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蓝天野:希望感动人的是戏,而不是我的年龄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舞台一侧出现一束温暖的光芒,蓝天野饰演的老金穿着长大衣,拄着拐杖,坦然自若地走进光芒里。这是话剧《冬之旅》的最后一幕。那个满载着年龄的痕迹却依然高大挺拔的身影,让观众不由得感动,不仅是为剧中的老金,也为88岁高龄的表演艺术家蓝天野。
前不久,由万方编剧、赖声川执导、蓝天野和李立群主演的《冬之旅》来上海演出,引起了一阵观摩热潮。与蓝天野约专访,“晚上10点后吧,演完戏后谈。”他说。我满口答应,心中不免有些惊讶,采访过众多文艺界大咖,约在这个时间点,也是罕见。蓝老师演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戏,不累吗?
不过,随后采访时间改在了早上10点半,蓝老师考虑到,太晚,笔者回家不便。在上海东怡大酒店一客房里,我见到了蓝天野老师,一米八的个子,很清瘦,一头银发,说话不紧不慢,颇有些仙风道骨。
专访那日,我特意带了今年5月号的《上海采风》杂志,上面刊载了一篇题为《时间让河水变得清澈——白桦〈从吴王金戈越王剑〉重排记》的文章。蓝天野颇有兴趣地翻看着,并告诉我,今年10月此戏要到上海来演出。“就是白桦到北京看首演的当天,演出还没开始呢,我们正在吃饭,上海这边打来电话邀请这戏。”
此次《冬之旅》在上海演出期间,白桦与蓝天野再次相见,白桦坐在轮椅里,蓝天野边缓缓推着轮椅边与白桦叙旧,阳光下,两人的银发闪闪,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采访蓝天野时也有这样的感觉,时间在他的回忆中,在抑扬顿挫并带有些磁性的说话声中,拉长了、变慢了……
《冬之旅》讲述了曾经因一念之差使得好友老金家破人亡的陈其骧在迟暮之年特地上门向老金道歉的故事,由此衍生了关于“忏悔”与“宽恕”的争论。蓝天野和李立群这两位老戏骨贡献了精湛的演技,深受观众们喜爱。不过,多数人并不知晓的是,还有一位表演艺术家遗憾地与《冬之旅》“擦肩而过”,那就是焦晃。
蓝天野和焦晃相交多年,总希望有个机会能同台合作。2011年,已彻底离开舞台二十多年的蓝天野又回到话剧剧场,一下子勾起了戏瘾,演完了一个又接着演另一个,同时心里老在琢磨着,还能演个什么戏呢?2012年时,他萌发了一个想法:演一出两个老人的戏,应该很有趣吧?一次,正好碰到剧作家万方,蓝天野就问她,能不能写两个老年人的戏,至于写什么内容、怎么写,随便。
“我的体会是,你给作家出具体的题目对作家是种限制,应该让她写自己最想写的,感触最深的。”蓝天野向我解释道。
万方当时就欣然答应。过了几个月,蓝天野接到了万方的电话:“叔叔,我写出来了。”当天蓝天野就一口气把传过来的剧本《忏悔》看完了。“我真的对她写的这个戏、对她表达的人物,特别有感受。我相信万方自己也是有感而发的。”
在上海的焦晃也是一口气看完了剧本,非常感兴趣。之后,有一次焦晃到北京,去看望蓝天野时,正好万方也在,焦晃就迫不及待地对蓝天野说:“我们现在就对对词啊。”
“焦晃就是那种比较冲动的性格,我太了解他了。”蓝天野哈哈笑说道,“当时我就说,现在不是时候啊,我们得先筹划策划这个戏怎么做啊。”
蓝天野希望由北京人艺来排这个戏。人艺领导班子特地开会讨论,并约他谈话,可惜最后给他的答复是,建议他别演这个戏,太累、太重。
得到这个回复,蓝天野感到失落,但也能理解领导是出于对他年龄和身体的关心,他对于这个决定没有异议。然而,另一份纠结让他不知所措,他坦率地跟院领导说:“现在我不能答复你们,我要先跟万方、焦晃打声招呼,再正式接受你们的意见。”
让人欣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北京央华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决定把《忏悔》搬上舞台,并请了台湾导演赖声川执导,后剧名改为《冬之旅》。“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欠万方的情总算有着落了。”之后在万方、制作人王可然的力邀下,蓝天野答应出演,饰演老金。“我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这个人物的很多经历我都有过,对于这样的人物还真有体会。”随后,陈其骧确定由台湾演员李立群演出。李立群不仅是知名的影视剧演员,还是非常优秀的话剧演员。他是台湾表演工作坊的创办人之一。1995年,李立群从台湾转至中国大陆发展,工作重心放在了影视剧方面,但也没有放弃话剧舞台,大概每年会回台湾演一部舞台剧。
“几十年前我看过立群演的电视剧,他的表演方法跟其他人不一样,有他独特的东西。不过,在合作《冬之旅》之前,我只见过他一面,是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蓝天野回忆,一旁的李立群立刻接口道,“我请老师跟我合张影,我说‘我是您的粉丝’。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儿,虽然第一次见面,但聊得很投机,没想到后来会合作。我从没有想到会在大陆演舞台剧,这次真的是机缘巧合,太难得了。”在采访过程中,李立群也来到了客房,一起聊了起来。
李立群的表演非常有个性,而蓝天野的表演极为风格化,两人表演路子不同,合作中是否会有冲突呢?我提出了疑问。
“其实一开始是会有一点担心,但是在我脑海里只停留了几秒钟吧,我就觉得这不是问题,只要心是打开的,我很真心跟他讲话,他很真心地回话,自然而然地会融合。”李立群回应道。
“对。”蓝天野赞同道,“北京人艺有一个统一的风格,但那么多演员,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特点。立群跟一块儿合作很多年的演员,他们的表演风格也不可能是一样的。这就如同美食,若上来的菜都是一种口味,好像都统一了,那还有什么味道?我们这次的创作,从没有商量过怎么凑合在一起。排戏是一个共同创作的过程,我得根据对方来,对方得根据我来。他是这么个反应,我就应该根据他的这个反应来确定我的下一个反应。”
为了阐释清楚这个道理,蓝天野特地举了个例子:剧中有一幕,老金对陈其骧说,科学发展到今天,很遗憾,还没有攻克癌症。那么你还担心什么呢?还怕什么!我看不到你的回忆录了,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其实他讲的是真心话,我听了是讽刺的话。”李立群解释。蓝天野接口道,“但我演的老金觉得,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这样讽刺我啊,你这也太过分了。我是这样一个态度,我这个话就得激发他,给他足够的压力。演戏是互相的,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想好了就行了。只要我们都心在戏里,以戏为贵,什么方法、风格都是灵活的。”
两个人的戏,台词量非常大,而且情绪变化剧烈,88岁高龄的蓝天野驾驭自如,生动自然,让观众折服。导演赖声川也赞道,如此高龄演出,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当我把这些赞誉告诉蓝天野时,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首先,我不希望是我的年龄感动人,我希望这个戏感动人。你管演员是88岁,还是52岁。如果大家都去感慨:88岁了,多不容易啊,那就是我演得不大成功。”
一切以戏为贵,这样的精神让我叹服,同时我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的尴尬,忽然想到,其实老年人是比较忌讳谈年龄的……当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时,蓝天野又坦率地感叹道:“当然我也承认,从一月份开始演出到现在,身体是比四个月前吃力了。毕竟老了嘛,特别是记忆力下降,而且我睡眠很不好。所以每天从中午开始,什么跟戏无关的事情我都不做。所以啊,我说下午别安排采访啊,最好演完戏谈,比较放松。”
蓝天野和李立群告诉我,每天下午,他们都会把全剧的词再对一边。“每天对词时,我们还在捉摸,这个人物发展到这儿,互相之间应该是怎样的态度。”蓝天野说道。这些年,他回归舞台,由于年迈记忆力差,演出时,在每段重点戏前,他都一定要再反复翻看剧本,这倒也给他创作上带来了益处。“每看一遍剧本,都是又一次梳理人物的动作脉络,包括与同场人物的交流,在不断梳理过程中都会产生新的感受,丰富充实‘语言的动作性’。”
很多人认为,几十年的演剧生涯已经让蓝天野形成了一套比较固定的表演模式,其实并非如此,他总是在寻找新的东西,而且演戏时特别强调感觉,这也跟他幼年的经历有关。
蓝天野,原名王润森,又名王皇,1927年出生在河北省饶阳县,差不多满月时,曾祖父带着他们全家四代人从冀中老家迁居到了北平。母亲一生酷爱京剧,在幼年懵懵懂懂时,王皇就跟着母亲去戏园子里听戏了。“我成年后演戏,寻找人物的形体感觉就比较快,比较准确,这不是光靠练就能达到的,还要有悟性和感觉,而感觉就是从小在看戏环境里受的那些熏陶带来的。”
小时候,王皇特别内向,见了生人总会躲到一边,不说话,从没想过当演员,那时他的兴致都在画画上。他第一次看话剧是在高一,在学校小礼堂看了大学生、中学生演的曹禺《北京人》,被深深吸引。1944年,他考入了国立北平艺专(中央美院前身)学画,也参与了由学生组成的沙龙剧团的演出。在参加革命的三姐影响下,王皇参与了地下党领导的北平剧坛运动,从此开始了他称之为“阴错阳差的舞台生涯”。
1946年,王皇加入了演剧二队,这个戏剧团体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国防部直属军中演剧队,但实际由中共党支部领导。1948年,解放战争发展迅猛,国民党反动当局开始怀疑祖国剧团和演剧二队,王皇他们受命撤退。在快到解放区的前一天晚上,王皇被告知,为了尚在国统区的亲戚朋友不受牵连,需要改名字。王皇随口说出 “蓝天野”三个字。“‘王’这个姓太多了,我想找个不常见的姓,就脱口而出这个名字。”蓝天野说道。
从此,“蓝天野”这个名字在话剧舞台上叱咤风云、挥斥方遒。几十年里,一共出演过多少角色,蓝天野没有精确统计过,但他表示“每一个角色,无论戏多戏少,都是认真去创造的。”
蓝天野在《茶馆》中饰演的“秦二爷”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有观众称“帅爆了”,“一出场亮相真叫富贵逼人,那气概,谁都学不出来”。不过,这个富贵逼人的角色与生活中的蓝天野相去甚远,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深入地体验生活,尽可能真实鲜明地刻画人物。
在蓝天野心里,角色没有大小之分,即便是不在说明书上出现的角色,他都会精心琢磨。1963年上演《茶馆》,因为是和其他大戏搭配着建组,人手紧,第二幕裕泰茶馆门外要有一群乞丐的过场戏,正好这一幕蓝天野没戏,就自告奋勇演个乞丐。导演焦菊隐还担心这个“秦二爷”换装被人认出来,但他显然多虑了,蓝天野极其敬业,化了妆、改变了体型,变得驼背、耸肩、叽叽嗦嗦……
“不光是我,北京人艺几位大演员都跑过群众。其实,那会儿也不是单冲着这种精神干的,就是很自然由衷的兴趣,还真把这些小角色、龙套当成个人物去创造。没有豪言壮语,就是一种演员的习惯,传承为剧院风气……”蓝天野感慨道,接着又话锋一转,语气也低沉了些,“现在似乎不大一样了。排练场墙上依然挂着名人名言,还有‘戏比天大’的警句,但在新形势下,文化大环境有所不同,该如何发扬戏剧人的精神,当引起有志之士的思索。”
1987年,60岁时,蓝天野办理了离休手续,随后把很多精力放在了绘画上,偶尔他还会演上几场。1992年《茶馆》最后一次演出后,再没有上话剧舞台,直至二十年后,重操旧业,再次粉墨登场,却是以一个反派的角色亮相,让人们大感意外。
2011年,正当蓝天野忙着筹备在中国美术馆的第三次个人画展时,时任北京人艺院长张和平请他和朱旭吃饭,并提出希望他们在将要排的《家》中演个角色。荒疏已久,加上已越耄耋之年,还演得动吗?蓝天野很为难。他没有当场表态,之后去剧院答复时,他是决心拒绝的,不料“神使鬼差”中,表达了想演冯乐山的想法,“我在舞台上还从来没演过反面人物,若破一下常规,或许能多激发点儿创作欲望……”得到剧院的肯定后,蓝天野开始一门心思琢磨人物,他要塑造“我的这一个‘冯乐山’”。
“我们院好几个年轻演员吓坏了,因为老爷子这次发现了冯乐山这个人物身上独一无二的‘现代性’,于是天天追着孙子辈儿的伙计:你看你是80后,现在我也‘80后’了,咱俩聊聊,我得跟你学习……”人艺导演唐烨说道。
2012年,人艺院长任鸣和唐烨联合执导的院庆大戏《甲子园》中,蓝天野是主演之一。唐烨记得,当接近终场,看着蓝天野饰演的“黄仿吾”每次上台阶、下台阶,她的心里都忍不住一紧:86岁的老爷子,排练时别人都三班倒,他这个绝对主角一直连轴转。于是,唐烨提出,“考虑您的情况,咱把台阶从30厘米改成25厘米吧”,不料蓝天野带着点生气的口吻回答道:“说过多少次,不是按我的情况,你得按黄仿吾的情况!”
在蓝天野的词典里是没有“将就”这个词的,他总是在“更好一点”的标准下塑造人物,然而塑造好人物又并非他的最终目标。“我们演员都有这样的体会,观众看过你演的戏后,当面或来信夸你。表演受到称赞,我们当然很高兴。但是如果排完一个戏,观众说,我们看了这个戏,很感动,给了我很多启发和思考,这样的反馈更让我兴奋。这说明,我们做的这件事情有了价值,在社会当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我们不是光取悦于人的这么一种表演。”
众所周知,蓝天野是杰出的表演艺术家,同时,他还是一位优秀的话剧导演,当导演当了二十多年。
“我主动从演员转行当导演,是基于两点:一个是身体的原因,再一个是我对导演工作的兴趣。”蓝天野如此解释道。
上世纪50年代,蓝天野演了很多戏,有点超负荷了,尤其是之后到了大跃进时期,有时一天连演三场,越来越感到身体顶不住了,睡眠也开始不好。1959年,他甚至有两次演戏时晕倒在后台。其中一次是从山东巡演回来,在工人俱乐部一天演两场《烈火红心》,那天演日场的时候,蓝天野化了妆还没上场就在后台晕倒了。剧组只好跟观众说:“我们的主要演员病倒了,请大家耐心等待。”观众就在台底下自发地唱起歌来,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演出才开始。演出效果不错,蓝天野抱病演出的精神也感动了观众,反响异常热烈,但是蓝天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觉得‘带病坚持演出’是不对的,这实际上是给观众提供了次等品。”蓝天野说,“觉得自己累了,身体有点顶不住,不自觉地就努着劲演,这是表说演最忌讳的。”在他看来,“表演这门专业,演员自身是创造者,还要以自身做创作工具,并且以自身体现创作成品。这跟所有其他艺术行当不一样。”
由于蓝天野对自我表演的“苛刻”,再加上他希望把握戏总体的风格,于是主动申请做导演,只是剧院惜才,希望他多演几年戏,申请要求便被搁置了几年。一直到1963.年,北京人艺要重排《关汉卿》,剧院让蓝天野做了副导演。之后他又导演了《结婚之前》《艳阳天》《吴王金戈越王剑》《贵妇还乡》《家》《秦王父子》等十多出舞台剧。离休时,他是从北京人艺的导演编制退下来的。
再次回归导演队伍是2012年,当剧院领导班子建议蓝天野不演《冬之旅》后,又拿出一张清单,上面打印了他曾导演过的十四部话剧的名字,跟他说:“你随便挑选,再做导演,复排一部戏吧。”
这个结果出乎蓝天野意料。当他答应复排后,毫不犹豫地选了《吴王金戈越王剑》。确定了之后,他马上给白桦打电话,“白桦,我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几分钟以前的事儿,北京人艺要重新复排《吴王金戈越王剑》。”蓝天野向我回顾了他当时打电话的情景,依然能感受到他声音里透出的激动。
蓝天野坦言,对这个剧本特别感兴趣,同时现在回过头看,对自己当时导演的处理依然比较满意。这个戏摆脱了惯常的历史剧演出模式,且在北京人艺的戏剧民族化演剧风格上做出了一些探索与实验。“整个戏生活气息很浓,当然很多又是虚拟的。剧中,我要求演员把西施演成一个江南水乡的普通村姑。西施出场,在溪边浣纱,发现对岸人的倒影,她顺着水中倒影抬头,望见范蠡,意境非常美。”
导演《吴王金戈越王剑》,罗历歌饰西施(左),修宗迪饰范蠡(右)
《吴王金戈越王剑》原剧本结尾,勾践灭吴归来后,在越国修建了比吴国还要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歌姬起舞。导演时,蓝天野加了一场戏,原先最亲近的百姓,更孟一家人来找他,被拒之门外。“舞台上不加什么东西,只有紧锁宫门时,门栓上锁的一声极强音。里边是歌舞升平,外边漫天大雪,全剧在一番对比景象中结束,此剧是一个以历史为镜鉴的戏。1983年《吴王金戈越王剑》演出后,业内戏剧界、观众的反响很好,但当时还有一种很大的无形压力。有一些人质疑,这戏是冲着谁,隐射谁呢?那个年代是很不正常的,当时白桦在武汉军区,因为这个戏,又批了他一年多。这是我前年见到白桦,他跟我说的,很多情况我不了解。”
当年,人艺确定要排《吴王金戈越王剑》的时候,正值全国开始批白桦以及他的《苦恋》,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蓝天野还是力挺《吴王金戈越王剑》,暂缓一年后,执意将此剧搬上舞台。为一个好剧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也在于蓝天野的倔脾气和执拗劲。
蓝天野的“发小”、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苏民评价蓝天野,“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就是这么一个执着的人”。
央视《艺术人生》第一次给蓝天野做访谈节目时,把蓝天野夫人、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狄辛也请去了。录制的过程中,朱军让狄辛用一个字评价蓝天野。狄辛回答:“直。”朱军又问,一个字,弱点是什么?“倔。”
“直”与“倔”这两个字其实是一个意思。这样的倔劲无时无刻不体现在蓝天野的表演、导演中。
在导演《秦皇父子》时,蓝天野要为公子扶苏这一角色选演员,他感到当时人艺的青年男演员都不符合扶苏的形象和气质,这时他想到了还在空政话剧团的濮存昕,打算把他借调过来,院领导爽快答应了。不料下边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仿佛炸开了锅,甚至有人说“北京人艺年轻演员都死绝了?就这么一个角色还到外面去借?!”三位副院长找蓝天野谈话,表示为难,不肯让步的蓝天野就建议把这个戏搁起来,暂时不排。一年后,主管剧本的副院长于是之找他,提议再排《秦王父子》。“行啊,把濮存昕借来,咱们就排。”蓝天野的倔劲又上来了。随后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
早期,蓝天野不愿接拍影视剧,但自1984年“被绑架”去演《末代皇帝》中的醇亲王载沣后,开始对影视剧有了兴趣,离休后又参与了一些电视剧的拍摄。我问他,以您的个性适应影视剧组吗?
“我碰到的剧组基本上都是很认真的,都互相在一起探讨。当然,有的剧组,拍戏前演员有没有准备无所谓,或者明明历史传说是这样的,他们乱弄。后来我明白了,人家不是要塑造人物,人家就是要给观众看我这张脸,这就不一样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在蓝天野演绎的众多荧幕形象中,《封神榜》中的姜子牙、《渴望》中的王子涛让观众印象尤为深刻。但就是这样两部戏,从接拍到完成,蓝天野都有若干纠结之处。
拍《封神榜》时,蓝天野对剧本不太满意,很多台词都是自己改写的,包括重写了“文王访贤”的整场戏。戏里姜子牙的所有武打动作,都是他亲自完成的,没有用替身。剧组里有一位香港来的武术指导,比较傲慢。一次拍一场打戏,这位武术指导没有征询蓝天野的意见就表示要替他打。“如果连这点儿都不能做,我就不接这个戏了!这场戏不光是打,主要还是要演人物。你当替身,只能拍个背影,一看就是假的。”蓝天野说道。对方还要坚持,蓝天野就有些较真了:“如果今天你坚持要替,那以后这个人物你来演。”其实蓝天野与剧组上下相处得都很融洽,但他看不惯莫名其妙的摆谱儿,耿直的脾气就上来了。
对于《渴望》中的王子涛一角,蓝天野透露,最初看到剧本时,他并不想出演这个“不在故事情节当中”的人物。后来副导演赵宝刚和导演鲁晓威几次诚意相邀,乃至导演鲁晓威亲自出马改剧本,蓝天野才答应出演。
“我选的戏,不管是演,还是导,首先剧本要好,文学性要强。所谓文学性,也就是诠释生活的深度,好看、生动且能引起人们的思考,有现实意义。”蓝天野强调道。
专访结束后,我请蓝天野在他的自传《烟雨平生蓝天野》一书上签名,他爽快地签了名,并写道:“凌虹闲时翻看”,让人感到分外亲切。生活中的蓝天野非常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但一旦上了舞台,就变得执拗起来,甚至会急得骂人,也可见他对于戏的珍视,对于一些原则的坚守,而这些原则在今天看来,非但不显得过时,反而是一种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