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莉
(郑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450044)
辜鸿铭(1857—1928 年),原名辜汤生,字鸿铭,是清末民初学贯中西、精通多种外语的中国第一人,也是一位世所公认的文学大师和沟通中西文化的杰出代表。他精通西学而又极端保守,且言行怪异,常出人意料,一般人难以理解。他名满海内外,而又以怪诞著称,其独特个性赢得了“清末怪杰”的称号。
在近代中国,有三位福建籍的翻译家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就是严复、辜鸿铭和林纾,当时被称为“福建三杰”。一般认为严复是近代西学第一人,其实真正的第一人应是辜鸿铭。
辜鸿铭的一生富于传奇色彩。他概括自己的经历: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辜鸿铭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亚等9 种语言,获13 个博士学位[1]。丰富的阅历使他能深刻洞察欧美文化的真实面目,并能站在一个更高的视点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对欧美文化数十年的精深研究,使他在欧美学界享有极高的声誉。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时值中华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产生激烈碰撞之际,中国大多数文化人都主张全盘西化,而学贯中西的文化大师辜鸿铭却力排众议,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捍卫中华传统文化,成为抗争西方殖民文化扩张的中流砥柱。这是他作为一个特定的个体,基于自己的价值观,在面对或处理各种矛盾冲突和关系时,所表现出来的基本价值取向。他力倡东学西渐,甚至倒读英文报纸对英国人加以嘲笑,直言美国人没有文化。他能用最流畅的英语背诵海涅和拜伦的诗,第一个将中国的《论语》《中庸》用英文和德文翻译到西方。他滔滔不绝地向时任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宣讲儒学,与俄国文学大师列夫·托尔斯泰书信来往,就世界文化和时政进行沟通,坚定保持中华传统的价值理念。他热爱祖国,弘扬中国精神。印度圣雄甘地称他为“最尊贵的中国人”。20 世纪初,西方曾流传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紫禁城,不可不看辜鸿铭[1]。
辜鸿铭曾对几个国家的民族特性做过著名的分析对比,他认为美国人博大、质朴,但缺乏深奥;英国人深奥、质朴,但又不够博大;德国人深奥、博大,但缺乏质朴;而只有中国人具有深奥、博大和质朴的秉性[2]。所以,一个外国人哪怕是很有造诣的汉学家,也不能准确地理解中国文化、理解“真正的中国人”。他坚持认为,中国社会是以儒家的仁义道德所建构起来的。李大钊曾说:“愚以为中国二千五百余年文化所出一辜鸿铭先生,已足以扬眉吐气于20 世纪之世界。”美国学者艾恺也说:“与泰戈尔、冈仓等成为东方著名圣贤的,是辜鸿铭,不是梁漱溟,不是梁启超。”[3]
辜鸿铭慧眼独具,在西风东渐的情势下力挺中华文明和中国文化的独特价值,他以非凡的智慧阐释中国文明的精义,对中国文明充满信心。他认为,中国文明的三个特征就是:精深、博大和淳朴。《中国人的精神》是一个世纪前辜鸿铭以英文出版的代表作,书中系统地阐述了这一观点。他精辟指出:“现在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有着贬低中国文明而言过其实地夸大西方文明的倾向……实际上,他们都是通过望远镜来观察西方文明的,因而使得欧洲的一切都变得比实体伟大、卓越。而他们在观察自身时,却将望远镜倒过来,这当然就把一切都看小了。”[4]48-49
此后几十年,各种版本的《中国人的精神》不断出版,蔚为壮观。《春秋大义》是此书的中文译名。在书中,辜鸿铭以渊博的知识旁征博引,用精妙独到的手法深刻阐释中华文明的精髓要旨,在充分肯定中华文明独特价值的同时,毫不客气地揭示了西方文化的深层弊端。他主张用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解决西方社会存在的问题并对其进行改造,这对刚刚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惨败和庚子国难后文化自信心陷入低谷的中国人来说,是非同寻常的精神激励与鼓舞。文化巨擘振聋发聩的呐喊,对于唤起我们的文化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也有着积极的启示[5]。
至于辜鸿铭的语言天赋,更是世所罕见,在近代中国可谓无出其右者。孙中山说:“中国有三个半精通英文者,一个辜鸿铭,一个伍朝枢,一个陈友仁。”[6]另外“半个”未讲明,可能是暗指自己。可见孙中山对辜鸿铭英文造诣的佩服之深。林语堂评价道:“辜鸿铭的英文文字确乎超越出众,凡二百年来未见出其右者。”北大教授吴宓称:“辜氏实中国文化之代表,中国在世界唯一之宣传员。”英国著名学者鄂方智主教说:“辜鸿铭用英文所写的文章,以英国人看,可以和维多利亚朝代任何大文豪的作品相提并论。”[7]辜鸿铭还精通其他语种,诸如法、德、俄、日文和拉丁、希腊两门古语。他正是凭借着出类拔萃的语言天赋,向西方社会译介中国传统文化。其著作大多以英文写成,用词造句,皆属上乘,书成后又多以拉丁文命名,其品位古趣典雅,深深地吸引着西方读者。故西方现代著名汉学家有关中国的著作,凡提到辜鸿铭时,都对他非凡的英文水平推崇备至。
而在陈独秀看来,辜鸿铭却是位“很可笑”“复古向后退”的怪物,以“老顽固”“老古董”“腐儒”等对其蔑称者也不乏其人,如此褒贬相反的评价集于一人,足见其影响之大。当时北大英文教授温源宁说:“生前,辜鸿铭已经成了传奇人物;身后,恐怕有可能化为神话人物了。”[7]
辜鸿铭在学界的巨大影响,得益于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的大力支持。在蔡元培“兼容并包”办学思想感召下,当时的北大人才荟萃,群星灿烂,各种新思想如春潮翻涌,整个校园充满活力。北大既聘请到陈独秀、李大钊、胡适、刘半农、梁漱溟、鲁迅等新派教员,又聘请了那些政治顽固或思想保守,生活不拘小节,但学术有专长的人,如辜鸿铭、刘师培、黄侃等。尽管梁漱溟当时只有中学文凭,蔡元培却不拘一格,慧眼识才,说“梁先生没有资格做北大的学生,却有资格做北大的先生”,恭请梁漱溟到北大讲授印度哲学。蔡元培请辜鸿铭在北大讲授《英诗》,也正是人尽其才。他长袍马褂,留着小辫走进北大课堂,面对学生们的哄堂大笑,他平静地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8]136此言一出,狂傲的北大学生即刻寂然无声。接下来,先生渊博的学识与滔滔不绝的演讲,终于让他们膺服于这位与人迥异的师长。
出于对祖国传统文化的尊崇,辜鸿铭在讲课中常常借题宣讲和阐发中国的传统文化,还依《诗经》的体例把英国诗分为“国风”“大小雅”等。他所授的英国作家作品,均用一个中国作家的作品相对应,以展示中国文化,实际上,也是创造性地讲解比较文学,如把密尔顿的长诗Lycidas 比作“洋《离骚》”,把现实主义诗人杜甫说成是“中国的华兹华斯”。他要向学生灌输这样的信念,那就是中华文明优于世界上其他所有的文明。这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在辜鸿铭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正因北大兼容并包的优良校风,故各种不同思想观点均可并存。所以,尽管校长蔡元培先生也是倾向于新学的,仍任由辜鸿铭自由宣扬自己的思想。经历了晚清社会动荡分化的中国知识分子,从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章太炎、辜鸿铭、严复、蔡元培等,到五四时期陈独秀、鲁迅、胡适,乃至后来的傅斯年、顾颉刚、闻一多等等,他们互相影响,薪火相传,共同营造了20 世纪初期中国灿烂夺目的文化盛景。
辜鸿铭以古怪、幽默著称于世。他曾自嘲为“Crazy Ku”(辜疯子)[9]。在20 世纪初的北大校园里,唯独他依然一副晚清遗民的装束,面对人们的惊异目光,他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在民主共和的氛围中,他却宣扬保皇、忠君,对人们的非议充耳不闻,面对质疑责难,淡定从容。如此特立独行的文化怪杰,有他形成的历史原因和社会因素,并非是食古不化之辈。
当年辜鸿铭游学英国,以最朴拙的死记硬背办法很快掌握了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腊文,以优异的成绩被著名的爱丁堡大学录取,并得到校长、著名作家、历史学家与哲学家卡莱尔的赏识。1877年,辜鸿铭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后,又赴德国莱比锡大学等著名学府研究文学、哲学。后来,蔡元培去莱比锡大学求学时,辜鸿铭已是声名显赫的知名人物。40 年后,当林语堂来到莱比锡大学时,辜鸿铭的著作已是学校指定的必读书。历经14 年的留学生涯,聪颖异常的辜鸿铭成为精通西方文化的青年学者。
辜鸿铭在西欧度过了他的青春岁月,尽管异常优秀,仍饱受白人世界的冷遇和歧视。对这种精神压迫的逆反,促使他更加热爱祖国,尤为赞美中华传统文化,仇视所有崇洋媚外的思想。当年在张之洞幕府工作的第一天,辜鸿铭在一份商务外事公文中,看到把中国货写成native goods(土货)时,不禁作色道:native 有蔑视的成分,非洲、美洲、澳洲的土著可以用native,我华夏文明古国所产货物怎能以native相称?应当堂堂正正地标之为Chinese goods(中国商品),随即将native 改成Chinese[8]229。
辜鸿铭的爱国主义也体现在对祖国语言的感情上。他通晓多国语言,但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母语。他说,世界上最为伟大的语言有三种,一是汉语,一是希伯来语,一是古希腊语。当有洋人苦于汉语难学,出现畏难情绪时,他宽慰道:“凡是美好的东西,都是不易学到的。”而当有洋人批评汉字繁难落后,为野蛮符号时,他便勃然变色,予以驳斥:“汉语乃心灵的语言,不像西方的语言那样,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儿童最易学会就是证明。你非难汉语,正是因为你所受的西方教育,忽视心灵开发的后遗症。说了你不要不高兴,以你这样愚顽不化的脑壳,要想学好汉语,那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8]282
辜鸿铭生平喜欢痛骂西方人,反因此而让对方敬重。因为他骂得有理且非常到位,鞭辟入里,让人心服口服,故很多西方人崇信辜鸿铭的学问和智慧,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20 世纪初,西方认可的东方文化人只有两位:印度的泰戈尔和中国的辜鸿铭,1913 年,他们同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10]。
辜鸿铭,作为近代一位杰出的文化大师,在思想文化界历来争议颇大。赞誉者说辜鸿铭是能从西方文化背景反观自身,又能以哲学眼光审视世界的大师,是中华文化的骄傲;诋毁者却说辜鸿铭是怪人,腐朽、反动,是顽固守旧的代表。然而,有一点双方公认,就是辜鸿铭高山仰止的文学禀赋与对多种语言的精通以及在翻译界无可比拟的崇高地位[11]。
辜鸿铭将《大学》《中庸》《论语》翻译成英文,并著有《中国人的精神》《中国的牛津运动》等英文书籍,对东方传统文化向西方的传播产生了深远影响。同时,他以丰硕的翻译成果谱写了中国近代翻译史的新篇章。
辜鸿铭生活在一个各种思想交锋不断又彼此相安无事的年代,其思想却与当时社会上占据主流地位的崇洋思想大相径庭,因而被称为文化保守主义者,时人称他是冥顽不化的晚清遗老。然而就是这个外表守旧的人,却是中国近代硕果累累的几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之一。他翻译儒家经典,传播中国文化,在西方声誉鹊起,被尊崇为中国文化的代表人物;而在国人眼里,这个行事古怪性格乖戾的老者却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很多人认为辜鸿铭是一个历史另类,很少谈及他的价值所在。“他的灵魂中没有和蔼,只有烈酒般的讽刺”,令国人无法接受[12]。这种巨大的反差在辜鸿铭身上得到体现。但无论如何,他在翻译方面的成果完全可以名垂史册,而且,辜鸿铭对儒家经典的翻译水准至今仍无人能望其项背。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在中西文明激烈碰撞、“西学东渐”已成主流之时,他却力排众议,致力于“东学西渐”,向西方译介中国经典。作为学贯中西、驰名中外的学者和翻译家,辜鸿铭于1898 年就以他的《论语》译本,“作为一个中国人首次独立、自动和完整地向西方输出中学——儒家经典,打破了长期以来中国儒家经典的翻译由西方传教士垄断的局面”[13]。当年,把西方介绍给中国,最著名的就是严复,而反过来把中国介绍给西方,最著名的就是辜鸿铭。林纾的“译述”也极有特色,成就斐然。比较起来,严复、林纾二人都是以汉文译外文,把西方文化介绍到中国。严复的思想是崇拜西洋的,辜鸿铭却反其道而行,他是把中国的传统文化介绍给西洋人,对西方文明的缺陷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有趣的是,严复和辜鸿铭,既是福建同乡,又都有长期留学的经历,都进行跨文化的研究,而学术思想上却势不两立。一次宴席上辜鸿铭直抒胸臆,极言恨不能杀严复、林纾二人以谢天下,时严复、林纾二人均在场。人们面面相觑,此时此境,能出此愤激之言者,除辜鸿铭之外,恐难找出第二人。实际他们思想的分歧并非水火不容,当年的严复说西方样样好,而辜鸿铭说西方样样不好,中国样样好。然归根到底,都是出于对祖国的热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严复和辜鸿铭是殊途同归的。一些情绪化的过激语言,往往都离不开特定的语言环境。
严复提出翻译“信达雅”的原则至今被人奉为圭臬,而辜鸿铭的外语水平更高,就是以现代标准衡量也出类拔萃,写得非常准确、典雅。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就是受辜鸿铭的启发,对西方也有一定批判。同样是来自福建的林语堂,也深受辜鸿铭影响。
辜鸿铭一直以“怪”闻名于世,他的一生不断与社会潮流对抗,成为时代标准的“反潮流”者。但是,由于旧思想的束缚,当新文化运动狂飙兴起之际,面对风起云涌的新思潮,他却困惑地站在了对立面。然终其一生,他那坚贞不屈的精神和对中华文化理念的忠诚确实值得人们景仰。他所处的时代,因人们对西洋人缺乏了解而普遍产生畏惧心理,而辜鸿铭则站在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立场上,无情地列举西方社会的弊病,维护了民族尊严。他敢于逆流勇进,是因为他勇于对自己的文化负责。这是人们应当充分理解与肯定的。
1928 年4 月30 日,一代文化巨星陨落,辜鸿铭在北京逝世,享年72 岁。
辜鸿铭作为一位深刻的社会思想者,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责任,给后人留下一副复杂而又完整的人生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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