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亚军,1982年生,陕西岐山人,有诗作见于《诗刊》《星星诗刊》《中国诗歌》《延河》等,另有部分诗歌入选《当代诗歌导读2010年卷》《中国当代诗歌选本》《2012年好诗三百首》。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理事。
老屋
三间瓦房,外加一间厨房
前面是土墙。我有意把它们画在纸上
不让一张白纸空空荡荡,这是我的梦想
多年前,一个父亲的愿望
却是站在一堵旧墙面前,想象它尘土飞扬
想象着砖石自己能动,沙子从河里跑了上 来
想象着山上的树木,在晚风中开会
清晨,一根根木头就叩响了家门
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总是从梦中来临
响应它的是一把大锤,一锤定音
南北狭,东西长,地基东西走向
这就是我们后来的睡眠,一律向南
朝着秦岭,这座伟大的院墙
早上醒来,最先看到的是房前的白杨
到了晚上,夕阳烧红了山峦
牛羊的叫声在村庄上空回荡
然后是一个父亲在院子里
弄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
春风五丈原
桃花开得古朴,热烈
赶了五公里的路
在诸葛亮庙,看五丈原
五丈原就是一位圣贤
圣贤,越是古代的越好,越是古代的
越道法自然,以德配天
春风里有香火缭绕
有古柏,古槐参天
我把它们看成是一群老臣
有汉风,有唐韵
有一把中国的老骨头
更有碑石之心
温柔敦厚的亭台
忠肝义胆的献殿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巍巍五丈原
“陂陀而开,高爽广平”
而时间仿佛一段下插的斜面
春风吹,角声远
小人间,藏着大悲欢
公元234年,诸葛亮七出祁山
他的眉,一千八百年
任是春风吹不展
春风吹,它肯定从河的南岸
吹到了渭河的北岸
在五丈原,春风就像是
圣贤的眼眸,一回首
又把原下的秦地,抚摸了一遍
同时,也把渭河的水
提升到了内心,眼眶
再看,河的北岸,
周原,古老而年轻的岐山
就是一幅画卷
与之对应是秦岭
在五丈原,看秦岭
秦岭就像是凝固的波涛与青铜
白云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在秦岭脚下的小村庄
将星陨落的地方
我找到的则是故乡
故乡:麦苗青青,油菜花黄
闹昏昏的春天,今日桃花
明日梨花,后天杏花
都做了春风的新娘
在下原的路上,我的身心
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沉降
我有意把秦岭比作一根伟大的脊梁
把五丈原说成是一块隆起的胸膛
和我这个汉人,共用了同一种血浆
像春风,一直被寄放在世上
不声不响,却越来越像
一颗古老而结实的心脏
春天,或者王羲之与《兰亭序》
永和九年,暮春之初
一千六百年,仿佛一个漫长的轮回
又到了三月三日,又一年春回大地
春风吹,几千里山河
都得到了她的抚摸
仿佛你在魏晋写意的笔法
一落笔,就是石破天惊
一落笔,满园的春色就要摇摇欲坠
一张纸,仿佛就是你的祖国
一张纸,仿佛就是你胸中的几千里山河
饮酒,赋诗
魏晋的诗酒,再加上魏晋的风流
也敌不过你醉意熏熏的一行行书
雄秀之气,出于自然
遒劲飘逸,兼其众美
一笔,翩若飞鸿
一笔,婉若游龙
若轻云兮之蔽月
若流风兮之回雪
笔笔都是为了不朽
笔笔都有意外之喜,都有天才的光辉
哦,书圣先生,哦,《兰亭序》
哦,魏晋的山水在春天都领有浓墨重彩的 旨意
一如祖国的大地,千年之后的桃花
还像是你隔山隔水的妹妹,开在春风里
朵朵都委婉,朵朵都含蓄
朵朵都暗藏着古中国的美
而你失传的技艺,也在春风里
被一根根张扬的柳枝点破
笔笔都心手合一,笔笔都道法自然
仿佛出自你的心意和手笔
石头河
因石头而命名的河流
在我的家乡岐山仅此一条
一条也就够了,足够我的乡亲们
逐水而居,把平淡的日子过到底
河水他们用来浇灌麦田
石头他们用来建造房屋和宫殿
山外的朝代在变,只有河水不变
在遥远的太白山,就听到了召唤
一路向南。水因山而得名
五里峡,路平沟,白云峡
三岔峡,桃川河,后河……
只有河底的石头始终来历不明
任谁也数不过来。但
也有例外,此人乃一石匠
长着一副石头的心肠石头的模样
一双手,能把天上的云朵
地上的流水,花草捉到石头上
只有他,能让一块石头开口说话
河水的下游,乃有一关
名曰:斜峪关。此关以南
水中乃有卧虎石,鸡冠石,将军石
只有到了这里,石头才有了姓名
只因为石头动了凡心
长出了老虎的,鸡的,人的模样
有时候雨水来自天上
更多的时候,水落石出
水流入渭河就成了渭水
只有一河白花花的石头
各安其位,挤满了坎坷不平的河床
九龙山
大自然的宫殿,处处都是一幅画卷
神的荣耀在这里发出了光辉
受教化于诵经的声音
一棵棵树木有了仙风与道骨
一块块石头,一千年不动凡心
这山中的日子,一树鸟鸣
剪开了山径。一阵阵风
高一声,低一声
声声都含着对我们的宽恕与悲悯
在九龙山,曲径通幽,流水不腐
一颗浑圆的露珠也承受着天地的恩宠
在九龙山,春山相对开,白云回望合
我们所说的菩萨在高处
低头,叩首,念大悲咒
她经卷一样的内心,让我们
在下山的路上各自安好
悲伤在身体里还没有醒来
创作谈:
听不见之后,我的生活空间是小的。不论是那个生养我的村庄,还是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小镇。我接触到的也是一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他(她)们平凡,卑微,默默无闻。我的诗歌几乎都可以在他(她)们身上找到对应。我一直回避抽象的东西,诗人拉金说:“我写的诗,都跟我的生活和我这个人绑在一起,但我不觉得这会让他们变得表面化,反而觉得这使他们变得更好,如果我回避抽象,那是因为抽象的东西对我的影响未曾强烈到足以成为我个人生活的一部分,从而变得不再抽象。”我很认同拉金的这种说法。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我还没有足够大的能量。
当然,很多时候,我也会从失陷的生活中抬头。我看到了天空,大地,看见了地上的事事物物,一草一木。对于我所生活的这块大地,我对她又了解多少呢?她的历史都埋没在了时间的深处,就像是年老的祖母,我只来得及看见她模糊的背影。“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古公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我有幸生活在这里。当我打开史料,我也惊喜地发现了这些地名:栖凤,崇德,尚善,怀贤。我知道在那个被我叫作鸡坡村的村庄,甚至扩大到整个岐山,它们还有另一些名字,埋在时间的深处。就像年老的祖母,必定有一个动人的小名,带着一个时代的光泽和气息而不为人知。这些地名,这些温柔敦厚的词语,带给我深入历史的想象力。它们就像埋在地下的矿脉,也像冥冥中的一种召唤与指引。“周有遗风父老贤,凤凰声里过三年。”我希望我的诗歌在关注生活,关注当下的现实的同时,也能复活这些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