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艺
〔摘要〕山田洋次的电影在中国广受赞誉,其幽雅的意境,慢板的生活叙事,注重人物内心的勾勒等,带给人们抒情的视觉渗透力。人物寻常的生活场景,衣着服饰,举止谈吐,不经意的闲聊对话,偶尔的饮酒、饮茶、读书,处处折射出强烈的日本文化。底层百姓的命运,常常不由自主,由此产生出种种爱情故事,片中男女主角的压抑和隐忍坚持,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关键词〕爱情压抑和隐忍坚持平民日本文化绘本
作为在日本民众中享有“庶民导演”美誉、被称为“日本人心灵代言人”的日本电影导演山田洋次,他所执导的电影《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曾一度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刮起一阵旋风———对压抑和隐忍坚持的真男人的形象崇拜。
山田洋次电影的主角都是小人物,他们没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也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们中有的是无固定职业的流浪汉寅次郎(《寅次郎的故事》),有的是刑满释放、一无所有的囚犯勇作(《远山的呼唤》),有的是命案在身的逃犯耕作(《幸福的黄手帕》),有的是因为破产而迁移异地的精一一家(《家族》),有的是在武士没落时仍恪守武士道的下层武士们,如井口清兵(《黄昏清兵卫》),有的是服侍主子、忠心耿耿的佣人,如布宫多喜(《小小的家》)。这些小人物们虽然身处在多层重压下生存着,身份是卑微的。时代、经济、境遇、机遇都没有给予他们太多发展的机会,但他们的生存要求只是希望能与家人一块平安生活,但是严酷的现实却将他们这么小小的愿望都付诸东流,他们只能在缝隙中隐忍地活着,除了喜剧人物寅次郎性格达观了无牵挂,其他人物大多是压抑隐忍坚持的。
在21世纪的当下,高龄的山田导演大胆把主角回归为女性,在2014年初《小小的家》一片中,重心落在女主角布宫多喜及女主人时子夫人身上。在国人的眼里,一直都认为日本男性好酒色,殊不知,日本的女性也好色———红杏出墙,譬如时子夫人。如果说,上个世纪的山田成功塑造了压抑和隐忍坚持的男性角色———高仓健所扮演的耕作和勇作,那么,本世纪高龄的山田又为我们塑造了压抑和隐忍坚持的女性———倍赏千惠子和黑木华所扮演的女佣多喜(老年、青年)。综观导演山田的片子,除了爱情还是爱情,爱情作为文学作品的永恒话题,永远常读常新,富有时代魅力。
一、注重细节勾勒,雕刻时代影像
在山田洋次的电影里,不难看到对中国文化元素的传承。譬如,在《黄昏清兵卫》里,故事发生在明治维新时期前夕,从井口清兵卫的太太病故收拾入殓开始,以其女儿回忆5岁时的记忆方式,展现了日本北部地区山形县平民百姓的丧葬礼仪及生活情景。回到家里,生火烧饭,用的是堂屋里头支起的铁锅架。现在的两广岭南的边远乡村里还不时可以看到,譬如桂北的龙胜、资源等山区的乡村。在炉火旁,清兵卫和他的大女儿萱野在一起温习课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竟然是孔子《论语》的片段,还说老师要求无论男女都要认真诵读。女儿有点疑惑,认为学习裁缝将来可以制作和服和浴袍,但是不晓得读书———读论语有啥用?他父亲坦言,读书是美好的时光,自己小时候也常读论语,很让人怀念呢。虽然,读书不像做裁缝那么有用,但是,读书会使你有思考的能力,这样,不论世道如何转变,就都能够继续生活下去。接着,他和女儿萱野就一起继续背诵论语了,“吾日三省、三省吾生,为人谋而不忠乎?”画外音父女的诵唱抑扬顿挫,童声更显清纯稚嫩。随着画外音的渐渐淡去,切入了萱野的慢板回忆叙述,道出了父亲的辛劳:家母因病欠下巨额外债,祖母痴呆,干好工作的同时还要兼及家务和农活。
日本文化宣扬的是为了保护荣誉的“忍”并非“善”,这种文化并不关怀人的内心世界,不宣扬人与人之间的善待。譬如,在影片《小小的家》中,身为女佣的多喜一直为自己私自收藏时子给板仓的信件,没有及时遵从主人要求完成送交任务,默默悔恨内疚了一辈子。日本文化所宣扬的“忍”———就是为了家庭的荣誉等,牺牲个人爱情。电影里的结局,步入老年的恭一少爷如果遇见女佣多喜要说的一句话就是“多喜,你不用这么痛苦了,你犯的小小错误,我们早就原谅你了”,体现了日本人顾及家庭荣誉、痛恨母亲不贞的传统理念。
山田洋次曾说过,“在日本有很多电影和中国功夫电影一样,重在表现打斗,我并不想做这样的电影。而且现在我们缺乏用心和灵魂去拍电影的人。”因此,在山田洋次的作品里,即使是武士电影也非常注重对电影里武士角色的内心勾勒,在其爱情生活片里就更突出了,或许就是其言论的践行吧。
二、柔肠孤胆决斗,追求心灵爱情
众所周知,日本的“黑泽天皇”———黑泽明,是最早将武士电影推向国际影坛的大师,他电影里的武士形象勇武、果敢,野心叱咤、一触即发,轰轰烈烈富于悲剧美,片中武士多生活在武士道昌盛的幕府时代,极少描写武士的柴米油盐和儿女情长。山田选取的则是武士没落期的民治维新前夕的武士生活描述,淡定而富有理想。“武士精神是每个武士心中都有强烈的责任感,不追求奢华的生活,可以随遇而安,安于清贫的生活,这是下层武士中很好的道德规范。”清兵卫钓鱼、劈柴、烧火做饭、补衣服,甚至用一根棍棒去决斗,把对方打倒,实在表现了动荡的局势下,武士的一份淡定与柔情。与朋友的妹妹朋江则保持友情,不逾规矩:仰望爱情,可望而不可及———因为自己的艰难处境,或许很难带给爱人幸福,只能隐忍坚持,内心爱慕。
柔肠孤胆决斗,追求心灵爱情。这种情境在山田早期的爱情生活片里也不难看到:譬如,《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里高仓健饰演的男主角逃犯———耕作、矿工———岛勇作,倍赏千惠子饰演的民子、光枝等。如果说,早期的山田塑造的是忠贞的爱情的话,晚年的他却更乐意美化心灵的爱情追求———不伦的“红杏出墙”,尽管板仓、多喜都是终身未婚,也有某种坚贞的情节意蕴。
2010年,78岁高龄的山田荣获第6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2014年初,82岁的山田又携新作《小小的家》及女主角多喜的青春期扮演者———黑木华高调亮相柏林,这部电影虽以二战时期为背景,但都是以回忆套回忆的方式,写一个叫时子的家庭女佣———多喜的平淡一生,是一本优美的日本民众生活浮世绘,战争只是他们闲谈的话题,透过报纸及游行一点即过。影片透过女佣多喜的葬礼———殡仪馆火化的烟筒,其侄外孙的回忆等来衔接,有侄外孙对布宫多喜姨外婆写回忆录、板仓画展的线索追寻、恭一侥幸存活坐轮椅住海边、以及多喜生前的内疚回忆等。小小红房子的日本建筑美、战时百姓物质的匮乏、女主人时子夫妻的意外葬身空袭炮火、时子与板仓的秘密约会“红杏出墙”及来往信件遗物等,营造了一幅幅多元审美的幽怨民俗图。在细节上,还精心回归了《小小的家》———“绘本”,一部有名的美国弗吉尼亚州李伯顿的绘本,布宫多喜的侄外孙、健史的女友在书店赠送他的生日礼物,从小红房子时子与多喜及板仓的相识、到板仓笔下油画的小红房子及画展、学建筑的健史与女友闲逛书店偶遇板仓纪念画展宣传海报,巧妙的衔接,无独有偶,虽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点出了时代的变迁、人世的沧桑。
山田曾明确表示,作为电影人,他希望能做到力所能及的事,帮助年轻一代去了解真正的历史,并明确表达了自己反对战争的态度。片中许多细节都流露出反战的情绪,譬如,时子先生坦言,板仓先生与其去上战场杀人,还不如画画为国家贡献大等。电影除了真实再现了二战时期的日本民众社会面貌,百姓对战争的狂热及厌战情绪,也展现了日本家庭结构战前战后的结构变化。
山田深受日本大师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的影响,影片大多取材于日本的日常生活,力求把日本人传统的行为方式和风俗习惯潜移默化地渗透于整部作品中,影片自始至终洋溢着浓郁日式风味。影片同时又展现出战后日本社会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所逐渐显现出来的老人问题,譬如,子女们工作繁忙、两代人观念的差异、社会老龄化、丧葬的工业化困惑等问题。孙儿与祖辈之间的隔阂更彰显了社会结构的变化,多代同堂的大家庭已全然被两代人的小家庭所取代了。从爱情再回归爱情,还是小成本制作的日常生活片子更能打动观影者的内心。
如果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以喜剧电影《寅次郎的故事》崭露头角,只为吃饱了肚子还能愉快工作外,到80年代以《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等经典爱情名片为广大观众所熟知,山田已成功晋升为世界知名导演。21世纪后又推出武士三部曲《黄昏的清兵卫》、《隐信鬼爪》和《武士的一分》等,开拓了武士电影的“心灵”时代,再到最近的回归生活爱情片,从爱情回归爱情,作为一名电影人的不断求索,使他赢得电影世界“常青树”的雅称。
在中国文化高调复兴时期,如何使中国影视摆脱宏大叙事及其巨额制作费用,转而深刻切入平民百姓生活,强化民族特色,充分利用庞大人力资源大国的特点,如何以小成本制作、创造更大票房,重塑中国人生活的真实影像,成为所有中国电影人摆在眼前的重大课题。(责任编辑晓芳)
参考文献
[1]山田洋次.我是怎样拍电影的[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
[2]凤君.山田洋次的平民精神[D].北京师范大学,2008.
[3]张曌.山田洋次导演电影研究[D].重庆大学,2012.
[4]BOBBY.访日本导演山田洋次.[J/OL].电影文学.2005(9).
[5]http://news.mtime.com/2014/02/15/1524095.html
[6]鲁·本尼迪克特,潘兴汉译.菊与刀[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
[7]许江.没落的历史与叙述:黄昏清兵卫[J].当代电影,2004(02).
[8]康有金,徐晓.武士道文化的反思———解读藤泽周平《黄昏清兵卫》[J].芒种,2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