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理智
名师高徒 政见各异
康有为与梁启超,在身份上是师徒,在学养上是同志,在阵营里是对手。两人一起在清末民初的历史变革之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做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们的人生经历赋予了他们书法创作以更多的“字外功夫”。康有为以“尊碑拟帖”的惊人之论横扫书坛,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中国书法史中的独特地位;梁启超弃政从文,在人生的最后10年中将毕生的经历化作张张稿纸、本本著作。因此,他们遗留下来的只字片纸,无不值得收集和宝藏。而纵观当前二人的市场行情,其作品并未达到他们所应该具有的价值,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1879年,22岁的康有为在游历了被英国殖民统治近40年的香港之后,对于西方文明有了感官上的认识,并开始钻研西方的科学知识,逐渐成长为当时学术、思想界的先行者之一。随着对西学的不断了解与深入,康有为凭借着良好的口才和演讲能力,通过对当时国内和国际形势的分析以及提出的沟通民情、改革法律的种种方案,开始赢得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
1890年春,年仅18岁的新科举人梁启超拜访了已33岁的“老监生”康有为。二人见面聊了好几个时辰,梁启超后来追忆这段往事时说,康有为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当头棒喝之后,使他一时不知所措,以前所学的不过是应付科举考试的敲门砖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学问。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他毅然决定拜监生康有为为师。这种前无古人的举动,更加扩大了康有为的影响。此后,康有为开始在长兴里设“万木草堂”聚徒讲学。梁启超说“一生学问之得力,皆在此年。”师从康有为,不仅是梁启超从政生涯的开始,而且也是他进入学问殿堂的起点。此后,梁启超一直紧随康有为左右。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以后,康、梁逃亡到日本继续宣传保皇保教主张。然而,随着对西方资产阶级著作的大量阅读,梁启超的政见发生了显著变化,与从前“若出两人”。他接受了资产阶级的自由思想,特别赞同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同时,他的政治主张也从保皇转向革命,他开始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密切来往。
在尊孔保教问题上,梁启超也开始有意摆脱老师的束缚。1902年,本着“吾爱孔子,吾尤爱真理;吾爱先辈,吾尤爱国家;吾爱故人,吾尤爱自由”的想法,梁启超公开发表己见。民国成立后,二人因对共和与帝制的政见不同,发生了很大的冲突。与康有为积极复辟相反,梁启超坚决维护民主共和,并且公开发表文章,批驳老师,二人关系严重恶化。
康有为在复辟失败后,将怨气发泄在梁启超身上,咒骂他为“梁贼启超”,表达对弟子的愤怒。虽然如此,但是梁启超还尽力维持着师徒之谊。1922年,康有为原配夫人逝世,梁启超亲往吊丧;1927年,康有为70大寿,梁启超送来寿联和寿文,回忆师徒之间真挚的情感,感谢先生的教诲之恩,并高度评价了康有为对当时及以后的影响。
康有为在青岛逝世后,梁启超见他身后萧条万分,电汇去几百块钱,作为赙礼。又联合康门弟子在北京设灵公祭,含泪宣读悼文。文中肯定了康有为早年的历史贡献,但也委婉地批评了他在复辟帝制上的错误。
尊碑学帖 各有所长
康有为作为晚清著名的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和碑学运动的积极倡导者。在他的努力和影响下,清末书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碑学迅速崛起,成为清末民初书法艺术的主流。
康有为原来是学过帖学和唐碑的,后来友人曾劝其学碑,他却不以为然,直到25岁入京乡试接触了大量的碑版石刻以后,这才感觉到了帖学的不足,从此他开始大规模学习北碑。
1888年他再次进京应顺天乡试,结果又没考中,恰逢中国战败,他便第一次上书光绪表达改革决心,结果被反对派阻挠,上书落空。在这种情况下,他听从好友沈曾植勿言国事的劝说,“时徙居馆之汗漫舫,老树蔽天,日以读碑为事,尽观京师藏家之金石凡数千种。自光绪十三年以前者,略尽睹矣。拟著一金石书,以人多为之者,乃续包慎伯为《广艺舟双揖》焉。”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生失意和郁闷彷徨,或许康有为不会把自己对于书法的理解写出来,即使写也可能不会表达得这么全面和深入透彻,因为在康有为眼里书法乃是末技,不值得在上面耗费大量精力。康有为是个十足的政治家,在他心中以政治改革为人生第一大事,大概也只有碰上1888年这样的人生最低谷他才会暂且放下政治,转而研究书法以排遣胸中郁闷。
实际上,就康有为的创作而言,对《石门铭》和《爨龙颜》用功尤深,同时参以《经石峪》和云峰山诸石刻。他在书写上以平长弧线为基调,转折以圆转为主,长锋羊毫所发挥出的特有的粗拙、浑重和厚实效果在他书作中有很好的体现,迥异于赵之谦的顿方挫折、节奏流动,也不同于何绍基的单一圆劲而少见枯笔。至于线条张扬带出结构的动荡,否定四平八稳的创作,也是清代碑学的总体特征表现。但是就创作形式上来说,康有为的书法作品以对联最为精彩,见气势开张、浑穆大气的阳刚之美。逆笔藏锋,迟送涩进,运笔时迅起急收,腕下功夫精深,从中也可以看出康有为的运笔轻视帖法,全从碑出。结体不似晋、唐欹侧绮丽,而是长撇大捺,气势开展,饶有汉人古意。
与老师不同,梁启超早年习书主要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后来在康有为的影响下,逐渐由原来的欧体风格转向魏碑体。他一方面受到康氏“扬碑抑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基于对时下靡弱书风的不满,试图冲破旧的桎梏,另出新意。因而在创新这一点上,康梁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不过在实践中梁启超并没有被老师张扬的书法风格所感染,而是选择了从颜、欧入手,然后上溯六朝碑版,诸如《张猛龙碑》、《高贞碑》、《张黑女墓志》等进行临习。
逃亡日本的14年间,梁启超未辍翰墨,继续研习魏碑。“余方在日本,何澄一寄我—拓片,欢喜累日,当时曾武断为张猛龙、贾思伯同出一人手,盖笔势既相近,年岁复衔接也。今谛审其结体较松,用笔有斧凿痕,实未足比张猛龙……”
梁启超晚年离开政治舞台,先后在南开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任教,同时潜心整理、研究文、史等各种学术源流。其书法艺术在这一时期得到沉淀和升华,目前保存下来的梁氏墨迹和手稿,很大部分都出在这段时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