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叶英国的公共卫生运动
——以霍乱防治为视角

2015-03-17 14:25毛利霞
关键词:下水道史学总会

毛利霞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471023)



【史海钩沉】

19世纪中叶英国的公共卫生运动
——以霍乱防治为视角

毛利霞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471023)

霍乱与19世纪中叶英国开展的公共卫生运动存在密切联系。霍乱疫情推动了英国公共卫生运动的兴起,使英国人意识到霍乱是“社会病”的表现和后果。在查德威克领导下,公共卫生运动把清理城市垃圾、改善下水道、消除霍乱等作为主要目标,在城市卫生状况的改善等方面取得显著成效史学生活研究的初步尝试,可为以后中国人史学生活状况的探讨提供借鉴;同时,作为对先秦文化史、社会史和精神生活史研究的有益补充,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这一时期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和整体历史状况。最后,当前中国史学生活中,一些人偏颇甚至错误的历史认知影响他们对现实和未来的判断,以及“重建史学与生活的联系”[14]。总之,以古可以鉴今,研究中国先秦时期的史学生活,有利于更好地了解和建设当代中国人的史学生活。

二、先秦史学生活研究的主要内容

我国先民理性早启,很早就产生了历史意识。古代统治者对历史也非常重视,早就有了史官这一设置,这是中国早期史学生活的重要特色。“史官文化先天便具备了作为早期文化发展之主要载体的基本素质和综合优势。”[15]西周尤其注意保存历史文献,官方记史制度较为完备。作为史学生活重要内容的“历史观”,在战国时期有很大发展,突出者为“历史循环论”,包括孟子的“一治一乱”思想和邹衍的“五德终始论”。先秦时期还注重以史学提高自身能力和素质,这是时人重视史学作用的一大体现,表现出中国人对史学生活的特别重视。先秦时期史学生活丰富多彩,同时对后世国人的史学生活和整个精神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也产生了独具中国特色的学术命题(比如“法先王”与“法后王”的关系问题、“神话历史化”与“历史神话化”的争论问题、“巫”与“史”的关系问题、中国人的理性早启而宗教意识淡薄问题等),其余波至今荡漾不止。

先秦史学生活研究可以通过系统梳理当时国人史学生活的滥觞、发展和演变史,特别是普通民众的历史生活,兼及对相关因素、历史影响的探讨,达到以下目的:一是在时间维度上整体了解和把握,形成系统的研究成果,比如各阶段史学生活的异同点、演变的内外动因等,从而为中国史学理论和精神生活体系的完善和发展贡献一得之见;二是研究先秦时期中国人史学生活在整个中国文化和历史中的作用,包括它与其他精神生活的关系等,形成较为明确的认识;三是对当时普通民众史学生活的现实意义作进一步思考。史学生活史作为精神生活史必然离不开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必然又以普通民众为最大的主体,他们的史学生活理所当然成为重要的研究对象。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生活史以人为中心,自然关注大众文化,注重基层社会,强调自下而上地看历史。社会生活史重视普通群众的日常活动,不仅关注到民众的经济生活,而且关心大众文化,即普通民众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基层社会与国家具有相对性,基层社会的组织规则与社会网络是生活展示的舞台,体现风俗习惯与大众心态,以及连接国家权力,国家和政治在从下看历史中得到了新的体现。基层社会主要由普通人的生活构成,……地域研究把人的活动放在特定的地域场景中认识,重视社区,其立意仍是探讨基层社会、关心普通群众,成为了生活史必要的研究框架。”[16]先秦史学生活研究应该把视野放到更广大的民众中去。

因此,先秦史学生活研究应在已有成果基础上,通过对相关史料的整理和研讨,对先秦时期中国人(包括普通民众)的史学生活及其变迁史进行专题研究,并探讨它对中国历史、文化和现实的影响及现实意义,同时兼及它与中国其他精神生活史、思想观念的关系等相关问题;论题虽然集中,但是内容较广,涉及史学理论、历史文献学、思想史、文化史、社会史、心态史等诸多领域,属于交叉性研究领域。主要研究内容大致有以下方面。

一是大致按照时间顺序,系统梳理先秦时期中国人史学生活萌芽、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主要包括先秦时期中国人史学生活溯源,夏、商、西周和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人史学生活状况等等。尤其是对先秦时期中国人史学生活的溯源、历史意识的产生等问题,需要作较为艰苦细致的考证和追索,对传说古史和现存相关文献要充分利用。同时,既要指出其具体内涵,又要指出其原因。

先秦史学生活的变迁具体包括:(1)远古“圣人”:“神话历史化”与“历史神话化”;(2)从“五帝”时代到“三代”:“神意”渐去,“人道”日重;(3)西周初年强烈的历史“忧患”意识及其巨大影响;(4)从商代到东周嫡长子继承制的渐趋稳定及其史学生活意味;(5)其他方面。

二是对先秦时期史学生活中的各个重要方面进行深入探讨。包括已有研究涉及较多的内容,比如历史鉴戒观念(“殷鉴”观)、“法先王”思想和史官制度及其影响等方面,更要对一些尚未引起足够重视且可以拓展的部分进行深入研究,比如先秦时期的“咨于故实”观念和“预参与历史”的意识,这些都是先秦时期产生并且具有鲜明特质、影响后世深远的史学生活,值得深入探讨;再如,尽管已有研究中对历史著作多有涉及,但是从“接受”和“传播”角度研究先秦时期历史著作阅读的尚未发现,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其他内容还有:统治阶层、知识阶层和一般民众等各阶层对“历史”的重视情况;“历史意识”早启和历史理性的发达,以及史学生活对日常社会生活各方面的渗透,以及史学生活在整个精神生活的重要地位等;史学生活的独特性,包括史官制度的独特性及其影响、价值,史学生活与宗法制度,史学生活与中国“理性早启”,史学生活与宗教观念、后嗣观念等。

三是对先秦时期中国人史学生活在中国历史、文化中的地位、影响和现实意义,尤其是对于以后的中国人史学生活的影响,以及在整个中国“精神生活史”中的地位和影响等,进行总结和探讨。

三、尚未引起足够注意的几个重要方面

以上是就先秦史学生活研究的总体框架而言。如果就具体观点而言,先秦史学生活研究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的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咨于故实”的观念。这是先秦时期的一种重要历史观念,尚未被纳入到历史观念的视野之中深入研究。其出处是:

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樊穆仲曰:“鲁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对曰:“肃恭明神而敬事老;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不干所问,不犯所咨。”王曰:“然则能训治其民矣。”乃命鲁孝公于夷宫。[17]这种思想在中国历史上影响很大,文献中例子俯拾皆是。“咨于故实”,即通过追溯往事中的“成例”,以之为今日举措的根据:如今事与“故实”同(主要是就精神实质而言),符合道德规范(如“礼”),则可为之;反之则不可。对往事的的强烈面向,决定了“咨于故实”观念的史学生活意味,我们可简言为“故实”观。这是很有探讨价值的一种思想观念。

其次是历史预参与意识。所谓“历史预参与”意识,即从先秦时期始,中国古人在世时即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然要以某种形式参与到“将来”的“历史”中�证了卫生派的观点:最肮脏的地区成为1848年霍乱的重灾区。伦敦东区的克里斯托夫街罗斯玛丽巷的怀特切佩尔大杂院被看作最肮脏的地区。罗斯玛丽巷是个死胡同,入口狭窄,院子后面有个大垃圾坑,垃圾散发的恶臭令人难以容忍。楼上的空气弥漫着死人和将死的气味令人作呕,让人头晕目眩;楼下的气味更为可怕,楼梯口的门平时关着,一打开厕所门恶臭扑鼻而来;地下室里排泄物、尸骸、尿液和稻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没有一丝清新空气。在此居住的60个居民中,13人受霍乱困扰,成为伦敦霍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6]334。而卫生状况相对较好的地区霍乱较少,如伯明翰因拥有良好的下水道系统而成为少数幸运城市之一,1848年霍乱在此地发生24起,而近邻以肮脏远近闻名的比尔斯顿受害严重[8]127。

1848年霍乱爆发期间,报刊杂志也纷纷揭露城市的卫生状况,认为霍乱用骇人听闻的方式找到了最肮脏的居住处。一向以中立、稳健著称的《泰晤士报》公开宣称:“霍乱是所有卫生改革家中最优秀的,它不遗漏任何错误,不原谅任何过失”;《伦敦时代》(The London Times) 称霍乱为“最好的卫生改革家”[4]117。1848年9月,亨利·梅休(Henry Mayhew)受《晨报纪事》(Morning Chronicle)之托在伦敦霍乱比较严重的伯蒙兹(Bermondsey)地区调查,在致《晨报纪事》的信中描述了目睹的霍乱惨状:霍乱把“伦敦划分为不健康地区和死亡区”,“(伦敦)北部和东部充斥污秽和发热,南部和西部到处是贫穷、肮脏和垃圾以及肆虐的霍乱”[7]47;伦敦东区爱尔兰人聚居的雅各布岛(Jacob Island)是“霍乱恰如其分的首都”,此地茅舍简陋,污秽遍地,霍乱横行[7]29。1849年《爱丁堡评论》(Edinburgh Review)也把霍乱称为“卫生监督员,它用无比的精确和无可驳斥的准确找出那些不仅偶有死亡,而且随时是疾病孵卵器的地区”[7]58。

卫生派不遗余力地宣传霍乱与肮脏的关系,赢得广泛的社会关注和政府的高度重视。有远见的富人意识到,忽视穷人将给自己带来危险。正如狄更斯所指出的:“当风来自东方时,来自吉恩巷(Gin Lane)的空气将流动到梅法尔(MayFair)”,“如果一旦患上在圣吉尔斯(St.Giles)地区肆虐的强劲的瘟疫,没有守护女神能够阻止它越出艾尔马克(Almack)②吉恩巷和圣吉尔斯是伦敦东区的贫民窟;梅法尔和艾尔马克是伦敦西区的上流社会住宅区。”,这确定无疑[4]6。恩格斯也指出:“霍乱、伤寒、天花和其他流行病的一再发生,使英国资产者懂得了,如果他想使自己的家人不致成为这些流行病的牺牲品,就必须立即着手改善自己城市的卫生状况。”[9]

1848年议会批准成立卫生总会,发起公共卫生运动,负责清理城市卫生。1848年6月通过的《公共卫生法案》规定:凡新建房屋、住宅,必须辟有建厕所、安装抽水马桶和存放垃圾的地方;赋予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地方当局按税率征收资金建设排水和供水系统的权力;设立专门的机构负责公共卫生工作。《公共卫生法案》有助于地方当局通过制定临时条款来检查和管理不卫生的住所,并能快速作出决策[4]308。8月7日,议会通过《垃圾清理法案》(Nuisances Removal Act),因主要目的是消除霍乱又被称为“霍乱法案”。法案的前六章赋予卫生总会更大的权力来清理垃圾,以消除霍乱。卫生总会成为全权负责城市卫生改善、消除霍乱事务的机构,有权任命一位医学委员为特别成员,讨论清理垃圾的规章;还有权任命卫生检查官履行检查监督之职,以督促地方政府改进卫生状况[6]336。《公共卫生法案》的颁布和卫生总会的成立,标志着公共卫生运动有了明确的章程和领导机构。

二、公共卫生运动之开展——以伦敦为中心

为加强各城市卫生管理,卫生总会经议会同意后,把各城市的城镇理事会改组为负责公共卫生的权力机构;没有城镇理事会的将建立全新的机构——地方卫生委员会(Board of Local Health)。《公共卫生法案》明确规定了其权责,并确保中产阶级在这些机构中的影响。此外,地方当局还任命1名办事员、1名会计、1名垃圾检察员和1名测量员作为成员。必要时,地方卫生委员会还可要求卫生医疗官(Medical Office of Health)负责检查地方的医疗和卫生状况,其薪金由地方机构决定,任职和解聘均需卫生总会同意[10]172-173。

卫生总会为力图证明“产生霍乱、瘟疫或任何其他传染病的恶臭气无所不能,良好的排水沟和通畅的下水道将能够预防霍乱、瘟疫”[6]342,遂选派人手赴各地调查,统计霍乱死亡人数。卫生总会不断收到来自各地的霍乱报告,伦敦的情况尤为严重。伦敦的医生兼卫生医疗官约翰·桑德兰(John Sunderland)在调查时发现:“已有25年未曾清扫的摄政渠(Regent’s Canal)附近的赫尔(Hull)地区受到霍乱侵袭,此处有2英亩的垃圾堆积;与3 000头猪、肥沃的庄稼住在陶器场(Potteries)的人以及陶顿(Taunton)学校的人也没能幸免,家长和67个孩子拥挤在一间卧室内,平均每人仅有68平方厘米的呼吸空间。”[10]191

来自别处的证据也表明清洁是消除霍乱的一剂良药。医生赫克托·加文(Hector Gavin)发现,有一个院子半径12码,周围却有4个化粪池,每一个化粪池的水都像汤汁一样粘稠,向外渗出,房东不得不每天早上抽一个小时的脏水,还要清扫院落。这个院子的85个居民中,46人感染,而22人因注意饮食和生活卫生,免于霍乱之祸[10]192。有的卫生医疗官也报告了卫生可以避免疾病的案例。G.R·罗(G.R.Rowe)是奥加联盟(Ongar Union)的卫生医疗官,他发现伦敦郊区的“切格威尔(Chigwell)周围没有恶性的、传染性疾病出现。在我30年的居住经历中,即使在霍乱流行期间也没有出现一起病例。土地排水良好,地势抬高,穷人生活习惯卫生,民风纯朴,有助于预防疾病”[5]151。

霍乱与肮脏有关似乎成为一个铁证。一些城市为尽快消除霍乱,向卫生总会求助并听从其指挥,20个小城镇自愿请求实施《垃圾清理法案》;医生们也献计献策,地方的检查员、济贫调查员、地方卫生委员会与卫生总会的卫生医疗官“真诚”合作。新闻界也鼎力相助,如《泰晤士报》一方面揭示霍乱与肮脏的关系,一方面邀请社会各界提出解决之道;《柳叶刀》(The Lancet)从1842年创刊起就认为对付疾病的唯一途径是“预设和预防,而不是治愈”[6]459-460。卫生总会加大对地方卫生的检查力度,挨家挨户地调查,以及时掌握最新的霍乱信息。一些地区霍乱病例数量开始下降,卫生总会认为,这是由于在可医治的阶段,他们较早地迁移霍乱患者,并用便秘药物及时治疗[6]342。在这种暂时奏效表象的迷惑下,卫生总会提出了自以为行之有效的霍乱预防和治疗方法。

1850年,卫生总会整理来自各地的情况向议会提交的一份霍乱疫情报告认为,霍乱几乎总是从单纯的接触开始,数据显示87%的病例和61%的死亡率都发生在室内,且室内不止一个人感染,从已经出现霍乱病例的过于拥挤和肮脏的地区迁移出健康者,能够避免感染[6]342。报告总结出易受霍乱影响的10大因素:过于拥挤、肮脏、泥浆中的瘴气、潮湿、缺乏排水和糟糕的排水沟、墓地、不卫生的水、食物、疲劳和泻剂[10]191。其中,拥挤、肮脏、潮湿、排水等因素都与霍乱有关。该报告受到卫生派高度重视,公共卫生运动也是围绕着消除这几大因素进行的,但“不卫生的水”没有成为他们的重点治理对象,为1853年霍乱的再次肆虐埋下了隐患。

从排水沟和下水道清理出来的垃圾如不及时运走会带来新的卫生问题。据估计,伦敦每年约20 000吨的动物粪便堆积在街道上,臭气熏天。地方管理委员会抱怨连连:“粪便惹来的麻烦有时候非常可怕,这种恶臭是你闻所未闻的,它似乎正好浸入你全身,”南伦敦的沃尔沃斯平时储藏约4 000—5 000吨粪便,粪便把伦敦包裹得严严实实,人们再热也不敢开窗,室外臭气熏天,室内苍蝇横飞[4]81,无怪乎约翰·西蒙(John Simons)把伦敦看作一个“化粪池城市”[4]89。有鉴于此,1850年议会通过《改善法案》(Improvement Act),对如何改善街道和建筑的卫生状况作出明文规定,并在各地贯彻执行。

为改善城市排水状况,卫生总会积极推进下水道改造。从1847年开始,查德威克致力于伦敦170个教区的主排水系统和300 000户居民的内部排水,积极推动在新建房屋内安装抽水马桶,在旧房屋内用抽水马桶代替化粪池[10]216。在他的努力下,1853年底伦敦大约1/10的住户家庭采用了管道排水[11]129。在下水道的设计上,查德威克主张用市政工程师约翰·罗(John Row)的椭圆形设计重建市镇排水道系统,由排水系统把垃圾排入下水道随水流走是清扫房屋垃圾最快速、便宜和便利的方式,能把地面垃圾和地下排水问题一股脑儿解决掉[6]222。但伦敦市政当局最终采用了约瑟夫·巴扎戈特(Joseph Bazalgette)设计的截流下水道体系,把城市垃圾排放到位于城市下方的河段。这种做法会造成河流污染,但是巴扎戈特们认为可以通过过滤、稀释和导流解决,并且认为河水虽然气味难闻,并不会对公共健康造成威胁[11]129。

1855年英国议会通过《大城市地方管理法》(Metropolitan Local Management Act)。根据该法,伦敦的市政工程委员会取代了古老的下水道委员会,专门负责下水道改造工程。在新机构支持下,巴扎尔戈的方案顺利实施,由南向北流经泰晤士河的两个相互衔接的下水道工程动用了6 000多人,报刊杂志竞相报导,视此举为“卫生思想”的一个窗口。为体现政府对这一工程的支持,威尔士王子、伦敦市长、坎特伯雷大主教、约克主教和其他500多名各界名流出席泰晤士河南部出水口的奠基仪式,亲眼见证城市的排泄物一股脑儿冲入他们脚下的泰晤士河[4]107。到19世纪50年代末暂时解决了伦敦的下水道排水问题,71个主要下水道的垃圾和污水流入泰晤士河[6]310。这虽然转移了城市污水,其后果却让卫生派始料不及。

在卫生总会的领导下,公共卫生运动在改善城市卫生状况方面取得了成就。1854年卫生总会到期,是否延长其期限并把公共卫生运动持续进行下去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是年7月31日,议会以74∶65的投票结果否决了将卫生总会延长5年的提案。公共卫生运动暂时告一段落。

三、公共卫生运动的中止与评价①伦敦糟糕的卫生状况是英国各地状况之缩影,伦敦也是1848-1849年霍乱最为严重的地区(贫民窟云集的伦敦东区尤其如此),故而本文在资料选择上以伦敦为重点,以突出公共卫生运动与霍乱防治之关系。

卫生总会在改善公共卫生方面成效显著,几乎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认卫生改革的必要。公共卫生运动在历时5年之后突然结束,看似难以理解实则有其逻辑:其根源在于许多既定利益集团出于现实和金钱的考虑选择逃避或者反对这一运动。正如阿萨·勃里格斯所指出:“在这种思想冲突的背后,暗藏着一以贯之的利益地洞。”[5]xi在政治利益、经济利益和传统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公共卫生运动走入死胡同。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公共卫生运动的集权化倾向与英国长期以来盛行的地方自治传统存在矛盾。19世纪中叶,古典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的经济自由主义原则盛行,其众多的信徒极力强调政治自由,并与地方上实力强大的政治保守派、自由主义者联合起来,反对政府的行政干预和公共事务管理职能。1848年《公共卫生法案》通过后,下院的某些议员一再攻击它“违宪,趋势是堕落的”[6]320。《晨报纪事》的一个记者声称:“即便在因瘟疫和霍乱而人口锐减的康斯坦丁和开罗,这样的一个法案是否适当仍值得怀疑。” 来自北沃里克郡的托利党议员C·N·纽迪吉特(C.N.Newdegate)是反天主教运动的领军人物,查德威克对其宗教狂热持宽容态度,但他却对查德威克的中央化思想大加挞伐:“我认为它破坏了自立,阻止有才能的个人在他们的领域行使一定的独立能力,屈从于地方的法律和公众舆论……我担心的仅仅是公众精神的丧失,这是中央化的影响。”[12]153

卫生总会的阻力更多来自地方。当时各个城镇的教区委员会负责城内各教区的日常事务,街道清理、下水道改善等向来是它们的分内之事;受卫生总会委托的卫生医疗官触及他们的传统权力和切身利益,成为不受欢迎的人。许多原来支持卫生改革的人也站到反对派的立场上。约书亚·图尔敏·史密斯(Joshua Toulmin Smith)原本支持卫生改革,当卫生改革有可能损害地方利益时,他变为坚定的地方自治派,猛烈攻击城镇卫生协会关于海格特(Highgate,位于伦敦北郊)卫生状况的描述是“明目张胆的谎言”,还攻击城市下水道委员会利用霍乱恐慌来破坏伦敦的地方自治[12]125。查尔斯·金斯利(Charles Kingsley)是“苦修基督教派”(muscular Christianity)——极其强调肉体的活力和纯洁——的一员,公开承认挨户调查在预防霍乱方面至关重要:“我诸多疾病缠身,被死亡笼罩……除非进行彻底的挨家挨户调查,他们(指卫生医疗官——笔者注)有权进入家庭,为它排水,为它通风换气”,但他又立刻警告,这种权力“是荒谬可笑的和不可能的,在道德上也将是有害的”[4]311。

地方的无声对抗使卫生医疗官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许多城市直到公共卫生运动结束时还没有设立卫生医疗官。利物浦当局不但没有遵循《公共卫生法案》任命卫生医疗官,甚至连基本的医疗救济、专门的霍乱医院和医疗设备也没有;邓弗里斯(Durnfries)的教区委员会置《公共卫生法案》于不顾,对卫生总会的要求充耳不闻,深受霍乱之害后才勉强听从卫生总会的建议和命令[6]345。对于设立卫生医疗官的地区,欧内斯特·哈特(Ernest Hart)——《英国医学杂志》(English Medical Magazine)的编辑,兼任全国卫生协会(National Health Society)主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们的尴尬地位:“在我们目前的卫生体系中没有什么比卫生医疗官的地位更不明确的了。”一位卫生医疗官在上任时,教区委员会主席直言不讳地说:“医生,现在我希望你了解,你做的越少,我们将越喜欢你。”[13]保守派和地方自治传统的抵制使公共卫生运动的许多举措难以落到实处。

第二,反对者不愿意为公共卫生运动买单[11]129。下水道工程的费用一直是两派争论的焦点之一,绝大多数纳税人也认为下水道工程耗费巨大。英国纳税人的主体是中产阶级,他们安逸地生活在远离贫民窟的繁华地区,并不迫切需要改善生活区的卫生,极力反对由他们承担城市改革所带来的经济负担[14]。 由于现实的经济原因,宪章派也反对卫生改革。从这个角度讲,赞成或反对城市卫生改革主要出于现实的经济利益之争,与传统意义的左派和右派、激进派或保守派关系不大[4]171。 1848年霍乱暴发后,要求优质供水的呼声在教士的牵头下响彻全英格兰, 8年后才等到合格的蓄水池和干净的饮用水,因为其请愿缺乏头面人物的支持,当地的头面人物不想为供水公司的水付费,而穷人则付不起水费[3]147-148。

支持者认为,公共卫生的花费并不比霍乱肆虐造成的损失更高。整洁的城市有助于消弭隐藏的霍乱威胁,而两次霍乱的后果怵目惊心:伦敦霍乱患者的丧葬费约50 000英镑,兰巴斯(Lambeth)教区需要数年供养61个霍乱寡妇和226个霍乱孤儿……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10]198。肮脏和疾病所带来的恶果使查德威克坚信,预防比治疗更便宜、更实用。在他看来,把钱用于救治霍乱患者纯属浪费,钱应该用于改善卫生以防止更多的人得病,从而减少霍乱病例,救助贫困的幸存者。他满怀希望地认为,公共卫生所需的花费远远低于纳税人预想的数目,纳税人每人只需支付1.5便士,公共卫生将使病人人数降低2/3,所需的医药花费也将减半,人人都能获得巨大的卫生好处[6]227。然而,他的意见并没有被接受。

第三,查德威克被攻击为“普鲁士式大臣”,其某些做法饱受批评,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卫生总会的评价。查德威克精力旺盛,精明干练,不拘泥于传统,大胆实践创新,强调效率和秩序,但傲慢自负,固执己见,缺少耐心。他的信条是“公众是优秀的,而他查德威克是公众的先知”[6]3。这种自信和自负既推动了公共卫生运动的迅速开展,也使他四面树敌。在关于卫生总会延期与否的辩论中,许多议员指责他:“英国需要清洁,但不需要由查德威克来清洁”;有位议员认为:“不知道这人到底为社区做过什么事”。某位议会领袖在《泰晤士报》上表达“士可死而不可辱”的气魄:“宁可冒感染霍乱和其他疾病的危险,也不愿受欺侮而保持健康”。一些人对查德威克的解职拍手称快,对卫生总会的中止表示欢迎[15]。

公共卫生运动在当时并未引起史学家的关注,20世纪中后期社会史兴起后才成为史学家研究的一个重点,并获得较高评价。社会史家阿萨·勃里格斯把19世纪30—50年代中期称为“公共卫生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时期”[2]。这一时期公共卫生运动激动人心的表现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英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卫生立法,使卫生改革成为一项长久的国家政策。公共卫生运动是对霍乱和传染病的回应,其最终目标不是消毒也不是预防,而是有益健康。在许多自由贸易的支持者看来,时间就是金钱;而在卫生派眼里,公共卫生就是黄金[8]208。公共卫生运动暂停后,各种卫生组织和团体继续宣扬公共卫生思想,并得到新闻界大力支持。城市垃圾的清理仍在继续进行,相关立法也不断完善。1855、1860 和1863年,英国政府先后出台新的《垃圾清理法案》,把清理的范围扩展到农村。1872年议会又通过《公共卫生法》,把垃圾、公共卫生、传染病、下水道、彻底清理房屋和供水立法结合起来,有效期60年[16]199。 1873年《泰晤士报》充满赞赏地评论:“伦敦在比较短暂的时期内变成了——即使不是干净的城市——至少是比较卫生的城市。”[17]至此,英国的城市卫生状况得到明显改善。

二是公共卫生运动措施得力。有人认为:“发起卫生改善运动的理论是错误的,但采取的措施很有效。”[18]184芬纳认为,卫生总会在不了解霍乱传播方式和正确预防措施的情况下,“以错误的理论为指导,做了一些正确的事情”[12]135。社会医学教授托马斯·麦克温(Thomas Mckeown)认为,医学干预在降低死亡率上几乎没有作为;人口死亡率的下降源于传染性疾病死亡率的下降,以及杀婴、饥饿的减少[16]415。霍乱预防是这一观点的最好诠释。当时的英国人在霍乱的起源和传播上存在许多相互冲突的理论,采取任何措施都会引起反对。在医学界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由查德威克领导的公共卫生运动虽然错误地以大气不纯或瘴气为理论基础,但他们“对肮脏与疾病关系的重视,推动了供水的净化和下水道运输系统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两种主要的肠道传染病斑疹伤寒和霍乱发病率和死亡率的迅速下降”[18]184。可以说,传染病发病率和死亡率急剧下降是19世纪后半叶卫生状况改善的重要成果。

三是与欧洲其他国家相比,英国的公共卫生运动成效更为显著。英国不断改善城市卫生并颁布相关法案,而德国、法国等国家没有一部完备的卫生法案。当英国进行卫生改革时,法国仍处在理论争论阶段。德国的卫生改革家普芬道夫(Pufendorf)认为英国的卫生改革有助于消除霍乱[8]237。在具体实施中,虽然查德威克的教条主义和地方派的抵制影响了公共卫生改革的拓展,但是公共卫生思想逐渐深入人心。对公共卫生的这种热情在法国是一种奢望,直到19世纪末霍乱再次出现时法国人才产生这种热情[8]239。

然而,在防治霍乱方面,公共卫生运动的作用有限,甚至有些值得批评和反思之处。

一是卫生总会把改善城市的街道卫生和下水道排水作为根除霍乱的主要内容,这些政策和措施虽然有助于减少霍乱的滋生,但并不能根除霍乱。卫生总会设在伦敦,城市改造的重点也放在伦敦,伦敦的卫生状况大为改善,但霍乱的肆虐力度并没有相应递减,反而使伦敦成为第三、四次霍乱受害最深的城市。这也有力地说明公共卫生运动并非根除霍乱的灵丹妙药。

二是卫生派没有意识到污染的河水与霍乱的内在关联,后来还因“河流状态严重恶化”[19]加速了霍乱的传播。在卫生总会提出的10大容易产生疾病的因素中,不纯洁的水仅位列第七,没有引起充分重视;而对下水道的改造加剧河流污染,加重了霍乱的肆虐,造成更为恶劣的后果。当《泰晤士报》公开指责说“下水道中没有垃圾,垃圾全在河里”时,查德威克公开为这个危害极大的做法辩护:把垃圾倾倒进河流仅仅污染泰晤士河,即5 000人中的1个人,这比把它保存在下水道中释放出“有毒的气体”要好得多。在他的领导下,1848年3—5月 29 000立方码的垃圾冲入泰晤士河,1848年9月—1849年2月间80 000立方码又冲入。他自豪地承认每周5 777立方码垃圾冲入泰晤士河,每立方码仅花费6便士!许多人对他这种做法不满。他一贯的批评者《泰晤士报》再次发难:“查德威克先生用什么方式处理他的450马车垃圾?” “把垃圾运至肯特或埃塞克斯的田地施肥?不,他把它们倾倒入河中。整个大城市将分享他的恩惠,从威斯敏斯特喷射出的毒气在兰巴斯和苏斯沃克(Southwark)循环。”《泰晤士报》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论述,事实证明了一切:伦敦每月的霍乱死亡率从1849年6月的246人上升至7月的1 952人、8月的4 251人,9月份达到6 644人[6]347。人们隐约感觉到,垃圾越倒入泰晤士河,霍乱疫情越严重。

公共卫生运动因肮脏的城市状况造成霍乱频发而登上历史舞台,它以改善城市卫生状况从而防治霍乱为目标,城市卫生状况虽有所改善,霍乱却并未得到有效防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并时隔不久再次暴发。①1853年,霍乱第三次席卷英国,伦敦东区尤为严重,这也是造成议会否决卫生总会延期的一个直接而现实的原因。这一后果是公共卫生运动的领导者和支持者所始料未及的,成为历史的悖论。然而正是在公共卫生运动的过程中,英国人在传染病防治方面积累了一些有益的经验。因此,公共卫生运动在19世纪英国霍乱防治史上的作用及影响值得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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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tish Public Health Movement in the Mid-19th Century—The Case of Cholera’s Prevention

MAO Li-xia

(SchoolofHumanities,Hena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Luoyang471023,China)

There is a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olera and British public health movement in the 19th century.The cholera epidemic promoted the rise of public health movement, and made the British realize that cholera was the demonstration and consequence of the “social disease”.Under the leadership of Chadwick, taking the cleaning of municipal waste, the improvement of the sewers and the elimination of cholera etc as its main targets, the public health movement had achieved a remarkable success in urban health melioration, but accelerated the spread of cholera because of the direct drainage of sewage into rivers.

cholera; public health movement; Chadwick

2015-01-06

毛利霞(1979— ),女, 山东曲阜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世界近代史、欧美环境史的教学和研究。

10.15926/j.cnki.hkdsk.2015.0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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