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龙
(中原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郑州450007)
【艺文寻珠】
论尤金·奥尼尔剧作中异化的婚姻
杨庆龙
(中原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郑州450007)
在奥尼尔的剧作中,现代人生活在一个异化的世界里。因此,他笔下的婚姻大多是异化的婚姻。泛滥的物质主义、根深蒂固的男性中心主义、禁欲压抑的清教伦理与虚无缥缈的白日梦,这些都是导致婚姻异化的力量。在这些异化力量的影响下,婚姻偏离了生活的本原与常态而走向异化,从而导致了婚姻家庭悲剧。
尤金·奥尼尔;异化;婚姻
芸芸众生,无外乎男女两性。男女有性而万物生。两性关系是人类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作为人类社会文明的产物,婚姻为两性关系提供了道德与法律的保障。男女两性本是和谐共生的关系,婚姻本应该是和谐自然的,然而在现实社会中,婚姻常常受到社会外在力量的影响而走向异化,成为婚姻当事人的异己力量。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不幸的男男女女遭受了异化的悲剧婚姻的折磨。“异化”是一个哲学和社会学概念。黑格尔认为,“异化就是‘主体’自我分裂出的‘客体’作为异己力量反过来牵制和影响不完善的‘主体’”[1]。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将异化理论阐述为四个方面:人与自然的异化、人与社会的异化、人与自我的异化和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学者岳友熙认为:“异化即异己化和畸形化,一是指主体在自身的活动中产生了客体,而被创造的客体本来是属于主体自己的东西,逐渐被主体疏远,脱离了主体,变成一种外在的、敌对的异己力量,反过来支配、统治、奴役、压迫主体,使主体丧失类本质,向否定或畸形的方向发展。这样的主体就是异化的主体。二是指在实践活动中,为使客体事物迎合自己的某种需要或目的而对其施以外力影响,使其丧失其类本质,向着否定或畸形的方向发展。这样的客体就是异化的客体。”[2]在物质主义急剧膨胀的现代社会,异化正如幽灵一样悄然走入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就连我们曾经无比珍视的亲情、友情与婚姻也在遭受异化的入侵,变得日渐陌生。尤金·奥尼尔是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知名的剧作家,他敏锐地感受到了现代社会人的精神危机与社会的异化,在其剧作中生动地描绘了异化的现代社会中人的婚姻的异化。他笔下的婚姻在各种异化力量的影响下偏离了生活的本原与常态走向异化,演绎了一个又一个婚姻家庭的悲剧。本文拟对这些异化的婚姻进行探讨。
爱情是美好的,而婚姻是现实的。婚姻家庭的建立要以一定的物质条件为基础。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很难有真正的幸福。因此,一般来讲,在缔结婚姻时,男女双方都会对对方的物质条件进行一定的考量,这反映了男女双方对婚姻大事的理性考虑。但是婚姻的缔结最终仍然得以男女双方当事人的情投意合为基础,非感情因素的过度考量只能为以后的婚姻生活埋下隐患,导致家庭悲剧的发生。那些以获取物质利益为目的的婚姻更是不道德的,是对常态婚姻的异化。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成了一种庸俗的、纯生物性的繁衍组合,是对人类爱情的亵渎,根本不可能有幸福可言。这样的婚姻古今中外比比皆是,奥尼尔在其剧作中也多有涉及。
在《榆树下的欲望》中,70多岁的老庄主凯伯特娶了一个30多岁的女人爱碧为妻。两人结婚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物质。爱碧嫁给老凯伯特是为了有一个能够提供衣食的家使她免于颠沛流离之苦。老凯伯特则是因为对前妻的几个孩子失望至极而想再生一个孩子以继承自己的田庄。这里,神圣的婚姻成了女人的谋生之道与男人生子的工具,这是对常态婚姻的亵渎与异化。在这种无爱的婚姻中,双方没有多少情感交流,只有物质的考量。如在该剧开头一幕,爱碧第一次见到田庄不禁激动地喊道:“家!真美——美极了,我不能相信这真是我的!” 对田庄极其敏感的老凯伯特则马上厉声反驳:“你的?我的!”[3]130老凯伯特回家的第一夜不是和妻子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去牲口棚里与牛马交流。他对爱碧说:“……在这个屋子里我老是觉得又冷又孤单,即使外面热的要命,里面还是冷。你觉得吗?……在饲养场可暖和了——一股多好闻的气味儿啊,暖呼呼的,跟奶牛在一起……”[3]140可见对老凯伯特来说,物质财富远比感情更重要,他的情感空间已经完全被物质主义所侵占,妻子对她来说,和一个能下崽的母牛无异。
无爱的婚姻是对人的自然本性的异化,它往往导致家庭的悲剧。尤其像爱碧与老凯伯特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的结合,注定无法抵御来自婚外的诱惑。因为性与爱都是人无法压抑的本能,在合适的条件下,这种本能就会自然勃发。老凯伯特家里有一个年轻力壮血气正盛的儿子伊本,他与继母爱碧年龄相仿。爱碧第一次遇见伊本,就被他吸引住了。伊本的青春气息唤醒了爱碧被压抑的对异性的向往与对爱的渴望。“她上下打量着他,欣赏着他强壮有力的身材,看着看着,她朦朦胧胧地被他的青春和健美唤起了一种欲念。”[3]133伊本刚开始对继母很反感,但慢慢地他抵制不了她身体的诱惑也开始喜欢上了她。第二幕第一场,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伊本和继母在农场邂逅,爱碧对伊本说:“……你不能够这样,这是违背自然本性的,伊本。自从我到这儿第一天起,你就和你的本性作斗争了……今天的太阳很热,是吗?可以感觉到它一直烧进了泥里——这就是大自然——它使万物生长——越长越茂盛——它也在你的心里燃烧——使你成长起来……”[3]137爱碧的话表明了人被异化的本能在大自然的召唤下苏醒了。两个年轻人终于战胜了异化的社会力量走到了一起。尽管这是一场不伦之恋,但二人的恋情是人性对异化的社会力量的胜利。奥尼尔对二人不伦之恋的描写让读者/观众感受到的可能不是违背家庭伦理的罪感,而是冲破异化婚姻的藩篱、张扬被压抑的人性的快感。在那个物欲笼罩下的田庄,他们的不伦之恋注定要遭到物质主义异化力量与清教伦理的反击,注定是一场凄美的悲剧。后来,爱碧为了证实自己的真爱而杀死了与伊本的亲生子,二人不得不双双共赴刑狱。而年迈的凯伯特同时遭受失妻与丧子之痛,不得不在自己偌大的庄园里孤独终老。
一个30多岁风华正茂的少妇与一个70多岁行将就木的清教徒的婚姻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正常的婚姻。可见物质主义对婚姻的异化力量何其强大!爱碧在物质需要得到满足的同时,必然要忍受精神需求的饥渴。人既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也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既有处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底端的物质需求,也有处于该层次理论高端的精神需求。可悲的是,人们往往仅仅重视眼前可见的物质需求,对抽象的精神需求重视不够。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人的精神需求更重要。系统论之父贝塔朗菲曾忧虑地说,“在生活富裕和高标准的时代里,生活会变得没有目标和意义”[4]25,“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生物需要,但却使人的精神需要挨饿”[4]28。在婚姻中过度追求物质满足而忽视精神需求的人,只能在漫漫人生路上独自咽下无爱婚姻的苦果。时至今日,“坐在宝马车里哭”的婚姻仍不鲜见。奥尼尔时代的女性,经济不独立,社会地位低下,她们不得不靠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谋求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因此,她们的婚姻被物质所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女性社会地位大大提高的现代社会,在婚姻中追求超出必需的物质满足而忽视真情真爱的做法实不可取。女性只有减少对男性的物质依赖,自立自尊,才能避免婚姻的异化,拥有幸福的生活。
理想的婚姻应该是男女平等互敬互爱的。然而,人类社会根深蒂固的男性中心主义观念深深地影响着婚姻。时至今日,人类社会虽已步入现代社会,但婚姻仍未能摆脱男权主义的阴影。男权主义还是造成婚姻异化与家庭悲剧的重要原因。奥尼尔是一个敏锐的剧作家,对婚姻家庭悲剧有着切身体会与深刻观察。在其剧作《奇异的插曲》中,他真实地描述了男权对婚姻的异化与毒害。剧中的尼娜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在家里,清教徒父亲利兹教授是男权主义的代表,享有至高的权威,在子女婚姻问题上,他拥有决定性话语权。“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统治者,一个主人,一个君王。父亲……是一位真正的上帝形象, 是我们的统治者和万事之王。”[5]尼娜是个顺从的女孩,在婚姻大事上惟父命是从不敢有半点违背。她虽然深爱着飞行员戈登,但仍听从父亲的意见并没有在战前与之结婚。最终,她的婚姻被男权主义毁灭了。在人生伴侣的选择上,只有当事人才具有最终的决定权,其他人的建议只能作为参考。而尼娜却忽视了自己的判断与内心的呼唤,盲目听从父亲的意见,酿成了人生永远的遗憾。尼娜的父亲阻止女儿的婚姻,除了世俗的门第观念以及战争风险的考虑之外,还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丧偶不久的他希望女儿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自己身边,独占女儿对他的爱,来填补妻子突然去世留下的感情空间。戈登阵亡后,他才吐露了力阻二人结婚的原因:“我妒忌戈登,这也是真的。我孤零零的,我不能没有你的爱。我恨他,就像恨一个自己既没法起诉也无法惩罚的小偷。 我竭尽全力阻止你们的婚姻。他死了我很高兴。”[6]296可见,父亲的私心毁灭了尼娜的婚姻。
戈登死后,尼娜仍然没有走出男性主宰婚姻的阴影,她决定把自己的肉体奉献给医院里的伤兵,以此来偿还对戈登的“情债”。在尼娜心目中,这个已经阵亡的男人早已是她事实上的丈夫,而那些曾与戈登共赴战场的伤兵也就成了戈登的替代者,献身于他们也就满足了她为夫殉情的心理。尼娜对戈登可谓情真意切,但这不是平等的爱情,而是一种“自虐”与“殉情”式的爱情。这种“自虐”与“殉情”源于尼娜潜意识里的男尊女卑思想。她在与戈登的感情中完全忽视了自己的主体性与独立性。戈登已逝,但是他的灵魂还在控制着尼娜,影响她后来的婚姻。尼娜后来嫁给萨姆,是为了生一个孩子以抚平戈登之死带给她的心理创伤。萨姆不能生育,她又不惜做了达雷尔的情人以借种生子。孩子生下来后她给取名戈登……可以说,尼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所爱的戈登,难怪情人达雷尔曾哀叹说:“戈登的神话依旧强大无比——依然是她麻烦的根源。”[6]358
这是一桩严重偏离常态的婚姻,是一个活人与一个死人的异化的婚姻。按照社会习俗与法律规定,婚姻关系中的男女一方死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斯人已逝,生者还得积极地面对生活,这才是生活的常态。而尼娜的婚姻是被戈登的灵魂支配的异化的婚姻,她不能积极面对生活,珍惜眼前之人,而是仍然生活在对戈登的回忆里,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戈登。尼娜这种近乎自虐的心理是被男性中心主义观念毒害所致。“男性为了一己利益,杜撰出了许多‘理所当然’的‘男尊女卑’的‘神话’,并通过文化、习俗、传统、教育、家庭、社会等各种手段使这些神话内化为人类意识,尤其是女性意识的一部分,让社会接受男性优越、女性低劣这一无可辩驳的事实。”[7]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女性失去了独立的自我,认为自己从属于男性,为男性而活,一旦结婚,就要从一而终。对感情的忠诚是值得称赞的,但是以牺牲自我幸福或者生命的方式来践行对另一个人的忠诚是不值得提倡的。生命是有限的、脆弱的,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乃天道使然。因此,人要以理性面对自己的情感得失,要学会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勇敢地面对现实,尊重自我,尊重生命。
清教主义对美国文化与社会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清教主义主张禁欲,认为一切和肉体相关的都是堕落的。它“对所有文化和宗教中的感官和感性元素都持完全的消极态度”[8]190。“性交哪怕是婚内的性交之所以被允许,只是因为它被当作是遵从上帝滋生繁育的训令而增添上帝荣耀的手段。”[8]161在禁欲这一点上,清教主义与中国“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不无相似之处。清教伦理的这些主张深刻地影响了教徒们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婚姻生活。婚姻与爱情是人类美好的精神生活,感情与性是维持婚姻必不可少的感性元素。而过度的理性是幸福婚姻的杀手。奥尼尔笔下的很多悲剧婚姻都是因为清教主义对人本能欲望的压抑造成的。在这些作品中,男主人公一般是禁欲的清教徒,他们恪守清教清规,一心聚财,漠视家庭与亲情,他们的婚姻异化为机械枯燥、没有感性情趣的、以生殖为目的的生理结合。
在《悲悼》中,孟南家族是新英格兰荣耀的清教楷模,他们世代尊奉清教的清规戒律,压抑自己的自然本能。他们家族的婚姻生活被清教伦理所毒害而走向异化。艾兹拉·孟南是这个家族的清教徒家长。他恪守清教伦理,把追求世俗社会的成功作为人生目标。他在家庭之外的公共领域是很成功的,但是在私人领域的家庭生活中,他却是个失败者,是个“精神上的残疾人”。一方面是因为他忙于事业无暇顾及家庭生活。另一方面,清教伦理的信条已经深深融入到他的血液中,冰冷的理性与冷漠已经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清教的清规戒律使他必须去掉身上的感性成分,压抑自己的感情,与自己的家人甚至妻子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就使他远离了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丧失了感性表达的能力。他曾说:“讨论感情,在我一向是件难事。当你望着我的时候,我永远说不出话来。”[3]432而在婚姻生活中,感性的表达至关重要,它是增进夫妻感情、保持婚姻活力的重要手段。可悲的是,他已经被清教伦理异化为“精神上的残疾人”,丧失了爱的能力。这样的丈夫如何维持幸福的婚姻!婚姻对孟南这样的清教徒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完成上帝“滋生繁育”训令的工具。抽去感性因素的人,肯定是枯燥、机械又呆板的,遇上这样的丈夫,婚姻生活注定味同嚼蜡,如入坟墓。人有物质需求,同时也有感情需求,在很多时候人对后者的渴求更为强烈。婚姻家庭是满足人的感情需求的重要场合。如果在婚姻中人的感情需要长期得不到满足,婚姻注定要走向破裂。
孟南的妻子克里斯蒂是个美丽、活泼、感性的女人,这种气质是否定个体欢愉的清教伦理所无法容忍的,也是与这个家族格格不入的。理性冷漠的孟南无法满足她的情感需要,这种枯燥无味的无爱婚姻使她倍感压抑。她像一个美丽的花朵在冷漠压抑的孟家大院里逐渐枯萎凋零。家,对她来说成了一个牢笼,一座坟墓。她生命的活力日渐被死气沉沉的婚姻所耗散。这时,她遇见了卜兰特,一个有着大海气息的浪漫的男人。一场义无反顾的婚外恋情开始了。为了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柔弱的她竟铤而走险,毒杀了孟南。婚姻生活中,夫妻双方感情破裂,完全可以离婚,19世纪中叶美国的法律是保障婚姻自由的,那么为什么克里斯蒂还要杀夫呢?感性表达能力的缺失与精神沟通的无能对婚姻的伤害是巨大的,但是这种伤害恰如冷暴力一样是无形的,让人无法举证的,很难以此作为离婚的理由而在清教主义氛围浓厚的新英格兰地区获得社会的谅解与舆论支持。加之孟南家族是当地的清教楷模之家而孟南又是当地享有盛名的成功人士,这无形中又加大了她冲破婚姻枷锁的压力。最后她只得选择杀夫以终结婚姻。
一桩婚姻就此以夫妻双亡而告终。这是一桩被清教伦理所异化的婚姻。在清教禁欲信条的影响下,男人变得冷漠、理性,他们醉心于物质上的追求而克制男女之情,远离人间欢乐。这样就使夫妻间的感情交流减少,直至婚姻名存实亡。奥尼尔笔下有不少清教徒主人公,他们物质上很成功,但是在婚姻生活中却是个失败者。原因就在于清教伦理压抑人的本能欲望,这种压抑必然会引起情欲的畸形、变态,造成婚姻异化。
梦想是美好的,它可以维系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使人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挫折与失败。奥尼尔说过,“人极端需要支持生活的幻想,来减轻摧毁灵魂的现实所造成的毫无掩饰的绝望”[9]。但那些脱离现实生活基础的梦想是无法实现的白日梦。沉溺于白日梦而逃避现实对生活是有害的。婚姻生活是现实的,容不得不切实际的幻想,男女双方的勤劳务实是维系幸福婚姻的重要保障。奥尼尔笔下有很多具有诗人气质的主人公,“他们在很大程度上缺乏传统社会男性应该有的阳刚之气,缺少男性气质,总是为不切实际的幻想所驱使。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生活,爱慕虚荣,盲目自大,顽固地迷失在白日梦里”[10]。他们一心向往“天边外”的美丽,却不能解决安身立命与养家糊口的现实问题。他们对梦想偏执的追求异化为一种非理性的力量,最终毁灭了他们的婚姻。在他们的婚姻里,没有两情相悦,没有互相理解与支持,只有压力与苦闷,抱怨与争吵,无聊与绝望,最后主人公以自杀来解脱婚姻的枷锁。这是严重异化的婚姻!当初山盟海誓而缔结的婚姻已经完全异化为异己的力量。在这样的婚姻里,双方互相抱怨,互相伤害,欲罢不能,享受不到任何婚姻生活的乐趣。这样的婚姻里,男女双方都不是恶人,但他们给对方的伤害却是残忍的、长期的,直到他们所有的激情都被磨灭,变得精神麻木,形容枯槁,生命终结。造成这些婚姻异化的主要原因就是男主人公好高骛远,醉心于追求遥远的梦想而不顾及现实生活中家庭的福利,使家庭陷入贫困的境地,从而导致婚姻的危机。
奥尼尔剧作《早餐之前》中的男主人公阿尔弗雷德·罗兰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人。他是哈佛大学毕业生,一直梦想成为一名艺术家。但对于平民家庭来说,艺术是个奢侈的行当。它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而且未来的收益不确定。如果成名的话可以名利双收,但艺术家成名不易,除了自己的天赋之外还得有机遇的垂青。古今中外有很多艺术大师,终其一生穷困潦倒,死后才声名鹊起。所以先谋生存再求艺术上的发展才是理性的选择。罗兰先生从事的艺术工作非但不能给家庭带来收入,不能解决家庭的实际生活问题,还给家里带来了经济负担,使得家庭开支捉襟见肘,妻子不得不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作为家庭的男主人,罗兰应该找一份工作以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这是急切的现实问题,因为远水毕竟不解近渴。但他却仍沉溺于遥远的艺术家的梦想,不去改变现状,经常借酒浇愁逃避现实。贫贱夫妻百事哀,妻子对丈夫的表现极为不满,因为夫妻是生活共同体,一方的不作为就是对另一方权利的剥夺。夫妻间常常互相抱怨、争吵,他们的婚姻生活充满了苦闷与绝望。某天早上早餐之前,妻子这样抱怨道:“你今天就得想个办法弄些钱来……你得清醒清醒,找个地方,去求,去借,去偷。不过,我要问,你能去哪儿呢?你自命清高,不会去求人,你无处可借,也没有勇气去偷。”[11]妻子以前肯定也经常做出类似这样的抱怨。可能是对婚姻的不满日积月累终于达到了妻子忍受的极限,妻子的这次抱怨流露出近乎绝望的刻薄、恶毒,一下子触痛了罗兰先生的软肋,让他无话可说,无处可藏。在一个男性中心主义社会,他不能养家糊口,给妻子一个温馨富足的家,他本来就一直心中有愧,充满了挫败感与耻辱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是对艺术梦想的追求维系着他生活的希望。妻子的这番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的男性自尊彻底崩溃,也使他对生活的希望瞬间破灭,只好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终结了自己痛苦的婚姻。梦想是高于现实的,因为实现梦想的客观条件一般都不完备,所以不易实现。正因为不易实现,所以梦想才显得更美好、更诱人。因此,实现梦想就要逐步创造条件,分阶段分步骤一步一步地实现。奥尼尔笔下具有诗人气质的主人公大多喜欢幻想,缺乏务实苦干的精神。他们往往无视自己客观条件的欠缺,幻想一蹴而就,结果都惨遭失败。其实,人人都有梦想,但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实现梦想的条件。因此,大多数人最后还是搁置梦想而黯然沦为世俗凡人。这不能不说是人生之憾事。罗兰先生作为一个家庭的男主人,应该客观理性地面对自己的家庭情况,在解决家庭生计的基础上追求或者变通自己的梦想。可他却置家庭的温饱于不顾,偏执地追求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最终导致婚姻异化,家破人亡。
在物质主义急剧膨胀的现代社会,异化正如幽灵一样悄然走入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在奥尼尔剧作中,现代人生活在一个异化的世界里,婚姻在各种社会异化力量的影响下偏离了生活的本原与常态走向异化。奥尼尔自身经历过婚姻家庭的不幸,因此,他对不幸婚姻有着切身体会与更深刻的理解。这使他得以在剧作中生动地描绘了一桩桩异化的婚姻与家庭悲剧。这些异化的婚姻体现了奥尼尔本人婚姻的不幸,也寄托了他对理想幸福婚姻的憧憬与向往。婚姻本是情感领域的事情,只有摆脱世俗功利的干扰,才能有和谐幸福的婚姻。然而,人们总在婚姻之上附加了太多的异质的杂物,使之不堪重负走向异化。在物质生活日益富足的当今社会,人们面临的婚姻问题却有增无减,日益攀升的离婚率以及大批剩男剩女的存在已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如何在物质主义突飞猛进的同时守住心灵的那份宁静,保持婚姻的纯洁与神圣,是摆在现代人面前的重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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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lienated Marriage in Eugene O’Neill’s Plays
YANG Qing-long
(ForeignLanguagesSchool,ZhongyuanCollegeofTechnology,Zhengzhou450007,China)
In O’Neill’s plays, modern people live in a world of alienation.As a result, most of marriage in his plays is alienated.Rampant materialism, deep-rooted male centralism, abstinent and depressive Puritan ethics and illusory daydreams, are alienating forces that lead to marriage alienation.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se alienating forces, the marriage goes away from the normal course of life and becomes alienated and results in marriage and family tragedy.
Eugene O’Neill; alienation; marriage
2014-09-11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2014-GH-624)
杨庆龙(1975— ),男,河南新乡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10.15926/j.cnki.hkdsk.2015.03.011
I106.2
:A
:1672-3910(2015)03-006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