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玲 毛智慧
汉英动物量词的认知聚焦方式
□陈佳玲毛智慧
摘要:本文以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和转喻为理论基础,分析量词语料库,探讨汉英两种语言中动物量词的认知机制和搭配原则。研究发现:汉英动物量词的选取受施喻者主观认知的影响,量词与其所修饰的名词之间存在着隐喻性或转喻性的心理空间映射,而这种映射主要是运用施喻者在隐喻和转喻构建过程中的认知聚焦方式来激活名词所指事物的某种属性并使之得以凸显的认知过程。汉英动物量词的隐喻性和转喻性认知聚焦方式可分为外聚焦和内聚焦,而转喻中的外聚焦又分为部分聚焦、容器聚焦和行为聚焦,内聚焦则分为内在属性聚焦和情感聚焦。
关键词:汉英动物量词隐喻构建转喻构建聚焦方式
在11个汉语语法词类中,量词是汉藏语系语言的独有特征(何杰,2001:3),其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用法灵活,专用性强。英语语法中没有量词,但存在不少表量结构,其数量、种类、用法远不及汉语量词,但性质和功能类似汉语量词,我们将其统称为量词。汉英动物量词表现出与总体特征相悖的趋势,汉语动物量词数量甚少,种类单一但专用性强,而英语动物量词数量多,用法灵活,情态丰富。学术界对汉英量词进行了深入而广泛的研究,但基于语料库的汉英动物量词的认知对比研究仍旧空缺。我们在对语料库进行分析后,发现汉英动物量词与其所修饰的名词之间的关系中存在隐喻性和转喻性的认知聚焦方式。
隐喻和转喻是认知语言学理论的核心概念,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和转喻不仅是两种修辞手段,而且是两种重要的思维方式。Lakoff & Johnson 最早提出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和概念转喻(conceptual metonymy),认为隐喻的本质是在一事物的基础上理解并体验另一事物(1980:5)。隐喻是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一种跨域映射。王文斌(2006:1-3)提出隐喻性认知聚焦方式,他认为,在隐喻构建过程中的跨心理空间映射主要在于施喻者对源域和目标域中彼此相容焦点的选择。汉英动物量词中的隐喻聚焦方式是为了激活量词所修饰事物的某种属性并使其得到凸显。隐喻相似性的认知凸显是施喻者或受喻者对源域或目标域两者之间某一相似面或相似点的心理视点聚焦,使之显目(王文斌,2007:292)。我们认为,转喻中亦存在认知聚焦方式。Lakoff & Johnson(1980:36)认为,转喻是一个认知过程,该过程通过一事件与其他事件的关系对该事件进行概念化。Lakoff & Turner(1989)则认为,转喻是在一个认知域中的概念映射。Langacker(1993)认为,转喻是一个参考点现象。人类在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往往聚焦于事物的凸显特征,或者优先处理易于引起注意的事物的特点。Alac & Coulson(张辉、卢卫中,2010:11)指出,不同的转喻由相对凸显的认知原则提供理据,中心的和高度凸显的事物作为认知参照点唤起其它不那么凸显的事物。因此,隐喻是一种目标域和源域中彼此相似点的聚焦方式,转喻则是同一认知域中源域和目标域间邻近性或凸显性的聚焦方式。
王文斌(2006:1)把隐喻构建过程中的认知聚焦方式分成六种形式:外聚焦、内聚焦、交叉聚焦、单聚焦、多聚焦和零聚焦。我们发现,汉英动物量词的隐喻性聚焦方式有两种,即内聚焦和外聚焦。
(一)外聚焦
外聚焦,是指施喻者在使用隐喻时将认知的焦点聚焦于目标域的外在特征上,再将始源域和某一与之对应的特征映射到目标域上(王文斌,2006:2)。人在认知客观世界时,往往靠主观思维或凭直觉去判断。在隐喻性动物量词表达中,动物量词是源域,动物名词是目标域。隐喻构建过程中的认知聚焦方式在于施喻者对动物量词和动物名词中彼此相似点的选择,利用施喻者潜意识中所熟知的概念来表征不熟知的概念。“人们为表征客观事物的某一对象,往往将认知视角聚焦于这一事物的某一特征之上”(王文斌,2008:259)。如“一峰骆驼”中的量词“峰”,其初始义为“山峰”,而“山峰”与骆驼突出的背部之间具有相似性,这种相似性构成了源域和目标域映射的基础。在认知模式的作用下,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于高凸显的部位,源域“山峰”的意象特征被映射到目标域“骆驼的背部”,故用“峰”来表征骆驼。客观事物能得到施喻者心理上的认知聚焦,其原因在于该事物的某一外在特征相当凸显。如“一条蛇”中的量词“条”。《说文解字》对“条”的解释:“条,小枝也。”其本义为树木细长的枝条,最早是用来称量长条形物体。而“一条蛇”用隐喻的方式来理解,即蛇是长条形的动物,由于源域“长条物”与目标域“蛇”之间在外形特征上存在相似性,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蛇的外在形状上,因此用隐喻性量词“条”来表征蛇。类似的有“一条鱼”“一条狗”“一条蚯蚓”等等,两个认知域的相容焦点都是这些动物长条形的外部特征,所以都用“条”来表征数量。再如“一匹马”中的量词“匹”,其本义是长度单位。《说文解字》:“匹,四丈也。”刘世儒(1965)总结了“匹”起源于“布匹”相关的现象,如“马的影子的长度”等(步连增,2011:54)。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于马的影子,即:在阳光下,马的影子有四尺那么长,也就是一匹,其相似之处便是源域“一布匹”的长度与目标域“马的影子”等长。需要指出的是,隐喻相似性指的是源域与目标域两者之间具有某种类似或相似的特征或特性(王文斌,2006)。施喻者往往运用这种相似性进行心理构建,从而将视角投射到该特征或特性上。在英语中,有“a train of camels”“a cloud of locusts”“a long line of crocodile”等,其隐喻着眼点均聚焦在动物的外在特征上。用名量词“train”来修饰“camels”,其隐喻理据在于被称为“沙漠之舟”的骆驼在沙漠中排成整齐的队伍行走,犹如一列火车。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蝗虫聚集在一起,这种现象刺激到施喻者的视觉神经,将其看成一片云朵,因而用“cloud”来表征成群的“locusts”。鳄鱼长线状的身躯很是凸显,引人注目,人们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聚焦到它的外形特征上。值得一提的是,“视角化是客观事物得以凸显的前提”(王文斌,2008:259),如果观察者没有将视角聚焦到鳄鱼的形体特征上,就不会用量词“long line”来表征鳄鱼。
(二)内聚焦
内聚焦,是指施喻者在使用隐喻时将认知的焦点聚焦于目标域的内在特征上,再将始源域的某一与之相应的特性映射到目标域上(王文斌,2006:2)。内聚焦要求施喻者观察和剖析目标域和始源域的内在特性的相容点,不能总是将认知能力局限于容易为人所发现的特征上。内聚焦受施喻者主观认知的支配,从而创造出新奇的隐喻。但在汉语中,我们尚未发现内聚焦的隐喻性动物量词,而这恰恰存在于英语动物量词中。基于中西方文化差异,不同于汉语量词为了计量事物或表示事物形态,英语表量结构还表示某种特质,富有浓烈的个人感情色彩。如“a parliament of owls”,在西方,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希腊神话中,猫头鹰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原型。而国会是掌握国家命脉的最高立法机关,集结了全国的议员精英。施喻者在此将“owl”喻作“parliament”,其焦点在于源喻和目标域之间共同的内在特征,即智慧。再如:“a plague of locusts”,蝗虫对庄稼危害极大,这种危害可以跟瘟疫匹敌,归根到底累及人们,因此,人们将危害力极大的“plague”作为源域来表征目标域“locusts”。
“转喻是一种认知模式,其认知模型是概念A和B须在同一个‘认知框架’内,A附带激活B,A在认知上的‘显著度’必定高于B”(束定芳,2011:315)。换言之,其理据则是运用转喻构建过程中的认知聚焦方式。我们发现,动物量词的转喻性认知聚焦方式也分为外聚焦和内聚焦。由于汉英动物量词中,转喻在词义延伸中发挥的作用大于隐喻,我们将外聚焦又分成部分聚焦、容器聚焦和行为聚焦,内聚焦则分成内在属性聚焦和情感聚焦。沈家煊(束定芳,2011:316-317)提出9种转喻认知框架,即容器—内容,整体—部分,领有者—领有物,劳作者—工具,物体—性状,机构—所在地,当事—行为,施事—动作—受事和施事—动作—与事—目标—受事。我们发现,在转喻性的动物量词中也存在整体—部分,容器—内容和当事—行为这3种认知框架,我们将其归类于转喻性的外聚焦认知方式。
(一)外聚焦
外聚焦是施喻者在转喻构建过程中将认识视角聚焦于客观事物的外在特性或行为特征上,为此将外聚焦分为部分聚焦,容器聚焦和行为聚焦。
1.部分聚焦
部分聚焦,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事物相对较凸显的部位上,从而激活其他不凸显的部位乃至激活本体。Langacker(张辉、卢卫中,2010:14)指出,高度凸显的事物作为认知参考点唤起其它不那么凸显的事物,如“一口猪”“一头猪”,量词“口”和“头”都是用来表征猪,但是它们的认知参照点不同,“一口猪”将视角定格在猪的嘴巴,而“一头猪”将视线聚焦在猪的头部。一般情况下,在“整体—部分”的认知框架中,整体比部分凸显,然而在汉英动物量词中,用部分来转喻整体更加司空见惯,如“一尾鱼”“一羽鸟”都是把视角聚焦在动物的某个凸显的部位上。量词“尾”即尾巴,鱼在水中游动时,靠尾巴左右摆动,容易引起施喻者的注意,将其作为认知参照点,故用尾巴来替代鱼。转喻量词“羽”即羽毛,鸟的羽毛披露在外面,施喻者自然而然将羽毛作为认知视角的焦点,因而形成源域“羽毛”向目标域“鸟”映射的一种认知过程。在英语中,“a head of cattle”,头部是“牛”这个本体最靠前的部位,相对比较凸显,用源域头部表征整只牛具有转喻色彩。转喻是一种认知操作,在这过程中和同一认知域中,源域为目标域提供心理可及(张辉、卢卫中,2010:17)。如“a down of hares”,野兔的绒毛很柔软,让人爱不释手,给施喻者提供一种心理可及,从而将绒毛作为源域来激活目标域,故转喻性量词“down”表征“hares”很是贴切。
2.容器聚焦
容器聚焦,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事物所生存的环境上。在“容器—内容”这一认知框架中,容器往往比内容凸显。容器被概念化为一个功能和经验的整体,而被包容的内容则是经验整体的部分(张辉、卢卫中,2010:22)。凸显度较高的容器作为认知参照点,通过施喻者的心理可及来转指凸显度较低的内容物。如 “一池塘鱼”“一窝鸡”“一筐虾”“一舱鱼”等是将认知视角聚焦在这些动物的生存环境或生活处所上。由于施喻者对“池塘”“窝”“筐”“舱”等容器具有经验性的基本概念,故将其作为一种认知工具来指称被包容的内容。转喻是一个认知加工过程,源域为同一认知模式中的目标域提供了心理加工的途径,除此之外,转喻通常用于指称。在英语中,如“a den of foxes”“a shoal of fishes”“a nest of mice”,在这些转喻性群体量词中,施喻者将认知焦点集中于狐狸,鱼或老鼠的生存处所上而非动物个体本身。这是因为喻体的数量过大,其整体数量不容易被表征,因此用凸显度高的源域即生存处所来指称被容器包容的内容物的量。
3.行为聚焦
行为聚集,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事物的行为特征上。在“当事—行为”认知框架中,当事者的行为特征往往比当事者本身凸显。汉语动物量词种类较少,用法较单一,转喻性量词并不是很多,在行为特征聚焦方面更处于空缺状态,而在英语中却存在大量的表量结构。如“a leap of leopards”“a waltz of pigs”“a stand of flamingoes”“an ambush of tigers”“a screech of seagulls”等等,这些动物量词的转喻性认知理据在于施喻者将着眼点聚焦于目标域的行为特征上。豹是世界上跑步最快的动物,它是一种跳跃式的奔跑,因此用源域“豹的奔跑方式”来转喻目标域“豹“这一意象。“waltz”的本义是“滚动”“旋转”或“滑动”,猪为了驱逐身上的虫子而喜欢在地上打滚,其视角焦点落在猪打滚这一行为特征上,故将“waltz”转喻成“pig”。火烈鸟总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假的雕塑似的,所以用源域“stand”这一行为表征“flamingoes”站着不动的行为特征。聚焦于老虎时常隐喻埋伏等待猎物这一行为,故有”an ambush of tigers”,聚焦于海鸥尖锐的叫声,故有“a screech of seagulls”。
(二)内聚焦
内聚集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于客观事物的内在属性或是由于事物某些特征或行为施喻者赋予其情感色彩。转喻性内聚焦是一种由抽象代替具体的认知过程。
1.内在属性聚焦
内在属性聚焦,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事物的内在属性上。某些动物的行为或习性透露着与生俱来的特质,如“a pride of lions”和“a pride of peacocks”,这些动物量词的转喻理据在于,目标域狮子和孔雀,一个被称为百兽之王,而另一个则堪称百鸟之王,通过它们的行为特征和生活习性可以发现,在这两种动物身上充斥着“pride”的内在属性。在转喻构建过程中,源域“pride”这种内在属性与目标域“lions”和“peacocks”存在一种心理空间映射,施喻者以这种内在属性作为认知参照点来凸显狮子和孔雀这两种动物,从而被人们更好地认知,因此用“pride”来表征“lions”和“peacocks”。转喻本质上是一种概念机制。在内在属性聚焦中,本源概念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目的是用这种抽象概念解释或说明目标对象,使其凸显。再如“a charm of goldfinches”,施喻者将认知视角投射到金丝雀华丽迷人这一内在属性,故用抽象概念“charm”代替具体意象“goldfinches”。
2.情感聚焦
情感聚焦,是指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在事物的某一特征上,引起施喻者强烈的情感冲击。人们认知客观世界,通常受心理构建或主观意识的支配。在用动物量词表征动物名词时,会受到施喻者主观认知或个人感情色彩的影响。如“a smother of spiders”,英美人用“smother”作为蜘蛛群体量词,施喻者将着眼点聚焦在蜘蛛毒性极强这一特征上,使其产生一种由恐惧到处于窒息状态的情感。源域,即这种“窒息状态”与目标域“蜘蛛”存在心理空间上的映射,这种映射通过情感聚焦来激活人们对蜘蛛的认知。转喻本质是一种概念机制,在情感聚焦中,本源概念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目的是用这种抽象概念解释或说明目标对象,使其凸显。内在属性聚焦与情感聚焦很相似,都受到施喻者主观思维的支配,不同之处在于情感聚焦是动物的某些行为或特征引发施喻者某种强烈的情感,而内在属性聚焦则是施喻者将认知视角聚焦于动物本身所凸显出来的内在特质。转喻是一种推理机制,受限于人们主观思维或个人情感,然而转喻拓宽了人们认识事物的能力,同时增强了语言的魅力和生动性,提高了人们创造语言的能力。
本文从认知隐喻和认知转喻视角,探讨了汉英动物量词的认知机制和搭配原则。研究发现,汉英动物量词与动物名词之间存在着一种心理空间映射,这种映射受施喻者认知聚焦方式的支配,在隐喻和转喻构建过程中均存在外聚焦和内聚焦的认知聚焦方式。我们将隐喻性和转喻性认知聚焦方式分为外聚焦和内聚焦,由于转喻在词义延伸中发挥的作用大于隐喻,因此,我们又将转喻性外聚焦分为部分聚焦、容器聚焦和行为聚焦,而转喻性内聚焦则分为内在属性聚焦和情感聚焦。在剖析隐喻性和转喻性的认知聚焦方式之后,发现就汉英动物量词而言,转喻性认知聚焦方式比隐喻性认知聚焦方式用法灵活,情态丰富。对比隐喻、转喻性汉英动物量词,发现汉语动物量词多偏“死喻”,即用法固定,专用性强,而英语动物量词则偏“活喻”,即用法灵活,情态丰富,具有创造性,增强了语言的魅力和生动性。
(本文系宁波市重点学科“英语语言文学”、2014年度“外国语言文学”浙江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项目编号:JDW1419]的阶段性成果、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2015SRIP]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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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玲毛智慧浙江宁波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