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熹与王维接受

2015-02-28 12:15张进
关键词:朱熹苏轼

论朱熹与王维接受

张进

(西安文理学院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5)

摘 要:朱熹对王维的接受态度是多重性的。从审美评价看,他推赏王维的律诗、辋川体与《辋川图》等;从道德评价看,他尖锐批评王维在政治上的失节,以至压倒了其审美评价。朱熹对王维的时褒时贬,看上去似矛盾而又无序,但还是有其内在的逻辑性,这与他的政治理想与审美理想密切相关。他的崇尚气节,崇尚雄健,崇尚平淡,与他对苏轼的接受密不可分。还原朱熹的王维接受,探讨其在后人王维接受中的影响,对于文学接受研究是颇有意义的。

关键词:朱熹;王维接受;苏轼

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4-11-18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历代王维接受研究”(09YJA751070)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进(1954-),女,陕西志丹人,西安文理学院文学院教授,陕西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论及文学教学与研究。

国学大师钱穆对朱熹推崇备至,他论朱子之学,称“朱子为集儒学之大成者”[1]21,论朱子之艺,称朱子“精妙文辞”,“尤其朱子之于诗,乃欲超宋越唐,上追选体”[1]25,“朱子深好书法”,“于书法外,亦好绘事,并亦自能作画”,“朱子又好琴,并精乐律”[1]P206-207……这让我们想起前代博学多艺的王维与苏轼。朱熹与他二人还确有瓜葛,在苏轼接受史与王维接受史上,是值得大书一笔的人物。笔者在《论朱熹对苏轼的批评与接受》一文中,辑录了朱熹所有论及苏轼的文字,通过历时性的考察,指出朱熹对苏轼的批评总体上是前抑后扬,前期由好苏转而攻苏,其措辞激烈,攻击性极强;中后期有褒有贬,态度比前缓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庆元年间),可谓接受苏轼之学,褒扬苏轼之人,推崇苏轼之文。并对促成这种转变的原因及其意义作了探讨[2]。朱熹的王维接受,恐怕也需要进行这样的梳理,才能比较真实地还原其接受的原貌,并对后人接受视野中的“朱熹之王维接受”,有较为明晰的认识和把握。

朱熹(1130—1200)对于王维的接受,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与评论中。

作为诗人,朱熹为我们留下了千余首诗作。“这在人数众多的南宋诗坛也算是多产作家了。且就艺术成就来讲,他远师汉魏、近尚韩柳、融李杜宏大气象于陶韦平淡自然之中的清远诗风,也是独树一帜的。”[3]朱熹对王维的接受,虽不及对李杜、韩柳、陶韦那样的推崇,却也非常推赏,有其独到的见地。

1.“辋川体”与“辋川图”

朱熹的诗中,有《家山堂晚照效辋川体作二首》:

夕阳浮远空,西峰背残照。爽气转分明,与君共晚眺。

山外夕岚明,山前空翠滴。日暮无与期,闲来岸轻帻。[4]卷二,304

从诗题看,朱熹明白标示“效辋川体”,当是仿效王维《辋川集》诗而作。他所说的“辋川体”,当是指:体裁为五言绝句,题材为山水风光,手法为即景抒情,风格为自然平淡。值得一提的是,检《文渊阁四库全书》,将王维辋川诗命为“辋川体”,朱熹是第一人。虽然在北宋时期,李公麟作《龙眠山庄图》,由建德馆至垂云沜,著录者十六处,苏轼既为之作记,又嘱咐苏辙赋小诗,“凡二十章,以继摩诘辋川之作云”[]312,却并未有“辋川体”之称。朱熹之后的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将王维诗命作“王右丞体”,显然“王右丞体”比“辋川体”在内涵上要大,却不如“辋川体”具体而明确。明胡应麟所作五言绝句中,有一首《别业瀫溪之南,平湖远岫,幽谷长林,登顿沿泗,颇擅独往之趣。暇日效右丞辋川体为五言绝三十章,并拉诸同好作焉》[]卷七十,其中亦称“右丞辋川体”。胡应麟是王维接受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7],他称“辋川体”未知是受朱熹之启发,抑或不谋而合。朱熹又有《奉同张敬夫城南二十咏》,《武夷精舍杂咏并序》十二首,与《辋川集》题咏各景点亦颇为相似,尽管朱熹的诗风与王维并不十分相同,但读朱熹的这些诗以及其他类似的诗,总感觉有王维那淡淡的影子。

朱熹不但仿效辋川诗,也欣赏王维的画,爱把美景比作《辋川图》,其《至凤凰山再作》写道:

门前寒水青铜阙,林外晴峰紫帽孤。记得南垞通柳浪,依稀全是《辋川图》。[4]卷八

可见《辋川图》所绘景致,对于“好绘事”的朱熹已是烂熟于心,所以满眼的好景,依稀全是《辋川图》了!朱熹在《奉题李彦中所藏俞侯墨戏》一诗中说:

不是胸中饱丘壑,谁能笔下吐云烟?故应只有王摩诘,解写《离骚》极目天。[4]卷九

古人认为,山水之画,自非胸中丘壑汪洋,如万顷波者,未易摹写。朱熹以为只有王维那样的艺术修养,才能摹写出离骚那样的高远境界。足见对王维的画艺评价极高。

但他与王维在艺术观念上还是有一些差异。《朱子语类》卷一三八记载朱熹的一段话:

雪里芭蕉,他是会画雪,只是雪中无芭蕉,他自不合画了芭蕉。人却道他会画芭蕉,不知他是误画了芭蕉。[8]卷一百三十八,3287

这段话,显然说的是王维《袁安卧雪图》里画了芭蕉的事。关于“雪里芭蕉”,历来有很多阐释,很多争议,这里不作展开。只是想说,王维的作品往往是亦虚亦实,而朱熹则比较尚实,他说:“作文字须是靠实,说得有条理乃好,不可架空细巧。大率要七分实,只二三分文。”[8]卷一百三十九,3320他对绘画大约也是这个要求。因此他批评王维“误画了芭蕉”,实属与王维在艺术观念上的差异。大致说来,朱熹是写实派,王维是写意派。

2.推王维“律诗”与深爱《漆园》诗

庆元年间,年轻诗人鞏丰与朱熹常有书信往来。鞏丰(1148—1217),字仲至,杨万里《诚斋诗话》中称他为“近时后进”。在《答鞏仲至》(四)中,朱熹提出“古今之诗,凡有三变”之说。他认为:魏晋以前诗,自为一等;晋宋及唐初,自为一等;沈宋以下至今,又为一等。他指出:“至律诗出,而后诗之与法,始皆大变。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无复古人之风矣。”[4]卷六十四,3095所以,他意欲选编诗集,作为范例,择取的标准,他说古体则如李之古风五十首,杜之秦蜀纪行、遣兴、出塞、潼关、石壕诸篇,律诗则如王维、韦应物辈,亦自有萧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细碎卑冗无余味也。(同上)

诗家一般认为律诗当首推杜甫,其格律严谨,浑融流转,堪称典范。杜甫自己也说:“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而王维则不免被指瑕,如《出塞作》押韵用两个“马”字,《辋川闲居》对仗复用“青”、“白”,等等(参见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朱熹却于古体诗推尚李白、杜甫,而于律诗看好王维、韦应物。他认为王、韦律诗“自有萧散之趣”,不像当今的律诗过于讲究声律句法而“细碎卑冗无余味”。可知他看重的,是诗的潇洒自然和蕴含趣味。这与唐司空图所说“右丞、苏州,趣味澄夐,若清沇之贯达”[9]卷一,189,意思相近。以王维与韦、孟相比,朱熹以为,韦在王、孟之上:“韦苏州诗高于王维、孟浩然诸人,以其无声色臭味也。”[8]卷一百四十,3327在朱熹的眼中,真正能淡泊宁静、自在随意者,当属韦应物了。

朱熹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写下了一段深爱王维《漆园》诗的文字,他说:

王摩诘《辋川·漆园》诗云:“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余深爱之,而以语人,辄无解余意者。……庆元庚申 (1200)正月二十八日晦翁书。[4]卷八十四

郭璞《游仙诗》说:“漆园有傲吏。”王维在《漆园》诗里翻其意而用之,说庄子并非傲吏,而是自觉缺少经国济世的本领,所以才依托一微官生活,婆娑于数株树下自适。明人顾可久《唐王右丞诗集》卷四说王维此诗“引古自况”[],其实这也颇契合朱子的心思。他说“余深爱之”,实借王维之意抒发内心悲慨,并表明自己的人生态度。“辄无解余意者”,则说明当时能把朱子与王维相联系,读懂朱子之心思者寥寥。朱熹在写下这段文字一个多月后(三月初九),便在悲愤中与世长辞。他沒想到,他曾学王维诗,也曾贬责王维,而在生命的终点与王维心思相通了。

3.“萎弱少气骨”与《山中人》三篇“为胜”

朱熹历事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在当时,“和议”与“恢复”,成为“国是”与修正“国是”之焦点,也导致了士大夫内部的分化,党争因此而激烈。余英时先生指出:“从淳熙十年(1183)王淮执政集团开始发难,中间经过淳熙十五年(1188)林栗的继起攻击,下至庆元二年(1196)正式禁‘伪学’,反‘道学’运动先后持续了十几年。这三次反‘道学’活动并不是孤立的突发事件,而是一环套着一环的。”[11]335朱熹便是这场反“道学”运动中的核心人物。他对王维的贬责也正在此时期。

淳熙五年(1178),朱熹在累征不就,“不仕几三十年”后出知江西南康军。八年(1181)浙东饥荒,宰

相王淮推荐朱熹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朱熹到任后,单车独行,钩访民隐,及时调粮,革除弊政,奏劾了数名民愤极大的赃官横豪。九年七月,因六劾前知台州唐仲友不法,与王淮交恶(与唐仲友同里为姻家)。淳熙十年,吏部尚书郑丙、监察御史陈贾上疏指斥“道学”者,欺世盗名,不宜信用。朱熹遭此打击,从淳熙十年至十四年,奉祠五年,专力著书讲学。作于淳熙十二年(1185)的《向芗林文集后序》中,他强调士君子之“大节”,以张良、陶潜为正面典型,而以王维、储光羲为负面典型。他说:

张子房五世相韩,韩亡,不爱万金之产,弟死不葬,为韩报雠。……陶元亮自以晋世宰辅子孙,耻复屈身后代,自刘裕篡夺势成,遂不肯仕。虽其功名事业不少概见,而其高情逸想,播于声诗者,后世能言之,士皆自以为莫能及也。盖古之君子其于天命民彛君臣父子,大伦大法之所在,惓惓如此。是以大者既立,而后节概之高,语言之妙,乃有可得而言者。如其不然,则纪逡、唐林之节非不苦,王维、储光羲之诗非不翛然清远也,然一失身于新莽、禄山之朝,则其平生之所辛勤而仅得以传世者,适足为后人嗤笑之资耳。[4]卷七十六,3662

在朱熹心目中,张良不忘“为韩报雠”,陶潜“不肯仕”刘宋,都是有气节的表现。气节关乎君臣父子关系之“大伦大法”,大节既立,则“语言之妙”,才有“可得而言者”。汉代纪逡、唐林,虽有忠直之节,显名于世,唐代王维、储光羲,虽有“翛然清远”之诗,然一旦失身于王莽、禄山之伪朝,大节不保,则平生“得以传世者”,“适足为后人嗤笑之资”。从现存资料看,朱熹是自唐以来,第一个贬责王维失节的人。

淳熙十五年,王淮罢相。八月,朱熹除兵部郎官,以足疾请辞。本部侍郎林栗尝与朱熹论张载《西铭》而意见不合,劾熹“本无学术,徒窃张载、程颐之余绪,为浮诞宗主,谓之道学,妄自推尊”[]卷三百九十四。周必大、薛叔似、叶适等为朱熹奏援辩诬。十月,差知漳州,光宗绍熙四年,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

朱熹在“作牧于楚之后”,开始作《楚辞集注》。绍熙五年,赵汝愚升任右相,从潭州召回朱熹,让他出任焕章阁待制兼侍讲,成为宁宗皇帝的老师。朱熹“急于致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切,颇见严惮”[13]卷四,并攻击到台谏及近幸韩侂胄等,入侍经筵46天就被逐出国门。庆元元年,监察御史胡纮诬陷赵汝愚,赵被贬暴死。二年(1196年),韩侂胃为相,朱熹忧其擅权害政,上疏斥言窃柄之失,遂触韩忌。监察御史沈继祖诬熹十大罪状,朱熹罢职落祠。三年,朝廷置《伪学逆党籍》,籍中包括赵汝愚、朱熹在内共59人。一时罢官的罢官、远斥的远斥,死的死,散的散,禁的禁,这便是“庆元党禁”。

在这极端艰难的岁月里,朱熹作《楚辞辩证》,借屈原抒发被逐之悲愤,以浇心中之块垒。又在北宋晁补之《续楚辞》《变离骚》二书基础上选录《楚辞后语》52篇,其中收入王维《山中人》《望终南》《鱼山迎送神曲》三篇。他在《山中人》题下云:

《山中人》者,唐尚书右丞王维之所作也。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既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独此篇与《望终南》、《迎送神》为胜云。[14]卷四

晁补之在《变离骚序》中说:“王维生韩、柳前才数十(年),言虽浅鲜,未足与言义,然低昂宛转,颇有楚人之态。”[15]卷三十六。而朱熹则又一次对王维在政治上的失节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王维陷贼而不能死节,失身伪朝,事平后又升迁不诛,其人品“不足言”,其诗“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

但他为何独称道王维《山中人》三篇“为胜”?

一是《山中人》与《望终南》,皆写解印去朝,意欲隐居山中之事。《山中人》其一云:

山寂寂兮无人,又苍苍兮多木。群龙兮满朝,君何为兮空谷。……愧不才兮妨贤,嫌既老兮贪禄。誓解印兮相从,何詹尹兮可卜?

宋末刘辰翁评曰:“不用楚调,自适目前,词少而意多,尚觉《盘谷歌》意为凡。”[]卷一《盘谷歌》,即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以是知此诗写去朝而将归隐。《望终南》云:

晚下兮紫微,怅尘世兮多违。驻驷马兮双树,望青山兮不归。

清吴昌祺批云:“紫微,中书所居也,出省之后,怅然与尘事不合,是以驻马林间,望青山而忘归也。”[17]卷九,132陈铁民注云:“本诗四句皆作者自谓。”[18]130可知王维在中书省任职时,感慨尘世多违,有隐居之想。朱熹一生有着浓厚的“不仕”情结。他说自己“赋性拙直,不能随世俯仰,故自早年,即自揣度,决是不堪从宦”,故常以“麋鹿之性”自喻。但就君臣大义、社会责任来说,又不能不选择出仕。所以对进退出处始终表现出一种矛盾的二重心态[19]。在遭受贬逐之时,他对王维词近《楚辞》而意抒归隐及悲愤者,尤当会意,借以自遣。

二是《鱼山迎送神曲》极似楚骚。明桂天祥《批

点唐诗正声》卷七说:“二曲俱由楚辞变化,而《送神》尤精致。”[20]P442清翁方纲说:“王右丞《送迎神曲》诸歌,骚之匹也。”[21]卷二宇文所安说它“隐含贬逐主题”,“当王维写下了这样一首诗时,诗中已含有一种无声的文学史背景,不言而喻地扮演了非罪遭贬的屈原角色”[22]44。

三是《山中人》三篇是晁补之选入《续楚辞》的,朱熹与晁心思相通。《楚辞后语》录唐顾况《日晚歌》,朱熹于题下云:“归来子(按,晁补之)录其楚语三章,以为‘可与王维相上下’,予读之信然。”晁补之是在元祐党禁中完成《重编楚辞》《续楚辞》《变离骚》三书的,朱熹也是在反“道学”及庆元党禁中编订《楚辞》三书的,可知晁、朱二人“都通过编注《楚辞》来寄托其情怀”[23]。

从以上情况看,朱熹对王维的接受态度是多重性的。从审美评价看,他推赏王维的诗画,包括对辋川体、辋川图、以及清雅和翛然清远诗风的认可等等;但从道德评价看,他对王维的失节提出尖锐批评,以至压倒了其审美评价。从时间来看,他在同一时段,如庆元年间,既有对王维律诗的推尚、对《山中人》三篇的激赏和对王维《漆园》诗的深爱,又有对王维“其人不足言”、其诗“萎弱少气骨”的贬责,很难像他对苏轼的批评与接受那样,可以理出一个大致的发展线索。朱熹对王维的时褒时贬,看上去似矛盾而又无序,但仔细寻绎,还是有其内在的逻辑性,这与他的政治理想与审美理想密切相关。

朱熹一生以学术著称,却是一个有政治理想的人。他虽多数时间为祠官,埋头于著述讲学,然始终关心朝政,用他的话说,“身伏衡茅,心驰魏阙,窃不胜其爱君忧国之诚”[4]卷十一,589。他多次上封事、奏劄,反复劝谏皇帝正心术、立纲纪、亲贤臣、远小人,内修外攘,以图恢复。《戊申封事》为其代表,是他“内圣外王”的政治理想的具体实施[19],“也是理学家用正心诚意之学解决社会迫切现实问题的著名范例”[24]761。在从政期间,他“竭吾诚,尽吾力”[13]卷四,以实现其“内修政事”,“而稍指切今日宴安放倒之弊”的主张[4]卷二十八,1227。王懋竑引洪本《年谱》说朱熹:“及其出而事君,则竭忠尽诚,不顾其身,推以临民,则除其疾苦而正其风俗,未尝不欲其道之行也。”[13]卷四但是他的政治理想与他的践行,却与当政者王淮、韩侂胄等发生冲突,被指为“道学”之首,罗织“不孝其亲”“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玩侮朝廷”等十大罪名,被逐出权力中心。余英时对反“道学”运动的实质作了论述:“我判定反‘道学’壁垒基本上是由职业官僚型的士大夫构成的。他们大体上安于现状……朱熹及‘道学’型士大夫则是北宋新儒学的直接继承者:他们继续关心‘治道’,而且依然念念不忘重建理想的秩序。……怎样先整顿好内部,然后再进而图‘恢复’问题了。”[11]347

在反“道学”及庆元党禁的白色恐怖中,朱熹对士气有了深切的体会,对元祐党人也有了重新的认识,由过去激烈批评苏轼,转而崇敬苏轼的“有气节”[8]卷一百三十,3113,说王禹偁之文章、韩琦之勋业,皆震耀于一时,“而其议论气节,卓荦奇伟”,“则又皆莫若苏公之为盛也”[4]卷八十,3797。其承续晁补之而作《楚辞》三书,是有意识地与元祐党人靠拢,这也是其后期接受苏轼、接受元祐学术的一个明证。而朱熹对王维失节的尖锐批评,以及对王维《山中人》三篇似楚骚作品的激赏,正是借以反驳韩侂胄一派对他的诬陷,表明他在政治上是忠君爱国的,是坚守节操的,与屈原一样,可昭日月。

朱熹在文学上有自己的审美理想。在他看来,南渡以来是一个气衰的时代,朝廷偏安一隅,士人苟且偷安,造成文风的萎靡纤弱,诗风的险怪华巧。他说:“前辈文字规模宏阔,论议雄伟,不为脂韦妩媚之态,其风气习俗盖如此。故宣和之后,建、绍继起,危难虽极,而士气不衰……近岁以来,能言之士例以容冶调笑为工,无复丈夫之气。”[4]卷八十三,3917“今人做文字,却是胭脂腻粉妆成,自是不壮浪,无气骨。”[8]卷一三九,3318为了振拔士气,以图恢复,朱熹在他中后期文字中,尊刚抑柔,崇尚“雄健”之美[25]。他呼吁:“士孰不材?病气与节。”[4]卷八十八称“放翁老笔尤健,在今当推为第一流”[4]卷六十四,3108。因此他批评王维诗“萎弱少气骨”,正与他尚“雄健”的审美观相统一。

针对“近世”诗风的险怪华巧,朱熹推崇魏晋以前古诗,强调一种质朴自然、平淡有味的风格美,反对华丽纤巧,刻意造作。他提出的“古今之诗凡有三变”,这三变是中国诗歌体裁和技巧发展的三个阶段,虞夏至魏晋为古诗阶段,晋宋到唐初,是古诗向律诗转化阶段,第三个阶段为律诗[6]410。朱熹认为,古诗最自然,不受技术约束,不需要刻意安排。所以他在《答杨宋卿》中说:“至于格律之精粗、用韵、属对、比事、遣辞之善否,今以魏晋以前诸贤之作考之,盖未有用意于其间者,而况于古诗之流乎?近世作者,乃始留情于此,故诗有工拙之论。”[4]卷三十九,3在与鞏仲至的书信中,他反复讨论“闲澹”“真澹”“平淡”问题。《答鞏仲至》(三)中说:“张巨山乃学魏晋六朝之作,非宗江西者。其诗闲澹高远,恐亦未可谓不深于诗者也。坡公病李杜而推韦柳,盖亦自悔其平时之作而未能自拔者。其言似亦有味,不审明者

视之,以为如何也?”[4]卷六十四,3093这里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朱熹不主张宗法江西诗派。张嵲(1096—1148)字巨山,宋代著名诗人。朱熹之父朱松尝托孤于张巨山,他因此成了朱熹的启蒙老师。张巨山是江西诗派三宗之一陈与义的表侄,少时尝从受学,五言古诗尤为语意高简,意味深远。刘克庄《后村诗话》谓其诗句法与简斋相似。但朱熹认为其诗闲澹高远,乃学魏晋六朝之作,非宗江西者。可见他对江西诗派作诗好用僻典,炼生词,押险韵,制拗句,讲究语言韵律等,并不满意。他在《答鞏仲至》(四)中说:“近世诗人,正缘不曾透得此关,而规规于近局,故其所就皆不满人意。”[]同上书,3096第二,朱熹赞同东坡的“病李杜而推韦柳”。苏轼贬逐岭海归来,作《书黄子思诗集后》,深感李、杜诗英玮绝世却又有所欠缺,而更推赏“陶、谢之超然”与“魏晋以来高风绝尘”,推赏“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27]卷六十七,2124,朱熹称东坡“其言似亦有味”,表明他赞许苏轼晚年尚“平淡”的观点。正因为他不满近世江西诗派末流,又与苏轼推赏陶、谢、韦、柳的审美观相一致,所以朱熹极推崇魏晋以前诗,并对当代诗人能够追配古人之诗者给予赞扬,如《跋刘叔通诗卷》称刘叔通之诗“不为雕刻纂组之工,而其平易从容,不费力处,乃有馀味”[4]卷八十三,3909。王维的律诗,以五言律见长。对唐代人来说,五言律诗是从五言古诗中脱胎出来的新诗体,依然带有自然淳朴之古风。施蛰存先生说,王维的诗“淳朴清淡”,有“陶渊明的诗境”,有“鲍照和谢灵运的余韵”,“王维重新走这条晋宋诗人的道路,对初唐诗人的宫体遗风来说,既是复古,也是创新”[28]91。朱熹看好王维之律诗,又对他的辋川体、《辋川图》以及清雅、清远诗风欣然接受,恐怕正着眼于此。笔者曾经提出:“‘雄健’与‘平淡’,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共同构成了朱熹的审美理想与批评标准。”[25]朱熹对王维诗歌的批评与接受,正是这两方面的融合。

由上述可知,朱熹在政治理想受挫时,借批评王维失节以自表忠心气节;在文艺审美理想的实践中,他一面批评王维诗的“少气骨”,而有诫于士习文风;一面推尚王、韦诗的萧散自然,而欲救江西诗派末流之弊。他的崇尚气节,崇尚雄健,崇尚平淡,与他对苏轼的接受密不可分。他论王维的观点,看似有牴牾,却又有其内在逻辑,从而反映出文学接受的多重性与复杂性。

朱熹的王维接受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魏庆之的《诗人玉屑》中收录了《晦庵谓胸中不可着一字世俗言语》《晦庵谓诗清而少气骨》条。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列《朱文公论诗》条,收入朱熹论诗十余则,还有黎靖德《朱子语类》的编纂等,这些对传播朱熹的诗学思想及其王维接受起了重要的作用。从元明清的文献资料来看,论者接受朱熹之王维接受的影响,突出体现在对王维失节的批评而更加苛责,借以起到警诫士风的作用。

在元代,理学成为官方哲学,朱熹之学备受重视。袁桷《送朱君美序》中说:“许文正公(许衡)定学制,悉取资朱文公。……夫行事必本于经,考成均之法,惟文公是师……今六合一家,文公之学行于天下矣。”[2]卷二四元儒们对朱熹之学的推崇,自然也体现于王维接受之中。

刘因(1249—1293)是与许衡、吴澄并称元代三大理学家。他在《辋川图记》中[30]卷十八,依着朱熹责王维“其人不足言”“其诗不足传”的思维逻辑,展开对王维其人、其诗画、其辋川庄的激烈批评。其一,王维以画名自负,人品不足道。刘因认为古人以画为“末技”,士人“不暇而不屑为”。阎立本尚以能画而自耻,而王维却“偃然以前身画师自居,其人品已不足道”。其二,王维恃小艺而“不知世有大节”,以至于“陷贼而不死,苟免而不耻,其紊乱错逆如是之甚也”。其三,以流行的观点看,王维亦不得“以文艺高逸自名”。刘因说:“后世论者,喜言文章以气为主,又喜言境因人胜。故朱子谓维诗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程子谓绿野堂宜为后人所存,若王维庄,虽取而有之可也。”刘因强调“人之大节一亏,百事涂地”,凡可以存世者,如王维之诗、画、辋川庄之类,人皆得以“刍狗”对待。其四,刘因认为王维在当时之所以享盛名,盖因朝廷多轻节操而重文艺“能诗能画、背主事贼之维辈也”。他俟望“士大夫不以此自负,而亦不复重此”,“而知所趋向焉”。可见警诫士大夫毋以艺自负,不再开重文艺之风气,是其主旨。

吴师道(1283—1344)生平以道学自任,晚年益精于学。他在《跋辋川图临本后》中[31]卷十七,沿刘因之手法,先赞扬赵侯所藏《辋川图》临本“甚精绝可玩”,其真迹可想而知;又论王维其诗“文词清雅”,其人“风度高胜”,然后笔锋一转,责王维“污贼不能死,适累是图”,甚为可惜!又贬王维不及裴迪能高蹈自全而有贤德。对王维其人其艺作了大大的贬抑。

虞集(1272—1348)与揭傒斯、柳贯、黄溍并称“元儒四家”。他的《王维辋川图后》[32]卷十七,发挥了朱子“志荒”的说法①明吕柟撰《朱子抄释》卷一:“一日,同周舜弼游屏山归,因说山园甚佳,曰:园虽佳,而人之志荒矣。(释:此正玩物丧志。)”。他说宋祁著《唐书》人物列传,“文法严简”,惟写王维别墅辋川,备载华子冈、欹

湖、竹里馆、柳溪、茱萸沜、辛夷坞等景点名称,不惮其烦,他认为宋祁是有寓意的。君子隐居是“求其志”,“必欲山水花木之胜,则其志荒矣”。在这里,虞集将王维视为“无卓然节操”而“志荒”之人,认为观《辋川图》,“有儆于玩物者”矣。

明人接续了元儒之思维认识,如与方孝孺为至交的王叔英(?—1402)在《题王维画辋川图》中[33]卷四十七,认为王维身为给事中,“无一言一事裨益当世”,独以诗画称名则已属末流;王维陷贼不能死,“则其罪益大,有不容诛矣”;以王维之末技之才,又有政治污点,不能退隐,反而“叨爵位之荣”,是不懂得出处大节;假使王维能于辋川专攻画艺,“移进取之力以自修,纵无补于时,又岂不足以善其身哉?”所以“观斯图者,亦可以有所惩矣”。

至清代顾炎武(1613—1682),在《日知录》卷十九《文辞欺人》条里斥责“古来以文辞欺人者,莫若谢灵运,次则王维”。在他看来,谢灵运与王维,一仕新朝,一授伪署,后又作诗自表忠心,是文辞欺人。但他更加痛斥的,是那些“投身异姓”而又发忠愤之论,“名污伪籍”而又自托忠诚的贰臣,他们“比于康乐、右丞之辈,吾见其愈下矣”[34]。“矛头所指似乎包括贰臣群体的全部”[35]。

由上述可见,论者在王维诗与《辋川图》的阐释中,承续了朱熹对王维失节的批评,而措辞更为激烈,并由朱熹的借以自表气节,转向对士风的警示,从刘因的警诫重艺士风,到虞集的儆于玩物丧志;再到王叔英的劝惩出处之节,再到顾炎武的痛斥屈节贰臣,王维诗画接受皆寓以警示、儆醒、劝惩之主题,“被赋予了一层浓重的政治道德隐喻意味”[36],这种政治道德批评,与当时的社会现实密切联系,对针砭时弊,警醒士人重道德节操,洁身自爱,自当具有积极的作用。诚如台湾梁煌仪先生说:“刘因不忘宋、金衰亡于王纲紊乱,人道乖戾,观彼正直行义之德沉沦,幸而免祸之事蔓延,有感而发。……刘因对士人不耻于追名逐利,甚感痛心,故藉王维之苟免以指喻时弊,盖举一例余也。……其苦心孤诣,虽前人之轨躅,亦今后之龟镜也。”[37]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种政治道德评价又抑制了审美评价。即如刘因、吴师道的文字中不乏审美评价,但其“先扬后抑”的手法,使其审美评价不过是政治道德评价的垫脚石。王维诗画的审美价值被大打折扣,也导致了喜欢王维诗画的读者对朱熹的不满。

至于朱熹对王维诗的肯定方面,在诗话与评点著作中,影响不甚明显。诗话如《诗人玉屑》《诗学权舆》等,一般辑录朱子论诗法“律诗则如王维、韦应物辈,亦自有萧散之趣味”云云,而不加阐释。即如朱熹说深爱王维《辋川·漆园》诗,在评点著作如刘辰翁《须溪校本唐王右丞集》、顾璘《王摩诘诗集》、顾可久《唐王右丞诗集》、唐汝询《唐诗解》等的《漆园》评中,均未引及。明高棅《唐诗品汇》、顾起经《类笺王右丞全集》,只作摘引,未加阐释。惟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引朱子之言后有评:“《朱子语录》云:‘摩诘辋川诗,余深爱之,每以语人,辄无解余意者。’全首谦退,是鹪鹩巢林,不过一枝,止诸至足意。”[20]445此处解《漆园》“全首谦退”,似与朱子深爱此诗的心境全不搭界。而清吴昌祺《删订唐诗解》中《漆园》眉批:“此诗全咏庄生”“诗中无深义,朱子极称,未知何故。”[17]却又全然不解其中深义。出现以上情况,一方面是诗论家、评点家对朱子论王维诗关注不够,一方面也是接受视野上的局限。

朱熹的“王维接受”是一个复杂而多重性的接受。后人接受视野中的“朱熹之王维接受”,则偏重于其道德评价的一面,而疏于其审美评价的一面。故还原朱熹的王维接受,探讨其在后人王维接受中的影响,对于文学接受研究是颇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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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Zhu Xi's Acceptation of Wang Wei

ZHANG Jin

(School of Arts,Xi'an Arts and Sciences University,Xi'an 710065,Shanxi,China)

Abstract:Zhu Xi's acceptation of Wang Wei was multiplicity.From the aesthetic evaluation perspective,he appreciated his poetic verses,Wangchuan genre and Wangchuan Painting;from moral evaluation perspective,he sharply criticized Wang's political disloyalty,which was even overwhelmed his aesthetic evaluation.The praise and derogation which seemed contradictory and disordered had its inherent logic related closely to Zhu Xi's political and aesthetic ideals of worshiping integrity,majesty and wateriness which was inseparable from his acceptation to Su Shi.Therefore it was quite meaningful in literature study to explore Zhu Xi's acceptation of Wang Wei and its influence in later generations.

Key words:Zhu Xi;Acceptation of Wang Wei;Su Shi

(责任编辑蒋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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