子之间的芥蒂与隔阂,最终德斯蒙德的心态逐步趋于平和并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首先,在U型叙事结构下降趋势的初始端,也是德斯蒙德退休前,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十分满意,除了当时困扰他的耳聋问题。他学术研究日程安排紧凑,而学生对他学术造诣的崇拜使他十分受用,尽管耳聋影响课堂和学术会议上与学生和学者的沟通与交流,他还是对生活颇为满意。如此充满平静与祥和的退休前心态其实是走向低谷的前兆。其次,德斯蒙德面临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多重困扰:他的婚姻岌岌可危,妻子事业如日中天和他退休的事实形成鲜明的对比,导致心态失衡,同时,耳聋也影响他与妻子的日常交流,妻子也逐渐对他失去往日的耐心,夫妻间的误解逐日加深,他们的伴侣关系面临一触即发的土崩瓦解;做为父亲,由于全力投身于事业而忽视与儿子的相处,导致与孩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而当德斯蒙德退休时,他试图修复父子关系却又无所适从,收效不大;做为儿子,由于受到耳聋之苦,德斯蒙德无法照顾已患重病的父亲,良心受到谴责。至此,弗莱U型叙事结构的悲剧下降到最低点,退休犹如《圣经》中背叛的开始,德斯蒙德的心态逐渐失衡,尤其是听力减弱加快他堕入绝望谷底的速度。

弗莱的U型叙事结构存在着趋势上扬的转折点,在《失聪宣判》中是以波兰讲学为转折,此行使德斯蒙德摆脱最糟糕的心理状态,助他重建信心。德斯蒙德历经磨难后领悟到耳聋也不失为一件益事,昔日之雄心壮志又回归本身,而奥斯维辛集中营之行更加鼓舞德斯蒙德重拾生活信心,敬重生命,善待生命:“也许你所能做的就是面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表示谦卑,并且永远庆幸自己没有被卷入这罪恶的漩涡,不管是承受苦难还是参与犯罪。出于偶然——由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就这样感受着这个荒凉的地方,我知道对此我将永生难忘”(戴维·洛奇2011:285)。退休后的压力与阴郁终于得以释放,德斯蒙德迫不及待地修复与妻子的关系,体谅、理解妻子的言行;对待子女,他坚信血浓于水的亲情不会将他们父子分割开;作为人子,德斯蒙德对于父亲的生活方式给予宽容与理解,这也对他心态改变影响最大,后来父亲的离世也使他重新审视生命的价值。如此的心路历程使德斯蒙德的心态逐步趋于平和、安详与满足,这也是U型叙事结构趋势上扬的过程,是最终神圣喜剧必经的过程。“你可以说出生本身就是一种死亡宣判——我估计某位能言善辩的哲人在什么地方已经说过这种话——但这是一个怪异而无用的想法。最好是多想想人生,并尽量珍惜不断流逝的时光。”(戴维·洛奇 2011:324) 德斯蒙德的内心世界历经堕落、救赎、启迪与重生,他能够 “正视自身存在的人性的弱点……使心灵得到净化和提升”(王先霈 2013)。其中既有悲剧下降趋势中的宿命论,也有喜剧上扬趋势的净化心智,最终便是以死亡后获得新生的神圣喜剧模式实现洛奇文本的U型架构。

4 结束语

宗教中心论、神话原型框架的移置与戏仿、神圣喜剧U型叙事结构3者形成弗莱叙事理论的论述重点:首先,文本“中心”是虚设的空间,虽然弗莱解构“中心”的固定含义,但他又通过语言符号重塑具有文本创作倾向性的“隐性中心”,他将宗教与文学结合,并没有强调二者力量的对等与否或主次之分,而是着眼于如何从宗教意识中汲取精神支撑,打造封闭文本中的创作“中心”。其次,弗莱的叙事理论中宗教与文学在“布道”含义上相互关联,而将两者连接的便是神话模式中的原型理论,宗教——文学,神话——原型,弗莱只是将彼岸之虚无移置现实社会,从对信仰的忠诚到对文学教育的关切,文学语言即是布道的实践工具。最后,神圣喜剧的U型叙事结构启动文学文本的动态模式,越来越多的人被拉进现实社会的文本中,是对喜剧叙事的重新认知,也是主人公对自我审视、认知与拯救的过程,而“人类的力量在传奇中最大,在悲剧中开始缩减,在反讽中消失,而在喜剧中获得再生”(饶静 2008:95)。

洛奇的作品均符合以上3种叙事特点:首先是对“宗教中心”意义空间的探讨,洛奇逐步将创作重点放在对现实社会美好生活的期盼与追寻中,历经放弃信仰到信仰回归,进而明确文本“中心”再创造的现世意义。同时,洛奇作品中结合宗教与文学,对神话虚构部分进行二次加工,最终消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其作品中保留神话叙事框架,增添更多的现世“人类欲望”。而最终从动态的叙事结构中可以看出,洛奇作品中将地狱与天堂喻为死亡与生命主题的象征,其中折射出现实社会人类的集体意识以及包含起点、堕落、救赎与重生的U型人类精神意识活动模式,实现对神圣喜剧叙事结构的现代解读与重新建构。

作为成长于天主教家庭的文学创作者,洛奇始终坚信宗教信仰对人类的精神慰藉作用,而洛奇对弗莱叙事理论的运用更是现实社会中宗教对人类精神关怀的体现,是洛奇对人生意义的探讨以及他内心世界的自我审视与自省。

戴维·洛奇.失聪宣判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

丁兆国.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与革新:论戴维洛奇《小世界》中的“戏拟”[J].世界文学评论, 2010(2).

李维屏.洗尽沙砾还金来——谈弗莱原型批评文学史观研究中被忽略的一面 [J].外国文学, 2001(3).

饶 静.太初有言——诺思洛普·弗莱研究 [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08.

王先霈.从社会批判精神的张扬到人生意义的追问——读戴维洛奇的《失踪宣判》[J].外国文学研究, 2013(2).

Bergonzi, B.DavidLodge[M].Plymouth: Northcote House Publishers Ltd, 1995.

Bertens, H., Natoli, J.Postmodernism[M].Massachusetts: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2002.

Byatt, A.S., Sodre, I.ImaginingCharacters[M].New York: Random House, 1997.

Crowe, M.E.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Catholicism in David Lodge’s Paradise News[J].RenascenceWinter, 2000(2).

Frye, N.AnatomyofCriticism[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2.

Hart, J.Mythology, Value-Judgements and Ideology in Northrop Frye’s “Anatomy”and Beyond[J].RILCE, 2009(1).

Lodge, D.LanguageofFiction[M].London: Routledge Group, 2001.

Lodge, D.ConsciousnessandtheNovel[M].London: the Penguin Group, 2003.

Lodge, D.AManofParts[M].London: Random House, 2011.

Lodge, D.SecretThoughts[M].London: Random House, 2011.

McFarlane, D.The Universal Literary Solvent: Northrop Frye and the Problem of Satire, 1942 to 1957[J].EnglishStudiesinCanada, 2011(2).

Velaidum, J.Typology and Theology in Northrop Frye’s Biblical Hermeneutics[J].LiteratureandTheory, 2003 (2).

TheResearchofFrye’sBibleNarrativeTheory—Taking David Lodge’s Novels as an Example

Zhang Yang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Harbin 150001, China)

David Lodge uses Frye’s Bible narrative theory as the theoretical support in novel writing, and there are three narrative features in his works: religious center, mythical archetypal displacement and parody, U-shaped narrative structure in mythical comedy.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ocess of giving up and returning of religious belief, reflecting his thinking on “religious center”.It also takes myth and legend definition in the Frye’s narrative theory as the basis, emphasizing the dispelling of mythical vanity, the displacement and recreation of legend structure.Based on Frye’s mythical archetypal criticism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ups and downs of U-shape narrative structure in Lodge’s works, revealing the characters’ self-salvation, recognition and the enlightenment process of spirit.

David Lodge; Frye; Bible; mythological-archetype; narrative structure

定稿日期:2015-07-04

I106.4

A

1000-0100(2015)05-0150-5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文学性的历史建构与文学研究范式转型”(13YJA751036)和黑龙江省人文社科研究项目“互文性理论的文本分析与研究”(11554105)的阶段性成果。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5.031

猜你喜欢
斯蒙德洛奇弗莱
英国FLYGER弗莱戈阀门有限公司
流程工业(2022年11期)2022-11-30 06:51:26
英国FLYGER弗莱戈阀门有限公司
流程工业(2022年3期)2022-06-23 09:41:10
英国FLYGER弗莱戈阀门有限公司
流程工业(2022年5期)2022-06-23 07:19:24
英国 FLYGER 弗莱戈阀门有限公司
流程工业(2021年6期)2021-08-06 07:53:32
小狗洛奇的秘密
幼儿画刊(2018年12期)2018-11-05 05:18:50
从未杀敌的二战英雄
《血战钢锯岭》原型大揭秘
——拒绝拿枪的“开挂”战神
山海经(2017年1期)2017-04-11 02:18:21
从未杀敌的二战英雄
戴维·洛奇《天堂消息》中的忏悔意识
文学教育(2016年18期)2016-02-28 02:34:31
大侦探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