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艳
(金陵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00)
认知语法视角下的“上/下+NP”构式
张春艳
(金陵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南京 210000)
摘要:对“上/下+表处所的NP”这一构式,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阐释,探讨了语义的“不对称”性、语法化和组合问题。基于此,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对“上/下+(表处所的)NP”的构式特征、组合范式、认知理椐进行重新审视,以期丰富对“上”“下”动词性组合的认识。
关键词:认知语法;“上/下+NP”构式;结构类型;组合特征;认知理据
1引言
随着对外交流的日趋频繁,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开始学习汉语,但是对于有着不同思维方式和认知模式的外国人来说,学习汉语绝非易事。为了推动对外汉语教学,国内的许多学者开始用西方语言学的理论来研究汉语的一些语言现象。出于同样的目的,本文将从认知语法的视角对“上/下+(表处所的)NP”构式进行探析。
“上”“下”是一对反义词,二者作为动词的原型义可概括为竖直方向上的反向移动,二者均还可表示取消竖直方向性限制后的移动,表示“由一处到另一处”,在语义上有一定的重合,因此什么时候用“上”,什么时候用“下”就成了一个研究的课题,尤其是当“上/下”用于“上/下+表处所的NP”构式时,显得更为复杂,如为何说“下河”不说“上河”,“上厕所”不说“下厕所”,为何既有“上馆子”又有“下馆子”,两者是否表达同样的语义?“上/下”与NP的组合有何特征和限制性?这样的组合有着什么样的认知理据?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不仅可以管窥语言使用背后的认知理据,而且有助于对外汉语教学,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2相关的研究
对“上/下+表处所的NP”这一构式,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阐释,探讨了语义的“不对称”性、语法化和组合问题。在“上/下”表垂直运动时,观点基本一致,“上”的着眼点是终点,而“下”的着眼点既可以是终点,又可以是起点(徐丹,2008)[1]。对“上、下”不表示垂直运动义时,主要观点总结如下:
(1)“上”和“下”空间概念上的基本义可隐喻映射到抽象认知域,进而表示社会心理等级的高低。如“下馆子”和“上馆子”的区别主要在于说话人的心理因素。去饭馆吃饭是稀松平常的事,等级较低,所以有与“下”的搭配;而“上馆子”则表示去饭馆吃饭是难得的事[2~4]。
(2)“上”从其原型义引伸出了“由内向外移动”义。旧时厕所一般设置在屋外,所以有了“上厕所”的说法,而“下”没有此义[5]。
(3)“下”同“上”不一样,不表示“去”义。另外,社会和文化因素造成汉语里的“上” “下”义的区别,有些表达如“上法院”和“下乡”已经形成固定用法,“上、下”完全抽象化了[1]。
(4)“上厕所”与“下馆子”仅具表层相似性,从深层来讲,这两个由“上”“下”构成的动词性组合的结构并不相同。前者为“动词+事件宾语”结构,而后者为“动词+ 处1所宾语”,前者中动词单纯表行为义,在该层面上动词“上”、“下”间不存在反向对应关系,因此没有“下”与“厕所”结合的表达,而后者突显动词的移动义,在该层面上“上”、“下”间存在对称义项,理论上具有替换的可能性,但因为“馆子”与相应“上”义项间的语用不兼容性,由“上”替换“下”的搭配表达标记性很高[6]。
不难看出,已有的研究成果对“上/下”作为动词的用法做出了描述和分析,加深了人们对汉语中的“上/下+表处所的NP”构式的理解,但仍然存在解释理据性不足的问题,有时显得牵强和片面。如(1)就不能解释“上厨房”与“下厨房”,上/下厨房的区别显然不能以尊卑意识来判别。(2)无法解释“下馆子”,馆子也在屋外,却与“下”组合。(3)用固定用法简单地掩盖了两者的区别。(4)的问题在于为何“下馆子”突显移动义,“上厕所”就是“动词+ 事件宾语”结构呢?由此可见,尽管这一构式不乏研究者的探讨,但目前的研究并没有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本文将尝试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对“上/下+(表处所的)NP”的构式特征、组合范式进行重新审视,进而丰富对“上”“下”动词性组合的认识。
3结构类型
上/下+(表处所的)NP的构式,可以根据充当宾语的NP是否为专有名词分为两大类型:
(1)上/下+非专有名词短语
A.动词表“垂直位移”,NP表示移动的终点位置时,“上/下”都可以;NP表起点位置时,只能和“下”组合。
例如:上楼/下楼、上车/下车、上船/下船、上电梯/下电梯、上桥/下桥、上山/下山、下地、下河
B.“上”表示水平位移,显彰“到、去”之义,名词短语表示移动的终点。“下”表非趋向意义,名词短语显彰非处所特征。
例如:上街、上姥姥家、上酒店,上单位、上连队、上馆子、上县城、上厨房、上农村、下基层、下乡、下连队、下馆子、下厨房、下农村。
(2)上/下+专有名词
例如:上关东、上沈阳、上北京、下西洋、下江南、下广州、下扬州。
4组合特征和认知理据
4.1上/下+非专有处所名词
(1)采用认知语义学中的“起点—路径—目标”图示(The Source-Path-Goal Schema)和意象图式的具体化(Elaboration)概念解释。
“起点—路径—目标”是人经验中具有的多种意象图式之一,常被用来分析趋向动词,自然也适用于“上”和“下”这一组趋向动词。经验告诉人们,当物体从一个地点移到另一地点时,一定有起点、终点和路径。因此,这个意象图式的构成要素包括“起点”“终点”“路径”和“方向”。“路径”是指连接起始点与终点之间的一连串连续的地点,而“方向”指向终点。“上”“下”两词表垂直运动时,方向相反。“上”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的释义为:由低处到高处;“下”从高处到低处[7]。与“上”组合的NP表示移动的终点,而“下”既可以与表示“起点”的NP组合,也可与表示终点的NP组合。如“上车/下车”,当“车”显彰表示路径的终点时,用“上”;显彰路径的起点时,用“下”。 可以看出,“下床”和“下地”表达了同一个事件,但移动物体的参照物不同。汉语里“下+地点名词”可以含有两个动作过程。
“下”为何既可与表示终点也可与表示起点的NP组合呢?我们可用Langacker所提出的“视角”(perspective)的概念来解释。“视角”主要包括视点和焦点。观察者(即说话者) 的视点以及焦点的选择不同会建构出不同的场景,形成不同的解释场景的方法[8]。以动词“下”为例,如图1所示,因为视角不同,被显彰的部分不同,而产生两个次结构。图中的粗黑体标记表示不同的侧面(profile)。当说话者把焦点放在起点的位置时,就可以得到“下+表起点NP”;反之,如果说话者将焦点集中在终点的部分,人们所得到的就会是“下+表终点的NP”构式。如在“下船、下床”里,“下”显彰起点,过程是移动的物体(该结构的trajector)离开以前附着的物体向下方移动。在“下水、下地”里,“下”显彰终点,过程是移动的物体向下移动最后附着于某一物体。在客观的空间里,任何一个物体移动时都有起点和终点,但在语言表达里,起点或终点可以隐略。“上”在汉语里就隐略起点,显彰终点,而“下”有两种选择。
(2)该构式的组合关系可用认知语法对组合性问题的描述来解释。
Langacker认为语法结构中的构成可从四个方面描述:correspondences, profiling, elaboration, and constituency(2008:198),其中,构件之间的correspondences(对应)是最基本的[8]。根据《现代汉语八百词》(417—418页),动作动词“上”的语义系统中,第一义项为:由低处到高处;由一处到另一处[7],如:上楼、上街。该义项作为原型语义,包含两个概念:一是某物移动;二是移动的方向由低处到高处。在该构式中,动作动词“上”显彰第一概念,表示水平位移,相当于“到/去”,其非确定的landmark(射标)在语义上应显彰移动的目标,如“上姥姥家”中的“上”表示物体从起点向终点姥姥家移动,其射标由“姥姥家”这一个表处所的名词结构成分得以具体化 (elaborate),从而两个成分得以和谐组合,其整体语义显彰事物运动的过程。
相反,当“下”不表示“从高处到低处的”的垂直位移时,动词的趋动义不再显彰,因此射标所突出的语义也就不表示单纯的处所,而是显彰与处所相关的其他认知域,整体结构显彰“去某处所做某事”。如“下连队”“下乡”“下农村”“下基层”中的“连队”“乡”“农村”“基层”的显彰义表现为调查研究(比如上级领导)、实习锻炼(比如学生)、体验生活、为基层服务(比如文艺工作者)等等。再如:“上馆子”与“下馆子”,前者的“馆子”作为“上”的射标,显彰移动的终点义,因此可扩展成“上门口的那一家馆子”;而后者“馆子”作为“下”的射标,不显彰处所义,故不能说“下门口的那家馆子”。“上厨房”与“下厨房”同为“厨房”,但显彰的语义不一样,表达了说话者对同一事物关注的焦点不同,如:妻子对丈夫说:“我这就上厨房给你弄饭去。”丈夫拦住她说:“别,今天我下厨房。”该例中前后句对比鲜明地体现了“上厨房”与“下厨房”的语义差别,“上厨房”单纯地表示以厨房为目标的位移过程,而“下厨房”则有做菜做饭等显彰语义。
由于“下”的原型语义为“由高处到低处”,所以其射标的认知域中往往含有“负面、低等”等语义,这些语义通常是特定的社会、文化因素造成的。这可以解释为何只能说“上厕所”,而不能说“下厕所”,原因在于“厕所”在规约使用中不显彰好坏之分、大小之别。相反,“基层”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第一义项就是“各种组织中最低的一层”[9],故和“下”组合,表示“到最低的组织锻炼”等意思。我们有“上酒店”一说,没有“下酒店”的说法,原因是“酒店”在多数人的心目中相比于馆子来说是较高档的去处,其语义特征不与“下”的射标匹配。
4.2上/下+专有处所名词
在该构式中,什么时候用“上”,什么时候用“下”呢?如为何说“上北京”,而“下江南”呢?“上、下”这儿都表示“到、去”之义,究竟用哪个,主要取决于充当射标的专有名词。在专有处所名词的百科知识体系中,有北上南下,西上东下的意义。东、南、西、北本无优劣之分,但在中国历史上各朝君主大多建都北方,加之中国的房屋一般都坐北朝南,“北方”也因此成为吉祥之向。因此有“北上赶考”“下江南”之说。另外,我国总体的地貌特征是西部高东部低,向西用“上”,向东用“下”,如“西上川陕,东下苏中”。由河流的下游到上游的运动用“上”,反之,由上游到下游的运动用“下”。这也是古来即然,如“下扬州”。
但是如果专有名词仅显彰移动的终点义,则动词用“上”,表示“去、到”的过程,如“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此处“扬州”表示“去”的目的地,其地处长江“中下游”之义则不被激活。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对“上/下 + (表处所的)NP”构式特征、组合范式进行重新审视,发现认知语义学中的“起点—路径—目标”图示(The Source-Path-Goal Schema)和意象图式的具体化(Elaboration)概念,以及对组合性问题的描述对“上/下+(表处所的)NP”这一构式有很强的解释力,这一研究丰富了对“上”“下”动词性组合的认识,希望能对促进对外汉语教学起到一定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徐丹.从认知角度看汉语的两对空间词[J].中国语文,2008,(6):504—510.
[2]王建军.“上馆子”与“下馆子”[J].语文建设,2001,(1):13.
[3]卢华岩.由“到”义动词“上/下”构成的动宾组合[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3):18—22.
[4]刘俊莉.上/下+馆子/厨房”差异辨析[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6):83—85.
[5]刘国辉.汉语空间方位词“上”的认知语义构式体系[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8,(2):13—17.
[6]杨子,王雪明.“上”、“下”动词性组合的不对称性解析——缘何不能说“下厕所”与“上馆子”[J].语言科学,2009,(1):42—47.
[7]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8]Langacker R.W. Cognitive Grammar[M].Oxfard: Oxfard University Press,2008.
[9]吕叔湘,丁声树.现代汉语词典[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责任编辑:刘东旭)
“Up/down+NP” Struc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Grammar
ZHANG Chun-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nl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Nanjing 210000, China)
Abstract:Scholars have interpreted the “up/down+NP” structure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discussing the semantic asymmetry, grammarization and combination. Therefore, this paper reconsiders “up/down+NP” structure in terms of the structure feature, combination paradigm and cognitive found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grammar in order to enrich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verb combination of “up/down+NP” structure.
Key words:cognitive grammar; “up/down+NP” structure; structure types; combination features; cognitive foundation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5)01-0136-03
作者简介:张春艳(1978—),女,江苏建湖人,讲师,硕士,从事英语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4-10-16
doi:10.3969/j.issn.1001-7836.2015.01.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