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华
凄绝南朝第一僧
◎周春华
世人太过于希求生命的长度,而忽略了生命的亮度。即使年逾百岁,倘若默默无闻,终归是与草木同朽而已;如果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涂抹出多姿多采的色彩,则一刻何当不就是永恒呢!苏曼殊在短短的三十五个寒署中,仿佛就像一颗璀璨的慧星,划过幽暗的夜空,发出绚丽的光芒,令人为之目眩神移,歌咏赞叹。而他出神入化的天才智慧、忧伤国时的志士抱负、放荡不羁的浪子行径与返璞归真的僧人意念,使他成为一个多才多艺、豪气干云、为所欲为、逃避现实的奇人怪僧。
苏曼殊(1884—1918)
苏曼殊,原名戬,字子穀,小字三郎,后更名元瑛,改字子谷。“曼殊”一词源自佛经,原本菩萨名,即文殊,常侍释如来之左,而侍智慧。苏曼殊出家后就以“曼殊”作为了自己的法号。
1884年9月28日,曼殊出生在日本横滨。父亲苏朝英原籍广东中山,是个旅日华侨,是时在横滨英商万隆茶行做买办,但是母亲是谁至今一直未有定论。曼殊从小就体弱多病,备受家人歧视与虐待。1892年,父亲生意失败,回到家乡。1895年,为了生计,曼殊就随化缘和尚赞初法师在六榕寺出家,为“驱乌沙弥”。后因犯佛门戒律,被逐出寺院。1898年,他跟随表兄林紫垣东渡日本,求学于横滨,入华侨主办的大同学校。期间曼殊恋爱受挫,不堪打击,回到广州白云山蒲涧寺当了“门徒僧”。但是不出三月,无法忍受苦行僧的生活又还了俗。很快他又回到了横滨大同学校学习,后考入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
1903年,曼殊转入成城学校研究学习军事,并参加了革命团体青年会,投入到了革命救国的行列。曼殊的革命行为,遭到了林紫垣表兄的反对,断其经济援助。曼殊生活无着,只得辍学回国。在国内,曼殊亲历“苏报案”的发生,加之其个性孤僻,痛感身世有难言之隐,选择了逃避,决意斩断尘网,出家为僧。于是又回到广东惠州慧龙寺出家,后在海云寺修禅受戒。最终因他仍是奈不住“青灯古佛、芒鞋破钵”之苦,逃回了香港。此后他往返于苏州、上海、长沙、南洋、香港、日本、杭州、南京等地,从事写作、办报、绘画、教书、游学等活动,编织出奇特浪漫、伤感悱恻的人生。
曼殊的确是一个天生的才人,过目成诵的老生常谈,用在他身上似乎特别的恰如其分。他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工夫,便能尽得中华文字的瑰奇与精妙;更像是走马观花似的匆匆一过,亦能撷英拈蕊般的获取“英、法、日、梵”文的精髓;他在文学、艺术、哲学、佛学上也有精湛的造诣,已足超越古人,杰出当世的。
曼殊很早就与柳亚子、章炳麟等人交游,后经柳亚子推荐加入了南社。
苏曼殊南社入社书
曼殊的翻译、诗作、小说、绘画等,都有极高的成就,特殊的经历形成了他独特的创作风格。他集壮怀激烈与放荡不拘于一身,既出家,也随时还俗,在清末民初的文艺领域中,成为一个“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顶尖人物,是“南社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奇才怪杰。
早期的苏曼殊,思想比较激进,属于辛亥革命时期首先觉醒的那一部分知识分子。他积极鼓吹以排满为主要内容的民族主义革命,反帝反封建的思想是相当突出的。他翻译拜伦的《哀希腊》和印度小说《娑罗海滨遁迹记》,其用意就是以希腊和印度灭亡的历史教训,唤醒国人,起来推翻满清统治。“把自己的祖宗不要,以别人的祖宗为祖宗”的丧失国格人格的无耻行为,他深恶痛绝,满怀悲愤地说:“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呜呼广东人》)表现了他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岭海幽光录》中他极力颂扬历史上的民族英雄,明末爱国将领的郑成功,客死他乡的朱舜水等,目的都是为了唤起人民的民族感情。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就是革命,就是反帝反封建的具体表现。
曼殊在日本参加“抗俄义勇队”的革命组织时,写下了《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箫箫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诗句中反映了他强烈的反清情绪,以及苍劲悲壮的爱国热情。辛亥革命的失败,给曼殊以极大的刺激,思想陷入了苦闷彷徨之中,流露出看破红尘,逃避现实的颓废感伤的情绪。此时他多有抒写个人身世之感,抒发男女情爱的诗篇,其中《本事诗》最突出,“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等诗句表现诗人凄凉孤独的心境,折射出欲爱而不能的复杂心情。《过若松町有感示仲兄》诗中有云:“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诗人把内心的郁闷,孤苦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露了出来。曼殊是南社的重要诗人,以写清逸的抒情小诗见长,他的诗在当时和后世都产生过一定影响。现在收集到他的诗作只有一百余首,绝大多数是七言绝句,而言情篇又占十分之九。曼殊的诗作无论哪一类题材,格调基本是低沉的,以纤丽绵眇的风格,表现幽怨凄惋的感情,在艺术上可以说是受李商隐和龚自珍的影响较多。曼殊意欲通过幽悠哀怨的情调,抒发其胸中的积郁,打动读者的肺腑。所以,章士钊说他“小小诗篇万汇情”,高天梅说他“二十八字含馀音”,良非虚语。
曼殊的小说创作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口吻描叙的记体形式,这是最适合他的文学个性的表现手法。因为其常痛感自己身世的坎坷孤零,曾写下《断鸿零雁记》《绎纱记》《焚剑记》《碎簪记》《非梦记》等多部小说,这些小说在当时是与鸳鸯蝴蝶派的风格一致的,也开了近现代浪漫主义小说的先河。曼殊大凡接触到婚姻自由的主题作品,都充满浓厚的感伤,男女缠绵悱恻终以悲剧告终的爱情经历,构成了曼殊的小说对旧世界批判的一个重要部分。其次,部分记体小说的主人公或为三戒俱足、袈裟披身者,或经历磨难,终皈佛门者。但他们注定不能成正果,在佛俗之间徘徊彷徨,既信佛理,又不忘俗情。构成了曼殊的小说对世事无常表现出的无可奈何以及皈依佛门后又无法忘却世俗情爱的矛盾心理的特点。像长篇小说《断鸿零雁记》,她的影响是最大的,也是多部小说中写得最好的,其中某些情节有着曼殊本人生活的影子。男主人公三郎,家道衰微。其未婚妻雪梅被继母迫嫁富室,三郎愤而为僧。后来,三郎东赴日本寻找生母,与姨姐静子相遇。三郎之母属意静子,三郎对静子也不无恋恋之情,但终因皈依佛法,割断情丝,潜逃回国。其时,雪梅已绝食而死。本以为是幸福甜蜜的恋情到后来却以悲剧而告终,这是一段多么缠绵悱恻、凄婉感人的经历啊!
曼殊的绘画堪称一绝,把中国画法、西洋画法与东洋画法熔于一炉,而又能不为任何成法所拘泥,以其胸中空灵,目中无物的秉性,加上卓而不群,遗世独立的精神,故而下笔落纸无不清秀典雅,疏落有致,而风格迥异,意境深远,处处都表现出他淡泊的人生和幽雅的态度。曼殊生性酷爱美术,几乎是无师自通,有人说他的绘画风格是融合了东洋画风的淡雅与南宋画家马致远的空灵悠远,表现出一种高逸清奇的神韵。曼殊曾赠柳亚子夫人郑佩宜纨扇一柄,纨扇上画有一条堤,一石桥,六七株疏柳,带着风的样子;一扁舟,两燕子,神情疏朗,寥寥几笔,高寡淡秀,尤见其旷,颇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正是曼殊代表之作也。
1912年6月苏曼殊赠郑佩宜的纨扇
后期的苏曼殊,思想日趋消沉,悲观厌世,颓唐自伤,寄情酒色,经常混迹于歌楼妓院,以“斗鸡走马”(旧时的一种赌博游戏)为快。作为南社的重要诗人,苏曼殊参与南社的社务和社内的重大活动是不多的。他之所以成为南社的重要诗人,除了曾与柳亚子、高天梅、陈去病等南社诗人一起,以诗篇鼓吹革命,表现爱国主义思想外,更多是因为他在翻译、诗词、小说、绘画等方面对当时的影响和艺术上取得的成就。关于苏曼殊,柳亚子先生也曾自叹“文采风流我不如”,称他是“凄绝南朝第一僧”,评他的诗“好在思想的轻灵,文辞的自然,音节的和谐。总之是好在他自然的流露”。
所以纵观苏曼殊的一生,既有革命进取的一面,也有消极颓废的一面。造成这种性格是多方面的,起初他只是狷介孤傲,不随俗流而已,到了民国成立袁世凯的窃位盗国、军阀割剧的昏暗局面、张勋复辟的丑陋闹剧,各种势力之徒趋之若骛,曼殊既不愿随波逐流,又无力挽澜救世,遂陷入了一种感伤的心境而不能自拔;于是呼一反常态,借醇酒、美人、诗文、禅理来麻醉自己,进而演变成一种逃避现实,甚至类似于一种自虐的行为,意欲快速的毁去皮囊,获得真正的解脱。
“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1918年5月2日,“曼殊和尚”终因全身病痛,特别是肠胃病尤为严重,治疗无效而溘然长逝。
(责任编辑 冯雪峰)
周春华,男,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博物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