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观照下的中西诗歌的情感审美
——读《琵琶行》和《美丽的制盔女》

2015-03-13 04:25张计连云南大学昆明650091
名作欣赏 2015年8期
关键词:琵琶行琵琶主观

⊙张计连[云南大学, 昆明 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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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观照下的中西诗歌的情感审美
——读《琵琶行》和《美丽的制盔女》

⊙张计连[云南大学, 昆明 650091]

白居易长于把他者的感情与自我的感情结合起来,借他人的光阴抒写自己的光阴,然后再通过感情的渲染把这种情感普遍化,同时也把寓于其中的主观时间普遍化,是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技法。维庸通过制盔女“当年的我”和“今日的我”的强烈对比,对女人的衰老做雕塑式的刻画,通过比喻把制盔女痛苦的情感上升为所有女人的痛苦,通过人称的改变把情感及所寓含的时间普遍化。

主观时间 客观时间 情感审美

中西文化的极性相反处最多,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下的中西方文学,在语言表达、艺术技巧、思维方式等方面都有众多的差异。但是人类的感情也具有某些普遍性的东西,就像钱锺书先生所说的:“东海西海,心里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谈艺录》)中西方诗歌总在某些层面上具有共性的东西。时间的主题是诗歌中最普遍、最一般的主题,时间的因素是任何诗歌都不能剔除的因素。时间对于诗歌的情感审美有很重要的意义。白居易的《琵琶行》和维庸的《美丽的制盔女》都写了一个美丽女人不幸的一生,有鲜明的时间表现和时间线索。《琵琶行》全诗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由朋友送别的场面引出琵琶女,写琵琶女纯熟的演技;第二部分写琵琶女一生的经历;第三部分由琵琶女的感伤生活引出作者的谪居生活,形成共鸣。《美丽的制盔女》共有九个诗节。第一个诗节引出制盔女的痛苦感受;第二至第四个诗节写这种痛苦产生的原因;第五至第八个诗节刻画了制盔女由美丽到衰老的情状;第九个诗节将制盔女的情感升华为女性甚至整个人类的情感。我们就从这两首诗的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来分析诗歌的情感审美。

一、客观时间与情感审美

朝夕相续、斗转星移、四季循环、光阴流逝,本之于自然,这些都是客观时间。日月流转、周而复始的时间让人顿生时不我待的悲悯;寒暑交替、断续有别的季节变换让人难以忘却生老病死的恐慌。“无可奈何花落去”,客观时间也会牵动人们的联想与情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从出生到死亡来到世界走一遭首先度过的是客观时间,遵循着自然的法则。

白居易写琵琶女的一生是很集中的。“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年少时的琵琶女才艺绝佳,过着“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的欢快时光。接下来,琵琶女家中发生了变故,“弟走从军阿姨死”,她失去了任何依靠。“暮去朝来颜色故”,连吃青春饭的资本也没有了,落得个“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诗人并没有到此止笔,接着写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一种无边的孤独包围在她周围。人生最大的失落莫过于由繁华归于寂寥。白居易截取琵琶女一生中几个典型的生活场景来描绘她整个人生,在客观时间与情感审美的处理上与诗人蒋捷的《鱼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街前,点点滴滴到天明”有异曲同工之妙。西方文学特别是诗歌长于写爱情,维庸用爱情来衬托、刻画制盔女的一生。制盔女由于年轻美丽被众多男子包围,度过了绚丽多彩的青春时期。因为有了爱情,她更加美丽动人;因为有了众多的求爱者,更能衬托出制盔女的美好。选择的失误,爱情的错位无疑是她过早凋零的原因。纯真的爱情被粗暴地践踏,岁月无情地摧残了她的美貌,让她身心受到极大的创伤。一朵美丽的鲜花过早地凋谢,一个美丽的生命过早地枯萎。

白居易选择有代表性的生活场景来写琵琶女的一生与维庸用爱情来写制盔女的一生,通过不同的方法来抒写生命的本真状态,而最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客观时间,即一个女人的一生,来进行情感的审美观照。

二、主观时间与情感审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论语·子罕》)人世间的贫与富、贵与贱、苦与乐、兴与衰,都在同一条“不舍昼夜”的时间长河之中,它不因愁苦者而快,也不因欢乐者而慢。但是,时间无情人有情,“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诗经·采葛》)不同的境遇、情绪对时间的感受显然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主观时间”。诗为心声,诗中多主观时间,这是很自然的。

《琵琶行》一开始是写离别的时间,“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狄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明月不谙离恨苦”,离别的时间是古今中外诗人们笔下常写常新的主题。人生有生离,也有死别。情人离别时“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朋友的离别有“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勉励;亲人的离别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叹;死别自是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诗人白居易写离别的时间用的是一种舒缓的节奏。“别时容易见时难”,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也许此一别,此生便难再相见,那种离别时的苦楚,便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别离的时间在内心有一种如铅般的沉重感,无从解脱。正当读者心情沉重的时候,作者笔锋一转,“忽闻水上琵琶声”,给人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读者心境为之一转。待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一出场,我们为之眼前一亮。接下来诗人用大段的文字来描写琵琶女的演奏,节奏渐渐加快,“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沉浸在优美的琵琶声中,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忧愁的滋生。“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是一种愉快的、美妙的、“天人合一”的时间。白居易除了用节奏的缓急来表现时间的快慢外,还运用了对比的手法来写主观时间。在琵琶女一生的经历中,既有“今年欢笑复明年”的欢快时光,也有“弟走从军阿姨死”的痛苦时光,更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孤独日子,还有“去来江口守空船”的寂寞时日。这些不同时间里的不同感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们感受到人世的沉浮和沧桑。

《美丽的制盔女》,诗人维庸起笔不凡,“徒然的把青春呼唤呼唤/哀叹着年华的逝去”,制盔女盼望早日结束失去了光彩的人生,她痛苦的哀叹如在耳际。“呼唤呼唤”,通过词语的重复使用,叹惋对时间逝去的无能为力、无法挽回,揭示了制盔女内心无比的痛苦,形成一种咏叹调。接着维庸用两个疑问句“为什么这么早击倒我?”“为什么不让我立刻死/一刀就结束这种折磨?”这与《天问》中的“何所不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屈原质疑人生为什么不能够长久,而制盔女则在怀疑生的价值,突出了制盔女为自己的美貌过早逝去的痛苦和寻求解脱的急切心情。《美丽的制盔女》也广泛运用了对比手法。从全诗来看,写制盔女的年轻美貌只是几笔带过,“它使得教士、执事与商贩/无不倾倒于美丽/当时凡是父母生的儿男/谁都愿为我倾家荡产/毫不顾忌后悔和烦恼”。美好的东西总是易逝的,经不住岁月的洗涤、人世的摧残。诗歌从第五至第八个诗节着力刻画制盔女衰老后的丑态,犹如罗丹的雕塑《老妓》那样给人触目惊心的感觉,在这种刻画中隐含的主观时间是制盔女急于结束这种折磨而又无可奈何地继续在人世展示她的衰老和丑陋的一种“度日如年”。

主观时间是诗歌情感表达的一种方式。白居易运用汉语诗歌千百年来形成的节奏、韵律来表现主观时间,用节奏的缓急来表现主观时间的快慢、情感的千回百转。而维庸则运用反复、疑问的手法来表现主观时间,突出制盔女的生不如死的感受。他们的共同之处是广泛地运用了对比手法来表现主观时间在情感上留下的印记。

三、时间与情感审美的普遍化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感伤诗。诗人借琵琶女之事来写自己之事,借琵琶女之情抒写自己之情。诗人的目的是借琵琶女的感伤来表达自己的感伤,通过琵琶女一生的荣辱来写自己官宦生活的沉浮。双方感受的交融是通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达到的。这种感情,在读者心里也达到了共鸣,因为荣辱、沉浮这些都是人类所共有的情感。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所以白居易的这种被贬谪的失意为众多于人生失意的人所共勉。白居易通过情感的渲染,从而达到了一种“移情”,使其情感获得了一种普遍的时间意义。

《美丽的制盔女》是通过制盔女一生的沉浮荣辱来抒发人生不幸、岁月无情之感的。在诗歌的结尾,诗人通过改变人称——由单数人称改为复数人称,把制盔女——“我”上升到所有的女人“我们”。然后,诗人再运用比喻“一把麻秆刚燃烧起光辉/顷刻之间已经烧完”来衬托美丽易逝的悲哀之情。“啊,我们曾是那么娇美!/但这条路啊,谁能幸免?”诗人把一个女人的一生上升到千万女人的一生,把个人的情感上升到人类的普遍情感。读了《美丽的制盔女》,谁不感叹时光的易逝、岁月的无情、人世的沧桑呢?我们在人世变迁的感慨中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白居易长于把他者的感情与自我的感情结合起来,借他人的光阴抒写自己的光阴,然后再通过感情的渲染把这种情感普遍化,同时也把寓于其中的主观时间普遍化,是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技法。维庸通过制盔女“当年的我”和“今日的我”的强烈对比,对女人的衰老作雕塑式的刻画,通过比喻把制盔女痛苦的情感上升为所有女人的痛苦,通过人称的改变把情感及所寓含的时间普遍化。可见,运用主客观时间来抒发情感是《琵琶行》与《美丽的制盔女》的共性。

作 者:张计连,文学博士,云南大学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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