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游戏:论贾樟柯《天注定》电影叙事

孟颖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拼图游戏:论贾樟柯《天注定》电影叙事

孟颖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贾樟柯的《天注定》是一部反映在贫富差距拉大的社会中，底层人物尊严被践踏而最终暴力反抗的作品，它不动声色地向观众展示了在如今高速发展的社会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底层小人物的人性扭曲、灵魂找不到安放，自尊心在现实的压力下一次次受到冲击。本文主要是通过电影叙事结构方面来进行分析，这部影片在叙事结构安排上打破了传统的叙事安排，而是纪实性地讲述了四个相对封闭性的小故事。由此分析出影片特有的拼图式叙事结构以及这种独特的叙事结构和纪实性的叙事风格所达到的效果。

贾樟柯;《天注定》;拼图;叙事结构

《天注定》是贾樟柯自己迄今为止自己认为拍得最好的影片，2013年《天注定》入围戛纳电影节获得最佳编剧奖。这部影片讲述了四个小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山西村民“大海”对村里煤矿分红不满，最后开枪杀死煤老板焦胜利、村长、会计等人;第二个故事是打工仔“三儿”在回家的路上开枪杀死了三个拦路抢劫的小伙子，而后他回家看到家庭关系、村里人关系种种不和谐，离家前在银行门口抢劫并开枪打死一对有钱夫妇;第三个故事讲了当小三的“小玉”没有正当的名分，还被原配当众打骂，最后在夜总会里被逼当“小姐”，拒绝后被人用钱辱骂，逼迫之下拔出水果刀杀人;第四个故事讲的是打工仔“小辉”因串岗导致工友受伤，为逃避赔偿来到东莞在一家夜总会上班，喜欢上做“三陪”的老乡“莲蓉”，提出私奔遭到拒绝，得知“莲蓉”要养三岁的女儿，小辉后来被受伤的工友找到受到恐吓，母亲打电话催着要钱，最后无奈的小辉选择自杀。这四个小故事是根据四起社会事件(胡文海案、邓玉娇案、周克华案和富士康跳楼案)改编，整部影片贯穿着对社会极少数有钱有势特权阶层的批判。

一、拼图式的叙事结构

叙事结构是指文本中的情节安排，一个成熟、老练、为人称道的叙事文本，肯定有一个蕴含着作家或导演独特生命体验的叙事结构在向观者敞开。作为一个新锐导演，贾樟柯并不满足于已有的叙事结构方式，他对人性、对生活、对社会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且这种思考异常活跃，表现在电影叙事结构的建构上，就是他总是保持着去实验新的叙事结构的激情和活力，这也使其电影在结构上呈现出多元化的特色。

《天注定》不同于以前的电影，它不仅单纯地讲了一个故事，而是运用了拼图块的叙事结构，将几个小故事连缀在一起。“‘拼图式的凝聚结构’是指整体上无连贯统一的中心贯穿情节，而是通过几个相互间并无因果关系的故事片段连缀而成的影片文本结构。”［1］团块结构可以使一部电影表现不同的各色人物，也可以表现不同的地区、不同生活方式的人们，而且通过众多人物反映出更多信息。［2］《天注定》就是将一个个没有因果关系的故事像拼图一样拼凑在一起，这样的叙事方式所展现的内容更加丰富，主题更加充实，结尾具有开放性，更能够反映出影片中的种种问题和矛盾。电影中讲述的虽说是四个故事，但是这四个故事并不是平白无故、无中生有出现的四个故事，它们的产生是有其情感逻辑的，就像是一个拼图游戏一样，这四个故事安放在一部影片里，有一个共同的主题，使其能够自成一体。

首先，《天注定》中的这四个看似不相连的故事背后就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意象——中国当代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无奈和无所不在的冷漠;也有一个共同的宏观的情绪基调——体现了一种对人性偏激和人格缺陷的人道主义关怀。这四个故事能够根据这种共同性出现在一部影片中，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四个故事都表现出底层小人物对社会绝望、无奈的主题。前三个故事都是在他人身上施加暴力，第四个故事是一个隐形暴力，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无奈的人生。第一个故事中大海作为一个退伍军人，深受极端思想的影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捍卫自己的个人利益，他要求绝对的公正公平，他在那种逼仄、倍受侮辱的处境下，变成了凶猛的老虎，拿起了猎枪。第二个故事三儿冷酷地观看这个社会的种种不和谐，他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保卫社会和谐的“斗士”，暴力解决现存的社会矛盾好像是他的责任似的，他有一种强烈“仇富”心理，平白无故地杀死陌生的有钱夫妇，他一直沉浸在枪声的刺激之中，这种偏激的人性给人极大的震撼力。第三个故事中小玉屡次受到自尊的摧残，在她的生活中除了绝望就是绝望，被逼无奈之下作出了反抗。第四个故事中打工仔小辉重重压力压在他身上，但却找不到施加压力者在哪儿，也找不到施加暴力的对象，最后选择将暴力施加在自己身上。他用反抗生命来表达他对社会的绝望。这四个故事有共同的主题和情感逻辑，但是每个故事主人公暴力反抗社会的原因和方式又各不相同，就像是四幅不同的图形，而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幅完整的图片，展示给我们一个宏观的社会画面——人性扭曲、社会的冷漠、生存的绝望——表面光鲜亮丽的社会背后潜藏的种种社会问题。

其次，这四个故事却是互相穿插的，由此实现了“天注定”的宿命。影片开头第二个故事主人公“三儿”骑摩托车经过第一个故事主人公“大海”身边。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张嘉译饰演的小玉的“情夫”是第四个故事主人公“小辉”在广东打工的工厂厂主。第三个故事主人公“小玉”出狱后去山西找工作打算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公司的现任董事长是第一个故事中煤老板焦胜利的“二奶”。每一个故事中的人物都在其他故事中出现过，这些故事存在其内在的相连性。这样的叙事安排就不会使整个影片看起来呆板，故事的拼凑也不会机械生硬，符合一定的叙事逻辑，使整部影片自成一体。“影片中故事的缀合不是因果意义上的情节环扣，而是经过了某种‘特定’的贯穿机制:一个深刻的主题意象、一种深沉宏阔的情绪基调或一个富于哲理性的历史观念等，将各个呈散点自在性的片段故事或独立段落联结为统一体”。［1］导演贾樟柯带着摄像机在与这个世界耐心地交谈，他始终用镜头去关注社会最普通的人群。影片中互相穿插的人物互不相识，却都有着苦难的经历，他们都在冷漠、绝望的社会处境中，最终用暴力来谱写他们最后的浪漫，这就是“天注定”，也是处在底层中的农民和打工者在贫富差距拉大的时代中的宿命。

另外，在四个故事中，有四个主要人物，说着四种不同的方言，故事发生地点在山西、重庆、湖北、广东四个地方，同时还出现了四种象征性的动物:倍受鞭笞的马、任人宰杀的鸭、孤独冷酷的蛇、寻求自由的鱼，这四种动物其实是在分别昭示了四个故事里艰难生存的四个主人公，四个人物在重压下都用极端的方式在捍卫自己的尊严。这四个小故事是四幅小的画面，然而拼凑在一起又构成一幅宏大相通的图景，就像是选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社会画面来构成中国社会这一幅广阔的图景。

二、纪实性的叙事风格

纪实性的叙事风格反映出下层阶级的文化类型和生活方式。拼图式的叙事结构是贾樟柯电影叙事的一种策略，他与传统的电影叙事截然不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叙事风格，具有纪录片性质的纪实效果。《天注定》把影片中的戏剧成分抛去，这正是贾樟柯自己对生活的解读，以尊重生活原貌的方式来呈现故事，从而使故事更能够接近老百姓的生活面貌。

首先，从语言来看，整部影片中的人大部分讲的是方言，很少有人讲普通话，并且还存有很多詈语。而这些方言、詈语的使用正反映出故事中人们的文化水平和所处的社会阶层(底层)。如:大海在与村民交谈的时候会自称“老子”，话语中还会出现“牛逼”等脏话;还有莲蓉和小辉上网时看到贪官家中搜出130多个LV的包时，随口说到“我靠”，并跟帖“TMD(他妈的)”。他们看到山西煤矿爆炸死人的消息时，还是跟帖“TMD(他妈的)”。根据社会学家伯恩斯坦对语言和阶级关系的研究，可以看出，影片中人物使用的语言表征了他们所处社会阶层的语言不会是精致的符码，也不会追求形式美。影片中人物的语言，词句简短、句法简单。这一特点也构成了贾樟柯电影特有的叙事风格和独特的电影世界。

其次，从生活方式来看，故事中人物的居住条件、工作条件和生活观念等反映出他们的身份。影片第一个故事中的煤矿工人们的生活条件是很差的，他们住在低矮的屋子里，房子的墙皮也掉了，他们吃的是清水煮面条，并且一碗面几个人吃;第二个故事中王宝强饰演的打工仔三儿，回家后他们村里的人晚上没事都会一起打牌，还会因为一句话掀桌子打架。第三个故事中的小玉在夜总会工作，另外在里面工作的其他女孩她们的工作性质和生活状况可以看出底层人生存的落魄和无奈;第四个故事中的“三陪小姐”莲蓉，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穿着性感衣服在客人面前表演，如果“有幸”被挑去单独为客人服务，在莲蓉看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已经认同了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她会每隔一段时间去看望她的女儿，莲蓉的工作性质和其女儿的生活环境已导致她成为“不称职的母亲”，做了母亲之后还是缺乏反思，依旧把卖身来作为养育自己女儿的成本。我们无从得知其女儿的成长，但是从“文化循环理论”可以推测，莲蓉“所遭到的多种方式的剥夺，其孩子被剥夺的情况将会继续。”［3］

三、影片的叙事效果

平淡无奇的拼图式叙事可以纪实性地反映生活、社会问题。同时在演员的选择上大都是一些普通人，这样的叙事风格会更加真实接地气。

首先，拼图式的电影叙事，又无固定叙事主体，这样的叙事会产生更深刻的社会内容。叙事主体又称叙事者，是指叙事作品“陈述行为的主体”。在《天注定》这部影片中没有像以往传统电影叙事一样给出固定的“讲故事的人”，也没有隐藏的“叙事者”，而是直接将摄影机架在故事中成为主要的叙述者，整个影片就像是一个个小的记录片似的，摄影镜头凝视着生活，平淡地记录着生活中人们的言行举止，通过日常生活的细节来凸显人的精神状态，毕竟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谁不是在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辛酸，我们看到的仅是你所看到的这一面罢了。小故事拼凑的叙事结构平淡简单而又囊括广泛，影片能够尽可能完整地把生活的繁琐和残酷展现出来，从而使整部影片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同时也留给人们无尽的反思。

其次，简单的拼图叙事揭示了更深层的生活面貌。贾樟柯说过:“在我们的文化里，总有人喜欢将自己的生活经历‘诗化’，为自己创造那么多传奇。好像平淡的世俗生活容不下这些大仙，一定要吃大苦受大难，经历曲折离奇才算阅尽人间世事。这种自我诗化的目的就是自我的神化。我想特别强调的是，这样的精神取向害苦了中国电影。有些人一拍电影便要寻找传奇，便要搞那么多悲欢离合、大喜大悲。好像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电影去表现的。而面对复杂的现实社会时，又慌了手脚，迷迷糊糊拍了那么多幼稚的童话”。［4］既然，我们需要能够表现我们所生活的社会，所以《天注定》就是要最大程度的呈现出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需要传奇、童话，但是我们更需要认清我们的生活，看到我们的问题。贾樟柯就是这样，一台摄影机架在生活中，看看百姓的生活状况。《天注定》就是要抛去过去以往一部影片按照“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情节叙事结构的安排，而是记录四个小故事，用这四个故事反映出一个共同的深刻主旨。这也正好吻合了贾樟柯自己做电影的原则，不讲述英雄，也不讲述传奇，而是讲述生活。《天注定》看到了社会中随时发生的暴力，将现实中的事件改编到影片中，一个个拼图式的小故事连缀在一起。这样的拼图式叙事结构，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做支撑，也没有此起彼伏的故事情节，简单地轻描淡写地把剧情呈现在观众面前。

影片的结尾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尾，也留给观众无尽的思考。影片结尾小玉出狱后，以一头短发出现在观众面前，她离开自己的家乡湖北，只身来到山西，希望能够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小玉在山西城墙脚下听晋剧《玉春堂》，戏台上的“妓女苏三”被贪官问道“你可知罪?”镜头照向小玉，照向台下所有的听众，我们不知道这个“你可知罪”到底问的是谁，问的是做“小三”、被逼杀人的小玉，是质问这些麻木不仁的“看客”，还是在质问这个残酷、冷漠的社会?影片的最后就是一个“看”与“被看”在当代社会的再现。

四、结语

贾樟柯说道:“我愿意直面真实，尽管真实中包含着外面人性深处的弱点甚至龌龊。我愿意静静地凝视，中断外面的只有下一个镜头下一次凝视。……我们有力量看下去，因为——我不回避”。［4］《天注定》就是以这种直面现实、不回避的精神在向世人讲述山西煤老板、胡文海案、邓玉娇案、周克华案、富士康工人跳楼案还有东莞的色情服务等等这些让人深思的事件。贾樟柯通过特定改编和情节安排，将这些社会上存在的事件拼凑一起呈现在观众面前。贾樟柯《天注定》反映了我们当今社会出现的种种矛盾和问题，它现实，接地气，拍一百部《天注定》也道不完社会存在的问题。电影来源于生活，却永远高于生活，生活太过残酷导致生命才会无所畏惧，这也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当今社会上的最好的诠释。

［1］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与实践［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363．

［2］周丽娣．贾樟柯电影的叙事研究［D］．重庆师范大学，2008:13．

［3］陶东风．文化研究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19．

［4］贾樟柯．贾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8－31．

Jigsaw Puzzle:A Study on the narrative in the Film A Touch of Sin by Jia Zhangke

MENG Ying

A Touch of Sin，awork from Mr．JIA Zhangke，reflected people from the bottom of the society resorted to violent resistance after being humiliated in a society where the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became increasingly widen．On the same time it naturally reveals various problems ravaging in today’s fast－developingworld，namely，thementality distortion，uneasy souls and wrecked dignity of the ordinary civilians．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analyze the narration method of this film for It differs from others due to four independent non－fiction stories in the film．This could be seen as a breakthrough compared with other traditionalnarrationmethod．Through analysis this style a conclusion could be drawn aboutwhat jigsaw－puzzle－style narration is like to be and how it affects the film．

Jia Zhangke;A Touch of Sin;puzzle;narrative structure

J905

A

1009－5152(2015)04－0022－04

2015—06—11

孟颖(1991— )，女，新疆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