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杰
(李伟杰,湖北省语文特级教师,中学正高职教师,湖北省中语会副秘书长,湖北省高中课程改革教材选用委员会语文专家组组长。宜昌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副院长、高中语文教研员,宜昌市政府教育督导室兼职督学,三峡大学兼职教授。)
小时候曾对放风筝情有独钟,因为我的外公能扎出与众不同、硕大无朋的风筝,比如长达10多米的蜈蚣风筝,需要几个人一起精密合作才能升上高空。每次和外公到野外放风筝,总是会赢得小伙伴们的歆羡甚至嫉妒,让我的内心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后来接触到鲁迅的《风筝》,隐约间总有一种变身为他的小兄弟而被欺辱的不平。看到鲁迅自省:“我不幸偶尔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仿佛也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地堕下去了。”我竟然也会跟着沉重,跟着惴惴不安,难以释怀,儿时放风筝的轻松愉悦再也找不回来。而当我也过了不惑之境,到了和鲁迅成文时差不多的年龄,读到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风靡一时的小说《追风筝的人》,压抑郁闷的感觉更是日甚一日,竟不愿再触碰当年心爱的风筝了。
突然想到我年轻时的一位学生的作文《讨厌的风筝》,写的是父母带她放风筝的情形:年幼的她还不能自如地掌控风筝,要么无法升空,要么一头栽落。当此之时,她的母亲便会絮絮叨叨,批评埋怨不绝,父亲则亲自上阵,帮她将风筝放上高空。孩子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体验不到成功的乐趣,只能将气撒在风筝上,将之一把撕得稀烂。这篇文章写得很真实,语言也很流畅,结尾处她对由此而多年与父母情感隔阂表达了一种歉疚,然而对风筝的厌恶却始终无法消减。我在批改这篇文章时深具同感,但站在语文老师的立场上,批语却是一些言不由衷的套话,例如“父母的表达方式虽然不同,但都倾注了对你满满的爱,只有敞开胸怀,站在更高的地方眺望远方,才能看到不一样的天空。但愿你的文章如童年的风筝,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飞得更高更远”。
很多年后,这位学生还对我感念不已,认为我的关注对她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和鞭策,使她一直保持着写作的热情。其实,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不坦诚,不敢对学生略带个性的观点表达应有的肯定和欣赏,只能循规蹈矩地“正面引导”。这实际上是教育最大的误区:不能以儿童的心理看待儿童的行为,过早地将儿童引向成人的世俗化世界,还振振有词地冠以“理想道德”教育之类的高帽子,让学生作文只能是充斥着假大空的陈词滥调。
在这里,我似乎有了某种顿悟,写文章的心情与放风筝的心情何其相似:都应该循序渐进,自我体验;都应该真实自然,乘风腾云;都应该随心所欲,轻松愉悦;都应该方向明确,一线牵引。学生由简单而繁复,由滞涩而流畅,由浅白而高深,由有我之境入无我之境……写文章的过程充满挑战,也充满快乐,更充满成功的幸福。如果在学生写作的初期,我们给他们太多的法则,太多的桎梏,限制他们按照自由的想法去发展,去演绎,同时在评价的时候吝于鼓励表扬,动辄打击讽刺,学生之于写作,留下的自然是痛苦不堪的记忆。教师又怎能苛求他们热爱写作,写出打动读者的佳作呢?
读书学习是终身的伴侣,思考写作是心灵的憩园。既然如此,就切不可将之视为短期功利性目标,而应耐心培养学生的读写习惯,真诚地与他们展开心与心的对话,让他们真正体会到语言文字在表达交流中的奇妙作用。此方为作文教学之不二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