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与宗教的纠葛及其应有的关系

2015-03-17 23:07:11李永胜
理论月刊 2015年9期
关键词:美学艺术

□李永胜

(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文学系,北京 102488)

美学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历来与宗教有着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因此,美学和宗教及其学说之间产生了许多难以厘清的纠葛。这些纠葛便造成了美学上的诸多难题,如神学美学是神学还是美学?美学和艺术应不应该取代宗教?美学能否和应该抛开宗教学说?解决这些难题就需要厘清美学和宗教之间的纠葛,重新确立美学和宗教之间应有的关系。从美学和宗教的关系来看,西方美学史大体上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美学与宗教学说互为一体的阶段、中世纪的宗教美学阶段、美学和宗教保持距离的阶段、美学欲以取代宗教的阶段和美学欲以清除宗教的阶段。当然,这五个阶段不是泾渭分明的,甚至在现在,美学界也还仍然存在着这五种不同的倾向。不过,对这五个阶段的大致和简要梳理,有利于两者之间关系的厘清。

1 美学与宗教关系发展的五个阶段

1.1 美学与宗教学说互为一体的阶段

从人类文化发展史上看,较早阶段的文化都处于文史哲不分家的阶段,古希腊时期也是如此,在这样的阶段,由于学术和文化还没有形成分科的机制,文学、史学、哲学、宗教等学科都还混溶在一块儿。美学自然也没有形成独立的学科,还是同哲学、文学、宗教等一同处于较为综合的文化形态当中。美学同宗教学说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种相互融合、印证的关系,并没有像后世那样互相排斥或者定于一尊。

毕达哥拉斯便是将美学和宗教融合起来的一个较早的例子。英国哲学罗素将毕达哥拉斯看做一位宗教的先知、纯粹的数学家。[1]而毕达哥拉斯学派正是通过数学,将美学同宗教融合在一起的。基于对数学的研究,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美就是数的和谐。毕达哥拉斯学派不仅将这一结果运用在音乐、建筑等艺术领域,而且还“将这种思想扩展为一般的理论,即物质世界的成分或者就是数,或者是数的模仿。”[2]毕达哥拉斯学派据此认为整个宇宙也是对数的模仿,形成“所谓‘宇诸天音乐’或‘宇宙和谐’的概念,认为天上诸星体在遵照一定轨道运动之中,也产生一种和谐的音乐。”[3]这种音乐可以由感受敏锐的人所听到。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看来,“人体就像天体,都由数与和谐的原则统辖着。人有内在的和谐,碰到外在的和谐,‘同声相应’,所以欣然契合。因此,人才能爱美和欣赏艺术。”[4]这样,人体碰上宇宙和自然的和谐即感受到自然美,碰到艺术中的和谐即感受到艺术美,通过对美的欣赏增强个人灵魂上的“和谐”,并使得灵魂得以净化。[5]如此,毕达哥拉斯学派便将数学、天文学、美学、伦理学和宗教学说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一种整体的哲学学说。

同毕达哥拉斯学派一样,柏拉图哲学中的宗教成分也来源于奥尔弗斯教,这些包括灵魂不朽、出世精神、洞穴的比喻、神秘主义等。[6]并且他把奥尔弗斯主义同毕达哥拉斯学派、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以及苏格拉底等哲学相融合形成了他的理念论。柏拉图的美学思想有某种分裂倾向,即他肯定美但却否定诗和艺术。而无论是对美的肯定,还是对诗和艺术的否定,都和他的宗教信念有关。即他认为唯有理念世界是最真实的,而这个世界不过是对理念世界的不完满的模仿,诗和艺术又是对这个世界的模仿,和真实的理念世界隔了三层。柏拉图认为,对于认识理念世界而言,感觉最不可靠,这也是他否定诗和艺术的又一原因。柏拉图认为美和审美在本质上并不源于事物和感觉,相反他认为美来自于美的理念,即他所说的美本身。而审美在柏拉图看来,则是直觉性的,是源自灵魂对理念世界的回忆,事物的美只所以可贵,乃在于它可以“带领我们回到我们已经忘却的家园。”[7]柏拉图的美学虽然有为其宗教信念服务的痕迹,但在本质上仍然是哲学性的。在柏拉图的美学当中,宗教和美学并没有彼此吞没、奴役、剥离,它们处在和谐的张力之中,并相互阐发。这也是柏拉图美学至今仍然魅力不减的原因之一。

作为新柏拉图主义者的普罗提诺,其美学思想有着明显的柏拉图式的痕迹。不过已经大为不同了,比较于柏拉图,其美学的宗教气氛更为浓烈,有向宗教美学过渡的趋势,并对基督教美学产生了重要影响。普罗提诺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源于“太一”的流射,事物之美也正是因为流射而分享了太一的缘故。所以同柏拉图一样,他也高度肯定了美,并将事物之美作为回归永恒家园的向导。虽然普罗提诺的美学更富宗教意味,但其宗教学说也并没有将美学吞没或者奴役,普罗提诺对事物之美和艺术之美的看法仍然是极富启发性的。

1.2 中世纪的宗教美学阶段

随着蛮族的入侵、罗马的建立以及基督教的定于一尊,古希腊美学便衰退了,美学进入中世纪的宗教美学阶段。实际上,在整个中世纪,在美学上并无太多创新之处,有的只是将古希腊美学的诸如整一、比例、秩序、和谐、数、明晰等点滴思想应用到其基督教神学体系当中。这一方面是由于基督教的《圣经》特别是《新约》本身对美论述比较少,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诸如奥古斯丁等诸多教父和神学家都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反艺术和反美学的倾向。因此专门研究中世纪美学的史家塔塔科维兹也说:“忠诚、道德律令、爱的教义与永生的信念是基督教的基本精神,它无需科学与哲学,更没有美学。”[8]

不过,在教父和神学家们浩博的神学著作当中,还是能找到一些关于美和艺术之论述的。奥古斯丁强调美是一种异质的整体,整一、数、相等、比例和秩序是美的主要特征。托马斯·阿奎那对于美有一个简洁的定义,他说:“美的东西就是看到就喜欢的东西。”[9]即美就是看或观照时使人愉悦的东西。而且他认为美与圣子的性质某种类似,这是由于“美要求三点:第一点是完整或完美,因为凡有所减损者,就因而是丑陋的;第二点是应有相称的比例或和合;第三点是光彩,因此,彩色鲜明者就是美的。”[10]同柏拉图将美的来源归结于理念、普罗提诺认为美来源于“太一”的流射相似,奥古斯丁和阿奎那都认为美的本体乃是上帝,美之所以是整一的,乃在于上帝就是整一的(奥古斯丁),美之所以是光辉的乃在于上帝就是活的光辉(阿奎那)。甚至阿奎那,还将美归结在了一个悲惨的形象,即耶稣基督身上。

虽然古希腊的美学也包含了较多的宗教思想,但美学和宗教的关系却是极富弹性的,在古希腊美学思想中,美除了是抵达终极的工具之外还有这积极的此世意义。中世纪则完全不同,在奥古斯丁和阿奎那那里,美已经只具有从属的地位,它来源于上帝但却不可能抵达上帝。而且,中世纪的美学,已经完全被宗教神学所淹没了,因此在宗教美学阶段,美学像哲学一样完全成为了神学的婢女。

1.3 美学和宗教保持距离的阶段

启蒙运动以后,随着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在欧洲大陆和英国的兴盛,德国唯心主义的兴起,美学又迎来了一次伟大的复兴。也是在这个阶段美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理性主义的兴起,使得学者们甩开了神学的包袱,用理性研究一切的热情得到鼓舞,感性认识也纳入到了理性认识的范畴之中。

鉴于对感性认识研究的不足,美学之父鲍母加登倡导建立一个专门研究感性的学科,并致力于发现感性自身的规律,因此他发明了 “美学”(Aesthetica)一词,亦即感性学。法国神父夏尔·巴图著有《归结为第一原理的美艺术》,在这一著作之中,夏尔·巴图第一次将包括诗、绘画、音乐、雕塑和舞蹈在内的艺术称之为“美的艺术”。[11]这一归类和称谓直到今天,影响仍然巨大。莱辛的《拉奥孔》则开了艺术比较和艺术媒介研究的先河。具有柏拉图主义倾向的夏夫茨伯里则极富原创性地提出了“内在的眼睛”、“道德感官”等术语,并继续深刻地探讨了“崇高”、“趣味”等理论。较早地思考了趣味的的普标性、审美无功利性等命题。在单个论题方面,休谟著有《论趣味的标准》,博克发表了《论崇高》,并在相关两个论题上贡献卓著,而且都影响到了康德美学思想的形成。德国唯心主义美学更是辉煌,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席勒的《论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审美教育书简》、谢林的《艺术哲学》、黑格尔的《美学》等等,影响遍及全球。

表面上看,这些美学著作都与宗教学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如果仔细分析,这些著作及其学说大部分都吸纳了宗教的某些思想。如夏夫茨伯里的 “内在眼睛”、“道德感官”说,博克的崇高理论、席勒的美学救赎思想、谢林的“绝对的象征”、黑格尔的“理念的感性显现”等,康德虽然极避形而上学和宗教的影响,但其天上的星空和道德律令之说仍然影响到了他的美学的某些层面。宗教思想虽然由墓前退居幕后,但影响无疑仍然是内在和巨大的。

1.4 美学欲以取代宗教的阶段

欲以取代宗教的美学集中体现在浪漫主义、特别是德国浪漫主义的美学家和哲学家当中。这个美学浪潮有其思想史的背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后,基督教及其神学在思想界遭受到大范围的批判。西方哲学界相信通过哲学及其理性就能把握住上帝和最高实在,“这一运动肇始于笛卡尔论证上帝及灵魂的存在,并在黑格尔那里达到顶峰,黑格尔断言,哲学将取代宗教和艺术,成为把握真理和最高实在的唯一方式。”[12]但是,这一运动非但没有取得预想的结果,而且遭到来自哲学内部的批判和否定。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将哲学及其逻辑理性把握最高实在的努力被宣判为无效。至此,基督教和哲学在试图把握最高实在的问题上,都被认为无效。但人们的超越性诉求却并没有就此泯灭,他们绕过基督教和理性主义哲学,试图寻求别的把握实在和走向超越的道路。

浪漫主义哲学和美学便是在此背景上产生的,即是说浪漫主义美学希冀着通过美和艺术完成基督教和理性主义哲学所想完成的,把握最高实在并走向超越的任务。对此,施莱格尔在《论戏剧艺术与文学》中说:“浪漫主义的诗歌体现了一种对无限的追求;它源自基督教,并且以一种内在的精神分离,一种实际与理想分裂的感受,以及随着而来的不满足的渴望为标志。”[13]因此,当美国美学家门罗·C.比厄斯利认为浪漫主义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它的认识论时,他的判断是极其准确的,他还强调“这是一种情感直觉主义,被看成是取代或纠正此前占据统治地位的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 ”[14]雪莱、华兹华斯、柯勒律治、诺瓦利斯等的美学都有这种倾向。浪漫主义美学将自己的艺术和学说看成了一种新的宗教。这种倾向在叔本华、尼采那里发展到了极致,两个人不仅都反对宗教特别是基督教,而且都试图通过艺术拯救宗教失落后的世界。美育代宗教的思想,就是发源于这股思潮。

1.5 美学欲以清除宗教的阶段

浪漫主义美学之后,虽然美学上流派纷呈,但除了个别美学家之外,美学与宗教日益分道扬镳。19世纪的现实主义将美学研究的焦点放在社会层面,而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家则将美学的焦点放在了艺术本身之上,宣称艺术没有外在目的。20世纪的西方美学更是纷繁复杂,各种主义、学说纷至沓来,据高建平先生的研究,这些流派大体体现了三个大的转向,即心理学转向、语言学转向和文化学转向。[15]从总体上看,这三次转向都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两大潮流,并离宗教和形而上学越来越远。社会、政治、艺术本身、审美心理成了美学研究的焦点,生物学、语言符号学、政治学、社会学的方法成为美学研究的主流。虽然如此,但也仍有学者继续沿用宗教的角度研究美学,或者在美学研究当中还体现着一定的宗教维度,前者如神学美学家马利坦和巴尔塔萨,后者如海德格尔等。

2 美学和宗教应有的关系

从西方美学史上美学与宗教的关系之简单梳理中可以看到,在趋势上,美学同宗教及其学说经历了一个逐渐分离的过程,这个趋势在20世纪前半期达到了顶峰,这期间甚至出现了美学和艺术取代宗教的学说,中国的蔡元培先生提倡的美育代宗教说也是这个潮流的结果。而在20世纪的宗教复兴运动中,也似乎出现了相反的呼声,美学上也出现了重新回归宗教的动向,如法国神学美学家马利坦和瑞士神学美学家巴尔塔萨,都在着手重建基督教神学美学,他们试图在美学和基督教之间建立一种互相印证的关系,中国的刘小枫等学者也做出了响应。这些都迫使美学研究者不得不再次思考美学和宗教的关系。

2.1 美学和艺术是否应该取代宗教

浪漫主义美学运动的衰落本身就说明,依靠美学和艺术来寻求最高的实在或者上帝,同依靠哲学达到这个目的一样是行不通的。西方学界对这一点也多有反思,法国新托马斯主义哲学家、美学家雅克·马利坦曾站在基督教的立场上,对浪漫主义的这一美学运动给予了严厉的批评,马利坦虽然认为艺术和审美有一定的超越性倾向,但不可能明确地达至于上帝,也不可能形成明确的信仰,他说:“诗人苛求至福,但却向艺术要求只有上帝才能给予的神秘的完满。……所有事件都证明在艺术中寻找最终归宿和在艺术中栖息的人是愚蠢的。”[16]自从蔡元培先生将“美育代宗教说”引入到中国以来,也引起了一些学者批评,到如今,仍有批评的声音存在。

不过,到今天美学和艺术不应该取代宗教已经成为共识。虽然美学和艺术同宗教有些交叉,但毕竟属于不同的领域。从社会层面看,两者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宗教给予信徒精神上的安慰和依靠、宗教对于信众品德的塑造、宗教对于社会和政治的影响等等,都不是美学和艺术能够取代的。从人的精神层面看,美学和艺术也不能像宗教那样满足人对于超越和终极的渴望。以美学和艺术取代宗教会给社会和人们的精神生活带来众多的混乱,这不仅对宗教本身产生不好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美学自身的发展。我国学者潘知常教授就认为,蔡元培的“美育代宗教说”导致了中国美学的百年迷途。[17]潘知常教授的说法虽稍嫌夸张,但确有道理。

2.2 美学是否应该向宗教回归

艺术与宗教当然是极其不同的,但也有很多相同和交叉之处。大量艺术同宗教一样追求终极的关怀,艺术和宗教都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感体验,有时这些情感体验都是一种美感、艺术和宗教都致力于人的道德修养和精神境界的提高等等。[18]基于这些原因,以艺术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美学是否可以和应该再度向宗教回归而成为宗教神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呢?实际上在21世纪的今天,这样的工作仍然有人在做,法国基督教哲学家雅克·马利坦,瑞士神学美学家巴尔塔萨,都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站在某种宗教信徒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他们看来,既然某种宗教是无可怀疑的最高真理,那么包括美学在内的一切学科不仅应该,而且必然要向这种宗教复归,也只有这样,美学才能重新同真理连接,焕发它的生机。

但站在美学自身和其发展史的角度来看,这种观点只能是一厢情愿。首先,在当今世界,没有一种宗教能够有效证明自己的真理性,在宗教自身都日益饱受怀疑而缺乏认同的今天,美学向宗教的复归,只能使得美学遭受到同样的境遇。其次,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有一种宗教,而是多种宗教并存,并且各种宗教之间都是排他性的。如果美学要向宗教复归,那么应该向哪种宗教复归,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如果美学向某一种宗教复归,那么美学势必遭到其它宗教信仰者怀疑,甚至是诽谤和攻击。如果美学同时分别向不同的宗教复归,这又势必引起美学上新一轮的混战,而且这些混战无法在学理上达成共识。第三,如前所述,美学毕竟有着自己独特的领域和品格,宗教不能完全覆盖它。因此,美学向宗教的回归,虽然在某些层面可以给美学带来新的观察点和维度,但必然会使美学在其它层面丧失其应有的敏感性。

2.3 美学是否可以无视宗教

如前所述,美学不应当取代已有宗教而变成一种新的宗教,但也不能向某种宗教回归,成为宗教神学的附庸。不过,无视宗教及其理论和学说同样是美学发展的又一个极端,也应当避免。这是因为,宗教和美学有很多共同的领域和关注点,在这些领域和关注点上,宗教可以给美学提供新的视角和维度,能让美学更有生机,这一点从西方美学发展的历史也可以看出。柏拉图、普罗提诺、黑格尔等的美学至今依然焕发着迷人的魅力,和其宗教向度是分不开的。

从学理上看,美学的几个研究层面仍然需要有宗教的维度。对自然美的解释需要宗教的维度。自然美,直到现在仍然是美学研究中的热点和难题之一。自然为什么美,当然可以采用各种角度进行研究,生存的角度、环境的角度、心理学的角度、文化的角度等等都可以被采用,但到目前并没有一种角度能完全解释自然美的问题。而宗教中关于自然美的观点却极富吸引力并有启发性,虽然宗教对于自然美的解释也不能在客观上被有效论证,但却能在精神上解除某些关于自然美的迷惑。万物有灵、理念的显现、上帝的影子、道的体现、有情世界等各种宗教对于自然美的解释,直到今天仍然焕发着它的独特魅力,这些美学都不应该忽视,而且完全可以吸纳为自己的研究维度。

对文学艺术中的宗教思想和超验之美的研究需要宗教的维度。古今中外有大量的艺术极具宗教思想,并且在其作品当中为读者或观众提供了超验之美的典范。 《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罪与罚》、《红楼梦》、中国的禅诗、西方的宗教绘画、建筑、雕塑等等一大批世界艺术名作都充满着崇高或者优美的宗教精神,对于这些艺术品的研究需要美学能够进入相应的宗教语境之中,这也要求以艺术研究为主要内容的美学应该具有宗教的维度。

宗教信仰和修行者有着丰富的有关宗教的美感体验,美学研究应该关注这些美感体验。美国宗教学者威廉·詹姆士在他的《宗教经验之种种》中曾说过:“在人心所自然嗜好的宗教旁枝现象之中,我们永远不可忘记了美感的动机。”[19]詹姆士的话不仅说明美感的动机对于宗教的重要性,而且也说明,在宗教信仰当中,信徒会有许多美感的体验。如基督新教里的“圣灵充满”、“平安”、“喜乐”,禅宗里的“顿悟”、道教里的“天人合一”等体验,都是极具美感和美学意义的。美学除了要研究自然美、艺术美之外,宗教经验中的美感也应该是它关注的对象。

2.4 美学与宗教应有的关系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替代宗教、回归于宗教、无视宗教都不应该是美学应有的立场和态度。美学应该坚守自己的学科品格和使命,在美学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今天,审美现象和艺术才是其主要的研究对象,对审美和艺术现象的解释、说明,并为提高人的审美能力、质量,提高艺术的审美品质出谋划策才是其应有的使命。在这个意义上,美学不可能成为一种新的宗教,或者成为某个宗教的注脚。当然,由于宗教当中具有一定的美学理论,宗教信仰当中具有美学现象,而且宗教又对艺术的发展产生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完全忽视宗教的美学也不可能健康地成长。或许,保持对宗教的关注,在宗教当中吸取艺术和美学精神,并且在美学研究当中引进宗教的维度,更有利于美学自身的发展。

3 小结

从西方美学发展史来看,从古希腊美学与宗教互相融合的阶段到中世纪美学沦为附庸的阶段,到美学与宗教保持距离的阶段,再到美学欲以取代宗教和清除宗教的阶段,美学同宗教的关系大体上经历了一个从紧密到逐渐疏离的五个阶段。但是,美学即使在它欲以清除宗教的阶段,都同宗教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美学从宗教当中吸取了大量营养,这些营养直到今天仍然在滋养着美学的发展。而且,比起美学来,宗教要古老得多,从遥远的古代到现在,宗教积累了大量的智慧,这些智慧滋养了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如果要在人类文化当中找出一点不受宗教影响的东西,恐怕也是很困难的,就连自然科学的研究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过而且还将受到宗教精神的影响。作为人文学科的美学,在其学科气质、品格和使命上也同宗教有更多交集。所有这些,都决定了美学及其研究不可能同宗教完全脱离关系。而且,如上所说,美学及其研究需要从宗教当中吸纳大量营养,并且美学还应该将宗教领域内的审美体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再者,对于自己的学科品格和学科使命来说,美学也应当从宗教当中吸纳宗教之中的超验维度。当然,在美学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今天,重新让美学变成宗教的附庸已经不符合美学发展的潮流和趋势。美学也不可能去取代宗教而成为一种新的宗教,一方面是因为这不属于它的使命,它也完成不了,从另一方面说,宗教仍然有着它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宗教是否可能消失、是否与真理相关还不能确定的今天,妄谈用美学和艺术取代宗教只能是一种激进的幻想。

[1][6]〔英〕罗素.西方哲学史[M].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61,144.

[2][5][7][11][13][14]〔美〕门罗·C.比厄斯利.西方美学简史 [M].高建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6,6,18,136,218,219.

[3][4]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36.

[8]〔波〕沃拉德斯拉维·塔塔科维兹.中世纪美学[M].褚朔维,李国武,聂建国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4.

[9][10]〔意〕圣·托马斯·阿奎那:第 1 册·论天主一体三位[A].神学大全[M].周克勤,刘俊余,陈家华等译.台南:中华道明会、碧岳学社联合出版,2008.67,567-568.

[12]李永胜.基于理性的诗和艺术及其超越——马利坦美学思想的理智主义和超越论研究[D].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硕士学位论文,2014.4.

[15]高建平.全球与地方:比较视野下的美学与艺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41-55.

[16]〔法〕雅克·马利坦.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M].刘有元,罗选民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153-163.

[17]潘知常.“以美育代宗教”:中国美学的百年迷途》[J].学术月刊,2006,(1).

[18]冉祥华.宗教与艺术的内在关联[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11).

[19]〔美〕威廉·詹姆士.宗教经验之种种[M].唐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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