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抗争,相同的命运
——论骆驼祥子与虎妞的人生悲剧

2015-02-28 13:59
新乡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关键词:祥子虎妞抗争

张 莹

(西藏民族学院 文学院, 陕西 咸阳 712082)

不同的抗争,相同的命运
——论骆驼祥子与虎妞的人生悲剧

张 莹

(西藏民族学院 文学院, 陕西 咸阳 712082)

作为老舍创作中的一座高峰,《骆驼祥子》早在问世伊始就已经有国内外学者对其进行分析研究,而其中的主人公祥子与虎妞亦历来是研究和评论的热点。尽管祥子与虎妞的身份地位不同,个性气质相异,但在他们人生的发展轨迹中却仍然存在着一种“不安于命”的共性,尽管各自抱有不同的目标,也经历了起落不定的人生阶段,并最终被摧毁,但他们却始终在为命运抗争。

骆驼祥子;虎妞;命运;抗争;悲剧

自《骆驼祥子》问世以来,对它的研究和评论就一直没有停歇过。作为老舍创作中的一座高峰,它不仅洋溢着浓浓的京味京韵,更塑造了许多至今使人难以忘怀的经典人物形象,其中尤以祥子和虎妞最为鲜明——祥子从“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①变成为一个“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虎妞则在追求爱情、婚姻、幸福的过程中变成父亲嫌恶、丈夫痛恨的不幸角色并最终难产而亡。在这个悲剧上演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努力进行着抗争,这种抗争其实是必败无疑的,但也恰因这“必败无疑”,他们的抗争才更显其悲壮。

一、在“三起三落”中滑向悲剧深渊的祥子

祥子出场伊始,就体现出他“不安于命”的特点:生长在乡间,失去父母与几亩薄田之后,他不甘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状,也不似普通农民般希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富足生活,而是毅然从没了出路的乡间来到大城市寻找机会,寻找自己新的位置。仅从这一点我们即能读出祥子为命运的首次抗争——农民出身的他,愿意也敢于离开土地,不能不说是毅然决然的。他不服于既定的命运,而是要大胆地改变它,要去大城市里重新书写自己的命运。这绝不仅仅是为生活所迫,更是作为“人”的抗争。在这里“不安于命”成为祥子抗争的原动力,贯穿着他命运的始终。这既是他向正道奋斗的原因,也是他朝堕落滑去的理由,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都昭示出祥子为命运的抗争。

为了在城市里立足并进一步过上好日子,祥子选择了“拉车”这个行当,意欲“凭自己的力气挣饭吃”。可以说,这时候的祥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这个目标实际上已成为他坚定到近乎执拗的理想。“拉上自己的车”,也就是要“过上好日子”,这是祥子在“人”的层面上对自身的一种期望,这种期望即是人性中最基本的需求之一。为了这期望,“不安于命”的祥子摆出严阵以待为命运奋起抗争的积极姿态。这种姿态所体现出的正是命中注定是弱者却不肯认输的“人”的努力和抗争。“凭力气挣饭吃”的想法是祥子为命运抗争迈出的第一步,这个想法支撑着他,帮他维护着穷人的尊严与自由,也给了他希望。

初入京城,祥子“健壮,沉默,而又有生气”,对生活充满憧憬与期待——“他老想着远远的一辆车,可以使他自由,独立,像自己的手脚的那么一辆车”,正因为如此,祥子才肯“风里雨里的咬牙”,“茶里饭里的自苦”,因为他要借此改变一穷二白的生活,要借“咬牙”和“自苦”为命运抗争。这是祥子身上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兀自拉着赁来的车向买车的目标坚定地努力,用“要强”向自己的穷苦命运宣战。可以说,这一回合为命运抗争的祥子胜利了,不管过程如何艰难,他凭着自己的力气与老实、要强、勤奋的品格赚得了自己的车,改变了初入城时的境遇,美好的期望也终于在不懈努力与痛苦的挣扎之后变为现实。祥子此时本是有望进一步为“洋车夫”的命运抗争的,也本是有望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靠近的。

但乱兵的抢车拉人第一次使祥子的人生大打折扣,他第一次被生活拉向命运的低谷。因为“不安于命”,所以他要继起为自己的命运而战。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的祥子以“自苦”来进行个人奋斗,现在的他已急红了眼,为早日重买上车他不得不“抢活”了——这曾是他不屑于做也不愿意做的事,但“买自己的车”这块心病横亘在他心里,已然成为“他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不拉着自己的车,他简直像是白活”。从另一角度看,“抢活”实际也成为祥子为命运抗争的一种方式。他心里说:“我要不是为买车,决不能这么不要脸。”看起来似是狡辩,却透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是人面临逆境低谷急于改变现状的无奈。虽是无奈,但祥子还是抗争着——他“抢活”,拼死命,不知休息与保养,一切只为尽早完成自己的志愿。也正是这时,祥子被虎妞诱骗了去。这件事看似偶然却实是必然——祥子处在人生的低谷,精神的寄托被现实摧残得摇摇欲坠,拉车的际遇更平添了他急迫的无力感,也让他平生头一遭质问自己:“要强又怎样呢?这个世界并不因为自己要强而公道一些。”这质问直接反映出祥子在人生被打折扣之后对自己之前想法的怀疑。虎妞诱骗他的那夜,他觉得自己“反倒变成了有威严与力气的,似乎能把她当做个猫似的,拿到手中”。那夜使祥子起了微妙的变化,至少他尝到能够掌控自己和他人的胜利的满足感,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因此,从某种角度讲,这个时期祥子的继起、“抢活”及与虎妞一起生活成为祥子为命运抗争的新内容。如此种种,无不显现出“人”不甘就此堕落地生活下去的信念,也即“不安于命”的敢于为命运抗争的斗志。

信奉人道主义的曹先生向在苦海挣扎的祥子施以援手,祥子的前途似乎光明起来,但特务的敲诈勒索又使他转眼变回了赤贫并丢了工作。在祥子为改变命运而拼命的时候,生活又一次把他扯回谷底,人生又一次被残酷地打了折扣。如果说乱兵抢车拉人仍未摧毁他向正道努力奋斗的决心,那么这一次祥子真的茫然了。他现在一头雾水:“我招谁惹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祥子只得又回到人和车厂,继续赁车过日子。这次的经验几乎要磨尽祥子为命运抗争的勇气,故而他同意用虎妞的体己钱买辆“自己的车”。这之前的祥子还在努力为个人的尊严独立而战(屡次拒绝虎妞的好意,不愿与刘四父女有所瓜葛便是明证),现在他却已是疲于应付了,他已不再“要强”。与虎妞结合后他也曾一度赁车过着半自食其力的生活,但当虎妞提出买车时他觉得“买一辆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车”,并且“买车既是那么不易,现在能买上也就该满意了,何必想到那么远呢!”此时他无法凭一己之力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他做出了以前的祥子十分不齿的选择——用老婆的钱买车。可以说祥子的要强好胜和拼死奋斗已被生活加诸的万难和人生目标的一再折扣磨掉了,他变得得过且过。从这时起祥子已慢慢堕落下去,甘于屈服了。(虽然他也会为老马祖孙买包子,但那已不能理解为乐善好施,而只是“人”对自己前途命运的认知和哀悼罢了。)

深究起来,祥子对生活的屈服从与虎妞结合时就已初现端倪:他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乡下“年轻力壮,吃得苦,能洗能作的姑娘”,这与虎妞是绝不同的。但为了生活,也因了虎妞的纠缠,他不得不“降格以求”——原先不要虎妞的施舍,要凭自己的力气、本事买上车、娶上老婆的祥子终于停止了为命运抗争的脚步,输掉了他仅有的那一点自由和尊严。这一回是祥子自己给人生追求大打折扣的,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为命运抗争的严阵以待的祥子了。这个选择,既同时加深了他和虎妞的悲剧意蕴,也加速了他们的悲剧进程。

虎妞和小福子的相继死去成为祥子惨淡人生中的另两笔灰色,一举扑灭了他在正道上抗争与奋斗的希望。尤其是小福子的死,使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的祥子彻底崩溃,于是他走上了为命运抗争的终极阶段,即“入了辙”。从某种意义上讲,祥子的“入了辙”实际上是消极姿态的为命运的抗争——这种堕落恰是祥子反正道而行的消极反抗——凭要强上进得不来好日子,那么就做一个“坏嘎嘎”混日子吧。“在没有公道的世界里,穷人仗着狠心维持个人的自由”,祥子倒是仗着狠心可还是被周遭的一切一步步推向了堕落的深渊。也正是这般无声的抗争比之前的任何抗争都更显无力与悲壮。祥子终究变成一个“末路鬼”了,他的抗争由明亮变为晦暗,由拼死命变为懒散,由积极变为消极,由要强好胜变为屈辱苟活,但无论哪一种都写满了祥子为命运的抗争与呐喊。这负面的抗争实际上加快了他滑向深渊的速度。但正因为如此,祥子的抗争才更具感染力。在这个终极阶段,祥子已不再体面,烟酒色全沾,借钱不出便去骗钱,现在的“他是后悔当初他干吗那么要强,那么谨慎,那么老实”。这不能不说是祥子的悲哀——他已融入了那个他起初根本不以为然的“车夫群体”,他终于可以“打着哈哈似的泄露给大家——他撒不出尿来了!”“他自己忘掉羞耻”,“就那么心平气和的忍受着这点病”,并为点儿钱出卖人命。“我要有更多的钱,我也会快乐几天!”至此,祥子已完全不顾初入城时的理想与抱负,他已堕落下去,只求享受与混日子了——既然生活不给我振作的机会,那我就顺了它的意一径坏下去吧,让生活也知道我的厉害。于是已成为无赖的祥子便能够赖活下去。“末路鬼”祥子用不是抗争的方式为命运做出了最严酷的抗争,这种无为的“入辙”从另一个角度喊出了祥子对生活的“控诉”,这实际也是一个“人”为命运的最后抗争,至此,这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就只剩血泪了。

二、在对爱情的渴求与算计中走向悲剧结局的虎妞

同祥子一样,虎妞也是“不安于命”的典型。与祥子需整日为衣食生计担忧不同,虎妞的物质生活较为富足,她实际所缺乏的是因父亲阻挠而耽搁的美好青春和情感,因此虎妞为命运的抗争是情感层面上的而非物质层面上的。年已三十七八的虎妞在生计无忧的情况下急于弥补自己在情感层面上的缺失,因此她的抗争表现为极力追求个人情感的满足,寻找个人情感的寄托。因此,她所“不安于”的“命”就是“空空如也”的感情生活,为命运抗争,大胆泼辣的虎妞是不择手段的,这也恰恰说明生活对虎妞的迫害何其深也。

乍看起来,虎妞是管理车厂的一把好手,做事干净利落且泼辣,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似乎对父亲也无特别的不满,甚至对自己的生活现状较为满意,在这时她并无抗争的迹象和意图。但稍加留意我们不难发现,她的“无所作为”实际上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有找到承载自己情感(即爱情)的对象。当祥子出现后,虎妞的生活目标具体化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为自身的爱情与幸福抗争。

虎妞自小生活在城市,她已坦然而完全地接受了这座城市的生活理念和方式,所以与祥子“凭力气”改变现状的抗争不同——虎妞要用她的“心计”做出“不安于命”的抗争。虎妞选择这种抗争方式是必然的——帮助父亲打理车厂的经历和所处的受资产文明影响的环境无不对她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个社会是“凭心路”吃饭者的天下,这就势必使她的抗争不似祥子般“卖苦力气”、踏实,而是“凭心计”,这就使其抗争既袒露又含蓄,既直接又迂回,是“虎妞式”的。在虎妞那里,为命运的抗争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追求祥子,一是反抗父亲。当然,归根结底,这两个层面同属于她“不安于命”勇敢寻求个人情感归宿的范畴。

祥子憨厚老实,“健壮,沉默,而又有生气”,这样的小伙子对已三十七八岁的虎妞而言是十分具有吸引力的,泼辣大胆的虎妞追求他也是袒露而直接的。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祥子自己是关心他的,虽然这种关心带有虎妞式的豪横,但同时也载满虎妞对祥子的爱——当祥子由乱兵中逃回人和车厂时,虎妞道:“祥子!你让狼叼了去,还是上非洲挖金矿去了?”当祥子拼命挣钱不知休息时,虎妞又道:“你这家伙要是这么干,吐了血可是你自己的事!”可以说这些话字眼措辞虽然硬朗却也是虎妞对祥子“一百一的客气,爱护”的凭证。从这里我们已经能够体会到虎妞急于让祥子了解自己的爱的意味,也就是从这时起虎妞为爱的抗争拉开了序幕。

对虎妞而言,仅有爱是不够的,她要美满的婚姻和家庭,于是她不择手段设计诱骗了祥子。(这里虎妞是动了点心计的,但作为一个女子,她的行为只能用泼辣大胆来形容,这种袒露直接与不择手段恰恰说明,虎妞对爱情的渴求和为命运抗争的果决。)她公然反抗着世俗,逼祥子娶自己为妻——这种抗争也是“虎妞式”的。个人幸福之于她,同“自己的车”之于祥子,都是执拗到近乎顽固的理想。为了这一理想,“凭心路”吃饭的虎妞势必不择手段。对她而言,只有把祥子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幸福才会牢不可破。于是她用体己钱为祥子买了辆车(这里确也有她对祥子的关爱),实际上这是把祥子的“自由”收买了——“你娶老婆(买车亦然——笔者注),可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钱。想想吧,咱俩是谁该听谁的?”虎妞以为这样她便可以高枕无忧地爱人和被人爱了。(也正是这种想法更造就了她的悲剧。)为了命运,为了情感的归宿,虎妞毅然决然地反抗了世俗(诱骗祥子),公然违背了传统婚姻中的男女关系(她控制着祥子而非祥子控制着她或夫妻平等),这一切都是虎妞“不安于命”的为命运的抗争,是“人”在情感极度缺失时争取情感归宿与寄托的最激烈的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虎妞嫁给祥子那天“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没有弟兄的护送,没有亲友的祝贺”,但她还是坦然地把自己嫁给了心爱的男人。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但虎妞做到了。“那些锣鼓在新年后的街上响得很热闹”,仿佛是代虎妞向生活宣战——她“不安于命”,她要找到自己的归宿,她爱祥子,她要嫁给他,没人能够阻挠!所以,嫁给祥子标志着虎妞在爱情层面上为命运抗争取得了局部胜利——不管过程如何叛逆、如何不为世俗所容,甚至也不为祥子接受,对结果她还是很满意的,此时她是为命运抗争的胜利者。

对祥子而言,与虎妞的结合是“人”对命运无计可施之后的“降格以求”;而对虎妞来说,身为车厂主女儿的她嫁给一个车夫算是“委屈下嫁”了。因此二人的婚姻实际是他们大打折扣的人生的延伸。如此一来,与祥子的结合注定虎妞将永远无法成为幸福的车夫老婆。由于她所属的有产阶层与祥子所属的无产阶层的相互对立,二人思想观念上的差异(一个要“凭力气”吃饭,一个要“凭心路”过活)又最终导致了祥子对她的恨——“他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一直到她翻了白眼!”但祥子这种仇恨的情绪虎妞并不能理解,她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这个家,笼络着祥子,因为“在娘家,她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零钱;只是没有个知心的男子。现在,她要捞回来这点缺欠”。因此,虎妞婚后的种种行为都是她“不安于命”填补情感缺失的继续。她爱祥子是没有错的,只是用错了方式——不让祥子去拉车但祥子偏是只会拉车、只爱拉车的;她以为用体己钱买回车就能拴住祥子,可偏偏产生了反效果——这就是虎妞在追求祥子爱情的层面上“不安于命”地抗争却最终惨败的悲剧所在。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虎妞的爱恋和情欲就是畸形的,这只是“人”不断追寻情感归宿和取得爱人认同不得时的极端表现罢了,而虎妞死后祥子才觉出“有一个伴”的重要性,这无疑是她的另一个悲剧。

在虎妞为命运抗争寻求情感归宿的路上,其父刘四是主要的阻挠力量。他出于私心耽误了女儿的青春,对她百般控制和利用,不仅未能给虎妞应得的亲情,更直接地妨碍了她去追求爱情。所以身为有产阶级的一员,虎妞也难逃被他人(在这里,主要是指她的父亲)伤害的命运,她若想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必须与父亲开战,所以虎妞为命运的抗争必然包含反抗父亲的内容。

与追求祥子的直接袒露不同,虎妞反抗“老头子”的方式是含蓄迂回的。因为刘四不是简单人物,“并且不肯往下走亲戚”,虎妞要与祥子结合还要保住在车厂的地位,含蓄迂回地反抗才“是上策”——这样做并非虎妞怕着这个“老头子”,只是抗争的策略罢了。无论怎样,虎妞已敢于向父权说“不”(虽然不是公然的)。可以说从虎妞开始“算计”“老头子”起,她已在反抗父亲的层面上走出了为爱、为命运抗争的第一步。随着刘四态度的强硬,虎妞也强硬起来——她不仅不顾刘四反对,坚决要与祥子结合,还揭了他的老底,更大胆地喊出“我卷起铺盖一走”这样的话。从她与父亲之间的争执来看,她虽然也期望刘四能对她的婚事点头,却并不低声下气。这固然与她泼辣的性格有关,但也明显地体现出她捍卫自己爱情的决绝态度。她痛快地指控父亲,更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嫁给祥子,这足以表明虎妞为争夺爱情婚姻自主权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与父亲决裂、受旁人耻笑,她都在所不惜,重要的是要保持住“那一点点自由”。“穷人仗着狠心维持个人的自由”,虎妞又何尝不是呢?在物质上她不算穷,但她仍无自由可言。为求得爱情婚姻的自由,她只有仗着狠心默默承受为自由付出的惨痛代价(她出嫁时的遭际便是这代价的表现之一)。从这个角度说,虎妞的确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为了爱向父权说“不”,并独自承担起这个“不”字带给她的种种痛楚与无奈。虎妞在这个层面上为命运的抗争是听从了作为“人”的声音,是出自“人”的本能。父亲阻止她成为普通幸福的女人,所以她要反抗父亲,以此来为命运抗争。

虎妞的抗争最终是归于失败了。她“不安于命”,也工于心计,却只招来丈夫的仇恨和父亲的不谅解,这也许是因为她为命运抗争的方式太过激烈的缘故。但正因为如此,虎妞这一形象的悲剧意蕴也异常凝重。

三、未尽的思索

对祥子和虎妞而言,他们的“不安于命”是作为“人”听从内心意愿为命运的抗争,尽管这抗争艰苦卓绝,却最终仍归于失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深沉的悲哀。祥子那些乡间的旧习惯、老实憨厚的性格和“凭力气吃饭”的愿望,透出的是农业文明的气息,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祥子们与城市和时代的格格不入,于是他们除了被毁灭并无他路可走。而从小就生长于城市的虎妞们亦然。尽管自小接受了城市的一切,“凭心路”适应着资产文明,但孕育虎妞们的小作坊本身就是那个时代毁灭的对象,而从中生出的“虎妞们”又怎能不被株连?尽管祥子与虎妞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尽管他们试图改变自身命运的追求清晰可辨,尽管他们自主选择的抗争之路均曾泛起过希望的微光,但在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们还是不同程度地偏离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终于走完自己悲剧的一生。

《骆驼祥子》成书较早,重点描绘了战乱年代的社会环境之下人的种种不正常状态。实际上,无论在哪个时代,在何种社会形态下,人们都会面临属于自己的生存困境和选择困惑。所以,祥子、虎妞及作品中其他人物的悲剧也不是只有在那个时代才会上演。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无疑就具有了十分明显的普泛价值和意义,因此直到今天,这部作品仍保持着它的魅力。它提示我们,在任何时代,人都应有所希冀,有所追求,更应活得像人。

注释:

①文中所涉引文均出自《老舍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责任编辑 郭庆林】

2015-03-26

王志刚(1976—),男,河南驻马店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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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726(2015)08-00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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