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
什么是乡愁?有人说,乡愁缘于对故乡的魂牵梦绕。当阴阳两界的双亲、日渐模糊的故园、天各一方的知交、难得一闻的乡音时常入梦时,乡愁便会不断滋长,挥之不去、驱之不散。一棵老树、一间老屋、一座祖祠、一泓清池,可以寄托乡愁;一杯清茶、一碗饭食,亦能勾起思乡的味道;一曲小调、一句俚语,能激起如潮水般奔涌的乡情。
作为“北漂”的第二代,对故乡的心结至少有两处:一个是自己或父母亲的出生地,一个是曾经长期生活的地方,这种情感有时是模糊的、潜在的。我出生在福建,儿时长期生活在北京的南城,在北京时会把福建作为老家,可出了国就感觉北京也是自己的老家啊,甚至不知不觉就放在了第一位。福建位于中国东南,山海秀美,但适合种粮食的土地很少,人多了只好跑出去打拼,不安分。北京其实也是在山海之间,只不过要打破地域行政划分的概念,从京津冀鲁的大视野去看。燕山太行山,渤海黄海,终归是疏朗开阔,利于吸纳沉淀人才,有超稳定的特点。
我是1961年生人,赶上了三年闹饥荒的尾巴,饿是没饿着,但有些东西是吃出记忆了。比如山楂糕和冬瓜糖,吃了就收不住,吃完为止。白色的水磨年糕南方做得更精细,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消化,可只要清水煮加甘蔗粗加工成的红糖板,也是百吃不厌。南方的红糖板都是女人坐月子用的,我一吃这些东西女儿就笑,我就着脸说这就是婴儿时的味道记忆。
童年时的不安分,体现在不到两岁时的一次“出走”。当时住在外祖母娘家的老宅,从院子走到街上大概要100米,出去是大街,走到最繁华热闹的十字路口又要100米,路口往南是堤坝和江水,往北街两边是店面。我往北大约又走了几十米,在一个裁缝铺门口坐下来,手里拿着塑料玻璃丝编的小篮子,应该跟自己的手掌差不多大。就这么坐在店门口台阶上看街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引起里面裁缝师傅的注意。当年县城小,大家七说八说地终于弄清楚了我的来历,就叫人通知外祖母,把我领了回去。据外祖母说,我是遇见好人了,男孩子很容易就被人拐走,卖到山里海边,吓得我再也不敢了。现在看到警察“打拐”就高兴,因为我觉得拐卖儿童是中国人人性里最恶毒的一面,包括因重男轻女就溺死女婴。在现代社会这已经不是什么陋习,就是犯罪,打击严惩力度应该大些更大些。
外祖父在解放前日本侵略到福建时病逝,留下叫作“光明号”的铺子,没有人打理。住房一套典给亲戚收不回来,另一套在解放初期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城镇人民公社当办公用房。卖房钱刚拿到手,破落的亲戚听说后纷纷找上门借钱,外祖母乐善好施,基本是有借无还。1968年,外祖母带着我和向华弟弟回去,只好还住在自己出嫁前生活的地方,人和物算是亲切。大宅子是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或连一个院子,墙很高,但不能叫大宅门,因为门很窄小,为的是防土匪强盗,紧急情况下可以马上关死。谁家办大事,可以把铺子的前后墙板卸下,大街和院子里的道路相连,一切畅通无阻。
住着的上百口人都是圈套圈的亲戚,大家族分来分去,我是没认准过,外祖母让我怎么叫就怎么叫。外祖母的父亲是中医世家,取了好几房,她和一个弟弟是同母所生,这个弟弟我应该叫他舅公,也行医,在我回去的前几年病逝了,留下舅婆和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就和他们住在一起。外祖母年轻时有三个丫鬟,后来都认作干女儿,把她们嫁了人。一个最远的去了香港,一个去了福州,还有一个去了海边的晓澳镇。去海边的这个条件最差,可会时不时挑一点“赶海”的鲜货来看我们,而外祖母给她的东西会更多,老人家说这是礼数。晓澳的渔村位于闽江和敖江两条江的入海口交汇处,有成片优良的沙质滩涂。“赶海”是这一带渔民传承千年的生产劳作方式,当海水退潮的时候,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物来不及随海水退走留在了滩涂上,渔民就会有不少的收获。
福建乡土继承保留了远古中原的很多风俗,说到底大都是从黄河流域移民过去的。姑姑的地位在家族中高得不得了,高的结果就是只要有能力都会帮娘家兄弟,一代一代,不做好像在情理上就过不去。外祖母也是这样,所以获得了同辈及后代的极大尊敬,所以我和向华弟弟也能很快融入关系复杂的大家族。外祖母已经去世35年,如果要活着也有100多岁了。舅婆年轻时有肺部疾病,总是咳咳咳,人也是瘦瘦的,家庭妇女没有养老金和医疗保险,但是后来她入了道教,在县城江南的半山上水库边复建道观。估计是会养生,空气好水好,现在成了百岁老人,一个儿子还当了好多年的县道教协会会长。
我的“向东”这个名字,常让人一听就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产物,后来问老人,还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是因为出生在闽东,而从方位上向东方比较好而已。我的家乡连江县是传统道教土壤比较深厚的地方,古代称为温麻,晋代开始治理。县城所在的镇开始也叫温麻,后来因地形像展翅的凤凰,又叫凤城。在文物古迹中,庙观占了很大一部分,比如建于晋太康三年的温麻庙、清康熙三十八年的妈祖庙,以及近些年规模越来越大的关帝庙,影响远及台海。房地产开发商能量大吧,可是对这些道教神灵也要敬畏,有的人格神历史上就是带领乡民开疆扩土的族群领袖,有的是保境安民的将士官员。一个名医或乡绅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有了好口碑,被后人烧香崇拜,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方的神。
在老家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校名“东方红小学”。教室就是在一个庙的大殿,梁柱墙壁透着古旧沧桑,庙很大,其他一部分是县第一中学。我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里面有两支铅笔和浅褐色纸张的本子,课本什么样已经没有印象了,当年的一年级我看比现在学前班差远了,也就识个字认个数。我最愿意参加劳动,弄个竹簸箕到处找草木灰当肥料,可这个东西太少,大多数时候是空手而归。遇上雨季就只能在大殿里,阴森森的,我们就想起从大人那儿听到的谁谁谁惹怒了这里的神灵闹鬼的事,胆子小的害怕得不行。去年年末,收到县委统战部给的乡讯资料,看后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很有历史意义的地方:
连江城关玉荷东路与敖江路交叉的路口有两棵古榕树,榕树东面有一座四面是风火墙的庙宇,它就是龙兴观。观内主要建筑物有东岳泰山府、戏台等。东岳泰山府前,矗立着一对青石巨狮,天井里有一方放生池,鱼儿在池内畅游,给宁静的环境平添了生命的动感。东岳泰山府大殿的中央,主祀东岳大帝,前侧是泰山都统英烈尊王神像。两神同殿相处,连同其他神像,庄严肃穆,充满道教文化韵味。
龙兴观原址是在县城东郊,现连江一中校园内。当年的龙兴观,由东岳泰山府、康王庙两组建筑组成。据民国《连江县志》载:“龙兴观,在东门外,宋绍兴年间建。祀东岳神,为祝圣道场。宋景定三年,群公常挺以龙兴废寺田九百亩奏为观业。”道出了龙兴观的悠久历史。
泰山府内祀的是泰山大帝。泰山大帝又称泰山神或东岳神,具有主生死的职能,也是人间与天庭沟通的使者、民间的保护神。农历三月二十八日是其生日。康王庙祀泰山都统英烈尊王,明永乐年间建,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重建。由于东岳大帝与康王都是泰山神系统,于是这两尊神像就放在一起了。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倭寇入侵连江,占领了龙兴观,并从东门进攻城关,然而久攻不克,在撤退时一把火焚毁了龙兴观。明万历年间(1580年),知县刘感念神灵,重建龙兴观。后因明末清初战乱等原因,几圮几兴。到了清康熙七年(1668年),总兵官吴万福、游击张有材为保境安民,消除治安隐患,率领部分士兵寓居于此,又重建了龙兴观。清同治十年(1871年)重建大殿,同治十二年(1873年)陈赐麟等,募集门楼后座。龙兴观成为当时连江历史上最大的庙观和道教诵经祝圣场所。
龙兴观有两块珍贵的石碑文物:一为花岗石古碑,高1.8米,宽0.75米,厚0.15米,碑文直下,楷书阴刻“祝圣道场”等字句,据传为宋人林宜高所撰。一为青石古碑,高1.3米,宽0.55米,厚0.1米,直下刻碑文196字,系清中前期古碑。
除了保存完好的一对青石石鼓外,镇馆之宝还有彭国军节度使宝印一方,系明代古迹。锡制印柄,刻有“清道光己酉秋,宁远社重修”字模。石印呈正方形,上刻“敕封泰山大统累封英烈王之印宋室彭国军节度使”等篆体印文。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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