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爱情镜城
——铁凝小说爱情观

2015-02-28 21:04葛冉冉
邢台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铁凝爱情

葛冉冉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突围爱情镜城
——铁凝小说爱情观

葛冉冉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爱情是人类最神圣的情感之一,它能够折射复杂人性浮现灵魂的奥秘。铁凝清醒看到女性的生存状态,坦诚展露女性欲望,书写女性理想爱情寻觅之旅。笔下的女性人物为走出爱情镜城不懈努力,却无一例外地滑入爱情囹圄,暴露了现代女性在成长过程中某种必经的阵痛。爱情不能帮助女性解脱与成长,她们只有走上自尊自立的理性出走之路才能获得救赎。

女性;爱情;欲望;救赎

人的吸引力有三个源泉:心灵的吸引产生友谊,智慧的吸引产生敬意,肉体的吸引产生欲望,三者结合便产生爱情。[1]爱情,它是一种满足感知自我存在的渴望,通过对他人的反馈,在经历客体化体验的过程中产生。爱,是关于我们所喜欢对象的情绪反映,爱就是所爱对象出现时的快乐,是与所爱对象接触时身心的满足。爱情一直是作家涉足最广、困惑最多、感悟最深的一个领域。对理想爱情的追求也成为女性意识觉醒的标志与表现,是争取女性解放的一个重要途径,然而许多女性试图在爱情中寻找自我却往往迷失于其中。在当代女性作家中,铁凝是一个具有独特写作气质的作家,从不随波逐流。纵观她的小说创作,无论题材、视角如何变化,我们都能看到大多数作品中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感受到女性为爱出走的精神,体会到铁凝对女性生命的关爱以及对现代社会女性成长过程中某种必经阵痛的思索,关注女性情感家园的每一丝律动。

一、小草的玫瑰梦——拒做爱情失意者

根据荣格的研究,女性心理具有男性特征,称为阿尼姆斯;男性心理有女性特征,称为阿尼玛。每个男人心里都有着特定的无意识女性心象,这种心象是祖先关于女性记忆的印痕,它是造成两性之间排斥与吸引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也构成了男性选择女性时的隐性标准。中国传统文化对阿尼玛女性气质的界定是柔弱美,《永远有多远》中的白大省是铁凝笔下小草一样的存在,“她相貌一般,一头粗硬的直头发,疏于打扮,爱穿男士衬衫。”[2]p18很显然有些粗犷的她与男性心中的阿尼玛心象相冲突,不具有男性所认可的美貌。从小被贴上各种仁义标签,年幼的肩膀上挑起了不属于她的责任与重担,在养成乐观品性的同时,也缺失了异性认同与家庭的爱。家庭和社会没有为其阿玛尼女性气质提供激活的条件,反而使得阿尼姆斯不断加强,间接导致了她在日后情感生活中的持续性受挫。

白大省的初恋开始于10岁,从大学同学郭宏、同事关朋羽到夏欣,一开始白大省就为自己制定了一个让人心酸的低标准,她的爱情经历就是一个不断受伤的旅程。在这一系列的情感中,由于体内阿尼姆斯的活跃,她扮演的皆是保护者角色,这是男女之间的性属错位。她具有贤妻良母式的美德,是我国传统妇女形象的一种缩影,体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性别角色意识。白大省的经历很符合“女人有钱就放权”的说法,取得经济独立的她放弃了属于自己的主体权力,这也是造成其爱情失败的重要原因。然而马斯洛认为“人都有一种改进自己的冲动,一种更多实现我们的潜力,一种朝向自我实现或人性充分发展的冲动。”[3]白大省不甘于身上的各种仁义标签,她要做一个女人而不是人。在爱情上她不是一味等待而是主动出击,给中意的男人操办生日进行明示与暗示相结合的表白。她羡慕西单小六能够做一个坏女人,她是白大省心中的自由女神,在菲乐斯中心社会里随意玩弄男人的身体,打破“阴茎崇拜”的光环。白大省将西单小六作为反抗男权社会的一种精神载体,寄托了她对父系家长制的叛逆以及对爱情的渴望。当郭宏因其仁义而向她求婚时,白大省发出了拒绝传统道德标签的呼声,发出了对自我人格否定的呐喊:“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现在成为这种‘好人’从来就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2]p43这是她渴望爱情的呼喊!这是她自我意识的呼喊!铁凝毫不掩饰地展露女性原始生命状态下蛰伏的向往自由的欲望,以及对爱情与性欲的渴望。“你说什么叫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2]p43白大省在结尾处的心声呼唤让我们看到了女性主义的火花。“永远有多远?” 这不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更是是一个空间概念,是明天,明年,还是直至死亡,这是一个我们永远无法触及与说明的概念,这一概念暗示了“真善美”光环下女性求得真爱的艰难与沉重。

二、走出无爱的玫瑰花海

《玫瑰门》的司猗纹生活在“五四”这一个性解放时期,在进入圣心女中后年轻的生命注入全新的血液。在学潮运动中,她遇到人生第一份爱情。虽然这份爱情遭到了父母强烈反对,但此时的她大胆前卫不顾世俗真诚而热烈地追寻爱情自由,在华致远将要远行的雨夜献出了少女的贞操,像玫瑰花般绽放自己的馨香。“交媾从来不在真空中进行;尽管它本身是一种生物的和肉体的行为,却根植于人类活动的大环境的最深处,从而是文化认可的各种态度和价值观的集中表现。”[4]“五四”蓬勃发展的女性解放运动唤醒了沉睡在象牙塔里的猗纹,开始从“无意识”的梦境中醒来,走上了寻求个性解放与发展的征途,与《终身大事》里的田亚梅一样,用出走来决绝的反抗封建礼教追求爱情与自由。然而血缘意识与家族观念是中国人难以割舍的情结之一,处于这种血缘关系中的个体会受到其他成员的爱护,这种爱会成为一种族类自我意识。这种意识能使个体自觉承担在血缘关系中的道德责任,反之罪恶感便会时刻吞噬叛逆者的心,实际上这是一种被传统异化了的带有极大虚假性的自我意识。铁凝为了揭露这种虚假性的自我意识,沿用了鲁迅“不是堕落,就是回来”的思想安排情节,如玫瑰般刚刚绽放的猗纹带着忏悔放弃对初恋的坚守回归了家庭。

然而她与庄少俭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一片死寂,婚后遭到庄少俭持续一年之久的冷暴力,情感心理失衡的她决定主动出击追随丈夫去扬州,希望通过努力能够寻求到真爱。这一出走行为涉及到了文学史上的“千里寻夫”模式,即丈夫外出后不归,妻子离家寻找。司猗纹受这些传统文化的熏陶,忍受了丈夫在扬州生活的糜烂与一连串厌恶的质问。“我决定给你以宽容。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何止是妻子,是贤妻。”[5](P135)千百年来,理想的女性是贤妻良母,她们被强制性安排在家的空间,在操持家务和照顾他人中实现自己的“第二性”地位,在“菲乐斯中心主义”社会中陷入无路可走的“主体的困境”。面对没有爱情的婚姻,她没有举手投降,她藐视着庄家男性的虚伪与贪婪,成为庄家的中心人物。她带着怜悯接受了从北平回来过年的庄绍俭,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整日流连于花丛的“嫖客”竟给她带来了灾难——梅毒。对于司猗纹这样一个倔强孤傲心中充满爱情期待的女人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不仅身体上的痒痛令其难以忍受,圣洁灵魂被玷污的创伤更是难以泯灭。然而她没有倒下,病毒重塑了她的肉体,改变了她的性格,一个获得新生的像罂粟一样妖艳邪恶的司猗纹出现了。她怀着觉醒的心想要冲出无爱的婚姻围墙,为自己在爱的空间里开辟一席之地。与朱吉开的意外相遇相知点燃了司猗纹内心中沉寂已久的爱情之火,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无视世俗的诋毁毅然决然地与其组建家庭,很可惜刚刚燃起的爱情之火由于朱吉开的离世而扑灭。司猗纹的一生一直在无爱的玫瑰花海里苦苦挣扎,她所寻觅的爱情皆以失败告终,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对爱情的渴望,在最后临终前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只为在车子里偷偷看上华致远一眼,对于初恋情人的爱,她始终保持“纯净如洗”。取得经济独立的她试图僭越社会的女性规范,然而正是一个个的规范将其限制在爱情囹圄之中,司猗纹的一生上演了一场爱情镜城的突围。

三、爱情神话坍塌——肉欲与柏拉图主义的对抗

拜伦说:“女人身上叫人可怕的东西,就是女人是祸水。我们既不能与她们共同生活,又不能没有她们而生活。”[6]男权制的宗教和道德将女人的性权利列为一种社会禁忌,女人的性意识和性能力始终遭到忽略和压抑,更被套上沉重的枷锁置于道德监控之下。社会对于男女两性制定了双重的性道德标准,男性使用性权利理所当然,性伴侣更换频繁更是性能力的象征,不受道德的约束。而女性则无权提出性要求,被迫走进柏拉图爱情的虚幻梦境里,压制肉欲的渴望,禁锢性的灵魂。并且按照男权中心文化的意愿,他们将女性模式化,要么抽象为审美模范——“天使”,要么视为欲望载体——“妓女”,两者都是对女性的压抑和歪曲,是父权制对女性的歧视与贬抑。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贞洁要求与对女性的追求齐头并进, 《周易·象传》:“女人贞吉,从一而终也。”[7]就开始对女性的贞洁进行规范。潘金莲、阎婆惜等是男权社会一手绘出的荡妇形象,她们不守妇道,大胆追求爱欲,被诬陷为制造动荡的祸水。其实质是男性对自身过失与责任的一种推卸,从而使自己得到解脱与平衡。男权社会对这种异己的女性充满戒备和敌视,利用话语权意淫出“荡妇”文学“镜像”,以供人们观摩借鉴。

铁凝笔下《永远有多远》中的西单小六、《大浴女》中的唐菲、《对面》里的肖禾以及《麦秸垛》里面的沈小凤等诸多女性,她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贞洁烈女,肆意践踏柏拉图爱情的镜像,尽情释放身体欲望。她们诱惑男人又不使其满足,有着“狐狸精”般靓丽的外形,虽不完全是“妓女”原型,至少算是“坏女人”形象。“她却天生一副媚入骨髓的形态,天生一股招引男人的风情。”[2]p12西单小六谜一般的存在,她有着女性所向往的天然优势——美貌,她大胆地袒露、张扬自己的女性美,用天生丽质开启了一个无拘无束的人生。即使20多年过去,她依旧滋润满足,美艳自信。《大浴女》中的唐菲,出于对爱情的向往她与小崔结婚,婚后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她的爱情幻想。她要的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是灵与肉的双重结合。在与一个又一个男人的交往中,她付出了身心却从未得到真爱。《麦秸垛》中的沈小凤敢爱敢恨,喜欢陆野明便展开疯狂追求,她真诚、透明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欲,这是常人所缺乏的胆略与勇气,是对生命的热爱与爱情的执着。通常男性的性行为是外向的,女性则为含蓄。然而西单小六这些女人,她们不再将自己限定为男人的性发泄对象及繁衍后代这一生物水平上,而是将性、爱情与自由相联系,达到生命的另一高度。她们通过性自由的方式寻找爱情,不断更换男伴,背弃了男权传统为女性制定的角色所指。然而传统女性以一个男人作为人生支撑,她们只是在数量上被更多的男人消费,并未找到真正的爱情自由。她们遭受着一种心灵的流浪,不单为自己寻找传统女性角色的归属——男人,更是在寻找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确认。

四、主体浮现,女性灵魂大浴

爱情是男人生活的一部分,却是女人生命的全部。《无雨之城》中的陶又佳热烈追求爱情自由,“要是我占领了你,你的心不在,我为什么要占领呢?要是我占领了你的心,你却丢失了自己,我为什么要占领呢?”[8]从又佳写给普运哲的诗来看,占领包括从身体到心灵的完整性要求,这是女性性爱上的独立与觉醒。身体写作的一个重要内容看与被看,小说中的一个场面是陶又佳命令普运哲脱光衣服展示给自己看,随意观赏着他的身体,这一审父过程逆转了女性的被动。又佳、邱晔等代表着年轻的生命力,她们不再是乖巧听话的小女人,她们敢于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颠覆伦理秩序,充满对男性文化霸权的嘲弄。叔本华认为,“爱情的主要目的,不是爱的交流,而是相互占有,即肉体的快乐。”[9]当肉体的占有后爱的目的实现,等待的便是爱的死亡。赤裸裸的性爱最为短暂,当神秘消失后占据的空间则变为空白。所以当又佳与普运哲发生关系后,普运哲对她的性幻想得到了满足,仅有的一丝情爱也烟消云散。最终不能走下去时,又佳选择了放手,放纵后依然保持了人格独立的警醒。女性由父审——审它(社会)——审父——自审的过程,是女性主体从非理性到理性的一种质变。女性从男性期待中走出,不再抱有被其拯救的期望。

“浴”与“欲”是谐音,在某种程度上相互暗示,人的欲望与生俱来,因为欲望的驱动,个体才会不断的进取。只有将肉体与灵魂处于无遮蔽的透明状态,才会实现灵肉的统一。尹小跳的爱情经历是一个破茧羽化的过程。方兢是尹小跳投入全部心血去爱的男人,她对他的迷恋到达丧失理智的疯狂程度。斯汤达曾说:“如果将一根普通的树枝摆在盐矿中放两三个月,它表面便会覆盖上一层结晶,谁也认不出这闪闪发光的奇妙东西便是原先的树枝。他接着说,爱情也是如此,恋爱对象如果像被结晶美化的树枝一样,会比本来面目完美千百倍。”[1]p9在爱情中尹小跳看不见方兢的自私、虚伪,甚至还受虐式产生崇拜之感,这场恋爱给小跳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在纠葛的情感世界里小跳获得了成长。尹小跳与麦克的感情是随机的、没有历史的,和麦克在一起她无拘无束,她欣赏麦克的活力、夸张与热情,但是这只能是一时的享受,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爱的栖息地又再次出走寻找。陈在的爱是绵长久远的,与小跳一同成长,对小跳的爱是默默地支持与陪伴。他的爱唤醒了小跳沉睡的心,在这一爱的追逐中她实现了女性真正的主体性追求。面对万美辰的存在,尽管她与陈在爱得热烈,她还是选择退出,因为陈在与万美辰之间有一种夫妻之间关于生命融合的积淀,这是一种永远都放不下的牵挂。她体会到爱的真谛不是占有是爱别人,是揭下面具坦诚面对真实的生活个人,也许惦念比相守更有力量。她在情感无处皈依的叛逆中战胜了自己,女性已经取代男性作为主体存在,不再依靠爱情作为自我救赎后的归宿,在世俗中沉浮的小跳,在心灵深处保留了一个最真挚的爱情空间。

每一个女人都有关于爱情的美好期待,全身心投入到爱情宫殿的建造,然而铁凝不再遵循“有情人终成眷侣”模式,笔下女性几乎都滑入了爱情囹圄。真善美光环下笼罩的白大省,经济独立的司猗纹,魅惑妖娆的唐菲、西单小六等,她们最终都没能获得幸福爱情,寻找到真正的自己。铁凝消解了爱情神话,在“父”的包围下女性没有真正的庇护所,更不可能通过爱情摆脱自身的困境,男性给的爱只是一堆虚幻的泡沫。爱情不能为心灵提供力量,更不会帮助女性成长。女性能走的道路是又佳的自我放逐与小跳的灵魂大浴。人生的苦难使得她们的灵魂更清澈,更加坚定地走上这条自我救赎的理性之路。

[1][苏]尤·柳里科夫.三种吸引——爱情的昨天、今天和明天[M].陈训明.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1989.

[2]铁凝.永远有多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马斯洛.自我实现的人[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42.

[4](美)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36.

[5]铁凝.玫瑰门[M].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6]许玉乾,崔文良,等.走向女人深处[M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

[7]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70.

[8]铁凝.无雨之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75.

[9]刘莉,刘浩.面包与玫瑰——女性权利的解释与实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44.

I206

A

1672-4658(2015)04-0107-04

2015-07-01

葛冉冉(1991-),女,安徽省淮南市,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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