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静
(河北经贸大学 人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一般来讲,只要是以女性为中心的文学都可以称作女性文学,但从严格意义上说只有女作家才能真正写照出女性的生存状态,也只有女作家才能真正表达女性心底的悲喜情感与追求希冀。西方女性文学代表西方女性开始摆脱父权制文化和男性话语的束缚,逐步形成和构建起女性自己的文学空间。而西方女性文学在表现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反抗方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和诉求渠道。
西方女性文学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18世纪后逐渐普遍起来,成为西方文坛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18世纪末发生了新的变化……中产阶级妇女开始写作。[1]一系列关注女性命运和情感体验的文学作品走进了人们的视野,给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女性生存状态、社会地位、生命尊严、情感愿望等的深层次思考,尤其是唤醒了广大女性沉睡千百年的自我意识。毋庸置疑,西方女性文学凸显了西方女性意识的觉醒。
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历史中,女性经历了“女神—女奴—女人—人”的蜕变历程,这一历程是女性意识不断迷失和不断追寻的艰难过程,文学作为生活的缩影也一直真实地记录和表达着女性在这个蜕变过程中的喜怒哀乐。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也经历了“被歌颂—被书写—自我表现”的流变过程。而女性文学则始终在关注和表达着女性内心深刻的自我意识,但是也经历了“寻找迷失的自我—苏醒女性生命意识—觉醒女性主体意识”的艰难蜕变。女性文学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比较艰难的历程。美国当代女性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沃尔曾经就女性文学发展提出了著名的“三阶段说”。对女作家来说,可以称之为“女子气的”“女权的”和“女性的”三个阶段。
从18世纪到1880年乔治·艾略特去世为女性文学发展的第一阶段。此时女作家们保持一种贵妇或淑女的姿态,主要描写她们熟悉的家庭生活和身边的社会圈子,表现形式也比较单调和模式化,尽显“女人气”。1880—1920年为第二阶段,此时期的女性作家比较激进,鼓吹希腊神话亚马逊族的女骑士精神,强调妇女参政和姐妹关系,彰显了“女权气质”。1920年以后的女性写作为第三阶段,此时期女作家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从自发反抗发展为自觉反抗,彻底摆脱了“女人气”而兼具“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两个阶段的特征。[2]
寻找和发现女性自我,挖掘女性真正的内心世界,用自己的手书写女性自己的生活和情感体验,用柔弱的笔杆发出最强硬的呐喊,女性写作和女性文学的繁荣为文学开辟了一条崭新的观照生活、表现生活的途径。例如英国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用她们独特的笔调,从女性独特的视角去表达她们对社会生活独特的观察和独特的感受,不仅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文学增添了一抹明丽的色彩,也为世界文学尤其是女性文学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夏洛蒂·勃朗特以一部《简爱》讴歌了女性的独立人格,塑造了一个大胆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形象。这个形象已经成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代名词;艾米莉·勃朗特写出了揭示人性善恶剧烈搏斗的《呼啸山庄》,在她们的带领下,小妹妹安妮·勃朗特也写出了《艾格尼斯·格雷》。她们借手中的笔表达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她们塑造了一个个经典的女性形象,鼓舞着千百个女性为争取自己的幸福权益而不断地同男权制做着艰难而决绝的抗争。
女性文学,说到底无非是女性作为人类社会的必然存在而争取一份说话的权利。当整个历史与现实都已变成男性的天地时,女性以她们自己的声音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甜蜜和苦痛、欢乐和悲苦、无奈和希冀。于是女性文学的兴起和兴盛也就像女性的存在一样自然和必然。作为女性文学表达的核心思想——女性自我意识也便如影随形地与女性文学相生共荣,成为女性文学表达的中心内容和关键词。
女性自我意识是一种以人本主义为中心的理念,在西方女权运动中也被称作“Feminism”(女权主义、女性主义),是女权运动的核心思想。它高度重视女性的尊严,宣扬女性的独立和个性,主张女性冲破男权制的束缚追求自我个性的张扬,以和男性平等的方式去发展和实现自我。“Feminism”这个词在工业革命以前在西方社会来说是陌生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逐渐被人们所熟识和接受。
在人类生活中,女性无论在社会还是家庭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而女性天然特有的美丽、温柔、细腻、感性、坚忍也一直是支撑文学作品灵魂的重要特质。但在漫长的男权制社会,对自己命运无法控制的女人只能任凭掌控话语权的男性评说,男性作家则按照男权制度对女性的理想要求去塑造女性形象。所以男作家笔下的女性多是拥有美丽的外表和温柔娴淑的内心的女人。但是女性是一个多变的生命个体,每一个生命都有一段属于她的精彩,这种精彩只有女性自己能写出来。伍尔夫在谈到文学传统中的妇女视角时说:“文学中的妇女形象,直到最近还是由男性创造的,创造的人物比较表面没有深入女性内心。女性一定要摒弃男人代言的幻想,自己动手书写自己的形象,还要把当代流行的句式加以变化和改编,直到她写出一种能够以自然的方式容纳她的思想而不至于压碎或歪曲它的句子。”[3]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与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看法不谋而合。在《美杜莎的笑声》一文中,她更是从性别的角度揭示了女性写作的特殊含义,“妇女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妇女”。她还热情地鼓励女性作家说:“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止你,不要让男人,愚蠢的资本主义机器阻止你,它的出版机构是些狡诈的趋炎附势的戒律的传声筒,而那些戒律则是由与我们作对并欺压我们的经济制度所宣布的,也不要让你自己阻止自己。[4]这些话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女性写作在传统社会中遇到阻力的原因。这种富于女性自我意识张扬的抗争性的观点也必将动摇男权主义的传统观念和社会系统,女性的生命力量也就在这种动摇中凸显出来,从而促进了女性文学对于女性自我意识的表达和宣教。
以女性的视角去表达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应该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19世纪的英国,妇女们无论在家庭还是社会都没有平等独立的地位。正是这种严酷的现实促使夏洛蒂要借助一个孤女的倔强灵魂来宣告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男权制的反抗。简爱在误以为罗切斯特既要娶贵族小姐又要留下她的时候有这样一段直截了当的告白:
“你以为我会留下来,成为你觉得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吗?不,我的心跟你一样,就像两个人死后穿过坟墓一同站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5]
这段关于平等的人格宣言代表着19世纪女性自我意识的深刻觉醒。夏洛蒂就是通过简爱这个女性形象,从自身感受角度出发表达出妇女要求和男人一样得到理解、尊重、自由、平等的心灵愿望。简爱从不因为罗切斯特是她的雇主就唯唯诺诺,她骨子里强烈的自我意识就是女人必须独立,不能丢掉人格尊严而作为男人的附庸,这是女人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生命个体存在的根本意义与价值,而这也正是简爱最具魅力的地方。在已往的文学作品中,凡是赢得爱情幸福的女性大都是美丽温柔的贤妻良母,而简爱这个其貌不扬又清贫倔强的弱女子在理直气壮地赢得了美满的爱情的同时,绽放出光彩照人的艺术魅力,这种魅力正是来自于她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后所表现出的那种独特的精神。
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的长篇小说《荆棘鸟》也是一曲对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与坚守的赞歌,自1977年问世后迅速风靡了世界。作品以女主人公梅吉与神父拉尔夫的爱情纠葛为线索,展示了澳大利亚一个家族三代人在半个世纪里的悲剧命运,赞美了女主人公梅吉在追求纯粹爱情道路上的义无反顾和执着倔强。这实际上也是作者考琳·麦卡洛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情体验对女性自我意识的深刻揭示和由衷礼赞。《荆棘鸟》中专横的父亲、沉默的母亲是考琳·麦卡洛童年时期父母不幸婚姻的真实写照。父母的不幸婚姻致使她因为害怕受伤害而不自觉地远离爱情,甚至一度丧失了追求美好爱情的能力和欲望。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比其他人更渴望真正的爱情。正因为如此,她的书中才会出现那么多没有爱情的人们,也正因为此,当她写到梅吉和拉尔夫神父之间的爱情时才会那样执着。梅吉倔强而勇敢,为了追求纯粹的没有杂质的爱情,她可以如荆棘鸟一样,哪怕被荆棘穿透胸膛也要歌唱,直至气绝而死。在这里,执着而倔强地歌唱着的荆棘鸟,实际上是考琳·麦卡洛在心灵深处对女性坚守纯真感情的讴歌,也是对女性为坚守自我意识而坚韧不拔精神的礼赞。
尽管每一个女性由于生活环境、生活经历、受教育程度等不同,形成了千姿百态的女性自我意识,但这些女性自我意识以文学作品为载体呈现在世人面前,便会表现出一定的典型化和规律化特征。相较于男性意识而言,女性自我意识更注重生理感受、重内心情感诉求,而且更执着坚忍。所以,站在女性角度来观察和观照生活,西方女性文学着重从女性对于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地位平等、精神平等的要求来表达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追求。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首先是对自身认识的觉醒。西方女性文学表现女性自我意识的关注点和表达的着眼点也伴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生着变化。在西方女性文学发展的第一阶段,很多女性以爱情的名义寻找自由和自我,极尽所能地追求爱情自由,但到了最后她们才发现,爱情之后还有婚姻,而在婚姻的世界里仍然是男性占据主导地位,妻子的家庭属性仍然是“相夫教子”。所以说爱情自由并不是女性真正独立和展现自我的万灵仙丹,女性自我意识的表现也绝非仅仅是得到爱情自由。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女性文学发展的第二阶段,伴随着女权运动的兴起和女权主义的传播,西方女性文学所关注的女性自我意识也从家庭扩展到社会,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社会生活,女性文学关注的重点转向女性对于来自周边各种不公平、不平等、不合理的强烈反抗。这种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反抗不仅把女性从“第二性”的不平等藩篱中解放出来,而且也得到了一些来自男性作家的认同与呼应,丹麦剧作家易卜生在他的《玩偶之家》里塑造的娜拉,就是在觉醒了自我意识之后强烈反抗不合理的家庭压迫的一个新女性的代表;匈牙利作家茨威格通过一系列别开生面的女性形象表现了西方女性对独立平等观念的追求和实践;英国现实主义作家萧伯纳更是以《圣女贞德》的一个民间少女来诠释“英雄品格”。正是由于女性文学的宣传,女性自我意识有了更加广阔的社会意义和发展空间,发挥了文学促进女权运动的社会功能。20世纪中后期至今,新女性们已不再是以浪漫童话为幸福目标的少女,也不再是因丈夫遗弃而悲叹不幸的怨妇,更不是一味任劳任怨的贤妻良母,她们是立足职业生涯、经过命运的洗礼和历练依然能持守住自己的坚定信念的大写的“人”,她们和男性一样有着理性的思辨、睿智的大脑、独立的人格、优雅的举止、自信的谈吐,并且在生活的锤炼中积淀和表现着女性特有的勇敢和乐观、大气和优雅。所以新时期的西方女性文学更注重挖掘女性深邃而细腻的内心世界,展现女性作为社会属性的人的精神维度独有的张力。也因而在西方女性文学中表现出比以往更深刻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自觉性。美国当代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中斯嘉丽站在战后变成一片废墟的塔拉庄园,向天地发誓“决不再挨饿”时所表现出的坚韧、顽强和乐观,实际上正是西方女性文学所表达出的现代新女性自我意识彻底觉醒的宣言;而《荆棘鸟》中梅吉对爱情的执着,也正是西方女性文学所表达的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后坚持和坚守的象征:
“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6]
只要有人类存在,作为人类不可或缺的女性就会以她独有的方式去发出自己心灵对于生活的渴望与呐喊,只要有文学存在,作为文学领域越来越不可或缺的女性文学也会以它独有的方式来表达女性心底的自我意识。而已经存在并发展了两百多年的西方女性文学在发展过程中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可借鉴的经验,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并汲取其合理成分,以滋养我们的女性文学更全面真实地展现女性特有的生命风采和生活希冀。
[1][3]【英】弗吉尼亚.伍尔夫.妇女与小说[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24.
[2]寿静心.女性文学的革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65-87.
[4]【法】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M].北京:译林出版社,2010:20.
[5]【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2011:197.
[6]【澳】考琳·麦卡洛.荆棘鸟[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