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俄国作家心灵主题小说中的作者立场及其表达手段*

2015-03-18 02:57
外语学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巴赫金作家小说

高 伟 孙 超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责任编辑陈庆斌】

●文学研究

当代俄国作家心灵主题小说中的作者立场及其表达手段*

高 伟 孙 超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人是否具有灵魂、是否具有自己的内在精神生活等主题是很多当代俄罗斯作家(如托尔斯泰娅、彼得鲁舍夫斯卡娅、乌利茨卡娅等)共同关注的问题。作家们尝试通过对先天有生理缺陷或精神残疾的孩童的态度来检验人性,考验心灵。由于她们秉承不同的创作思想,使其作品在情节建构、人物形象塑造和叙事方式等表达作者立场方面存在较鲜明的美学差异。

心灵主题;作者立场;表达手段

“心灵”是一个指涉人内心世界最复杂的概念。在宗教和心理学中,它指人肉体以外的非物质本性。在哲学史上,“心灵”这一概念“与作为物的肉体概念相对(心灵是一种动态的力),与有机的肉体相对(心灵则是积极的富有生命力的元素),与精神概念相对(心灵是统一的精神本性的个性体现或者是上帝创造的独一无二的个性因素),与人的行为的外在社会表现形式相对(心灵是人的内在精神世界,是他的自我认知)”(Большая совет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1976:554)。

众所周知,每个人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心灵,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灵。在俄罗斯文学中,人是否具有灵魂、是否具有自己的内在精神生活等主题是很多作家关注的焦点问题,当代作家也不例外。在作家笔下,描写精神上有缺陷的人物的小说并不少见,如托尔斯泰娅的《一张白纸》(Чистый лист, 1984)和《夜》(Ночь, 1987)、乌利茨卡娅的《布哈拉之女》(Дочь Бухары, 1993)和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像天使》(Как ангел, 1996)等。这些作品题材类似,即由于“大自然的错误”来到世间的人面临的种种问题,从不同侧面展示出那些鲜有人关注、多是被同情、更多的则是完全被漠视甚至完全被排斥的个人的命运和际遇。作家们正是希望通过人们对这些先天有生理缺陷、精神残疾的孩童的态度来测试人性,考验心灵。由于作家们秉承不同的创作思想,使她们的作品在情节建构、人物形象塑造和叙事方式等表达作者立场方面存在较明显的美学差异。

1 俄国文论中的“作者”理论

“作者”及与之相关的作者立场、作者评价、作者理想等一直是俄国语文学界关注的重要理论问题。在当代文艺学中,“作者”这一概念主要包括3层含义。首先,指现实生活中的作家本人(биографический автор),具有特定命运、生平和诸多个性特征于一身的实有之人。其次,指作者形象(образ автора),它涵纳于艺术文本中,即作家、画家、雕塑家、导演对其自身的写照与塑造。最后,指文本内部体现出的隐含作者,即作为美学范畴的作者。作者以一定的方式描写并阐释现实(存在及其现象),“对它们加以反思与评价,而且也展现自己的创作能量。通过这一切,他将自己表现为艺术活动的主体”(哈利泽夫 2006:69)。本文中的“作者”指第三层含义。

俄国文论家们对作者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并提出不同的解释术语,如维诺格拉多夫的“作者形象”(образ автора)、巴赫金的“作为创造者的作者”(автор-творец)、罗德尼扬斯卡娅的“作者兼叙述者”(автор-повествователь)和科任诺夫的“作者的声音”(голос ватора)。每种学说都对作者立场和作者意识的表达方式进行详尽而又各具特色的解读。

早在19世纪,列夫·托尔斯泰就曾突出强调作者在文本中的关键作用:“使任何一部文艺作品联成有机整体的聚合剂……是作者对事物统一的独特的道德态度”(王加兴 1995:2)。可见,文学作品的统一性和整体性与作者息息相关,它是文学作品统一的前提。

维诺格拉多夫主张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研究作者问题,提出“作者形象”这一概念。他认为,“作者形象——这不是简单的言语主体……作者形象——这是一部作品真谛的集中体现。它囊括人物语言的整个体系,以及人物语言同作品中叙事者、讲述者(一人或更多)的相互关系;它通过叙事者、讲述者而成为整个作品思想和修辞的焦点,作品整体的核心”(黄玫 2008:45)。不难发现,对于维诺格拉多夫而言,作者形象是一部作品重要的、含义丰富的修辞特征,它与风格的个性化、艺术言语的表达密切相关。

巴赫金认为,作者是贯穿在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创造力。作者的立场首先是作为创造者的作者的世界观,是“存在事件中艺术观照和创造行为的载体”(巴赫金 1998:287)。在这种情况下,作者不能与现实生活中的作者混为一谈。巴赫金把“作为创造者的作者”这一术语与美学概念“外位性”(вненаходимость)和与之相关的“超视”(избыток видения)联系起来。文论家认为,作者比主人公看到更多、知道更多。他说,“作者所具有的超视超知,不仅是在主人公所见所闻的领域里,而且也是在主人公本人原则上所无法企及的领域里;作者在同主人公的关系中,正应采取这种立场”(巴赫金 1998:110)。巴赫金不仅强调“作者”这一概念的总括意义,而且阐明作为创造者的作者不断形成的积极性,这种积极性确保作品中相互关联的元素成为统一体,并使主人公和他的世界完整。巴赫金认为,作者只出现在已完结的艺术整体中。读者不应该把他当作是一个人,也不应该当作是另外一个主题或主人公,而应该当作是创作原则的集合。他说,“作者其人的个性化,已是读者、批评家、史学家派生性的创作活动,这个创作活动独立于作为积极观照原则的作者之外,它使作者本人变成被动者”(巴赫金 1998:304)。读者读完作品后,在其意识中产生的作者形象作为已然形成的个体,已经不是创造行为的作者,因为创造者“首先应该从作品的事件中,作为事件参与者,作为读者在作品中的权威引导者来加以理解”(巴赫金 1998:304)。

科尔曼进一步指出,作者通过主体形式或非主体形式间接表现出来,作者立场体现在作品的主观组织层面。他认为:“言语主体愈是最大化地融入文本而不被发觉就愈接近作者”(Корман 2011:260)。显然,叙事作品中的讲述者不可能是作者立场的直接表达者。科尔曼指出,“文本的形式主体组织表现为文本的各个组成部分与言说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言说者依据外在形式特征(即在文本中的表现度)来确定。文本的内容主体组织表现为文本自身与言说者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言说者与其说是通过文本中的表现度,不如说是通过世界观和风格来确定,即通过作品的内容来确定”(Корман 2011:260)。科尔曼认为,确定艺术文本的形式主体组织和内容主体组织是研究作者问题的出发点。

乌斯宾斯基则研究作者主体形式和手段的系统化问题。他提出4种表现作者立场的主要形式,即意识形态层面、话语层面、空间-时间层面和心理层面。文论家对作者的立场、讲述者的立场和主人公的立场进行具体的分解。“作品中提供的不同视点(评价系统)因而一起加入到特定关系之中,同时通过这种方式构成相当复杂的对比(差别和等同)系统:一些视点彼此一致,同时它们的等同从另外某一个视点出发同样也能够产生;而其他视点则在特定的情境中能够相一致,同时在另一个情境中则存在差别;最后,任何视点作为对立的(又是与某一个第三视点)视点能够相互对比,等等。”(乌斯宾斯基 2004:10-11) 在一部文学作品中,如果各种视点平等分配,那么这就是一部复调小说。

综上所述,“作者”是一部文学作品的核心,它总是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在作品中,并贯穿作品始终,体现于布局谋篇、情节建构、文体风格等方面,传达作家对文本中所讲述事件的态度。“作者”的表达手段主要有两种,即主观方式和非主观方式。在叙事作品中,叙述者(повествователь)、人格化叙述者(персонифицированный повествователь)和讲述者(рассказчик)是主观表达作者意识的主要手段,而情节布局组织则是客观表达作者意识的主要手段。下面,我们就以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笔下的心灵主题小说为例,具体分析在这类题材作品中作者立场的不同表达手段。

2 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心灵主题小说的情节布局

托尔斯泰娅的小说《一张白纸》讲述患病孩子的父亲在生活的重压下逐渐退化的过程。主人公伊格纳季耶夫的儿子瓦列里克患有先天疾病,总是“病怏怏的、虚弱不堪”(Толстая 2004b:164),为了这个孩子,伊格纳季耶夫的妻子舍弃工作,冷淡丈夫。主人公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生活的困扰和无望的情势。一方面,他非常可怜自己那“疲惫不堪的”(Толстая 2004b:163)妻子,还有自己无药可救的“有病”的孩子;另一方面,他也非常可怜自己。他被那些经常充盈于头脑中的各种想法和疑虑弄得心神不安,痛苦不堪。当他从同学那里听说,有一个科研所正秘密地做这个“活物”的手术,而且效果“特棒”(Толстая 2004b:168),伊格纳季耶夫半信半疑,但还是决定冒一下险。手术后,伊格纳季耶夫开始新生活,他不仅彻底摆脱忧愁的困扰,而且也不再犹豫,不再疑心重重,同时也丧失掉仅存的那一点儿同情心和怜悯心,毫不犹豫地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社保处”、“孤儿院”(Толстая 2004b:184)。不难发现,作者从男性,即父亲的视角,艺术地考察家里有一个患病孩子所引发的各种问题,向我们侧重展现出主人公的灵魂逐渐异化、变质的过程。

托尔斯泰娅另一部小说《夜》则讲述弱智主人公的虚幻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冲突的过程。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在生活中完全受控于自己的母亲,只有和妈妈在一起,他才有做人的尊严感。现实世界和人们不能接受他,尽力疏远他,不由自主地伤害他,给他带来痛苦。主人公渴望体验现实世界,品味生活滋味,但他却遭到人们的一顿暴打。受到打击之后,他顿悟到一个别人无法体会到的真理——“夜”。最后,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只得重新回归自己独特的心灵世界,回归“自己温暖的小巢,舒缓的小窝,回归母亲银白翅膀的庇护之下”(Толстая 2004a:200)。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侧重展现弱智主人公的生存状态,他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社会生活的晦暗想法和苦涩感受充斥全篇。

乌利茨卡娅在短篇小说《布哈拉之女》里,探讨母亲的自我牺牲精神如何拯救弱智儿的故事。德米特里和阿莉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不幸生了一个智障儿。唐氏综合症就像是给小孩儿判了死刑。不久,丈夫遗弃妻子,投向别的女人的怀抱。女主人公深知自己患有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为使弱智的女儿能够在生活中自立并感受生活的意义和幸福,她竭尽所能。几乎已身处彼岸世界的阿莉为女儿今后的生活出谋划策。她翻遍医院的卡片,为给自己心爱的女儿找一个与她般配的丈夫,找到这个人后,阿莉就死去了。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阿莉付出一切,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使女儿幸福,她不得不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她像一位猎手一样,循着女儿的病情,为她挑选配偶。她希望这个人心智上应该同女儿一样没有恶意、心存善良,而且能和她共度余生。作者塑造出一个周身洋溢着母爱的光辉女性形象,她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养育、教育自己的孩子,而且以坚不可摧的意志力保证女儿的人生幸福。

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短篇小说《像天使》则向我们展现一个养育弱智孩子的家庭无望的生存状态。两个上年纪又相貌平平的普通农艺工作人员在一次科学考察中一见钟情,不久后生下一个女孩。他们给女儿起名安格丽娜,意为小天使,“就像上天在故意作弄人似的”(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2),因为她先天弱智。起初,安格丽娜受到父亲一大家族人的喜欢和溺爱,尤其是年迈的祖母和姑妈们。她总是能够得到各种礼物,所有的亲人都装出好像一切都正常的样子,这种假象逐渐地导致预期的灾难性后果:15岁的时候,她还像小孩一样。她开始公开索要自己那份应得的“幸福”,以便“庆祝生活的喜悦”:“我的礼物在哪里?给我的东西呢?”(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3)。只有对于自己的亲人而言,她才是天使,周围人对她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开始的时候,她百般修饰,尝试让周围人喜欢自己,但这并没有带来期望的效果。她吸取教训,以同样的方式来回应周围人对她的侮辱。对于亲人和父母的关心和爱护,她也以凶狠的击打来回应。这样,拒绝同外人交往后,天使逐渐变成一个恶魔,“她在与全人类作对,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凶狠残暴、缺德透顶”(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9)。作家在展现这个悲剧的自然根源的同时,也力求挖掘其社会根源。

智力上有缺陷的人通常会偏离惯有的生活模式,他们好像被社会完全抛弃。如果用人们普遍接受的评判标准来审视,我们也往往很难真正理解这些人。不难看出,3位作家虽然叙写的是相同题材,但由于情节布局的不同使文本中作者提出的问题也截然有别。托尔斯泰娅感兴趣的是处在生活重压之下的主人公意识的搏斗过程及最终结果,他们或是无法承受亲人病痛带来的无尽折磨从而失去灵魂(《一张白纸》),或是在一番挣扎后仍然无法逃脱残酷现实的掌控(《夜》);乌利茨卡娅反映的不仅是道德问题,也是一个现实生活中迫切的社会问题,即这些不被我们理解的弱势群体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也有权利像大多数人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通过如何对待这些贫穷、无助的弱势群体,乌利茨卡娅“检验”我们的社会;而考察“处于环境影响下个性的异化过程”是彼得鲁舍夫斯卡娅小说创作的基本任务(Попова, Губанова, Любезная 2008:10),作家客观展示出世界的阴暗面、残忍面,并以此表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先天残疾的弱智群体不是变得更好,而是变得更坏。

3 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心灵主题小说中的叙事方式

在这些同类题材小说中,不同的情节布局揭示出不同的主题。在表达作者立场方面,3位作家所使用的具体手段也不尽相同,这尤其鲜明地体现在小说的叙事方式上。

第三人称叙事是乌利茨卡娅创作中最常见的叙事手段,《布哈拉之女》同样如此。小说叙述者在刻画人物、描述事件时会间或流露出自己的观点,在表达作者观点方面,叙述者同作者之间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距离,作者的道德观和美学观密不可分。整部小说充满作者对笔下主人公深切的关爱及对其所建立的功勋的由衷赞赏。文中的三十多个充溢着各种情感但又无法表达清楚的省略号也说明作者的这种态度。坚信自己,坚信自己的女儿,使得布哈拉成功地避免一场人间悲剧。这也是乌利茨卡娅为我们所描绘的理想世界图景。作家认为,宽容、智慧、自我牺牲精神、心存感恩和爱是我们存在的基础。主人公的名字就是这种思想的缩影,阿莉在拉丁语中是“白色”的意思,是心灵纯正的象征。阿莉的女儿米拉奇卡尽管过着与我们不一样的生活,尽管内心世界孤苦伶仃,但与大家对其悲苦生活的预期相反,她不仅在社会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过上自己的幸福生活。为了这种幸福,她的母亲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而周围的人却无动于衷。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兼叙述者称这种幸福是“美好的”(Улицкая 2002:249)。这一饱含深情的称谓表达作者对这个来自布哈拉的女性英雄般坚毅性格的由衷赞美。

托尔斯泰娅也是使用第三人称叙事,与乌利茨卡娅不同,它既能从侧面观察主人公,也能渗入主人公的思想、感觉和意识深层,从内部来表现主人公的所思所想。“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的头脑中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真正的世界。在那里可以做一切事情。而外在的世界是荒诞的,不正确的。而且他要记住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非常困难。他们商量好了,定好了条件,写下了规则,特别复杂的规则,并且记了下来,他们的记性都很好。但让他按照别人定下来的规则生活很困难。”(Толстая 2004a:195) 主人公具有一种罕见的自我反省能力,他看待世界的角度没有那种成规和定式,所以显得特别清新且富有洞察力。

在托尔斯泰娅小说中,叙述者特别擅长通过使用准直接引语(несобственно-прямая речь)来打破主人公和作者的界限,或者展开瑰丽的想象,或者表现一种迷失的情感状态。在《夜》中,主人公对世界认识的独特之处在于把它魔幻化。例如:“好,好,妈妈。你瞧,你说的一切多么正确。一切都很明了,远方的地平线一下子就展现在你的面前,在经验丰富的引航员带领下远航是多么惬意……所有的危险都配以醒目、晓畅的小图:这里有凶残的雄狮,而在这里的岸上有犀牛;这里鲸鱼在玩耍时会射出水柱,而那边则是最危险的大眼珠长尾巴的水仙女,不可靠、恶毒,而且有诱惑力”(Толстая 2004a:193)。作家让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敏锐地感受到世界的美丽并理解它。在《一张白纸》中,准直接引语则用于表现主人公难以忍受残酷现实的无奈之感。伊格纳季耶夫梦想要彻底摆脱这些烦扰他的困难,但又没有任何具体行动。每天早晨他都像念咒语一样不断地重复:“我发誓,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精神振奋。我会把阿纳斯塔西娅忘掉,挣好多钱,带瓦列罗奇卡到南方玩一玩……我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以后天天早上跑步……”(Толстая 2004b: 167)。可一到晚上,一股忧愁又像幽灵一样控制住他:它是“沉重的、浑浊的,低垂着头,就坐在床边,握着孩子的手,成了无可救药病人的悲痛的陪护。就这样手握着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Толстая 2004b:163)。可见,作者把主人公面对生活重压却又无力摆脱这种局面的无奈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小说结尾,作者同时使用直接引语和准直接引语,向读者揭示切除心脏手术后主人公的蜕变。首先,“现在就到纳斯奇卡那去。让她不再埋怨我!”其次,“写一封投诉信,就说伊万诺夫医生收受贿赂,虽然事情的真相是他本人亲自送上门的”。再次,要最终确定一下儿子的命运,“即刻送往社会保障部还是听从医生的建议?反正我总不能老把这个弱智儿养在家里,不卫生,你懂吧。让我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吧。他们那儿肯定不接收,还得送点钱。这早已经司空见惯,是很普遍的现象”(Толстая 2004b:184)。作者向我们展现这种令人嫌恶的类型的蜕变过程,对于这种人而言,不存在任何神圣的事物。这一切之所以发生,都是因为从伊格纳季耶夫身上切除掉使其成为人的那个器官,他因此才成为一个没有心灵的人、没有良心的人。

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经常使用讲述者来展开叙事,它“指向‘非标准的’,即口头的、日常生活的、谈话体的言语,而且是非作者的言语”(哈利泽夫 2006:312)。小说《像天使》以插入语видимо展开叙事,且重复两遍:“就像上天在故意作弄人似的,父母给她起名为安格丽娜。看起来,他们两个人是真心相爱,于是称女儿为小天使。然而他们的这个女儿,看起来,出生得太晚了……”(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2)。这使小说打下口头讲述的初步印象。全文篇幅短小(只有1700余字符),却出现不少像видимо, однако, бывало等插入语;叙述者也时常会说тут как тут, то и то等俗语,以此造成一种好像是作者偷听来的“自然”言语的特殊效果。在主人公不多的言语中,也很容易发现日常生活用语的痕迹,如“快点儿起床吧,别发愁了”(Встань с кровати, хвати хандрить,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6),“妈,妈妈,快给我买啊,妈!”(Ма-а! Ну! Ма-а! Купи мне, Ма-а!,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6),似乎小说中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小说中的讲述者和人物言语相互交织,相互影响,赋予文本以内心独白的特征。在阅读过程中,不难体会讲述者对主人公的嘲讽、揶揄之意。在父母的溺爱之下,安格丽娜却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与她的名字形成截然对立。小说结尾处的插入语“说起来令人好笑”(смешно сказать, 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9)与开篇的“就像上天在故意作弄人似的”(Как в насмешку)不仅首尾呼应,也流露出讲述者对小说主人公的嘲弄态度。利用讲述者叙事,使作者不仅能够全面、准确地再现当代人生活的典型群像,而且能够挖掘出深藏在思维深处的某种集体无意识。

彼得鲁舍夫斯卡娅作品中的作者往往隐匿很深,他经常出现在小说的开篇或结尾处。在《像天使》的结尾处说道,“看起来,父母在内心深处一致认为安格丽娜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她只不过有病,而病人是不能指责的”(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7)。文中还说,原则上“所有人都是无辜的”(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2001:39)。这种同情、怜悯的语调一改全文嘲讽、揶揄的总基调。我们可以确信地说,这才是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本人的观点。很显然,作家并没有指责笔下的主人公。她认为,所有人都是上天的造化,因此都有权寄希望于上帝的佑护。

在托尔斯泰娅和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小说中,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复杂,充满矛盾,具有不同的悲剧体现。对于先天弱智儿来说,如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是最复杂的问题。《布哈拉之女》中的米拉奇卡在母亲的帮助下,融入成人社会,并且能够与其进行简单又朴素的对话。《夜》中的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则一直处在自我独白的状态。托尔斯泰娅向我们艺术地展现弱智儿的内心世界。在小说中,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像孩子般热爱普希金,这一点具有深切的含义。作家以此不单单是表达对俄罗斯精英文化的一种向往之情,而且间接地传达一种思想,即弱智儿也是这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俄罗斯天才诗人杰作的美妙和善意适用于所有的人,包括弱智儿。这样,普希金的作品就成为主人公“摆脱孤独、尘世琐事和可怕公共住房等的唯一维系生活的诗意乌托邦”(Лейдерман, Липовецкий 2003:468)。在这些小说中,最不幸的主人公当属《像天使》中的安格丽娜。在文本中,我们丝毫找不到主人公可以依托的与文化相关的艺术细节。当然,除了她的父母亲的专业——化学,但后者却变成对其命运的残酷预测。亲人们只热衷于送给她各种各样的礼物。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没有一处能够体现父母之爱的情景描写。

4 结束语

众所周知,俄罗斯文化对弱智者有种特殊的崇拜,俗称为“圣愚崇拜”。这些圣愚们总是被人们当做“上帝的人”、“上帝的使者”。上面分析的俄罗斯当代作家乌利茨卡娅、托尔斯泰娅和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小说,主要描写这些“被上帝眷顾的人”在我们当今社会的际遇。

在这些书写相似题材的小说中,3位作家的创作主旨和作者立场都不一样。我们认为,这与作家们的艺术构思和创作原则密切相关。对于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来说,重要的是提出问题。就自己的创作原则以及对待作品中所描写的生活现象和事实的态度她曾表示:“我想坚决地答复说,作家写作的目的不是要解决什么问题。我们的任务在于提出问题”(Петрушевская 1983:6)。托尔斯泰娅则意在展现“失意者”的心路历程,以此来唤醒读者的深切同情;另外,通过对弱智群体的塑造,作家试图测试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发现它的潜在危险和残酷。乌利茨卡娅的创作并不仅仅局限于提出问题,而是要揭示笔下主人公的独特性,表现独一无二的非凡品性。她的作品主要反映人是如何克服社会壁垒,正大光明地摆脱困境,并通过自身的努力探索到生活的真谛。显然,乌利茨卡娅的这种创作态度有别于多数当代俄罗斯作家,这使她更接近于经典俄罗斯文学的人道主义优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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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s’PositionandTheirExpressingMeansinSpiritual-themeNovelsofContemporaryRussianWriters

Gao Wei Sun Chao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eme about whether people have soul and have their own inner spiritual life is an issue of common concern for many contemporary Russian writers (Tolstaya, Peterlushefskaya, Ulitskaya, etc.).These writers try to test the human nature and their minds, through their attitudes to congenital physical disabled and mental disabled children.As they hold different creative ideas, there are distinct aesthetic differences in the plot construction, the shaping of the images, narrative manner and the expression of the author’s position.

spiritual theme; author’s position; expressing means

定稿日期:2015-05-07

I106

A

1000-0100(2015)05-0132-6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当代俄罗斯文艺形势与未来发展研究”(13&ZD126)、黑龙江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俄罗斯后现代小说互文性研究”(13B042)和黑龙江大学人文社科研究杰出青年基金项目“当代俄国小说的互文本研究”(JC2012W3)的阶段性成果。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5.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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