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视野下侠之精神及其现实意义

2015-03-01 10:22李军辉
关键词:游侠侠客武侠

李军辉

(信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信息与文化·

民俗文化视野下侠之精神及其现实意义

李军辉

(信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作为民俗文化现象之一的尚武任侠之风,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一种趋于民族认同的正义倾向的侠性习俗被传承下来。侠之精神不仅具有“勇”的一面,而且还具有“美”的一面。它推崇的“江湖道义”逐渐为世人所接受并尝试着用实际行动来履行为武林所推崇的道德和规范,其中“尚武德”“行侠义”“重然诺”等与我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基本内涵相辅相成,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广泛的一致性。

民俗文化;侠之精神;现实意义

“民俗又称民间文化,是指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群体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可以简单概括为民间流行的风尚、习俗”[1] 117。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民俗传统,人民群众创造着各类民俗文化,并代代相传。尚武任侠之风是民俗文化的重要表征,诸如以“荆轲刺秦王”为母题的尚武任侠的故事,经过民众不断地前后承继、复制、增饰,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呈现出不同的传奇色彩。

陈中亮、孟念珩两位学者认为:“侠应该具有如下几个层次,一类是历史上真正存在的侠,一类是文人加工想象的侠,和由这两类共同影响下形成的民族性中的侠文化心理或称侠性。”[2]114-115这些“侠”基本上都有着良好的个人品德:为了正义敢于献身,行侠仗义不图回报,同情弱者,以暴抑暴,救人困厄,勇敢无畏等。但同时,也附着一些缺点:滥杀无辜,追求自由,放纵欲望等。对于这种善恶相杂、正负交错的侠要去芜存精。侠能够得到广大民众的认可,至少可以说明弥漫于现实中的侠和虚幻中的侠的正义倾向的侠性得到了民众的推崇。在古代民众的心目中,虽然也有对王侯将相的崇尚,这种崇尚更多的是对王权的仰慕和畏惧,而发自百姓内心无限尊崇的是他们心目中自己的英雄——侠士。

美国民俗学家威廉·凡·巴斯科姆曾详细论述了民俗的四种功能,对我们理解古代民间尚武任侠习俗的形成有很大启发:

民俗作用于社会以保证人们已接受的文化标准一致性,并通过民俗在教育以及反映文化方面的作用,使这种标准一代代地延续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民俗与人们已接受的通过娱乐或幽默、产生想象或幻想的方式以保护制度免遭直接的攻击。因此,民俗是保持文化稳定性的一部机器,它对青年人反复灌输风俗和伦理标准,对遵循社会习俗的成年人进行赞扬以示奖赏,反之,则批评以示惩罚。当这种习俗受到挑战或质疑时,它使之合理化。它建议人们应当满足现状,给他们提供一种逃避日常生活中的“困苦、不平等、不公平”的补偿。[3]417-418

由此看来,当民众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困苦、不平等、不公平”时,深厚持久的尚侠习俗除了能够“对民众懦弱身心的补偿之外,还有心理不平情绪的宣泄作用”[4],为民众提供一个自我慰藉的心灵栖息地,使得武侠故事成为了人们的心理幻梦。

侠客是实施侠之精神的人,兴起于春秋战国时代,当时社会战乱频仍,动荡不安,民不聊生,士大夫阶层的“忧国忧民忧天下”思想非常活跃,然而局势的变幻莫测使得他们朝不保夕,王公贵族纷纷招贤纳士。于是“鸡鸣狗盗,无不宾礼”,出现了专以剑事人的侠客,正如韩非子所说“侠以武犯禁”(《五蠹》)。而汉代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5]2399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对游侠的行为风范加以赞颂:“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5]2502很明显,司马迁与韩非子的观点不同,他从侠客自身的人格理想和道德观念来概括侠客应具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班固在《汉书·游侠传序》中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既不赞同韩非子的观点,又对司马迁的观点加以延伸,认为结私交、为豪雄、纵性情是一个真正侠客应该具备的必要特征。所谓结私交,即“有财势者大养宾客,独行侠也广泛交游郡国豪杰。侠把朋友之义看得很重,弃官宠交,重然诺,讲信义,不顾死生,求得危难时的互助和平日的威誉。这是侠之所以广受倾慕仿效的基本原因”[6]。而为豪雄,就是非官方秩序的维护者,锄强扶弱,仗义疏财;纵性情就是不拘礼法制度,敢作敢为。然而,豪侠作为一个社会阶层也是昙花一现,成了过去时,更多的是受“侠以武犯禁”思想的影响,作为王道势力的对立面,总是不为当局者所容,“一挫于秦始皇,二挫于汉文帝,三挫于汉武帝,四挫于十常侍,五挫于魏文帝,六挫于南北朝唐诸君臣,七挫于宋元祐,八挫于宋庆元,九挫于元,十挫于明太祖,十一挫于明东厂,十二挫于乾嘉士大夫之议论。其为道也非一术,其为罪也非一人,死人之心,故侠者代少一代,至今而其种遂绝于天下”[7]。武侠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异己力量,历来要遭受到统治阶级的打压。于是,后世绵延传播的武侠故事也成了原本武侠意义的泛化,即弃“武”扬“侠”,主要传承早起游侠的侠肝义胆、见义勇为的侠之精神。

其实,武侠在民间备受广大民众和中下层文人青睐,表现出武侠传承的强大生命力,这也是尚侠习俗的基本力量体现。

首先,尚侠习俗体现着民众对公平正义的渴盼。民众生活在苦难中或受到无端的欺凌和压迫时,侠却表现出了巨大的实用性和凝聚力,因为侠总是给人以温暖、勇气和希望。武侠义士们为了弘扬正义,除暴安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徇私、不畏死,在一定程度上涤除了社会上欺小凌弱、恃强妄为的蠹虫。通览武侠文学的发展史,正义战胜邪恶是其永恒的主题。侠客是公平正义的维护者,侠客通过伸张正义来维护社会风俗淳良和江湖的稳定与和平,这种尚侠风俗的形成恰恰体现出古代社会中公平与正义的严重缺失,以及民众对切实维护和实现公平与正义的强烈渴盼。

其次,尚侠习俗体现着民众对传统美德的感召。侠义精神能够彰显民族的道德规范,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提高民族的自信心及尊严感,让人不断重温民族的传统美德。刘若愚在《中国之侠》中对侠之精神概括了八个方面:“一是助人为乐;二是公正;三是自由;四是忠于知己;五是勇敢;六是诚实、足以信赖;七是爱惜名誉;八是慷慨轻财。”[8]其中“助人为乐”“公正”“诚实、足以信赖”“勇敢”是侠之精神的核心。真正的侠士:一方面总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人为乐不留姓名,有些时候明知不敌却要以身赴难,这种“兼爱”思想、博爱精神成为侠客们的人生准则;另一方面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光明磊落,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体现着“义”和“道”的侠义品质。一方面不畏艰难,反抗强权,勇敢无畏,舍生取义,铸就了侠客们铁一般的意志和英勇的品质;另一方面在侠的世界里,他们信奉“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承”的原则,秉承“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论语·颜渊》)和 “大人者,言必信,行必果,惟义所在”(孟子语)的理念,塑造了他们一诺千金,绝不负人的诚信品质。

再次,尚侠习俗体现着对民众心理梦幻的慰藉。对于广大平民而言,侠分为两种:一种是现实中的侠,即发生在现实生活和自己身边的行侠仗义之举;一种是心中的侠,即以现实中的侠为基础,被民众心理虚化、美化而最终形成的侠。心中的侠明显要比现实中的侠更具有超凡的武功和刚强的英雄特质,因而它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尚武、尚勇、尚力的心理本能,同时当现实中的侠无法实现自己的欲望假想时,通过心中的侠实现自己的愿望。“侠不会让人失望,因为他本身就是传奇的,虚构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根本就是虚拟的心理满足,它为生于不幸之中的民众提供了一种幻想的世界,让他们得以暂时的、虚拟的精神避难”[9]。尚侠习俗所演绎的虚幻世界,满足了民众对现实境况、理想人格的追求,使得“老年人寻求着当年雄姿英发的心理抚慰,中年人寻求着在现实中左冲右突、四处碰壁后的心灵栖息地,青年人从中不但满足了‘好斗心理’,而且也是对野蛮情绪的消除,少年人也从中期望着自己成为大英雄的美好憧憬”[10]204。

最后,尚侠习俗体现着民众对武侠艺术审美模式的传承。尚侠习俗传承过程中产生许多人们喜闻乐道的惩恶扬善、快意恩仇的武侠故事,在虚拟想象中品味善战胜恶、弱战胜强的大欢乐、大喜剧。人们在日复一日中接受这种尚侠习俗的熏染,逐渐形成了与之相适应的审美心理。武侠文学“在叙述内容上,基本因袭了人们所熟知的传统模式,讲述的是动荡时期善恶对抗的江湖故事以及一个命运多艰的人物抗争史,中间穿插着令人荡气回肠的侠骨柔情。这些故事建立在二元对抗模式的基础上,正义与邪恶、幸福与苦难、美与丑、悲与欢……相结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从而一目了然地传达出创作者的价值评判和道德立场……即正义战胜邪恶、幸福多于苦难、美压倒丑、悲少于欢……总之,结局是光明的,团圆的,美好的,令人向往的。这种格局符合东方民族的‘团圆主义’、‘ 脸谱主义’的审美倾向”[10]205。如此,无论是士农工商、童叟妇妪,只要一沾上武侠小说,往往乐此不彼,就连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也从民间传说和说书人口中知晓一些武侠故事。

“侠义精神”是中国绵延数千年经久不衰的人文精神,“尚武任侠”作为民间习俗流传至今。在天下纷争、逐鹿问鼎的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侠客形象,为使这一有着巨大感召力的形象得以延续和传承,人们在口耳相传的同时著以书帛,出现了武侠小说。武侠小说一经出现便引起了热潮,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除了迎合古代中国民众心理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带有崇尚英雄的风尚在起作用。

尚侠习俗如果引领得当,将发挥巨大作用。清末民初的有识之士甚至从中发掘出振国兴邦、民族复兴的思想养料。康有为大声疾呼“士无侠气,则民心弱”,梁启超奋笔撰写《中国的武士道》,章太炎也称侠义精神“与民族存亡非常有关”“今日急需提倡”。刘永济1942年写了《论古代任侠之风》一文,承认“游侠非无流弊”,但强调“用之得宜,有拨乱扶倾,成功立业之效”。他还进一步申明:“夫游侠既具有美德,为人类精神卓异之表见,又可补救末世学术人心之弊,苟能培养此种精神,扩而充之,引之于大道,杜绝其流弊,使之郁成风气,于今日实有裨益。试略数之,其用有五:一曰,难莫大于今日之国难,充游侠振厄急难之心,则人人争赴国难矣;二曰,害莫甚于人皆自私而国用不足,充游侠轻财崇俭之心,则人人输财以济国用矣;三曰,义莫上于出死力以捍外患,充游侠好义轻死之心,则人人舍生以卫国矣;四曰,信莫重于人皆开诚相与,充游侠重信用之心,则人人精诚团结以救国矣;五曰,气节莫要手不为汉奸,不作奴隶,充游侠尚气节之心,则人人知耻有勇以报国矣。……然则游侠之风,为今世对症之药,有益于时用明矣。”[11]很明显,“精武救国”也是他们倡导救亡图存的方式之一。他们认识到尚侠习俗能唤起民众的勇武精神及刚强气概。其实,侠之精神既有“勇”的一面,还有“美”的一面。侠推崇的“江湖道义”逐渐为世人所接受并尝试着用实际行动来履行为武林所推崇的道德和规范。其中“尚武德”“行侠义”“重然诺”等与我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基本内涵相辅相成,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广泛的一致性。

首先,侠客的“重然诺、趋人之急”与构建和谐社会中的诚信友爱一脉相承。和谐思想中的诚信友爱就是全社会互帮互助,诚实守信,全体人民平等友爱、融洽相处。“‘信,从人从言。’本指人所说的话,许下的诺言、誓言,故常与忠、诚连语为忠信、诚信”[12]256。司马迁所说的“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承,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6]2399。是对武侠“诚”之精神精辟的概括。由此看来,侠客所推崇的诚信与和谐思想中所主张的 “信”,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都是一诺千金,不负于人,而“救人于困厄”的侠之精神也完美地体现出了团结友爱的内涵。

其次,侠客的“偶见不平事,义不容已”与构建和谐社会中的公平正义高度契合。和谐思想中的公平正义就是社会各方面利益关系得到妥善协调,人民内部矛盾和其他社会矛盾得到正确处理,社会公平和正义得到切实维护和实现。这一思想在侠客行为观念中得到一些体现。侠士们总是“义”字当头,道义、公义成为他们的行为准则和理想追求。“真是行侠仗义之人,到处随遇而安,只因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仿佛与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个‘侠’字”[13]101。侠客们 “偶见不平事,义不容已”的侠义观念,决定了他们自觉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虽身遭不测,也要捍卫公义。

再次,武侠所推崇的“武法自然”与构建和谐社会中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高度相似。武侠修炼最高的境界为:“武功练到最后,就成了不依赖于外物,飞花摘叶,皆可伤人。”[14]882人和自然融为一体了,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们只有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受益无穷。

“民俗,是很难割断的,而理解民俗就是理解社会、理解传统、理解我们存在的自身”[15]12。对于尚侠习俗这种利大于弊、瑕不掩瑜的重要民俗事象,需要我们不断研究和挖掘,对于武侠文学中蕴含的乐于助人、诚信博爱、公平正义、勇于斗争、百折不挠的精神,我们要继承与弘扬;而对其中的宣扬暴力、渴望嗜血等低俗化倾向,我们应予以批判和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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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大强)

2014-12-25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2BWX010)

李军辉(1976-),男,河南叶县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通俗小说。

I207.42

A

1003-0964(2015)03-009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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