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学 牛保义
认知语言学研究不能“单打一”
河南大学 牛保义
本文基于具身认知的“4E+S”模型,将认知看作是心智、身体、环境和文化相互作用的系统事件,主张认知语言学研究应当坚持认知和身体的结合、认知和环境的结合以及认知与文化的结合。语言实例的认知分析表明:语言的认知研究在充分关注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的同时,应当积极考虑身体、环境和文化这些外部因素。认知语言学研究呼唤“内外结合”。“内外结合”定会将认知语言学研究引向深入。
认知语言学;“4E+S”模型;内外结合
认知语言学是语言学、认知科学、心理学和人类学等多学科相互交叉催生的一个学科增长点,因此认知科学等不同学科的新思想、新发现无疑会对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发展和创新提供有益的指导和借鉴作用。本文试图根据个人对认知科学的一场新革命——“4E+S”理论模型的研读,结合国内认知语言学研究的现状,谈一些看法,供大家参考。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认知语言学研究热火朝天,论文、专著、实验报告可谓硕果累累。但是,根据笔者个人的粗浅体会,当下我国的认知语言学研究有两方面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一方面,认知语言学从语义入手研究语言,无可厚非。但是,一些研究过分放大“形义结合体”观点,认为“义”就代表着一定的“形”,是否会走向乔姆斯基的另一个极端呢?笔者已撰文论述了“坚持形义一体,不能形义分离”的观点。(牛保义 2015a)另一方面(即本文所关注的),Lakoff & Johnson (1999) 的“心智是具身的”①① “概念是通过身体、大脑和对世界的体认形成的,并只有通过它们才能被理解。概念是具身的,是通过感知和肌肉运动能力而得到的。”(Lakoff & Johnson 1999: 497)另外,英语embodiment以及动词embody国内译法不同,有译为具身、体验、涉身等。本文从“具身”,将embody译为“体认”,即用身体去认知或认识。观点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一些认知语言学研究谈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的多;谈身体、环境和文化等外部因素对心智活动的影响的少,有失偏颇。笔者主张,认知语言学研究不能“单打一”,应当“内外结合”,既要关注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又要充分考虑大脑外部的环境因素对认知的影响。
一些“单打一”的研究,我们认为可能是因为对认知语言学的“认知”的了解不够全面、认识不够深入。
认知语言学是从认知的视角(approach)去研究语言。何谓“认知”,对认知语言学研究可以说是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可是,在这样一个每位做认知语言学研究的人都必须搞清楚的问题上,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认知观”。
1.1 基于认知主义的认知观
20世纪60年代以降,认知研究以计算机模拟为基础的符号加工模式和以神经的网状结构和并行加工原理为基础的联结主义模式,把心理学家注意的中心转向内部心理过程, 着力探求调节行为的认知机制, 因此被称为“认知主义”(cognitivism)。(叶浩生 2010)认知主义者主张:1) 认知的基本关注是表征,心智为“自然之镜”;2)心智是通过算法计算来操作符号;3)认知活动仅仅出现在个体的头脑中(inside the head);4)认知与身体和环境无关;5)意义是客观的。(Lakoff 1987: Xii-XV)
基于这种认知主义的观点,认知从根本上仅仅是一种内部的、孤立于中枢神经系统的心智活动,外部客观世界仅仅是感觉刺激的起源地和行为反应的表现地,身体的作用只是接受刺激和执行反应。
1.2 基于具身认知的认知观
与认知主义不同,近年来一批新的认知科学家和哲学家将认知看作是具身的(embodied)、嵌入的(embedded)、生成的(enactive)、延展的(extended)和情境的(situated)。
认知是具身的。认知依赖于身体;身体的属性、身体的活动和身体的感知-运动系统对认知具有塑造作用。(Shapiro 2011; Clark 1997; Wilson 2002) “身体是认知的身体,认知是身体的认知”。(叶浩生 2014)
认知是嵌入的。认知主体被嵌入在环境之中,不能与其环境相分离。身体之外的一些环境过程是完成认知任务的构成性参数。(Rowlands 2010: 3)
认知是生成的。Varela等人(1991)认为,知识有赖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语言和我们的社会历史。知识不是存储在心智中,而是在世界的交往活动中发展的,认知者处身于(situated in)世界中,认知者和其身在的世界彼此蕴含在相互生成的过程中。
认知是延展的。“心理过程……并不仅仅位于有机体的头脑之中,而是可以以各种方式延展到有机体的环境之中”。也就是说,一个认知过程可以延展到有机体的头脑之外和有机体的环境之中。(Clark & Chalmers 1998; Rowlands 2009)认知不是仅仅在人的大脑中完成的,而是在人类和外在环境结合形成的耦合系统(coupled system)中进行的。(Clark 2008: 76-81)
认知是情境的。我们的认知位于特定的情境之中。也就是说,认知(系统、能力、功能和过程)需要根据情境或语境来定义;认知依赖于情境或语境。这里的情境既可以指大脑的环境,也可以包含身体和身体之外的环境。(Rowlands 2010)
以上五点综合起来称之为“4E+S”认知,被认为是认知科学的一场新革命。(Rowlands 2010;李建会、于小晶 2014)
综上,传统的认知主义将认知看作是客观的、个体的、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与身体和环境无关。基于具身认知的“4E+S”模型将认知看作是具身的、社会的、生成的心智活动,认知嵌于身体和环境。本文参照“4E+S”模型,接受Rowlands的观点,将认知定义为:
认知是根植于自然中的有机体适应自然环境而发展起来的一种能力,它经历了一个连续的复杂进化发展过程,它最初是在具有神经系统(脑)的身体和环境相互作用的动力过程中生成的,并发展为高级的、基于语义符号的认知能力;就环境方面而言,认知是一个系统的事件,而不是个体的独立的事件,因为认知不是排除了身体、世界和活动(action)而专属于个体的心智(大脑)并由它独立完成的事件。(Rowlands 2010)
基于这一认知观,我们认为,认知语言学的认知视角,不应当只考虑源域-靶域隐喻、图形-背景、射体-界标、弹子球模型、容器图式等一般认知能力,而应当将认知看作是心智、身体、环境和文化相互作用的系统事件。认知语言学研究应当坚持认知和身体的结合、认知和环境的结合以及认知与文化的结合。
2.1 认知始于身体
Rowlands(2010)认为,认知最初是在具有神经系统(脑)的身体和环境相互作用的动态过程中生成的。先民的认知都是从身体和空间开始的。当下,认知语言学研究用到的“认知”不仅仅是指图形-背景、参照点、格式塔等,我们的身体(body)*现象学家梅洛·庞蒂(2001)区分了两种身体:客观身体和现象身体。客观身体是指生物神经系统层面的身体,而现象身体是社会文化中所经验的身体。具身认知理论所说的“身体”正是这两个层面的综合。“认知依赖于经验的种类,这些经验来自具有各种感知运动的身体;而这些感知运动能力自身内含于一个更广泛的生物、心理和文化环境之中。”(Prilleltensky 1990)也是认知的组成部分,身体是认知的基础。比如,我们将“门”最上面的部分说成是“门头”,“山”最下面的部分说成是“山脚”,不都是用我们的“头”和“脚”去认知的吗?(Lakoff 1987: 19)名词短语this book的语义概念化,是借助概念化者(=说话人)身体所占据的位置与“书”的空间关系实现的。如果概念化者身体所在的位置距离“书”一米,this book象征的语义就是“离说话人一米远的书”。(Langacker 1987: 127)
不但身体部位参与认知,而且我们的眼之所见、耳之所闻、鼻之所嗅、舌之所尝、心之所思以及身之所触,也都可以用于认知事物。来看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1)露侵驼褐晓寒轻,星斗阑干分外明。
寂寞小桥和梦过,稻田深处草虫鸣。
(陈与义《早行》)
这首诗*该语料是河南大学张敬来教授提供的,在此表示感谢。的大意是:主人翁早起上路,觉未睡醒,一上马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了。突然感到有点儿“寒”。顺手一摸,露水已侵透“驼褐”。睁眼一看,“星斗阑干分外明”,离天亮还远。于是合上惺忪睡眼,又进入梦乡。马蹄踏在桥板上,响声惊动了他,意识到在过桥,于是略开睡眼,看见桥是个“小”桥,桥外是“稻”田,耳边不时传来草虫阵阵鸣叫。
诗人笔下,“寒”是感觉;“明”是视觉;“小桥”、“梦过”和“虫鸣”,视觉、触觉和听觉,浑然一体。显然,桥之小、虫之鸣和天之寒反映的都是主人翁的身体体验。
2.2 身体运动方式塑造认知方式
Gibbs(2006: 17)在谈到“功能可示性”(affordance)时指出:“人们能知觉到什么依赖于他能做什么,他能做什么最终又改变了他知觉到的世界”。比如,一块木板,在一位木工看来,是做桌子的好材料;在一位乡村教师的眼里,可以放在教室里给学生当桌子用;一位烧饭的农妇看见了,可能拿回家当柴火用。所以,将“木板”认知为“做家具的材料”、“课桌”或“柴火”,与我们能够用它做什么(或者说是我们的身体运动)有关。来看语言使用的例子:
(2)Jack expects Jill to criticize me.
(3)Jill is expected by Jack to be criticized by me.
按照Langacker (1991: 471)的解释,(2)可以理解为:
(3)可以理解为:
(2)是主动句,(3)是被动句。如上图所示:为什么Jack expects Jill和Jill is expected by Jack做同一理解,而Jill to criticize me与Jill to be criticized by me不能做同一理解呢?我们认为Langacker的解释与我们的身体运动有关。我记得小时候经常玩弹玻璃球游戏。用手将球弹出,球在地上滚动,碰到另一个球,另一个球开始滚动,还可以再碰到另外一个球,……。根据这样的身体运动方式,(2)中先是Jack给Jill一个expect力。在这一力的作用下,Jill给me一个criticize力。(3)中先是Jack给Jill一个expect力。在这一力的作用下,Jill接受来自me的一个criticize力(如朝左的箭头所示),或者说是me给Jill一个criticize力。
再来看一组有趣的例句:
(4)a. The kite is above the house.
b. The house is above the kite. (Langacker 1987: 123)
(4a)说“风筝在房子上面”为说话人眼之所见。颠倒过来,说(4b)“房子在风筝上面”,似乎有些怪异。按照Langacker (1987: 123)的解释:“如果我头朝下看风筝在房子上面飞,我就可以使用b描写眼之所见。”同一种现象,说(4a)或(4b)与说话人身体运动的方式有关,*有些身体运动方式是想象的,或者说是对实际身体运动方式的心智模拟(mental simulation)。例如,Langacker(1991: 19)解释“名词凸显的是某一认知域的一个区域”这一定义时所举的例子。一群拉雪橇的狗称之为team(队),感知者是将在雪地上共同拉着一个雪橇跑的一只只狗感知为一个空间域(雪地)中连续的一个个点。Team凸显的就是由这些连续的一个个点构成的区域。我们认为,这样的心智活动模拟的就是“足球队员在绿茵场上拼杀”之类的身体运动方式。正如Lakoff & Johnson (1999)所说的,认知完全是由人身体的特性、我们大脑神经结构的非凡细节以及我们在世界中的日常活动的细节(specifics)塑造的。
2.1—2.2的分析表明:语言的认知解释不但要考虑隐喻等一般认知能力,还应当结合我们的身体、身体的构造特征和身体的运动方式等外部因素。就从简单的“门头”来说,仅将其分析为隐喻还不够,还应当结合我们的身体构造特征,头是人体最上面的部分,才能搞清楚说话人是怎样用身体隐喻门最上面的部分的。例(4)更加典型,仅凭图形-背景解释,会感到(4b)不可思议,因为一般不会用一个移动的物体(风筝)做背景,去识解(construe)一个静止的事物(房子)。但是结合身体运动的方式,其合理性就不言而喻了。
按照“4E+S”理论模型,认知不仅是基于身体的,也是根植于环境的。这里的“环境”主要指大脑认知活动发生的环境,包含身体和身体之外的环境,如时间、地点、场景等。认知依赖环境;环境是认知的组成部分,环境参与认知活动。
3.1 环境为认知的构成性参数
认知语言学的信条之一:意义即概念化。环境可以作为一个语言表达式语义概念化的构成成分。比较典型的是英语中的施为句(performative sentence)。
(5)I promise you that I won’t do any more gambling. (Langakcer 1991: 494)
(6)I hereby christen this ship the USS Ambi-valence. (Langakcer 1991: 494)
(5)概念化的是一项戒赌承诺。(6)概念化的是对一条船命名。“戒赌承诺”中包含有说话人实现诺言的诚意(sincerity)。“诚意”这一环境因素是“戒赌承诺”行为概念化必不可少的成分,没有诚意的虚假承诺是无意义可言的。(Searle 2002)同样,“给船只命名”中包含有说话的地点场合、一定的仪式等周围环境因素。如果在一间办公室中说出(6),是无法实施“给船只命名”行为的,这些环境过程是完成认知任务的构成性参数。(Rowlands 2010: 3) 按照Langacker (1991: 496-497)的说法,像“诚意”这样的心理环境因素和“说话地点场合”这样的物理环境因素,为我们提供了言语行为概念化所需的认知域。
此外,我们发现环境因素还可以作为认知活动的参照点。
3.2 环境作为认知活动的参照点
时间和空间这些环境因素可以作为认知活动的参照点。语言交际活动中,我们以说话时间(speech time)为参照点,将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前或之后的事件感知为过去事件或将来事件。我们以身体所在位置为参照点,将事物区分为远的或近的事物。“说话时间”和“身体位置”都是外部环境因素。这些因素是怎样作为认知参照点的呢?来看两个英语例子:
(7)Christmas is approaching us. (Evans 2013)
(8)A traffic light is approaching us.
(7)中的us,Evans (2013) 解释为转喻,转指说话时间。我们认为,(7)是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即将来临的Christmas”为目标(target);(8)中的us也是转喻,转指说话人身体所在的位置,整个句子是以说话人身体所在位置为参照点,“交通信号灯的位置”为目标。*(7)—(8)之间的区别,也可以解释为“时间移动”(moving-time)和“自我移动”(moving-ego),(Fleischman 1982: 324)或“世界移动”(moving-world)和“自我移动”(moving-ego)。(Fillmore 1975)再来看两个汉语的例子:
(9)我活了七十岁,明白一个道理,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我还看穿一件事,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
(刘震云 《一句顶一万句》)
(http://www.juzimi.com/ju/)
(10)下个星期二,李教授肯定已经到了哈尔滨。
(戴耀晶 1997: 127)
(9)中的“以后”和“以前”都是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将说话时间之前的时间概念化为“以前”,之后的时间概念化为“以后”。(牛保义 2015b)例(10)戴耀晶的分析为:句中的“下个星期二”是“到哈尔滨”这一事件的参照时间,意即事件在“下个星期二以前”发生。我们进一步问,“下个星期二”是哪个星期的第二天呢?我们认为,说话人是以说话的那个星期为参照点,将说话时间之后的那个星期概念化为“下个星期”。
综上,英语施为句似乎是语用学研究的“专利”,认知语言学对其无能为力。3.1的分析告诉我们,就像我们在时间认知域中概念化事件的发生、在空间认知域中概念化事物的存在一样,(Langacker 2009, 1991)“戒赌承诺”和“船只命名”这些言语行为的概念化只有嵌入“诚意”和“仪式”这些环境因素才能够成功实施,“诚意”和“仪式”是“戒赌承诺”和“船只命名”言语行为的构成成分。在一定意义上讲,这样的分析可能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一种拓宽或延展。3.2中,说话时间和身体的空间位置这些环境因素作为认知参照点直接参与句子语义的概念化,如果没有这些环境因素的嵌入,将(7)理解为“圣诞节临近我们”、(8)理解为“信号灯在靠近我们”,会令人不知所云。
4.1 文化与认知为构成关系
“文化”是一个包括“认知”在内的、涵盖非常宽泛的概念。这里的“文化”主要指,与语义概念化有关的百科知识、社会道德、宗教信仰、法律规定等背景知识。正如Kövecses(2015:184)所指出的:一个语言社团中共享的框架知识的集合就是文化。所以文化是概念知识,文化是语境的一部分。语言使用实例告诉我们,与图形-背景、参照点等一样,社会道德等文化环境因素也可以视为一种认知能力。来看两个情态动词的例子:
(11)She really should phone her mother more often.
(12)You may not smoke in the meeting-room.
按照认知语法的情境植入理论(Langacker 1987, 1991; 牛保义 2013),情态动词作为一种情境成分,在句子中的使用给句子动词的语义概念化植入了一种情态力。(11)中should给句子植入了一种道义力(女儿应当电话问候母亲),将phone her mother more often概念化为一种社会道德约束的行为。(12)中may给句子植入了命令力(公众场合禁止抽烟),将not smoke in the meeting-room概念化为一种符合社会秩序规定的行为。我们发现,就像图形-背景投射到语言中的主语-宾语一样,这里的社会道德、条例规定等文化因素投射到语言中,指称女儿的She为phone(打电话)的主语(义务履行者),mother为phone的宾语(义务受益者),you为not smoke的主语(条例履行者)。
4.2 文化对认知有决定作用
Lakoff & Johnson(1980: 22)在谈到隐喻与文化的一致性时指出:“一种文化里最基本的价值观与这种文化里最基本的隐喻结构是一致的。” 比如,More is better(越多越好)这一文化价值观与MORE IS UP和GOOD IS UP这样的空间隐喻思维是一致的;如果是在Less is better(越少越好)这样的文化里,MORE IS UP和GOOD IS UP这样的空间隐喻思维就有矛盾了。按照他们的观点,文化与认知是一致的、是相互参照的,有什么样的文化价值取向就会有什么样的认知方式。在欧美体液(humor)文化里,ANGER IS HEAT,anger即热体液(hot fluid),西医将anger视为人体里体液的温度升高*这四种体液为黑胆汁、黄胆汁、痰液和血液。西医将人的疾病视为这四种体液的增多或缺失。; 在中国“气”文化里,ANGER ISQI,汉语的“怒”即“生气”,中医解释为“气从体内升起”。英语用heat概念化anger; 汉语用“气”概念化“怒”。 (Kövecses 2015)
Lakoff(1987: 71)在论述其“理想化认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s)时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应邀去朋友家赴宴,虽然餐桌上的饭菜非常糟糕,但在向朋友告别时却说“That was a great party!” Lakoff将其视为lie(撒谎)的边缘成员,语义功能是一种原型效果(prototype effect),即善意的谎言。我们认为,这句话的语义功能是由“崇尚个人主义”的文化价值观决定的。不同的文化背景可能有不同的认知方式。举个经典性的例子:
(13)——You have a beautiful tie.
—— It’s just so so.
—— Thank you!
这里It’s just so so和Thank you所表达的语义可以看作是对不同文化的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 of different cultures)。在崇尚谦虚、自贬的文化环境里,回答It’s just so so, 这样并不是冲撞对方,而恰恰通过自贬达到了对听话人的尊重。在崇尚个人主义的文化环境里,回答It’s just so so就可能被认为对对方的冲撞、不尊重;要说Thank you, 接受对方的意见,以表示尊重。
本文基于具身认知的“4E+S”模型,将认知看作是心智、身体、环境和文化相互作用的系统事件,主张认知语言学研究应当坚持认知和身体的结合、认知和环境的结合以及认知和文化的结合。
以上语言实例的认知分析表明:身体、环境和文化等外部因素在一个语言表达式的语义概念化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语言的认知研究在充分关注大脑内部的心智活动的同时,应当积极考虑身体、环境和文化这些外部因素对心智活动的影响。认知语言学研究呼唤“内外结合”,究竟怎样“内外结合”,这方面已有一些尝试,如认知语法提出的“情境植入理论”(grounding theory)、(Langacker 1987, 1991; 牛保义 2013) Kövecses(2005, 2015)所提出的“文化中的隐喻”(metaphors in culture),但还缺乏比较完整的理论框架和比较有解释力的分析模型。这方面的研究还有较大的探讨空间,本文只不过是“引玉之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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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淑静)
通讯地址: 475001 河南省开封市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
本文为作者承担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名词指称义的情境植入理论研究”(13BYY002)的部分研究成果。
HO-06
A
2095-5723(2015)02-0011-07
2015-04-27
致 谢: 感谢河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河南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研究中心对本研究提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