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大旨谈情”的根本旨归

2015-02-28 12:33:04吴营洲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周汝昌曹雪芹红楼梦

吴营洲

(《杂文月刊》编辑部,河北石家庄050013)

《红楼梦》“大旨谈情”的根本旨归

吴营洲

(《杂文月刊》编辑部,河北石家庄050013)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就开宗明义首先言明了“大旨谈情”。随着时代的进步及研红的深入,人们对曹雪芹笔下这个“情”字有了越来越一致、越来越清晰的认识。这个“情”,其实就是“人之常情”,就是“爱”,就是“人性”。曹雪芹“大旨谈情”的根本旨归,就是希望这个世界充满情,充满爱,符合人性,尊重每一个人。

《红楼梦》;主旨;大旨谈情

《红楼梦》的“主旨”是什么?常听人说:“很难一言以蔽之。”其实,曹雪芹在书的第一回就开宗明义首先言明了:“大旨谈情。”

遗憾的是,自打《红楼梦》问世以来,有的人并没有在意这四个字,而是把注意力或着眼点放在了别处,如说《红楼梦》是“自叙传”、是“色空说”、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等;有的人更是不信这四个字,而是缘木求鱼、无中生有地去索隐“宫廷秘闻”“反清悼明”“谁谁家事”等;有的人虽也认为《红楼梦》是“大旨谈情”,但将这个“情”,仅仅视作了“儿女之情”或“社会人群的情恋”等,甚至还有人认为曹雪芹“谈情”只是手段,目的是“尽显才情”……

1 大旨谈的是何“情”

既然《红楼梦》是“大旨谈情”,那“谈”的又是什么“情”呢?

《红楼梦》的早期读者,大多把这个“情”理解为“儿女之情”。如江顺怡称:“《红楼》所载,闺房琐屑,儿女私情。”[1]209乐钧称:“彼其所言之情之人,宝玉、黛玉而已。”[1]374海鸣称:“中国旧小说颇善言情。最佳者如《石头记》,然亦不过言儿女之情耳。”[1]646

现代《红楼梦》的研读者,对这个“情”的理解自然有了许多变化——

李希凡认为,“大旨谈情”乃是“儿女之真情”和“宝玉情不情”的统一。所谓“儿女之真情”即以宝黛爱情为代表的“绝假纯真”的男女爱情,也就是脂批所说的黛玉的“情情”;所谓“宝玉情不情”,则是指贾宝玉对黛玉之外的青春少女的“倾情尽心”“爱博而心劳”。“情情”当然属于男女性爱的范畴,“情不情”则超越了儿女私情的界限,表现了尊重、体贴、至爱、平等相待的新的感情境界。[2]163

徐乃为认为,这“大旨谈情”,简而言之,描写了三个层面的社会人群的情恋生活——贵族的情恋,奴婢的情恋,另类的情恋,三者交叉着的情恋。[3]2

很显然,此二位较前人“虽有进步”,对这个“情”字的理解已由“儿女之情”扩展成了“男女之情”,但是平心而论,若用时代发展的眼光来看,还是稍显“偏狭”了。据我所知,随着时代的进步及研红的深入,其他的一些研读者,则是渐渐体味到了曹雪芹笔下这个“情”字的个中三昧。诸如——

王威轶认为:“《红楼梦》大旨谈的‘情’,其表层可说是悲欢离合的儿女情与世态炎凉的兴衰情,而其深层则是‘十年一觉扬州梦’之后,那种对于世故人情的依然不忍割舍的悲悯之情。”[4]

宋子俊认为:“所谓大旨谈情,系指书中所写之题材内容,其内涵具有广义性。曹雪芹所写,既包括儿女之情,还包括当时社会的全部世相,亦即十八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情世态……小说通过贾府这个贵族家庭及其相联系的社会生活的描写,展示了十八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情世态,揭示了封建制度下人生的悲剧和悲剧的人生。”[5]

杜薇认为:“曹雪芹对人的社会属性的本质,在人类进入到文明时代后的一次最高层、最深刻的探索,这个情字,与我们通常所说的男女恋情,已远有超越,具有着使母权制由失败走向复归的伟大意义。这是曹雪芹谈情的一个丰硕成果,也是对人类文明的一大贡献。”[6]

周汝昌认为:“……在雪芹书中,他自称的‘大旨谈情’,此情并非一般男女相恋之情。他借了他对一大群女子的命运的感叹伤怀,写了他对人与人之间应当如何相待的巨大问题。他首先提出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这已然明示读者:此书用意,初不在于某男某女一二人之间,而是心目所注,无比广大。他借了男人应当如何对待女子的这一根本态度问题,抒发了人对人的关系的亟待改善的伟思宏愿。”[7]167

在官渡区委的高度重视和昆明市工商联的精心指导下,官渡区坚持把“五好”工商联创建作为引领和推动工作全面健康发展的重要抓手。

孙逊认为:“这个‘情’当然首先包含了我们通常讲的‘男女之情’,否则《红楼梦》也不成其为《红楼梦》;但它又远远不止‘男女之情’,而是包含了远为丰富和复杂的内涵。把《红楼梦》仅仅理解为爱情小说,把《红楼梦》的‘情’仅仅理解为‘男女之情’,不仅不符合小说实际,而且辜负了作者的一片苦心。”“这个‘情’首先包含了男女间的相悦相爱之情,同时又包含了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关爱之情,更涵盖了人对自然的体贴怜惜之情;它们共同构成了《红楼梦》‘情本思想’的丰富内涵。”[8]

相对而言,他们对曹雪芹笔下的这个“情”字,以及对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本意,有了越来越一致、越来越清晰的认识。

2 “谈情”是目的不是手段

曹立波虽也认同《红楼梦》是“大旨谈情”,但她却认为,“在‘谈情’的同时,曹雪芹也流露出施展才华、表现文采的愿望”。[9]3意思是曹雪芹“爱将笔墨逞风流”,创作《红楼梦》的动机是“风流名士,尽显才情”——说白了是想“显摆自己”。

《红楼梦》中有这样几句话:“观其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熟话,也可以喷饭供酒;其间悲欢离合,兴衰际遇,便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曹立波对此解读道:“这段表白的重心在小说的真实性上,但‘几首歪诗’也不可忽视。作者采用了欲扬先抑的笔法,于自轻自谦之中,强调了书中所写之诗。虽然不同于他所指责的那些为了‘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而假捏出小说情节的作家,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丝毫没有忽视的是,竭力施展自己在写诗作赋方面的才能。”接着曹立波便阐述说:“《红楼梦》表现曹雪芹才华的文字大体可分两类,一类是陈列知识型的,一类属于艺术创造型。”如从凤姐的“翡翠撒花洋绉裙”、宝玉的“锦边弹墨袜”等,我们会发现他对此有专门的研究,“曹雪芹还借妙玉之口,传达出丰富的茶道知识”“秦可卿房中,有唐伯虎的画、秦观的对联……俨然一座陈列着奇珍异宝的博物馆,显示了作者广博的见闻和奇妙的想象”。“上述事例……尽管丰富多彩,也只能反映作者的见多识广,不足以表现他的创造力。然而……真正能够显示曹雪芹艺术天赋的部分,是《红楼梦》中的‘情诗艳赋’。那‘几首歪诗’,恰恰是他十年心血的精华所在。”

我个人认为,曹立波的如此断语,既小瞧了曹雪芹,也贬低了《红楼梦》。

众所周知,“是真名士自风流”。既然曹雪芹是位“真名士”,那他何必要在他人面前“显摆自己”呢!“真名士”的言谈举止,都是真情实感、真情实性的自然流露,不会故意做给谁看,不是要讨谁的口彩或青目。“爱将笔墨逞风流”只是张宜泉对曹雪芹的看法。在张宜泉看来,曹雪芹是“爱将笔墨逞风流”的,可曹雪芹未必有“逞风流”的意思。以我对曹雪芹的理解,他当是个时时处处都以“真我”待人接物的,绝无“爱将笔墨逞风流”这一“嗜好”。

尽管《红楼梦》是部未竟之作,但其字字句句,包括人物、情节等,都是反复咀嚼过的,绝对不会为了“尽显才情”而刻意附会上什么,更没有虚设的人或事。用周汝昌的话说就是:“《红楼梦》绝无闲文赘笔。”曹立波认为曹雪芹是“先写成‘情诗艳赋’,再去虚构人物”的,并称“尽管曹雪芹在开篇就批驳过某些小说家的类似作法,但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得意的诗词,托付给小说中的人物”。窃以为这也是对曹雪芹的误解。曹雪芹不是莎士比亚,不会让自己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地像个诗人。《红楼梦》中每个人物所说的话,包括所作的诗,都是恰如其分的,绝无赘语。

坦率地讲,先前我也“乱猜”过,认为曹雪芹写的一些诗赋,他本人十分满意,实在舍不得丢弃,就变着法插进了自己的书里。比较“明显”的例子就是《姽婳词》。先前总感觉《姽婳词》有点“游离”,有点“节外生枝”。其实与我有类似感觉的并不乏人。如周汝昌称:“曹雪芹于小说第七十八回忽以特笔写及此事,是否无所为而为之?尚待深入研究。”[10]180又如雁声称:“假如不必影合《红楼》事迹,在作品本身上看来,却以这一篇林四娘‘姽婳词’是文意双美。每读《红楼》,都要反复低徊读几遍。”[11]1364人们之所以萌生这一念头,或是受了脂砚斋的“误导”。脂砚斋有则批语称:“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其实,在我后来通过阅读——包括阅读《红楼梦》文本及他人的研红文字——才渐渐意识到,《姽婳词》别有深意,不可或缺。试想,宝玉吊晴雯扑了空回来,就被叫去作吊林四娘的诗,待作罢了《姽婳词》,连个过渡都没有,紧接着就撰写了《芙蓉女儿诔》……为什么呢?崔耀华认为:“……《姽婳词》是赞颂晴雯、黛玉为大观园而战死,作者做完《姽婳词》后,‘一心凄楚’,余意未尽,继以‘女儿诔’续其哀音。”[12]315

《红楼梦》是曹雪芹的泣血之作,寄托了曹雪芹对社会对人生对世事的全部认识,其情天日昭昭,绝对不是想“在小说中显示才学”。

3 “谈情说”似成共识

近来在些期刊、图书或论坛上,读到些有关论述《红楼梦》“主旨”的文字,感到称《红楼梦》是“大旨谈情”的人渐渐多了。有研究者称,在上个世纪,关于《红楼梦》的主题,“共有30多种不同的说法”。[13]我个人认为,除了那些“索隐派”,《红楼梦》的“大旨谈情”渐渐成了读者的共识。人们开始体悟到曹雪芹“十年辛苦”的苦心所在。更为重要的是,各论家对曹雪芹笔下的这个“情”字,理解得更深刻,更到位了。

朱淡文认为:“曹雪芹所谓的‘情’具有极丰富的内涵:尊重女性、反对个性束缚、主张个性解放与自由、平等、博爱等新时代的人文精神。”[14]

刘同旺认为:“《红楼梦》通篇所写只在一个情字……写情因为社会无情,现实社会‘乱哄哄’。写情意在‘情治’,以情治人,以情治家,以情治国,以情治天下。情何如此能耐,情是什么?这正是《红楼梦》所要写的。”[15]

如此理解这个“情”字,是不是“诠释过度”呢?窃认为不是。正如佟瑞坤在一篇文章里所写的:“只要人类社会还没有发展到一个尽善尽美的形态,人的真情至性就会与社会的现实要求存在冲突,只不过随着社会进步,这个冲突的剧烈程度会逐渐减弱,表现形式也会有所演变而已。然而人类社会存在的终极目的,就是指向个体的最完美的生存状态,它要求人的社会价值的实现,基于人的个体价值即真情至性充分发挥的基础之上,反过来社会又能充分地保护和发挥个体的真情至性。这应该是整个人类最高的社会理想。而《红楼梦》引导人们的正是对这种审美境界中的社会状态的向往,所以它不仅是中国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整个人类的精神财富。”[16]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出版过《情解红楼》等专著的崔耀华,虽然认为“《红楼梦》不是爱情小说,不是自传,不是人情小说,不是世俗小说,而是一部用老庄思想阐释社会的经书,是继《道德经》《南华经》的一部《石头经》。”[17]但他依旧认为:“《红楼梦》是小说,但它又不是一般的小说,它是以老庄哲学为基础,阐述整个中国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规律及理论的著作。”窃以为,就崔耀华对《红楼梦》的根本认识而言,当是与朱淡文、刘同旺等人对曹雪芹笔下这个“情”字的解读是相通的,即都认识到了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世人:人类社会怎样才会更美好,更理想,更具人性。

人们常说,笔墨当随时代,其实,阅读也当随时代。一个人,应当随着时代的脉搏去阅读,眼界及思想要与时代合拍。窃以为如此解读曹雪芹笔下的“情”字,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社会现实的需要,同时更是体味到了《红楼梦》的“其中味”。曹雪芹地下有知,当浮一大白。

另外,一部文学著作,数百年后,依然被读者广泛阅读,依然经得住人们用当代的眼光去审视,那它蕴涵的理念一定有着极其深刻的现实意义。曹雪芹的伟大,由此也可见一斑。

4 为何要“大旨谈情”

曹雪芹为何要用洋洋洒洒百万言“大旨谈情”?为何不“大旨”谈德、孝、忠、公、法、仁、义、礼、智、信,或别的什么?窃认为,或许在曹雪芹看来,唯有这个“情”字,最具人情味,最通人性,最接地气,最贴近天下苍生。常听人说,连“情”都没有,还算人吗?这个“情”字,既是人人最易做到的,也是人人最难做到的。其他的诸如“德”“孝”“忠”等,或可有“硬性要求”,或可“强制执行”,唯独“情”不能。“情”必须发自内心,且只能自然流露。或许在曹雪芹看来,如果人人都有“情”重“情”,人人都是“有情人”,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这个“情”字,一如朱淡文所言,体现了“曹雪芹对未来世界的理想”。

朱淡文还说:“凡是伟大的天才,对未来世界总会有自己的信念:孔子的大同之世,柏拉图的理想国,汤玛斯·摩尔的乌托邦,马克思的共产主义,都是人类精神价值观念的具象化。曹雪芹以‘情’为未来世界的价值标志,它不涉及未来世界的制度,而只是对未来世界人类精神进步的期待。”[14]窃以为,此言甚是,并深深体味到了曹雪芹“十年辛苦”的良苦用心。

写到这里,顺便谈下周汝昌。周汝昌自然是研红大家,“一生辛苦为芹忙”,著作等身。他对曹雪芹的崇拜,无以复加。据说在他的宅邸,就供奉着曹雪芹的牌位,还每年为曹雪芹“庆生”。他认为曹雪芹“不仅是一位文学作家,而且还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18]83甚至还是位“‘创教’的英雄哲士”。“创”了什么“教”?“情教”是也。周汝昌道:“我想一想,人类文化史有能创教的,也不过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屈指可数的几个伟大的头脑和心灵,而雪芹列名与其间,那是丝毫无愧的。但雪芹的思想、主张、‘教义’若与上列几位创教人一般无二,那他就不会成为什么‘创’者了;即此可知,他与儒家、道家、佛教、伊斯兰教……都不一样,亦即极有其独立的特色。以此之故,我以为应称之为:情教。”“根据何在?就在他自己宣示于人们的微言大义——他说他的书是‘大旨谈情’,又说空空道人因读了《石头记》遂尔‘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而那空空之道人却因此改名为‘情僧’,将那书改名为《情僧录》——请看,这‘情’字的位置,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与崇高的呢!”[19]74

平心而论,周汝昌对《红楼梦》“大旨谈情”的理解,自有合理成分,但称曹雪芹创立了“情教”,并为“情教教主”,就是将曹雪芹太政治化、太庸俗化了。在我看来,曹雪芹无意“政治”;曹雪芹的精神境界远远超越了“政治”;曹雪芹只想通过《红楼梦》告诉世人:作为一个人,应该怎样活着;人与人,应该怎样相处;一个群体,一个社会,怎样才是最最和谐的、完美的……

5 “谈情”的根本旨归

我常常想,曹雪芹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再者,他又是如何在浩若烟海的中华文明中,筛选出了一个“情”字?

曹雪芹生活在清代的康雍乾年间,大清王朝定鼎已有百载,业已进入了“康乾盛世”:政治安定,经济繁荣,曾经惨绝人寰的杀戮、屠城早已成了“遥远的过去”,人们都已过上了安居乐业相对稳定的日子……可是,曹雪芹为什么会感到“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呢?仅仅是经历过钟鸣鼎食、权贵生活的曹家惨遭籍没了吗?我想不是。

那么,为什么呢?我想曹雪芹一定是看到了那些年纪轻轻、“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女子一个个凄惨的命运……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曹雪芹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们凄惨的命运是谁造成的呢?又如何才能改变呢?

曹雪芹没有想到“社会制度”。他的脑子里没有此等概念。他不清楚什么是封建主义社会,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什么是资本主义社会,也不清楚自由、平等、人性、人权、人的尊严等词语。但他清楚,造成这一切的,一定是有缘故的。其缘故就是:这个世间,缺少“情”,太“无情”。是因为一些人的“无情”,才造成了另外一些人乃至整个社会的不幸。那些“无情”的人,或许也会因“无情”所害——

试想,倘若贾母等人“有情”,便能遵从宝玉、黛玉的个人意愿和心性,便不会造成宝黛钗的情爱悲剧;倘若王夫人“有情”,金钏、晴雯便不会死;倘若贾赦“有情”,便不会逼娶鸳鸯、购买嫣红;倘若王熙凤“有情”,便不会逼死尤二姐;倘若贾雨村“有情”,便不会致自己恩人的小儿女被拐卖于不顾……倘若人人都“有情”,“一家子亲骨肉”恐就不会一个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面对这“无情”的世界,曹雪芹又该怎么办呢?又该做出怎样的人生抉择?他不像苏轼那样旷达,“也无风雨也无晴”;也不像陶渊明那样闲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不像魏晋名士那样,面对残暴血腥、黑暗压抑的社会现实,一味地谈玄论道,饮酒服丹,放浪形骸,纵情山水,苟全性命,清静无为,全然忘却了一介士子济世报国的社会责任……甚至无法效仿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无法效仿老子,骑头青牛西出函谷关悠然远去;无法效仿庄子,终日里凝视着某只翩然飞舞的蝴蝶揣想着此身是谁……当然,他可以效仿达摩,遁入空门……可是,即便他真的出家做了和尚,面对着青灯黄卷、晨钟暮鼓,眼前萦回的,肯定还是那些不幸的女子,还是已为“末世”的社会现实,还是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红楼梦》中,最具象征意义的自然是其主人公宝玉了,一日,黛玉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第22回)其实,“至贵至坚”者,何尝不是颗“赤子之心”!在《红楼梦》中偏有这样一句话:“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第118回)窃以为,曹雪芹偏是有颗“赤子之心”,偏又于人于世有所“不忍”……他面对着凄苦、悲凉、无情的社会现实,面对着层出不穷的人间悲剧,具有“赤子之心”、悲悯情怀的他,委实有些“不忍”……他“不忍”目睹那一个个人为而致的悲剧,“不忍”让此等悲剧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不忍”做个看客……他想拯救……可他又无力拯救……他有心救世,却无材补天……当然,曹雪芹毕竟是曹雪芹,尽管他无力拯救,可偏要拼了性命,将自己的思想化作文字,为他人乃至后人,指出他认为最为正确、合理的在人间建造“大观园”的唯一途径……于是,他伸出了他那只“指月”的手指……一部《红楼梦》,“大旨谈情”,他做到了!

[1]一粟.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李希凡.说“情”——红楼艺境探微[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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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周汝昌.红楼十二层[M].太原:书海出版社,2005.

The FundamentalAim of“the Main Theme of Talk”inADream of Red Mansions

WU Yingzhou
(Editorial Office of Essay,Shijiazhuang 050013,Hebei,China)

Cao Xueqin first of all elucidated his“main theme of talk”in Chapter On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With the progress of the times and the deepening of the research,people more and more consistently and clearly understand the word“love”from Cao Xueqin.This“sentiment”,which is actually“humans’usual feelings”or“love”,is“human nature”.The fundamental aim of Cao Xueqin’s“main theme of talk”lies in his hope that the world will be full of sentiments,love,and will conform to human nature with each person treated with dignity.

A Dream of Red Mansions;theme;the main theme of talk

I207.411

A

1672-2914(2015)05-0108-05

2015-05-25

吴营洲(1958-),男,河北唐山市人,《杂文月刊》执行主编、《红楼梦研究辑刊》特邀撰稿人,研究方向为《红楼梦》与红学。著有《无法言说的言说》《十年辛苦不寻常——曹雪芹别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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