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下桃花仙
——评唐寅与《桃花庵歌》

2015-02-28 09:09李凯
学语文 2015年5期
关键词:唐寅仙人桃花

□李凯

桃花庵下桃花仙
——评唐寅与《桃花庵歌》

□李凯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别号六如居士,江苏吴县人,明朝中后期著名的画家、诗人。在绘画上,他和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子”、“明四家”,又经常与文征明、祝允明、徐祯卿一起谈诗论词,所以并称为“吴中四才子”,在我国绘画、诗歌史上有重要地位。就诗歌内容而言,唐寅的许多作品不是愤世嫉俗,就是感伤身世,不是慨叹自身命运的坎坷,就是宣扬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很大关系。本文《桃花庵歌》为例,通过梳理唐寅的生平,结合诗文本身探究诗歌背后的情感与态度。

唐寅;《桃花庵歌》;桃花;酒;仙人;隐逸

不同于通俗文学、影视、戏剧中的风流才子形象,历史上的唐寅的可谓命途多舛,坎坷多难。唐寅终年54岁(1470—1523),这并不长的人生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少年时“才气奔放”,名满江南;中年时屡遭磨难,放荡不羁;晚年时渐趋平淡,归隐桃花坞。不同时期的唐寅经历不同,呈现的状态不一样,他的诗作表现的内容也就不尽相同。

一、唐寅生平

唐寅出生于商人家庭,家境比较优越,少时就十分聪慧,“性极颖利……数岁能为科举文字,童髻中科第,一日四海尽称之”,读书也很努力,“幼读书不识门外街陌,有一日千里气”。他先师于周臣门下,后又拜沈周为师,并且与祝允明、文征明等交好,可以说意气风发,春风得意,29岁获得南京乡试第一,更是名满天下,时人称之为“唐解元”。

然而厄运却随之而来,先是父、母、妻、妹的相继离世,让24岁的唐寅颓废放纵了一段时间,“清朝揽明镜,元首有华丝。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白发》)。但在好友的帮助下,最终走出阴影,闭门折节,潜心读书。正当他踌躇满志,想要独占鳌头时,却不幸卷入科场舞弊案,“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童,得试题,事露,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仕途理想的破灭,加上第二任妻子的出走,使得唐寅自暴自弃,终日青楼买醉,排解心中忧愤之情。

唐寅回家后修建别业,隐居桃花坞,自号桃花庵主,在朋友的帮助和继室沈氏的关怀下,生活虽然艰苦,倒也十分闲适。但唐寅不甘就此没落,隐居更像是终南捷径,所以宁王朱宸濠的赏识让唐寅十分兴奋,欣然前往应召,可惜不久便发现对方怀有异心,不得已“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如此才躲过一劫。逃回家的唐寅彻底断绝仕途之心,开始信奉佛教,自号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种消极避世的思想十分贴和此时的唐寅,于是作《桃花庵歌》以明此志。

二、诗文分析

王士贞评说唐寅诗歌“如乞儿唱莲花落”,虽是讥讽之意,却从另一方面道出其特点。唐寅的诗歌“语殊理浅”,言辞比较浅白,内容也不晦涩难懂,大多是抒发内心情感之作,《桃花庵歌》也是如此。

这首诗的语言带有浓厚俚语色彩,并且画面感极强,诗歌开头就由一个由远及近的镜头画面,引出“桃花仙人”这个形象,描写他“种桃树”、“摘桃花”、“卖酒钱”,并且通过“日复日”、“年复年”两个时间词将“桃花仙人”“酒醒”、“酒醉”、“半醒半醉”三种状态延展开来,成为一种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就是安贫乐道,不慕名利,宁愿“老死花酒间”,也不愿“鞠躬车马前”。接着通过“富者”的“车尘马足”与“贫者”的“酒盏花枝”作对比,把这种人生态度推向顶峰,作者笑别人看不穿,也就是自己已经看穿名利,看淡人生。在最后两句诗中,代表富贵功名的“豪杰墓”,变成如今连花酒都没有的田地,颇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的感觉。

唐寅在塑造了“桃花仙人”这个形象时,用“桃花”与“酒”等意象与“仙人”联系起来,构成和谐完整的艺术形象。“桃花”的绚烂和多姿自古为人所喜爱,所以经常引入诗文,传达出一种生命意识,如“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桃夭》),极力渲染桃花的繁茂,给人一种生命力之感;又因其花期较短,容易凋谢,被赋予青春易逝,红颜薄命之意,形容女性形象,如“人面桃花相映红”(《题都城南庄》)。然而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及组诗却丰富了桃花的含义,陶潜在作品中描绘了一个“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理想社会,经过后世文人的阐发,逐渐成为失意文人寄托理想之地。唐寅也钟情于桃花,写了诸如“娉婷红粉歌金缕,歌与桃花柳絮听”(《桑图》)、“中间有甚堪图画,满坞桃花一醉人”(《题画廿四首其十五》)等诗歌来赞美桃花,而他建桃花庵,自称“桃花庵主”,必然是受到陶潜的影响,因此“桃花”这个意象在诗中就有隐逸山林,遗世独立的意味了。

同样,酒在中国文化中也有重要影响,“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渔家傲》)等等,不管是开心还是郁闷,不管是怀人还是思乡,都可以用酒来表达,酒已经成为文人情感生活的一部分。那么唐寅在这里想表达什么呢?酒出现在诗的第四句“又摘桃花换酒钱”里,诗人在前四句用六个“桃花”,给人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可以看出他对桃花的喜爱,接着却转而写摘桃花换酒,可见酒比桃花还重要。诗人写桃花是为了表达隐逸之情,酒同样也有这种作用,诗人想学刘伶纵酒,不愿沾染俗世烟尘,宁愿老死花酒之间,而这种情感通过桃花和酒的意象叠加使用,更加具有感染力。接着诗人把“酒盏花枝”与象征富贵功名的“车尘马足”对立比较,就是为了传达他不慕名利,洒脱自然的态度。

“桃花仙人”其实是唐寅自身在诗歌中的映射,桃花仙人的生活是唐寅理想生活的具象化。之所以用“仙人”这个意象,是因为它在文学上的独特含义,古人认为神仙不食五谷,不理凡俗,渴望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这种愿望经常会反映在诗歌中,形成如游仙诗这样的类型。在表现仙人形象时,花和酒就是诗人经常用到的意象,如陶渊明的桃花源本是虚构的,因此里面的人物、生活就带有一种浪漫的气氛。而酒更是与仙人有不解之缘,晋人饮酒服丹,修仙问道;杜甫更在诗中把八位号酒的诗人比作仙人。文人对神仙的热爱,其实是对现实的不满和逃避,所以唐寅用“桃花”和“酒”来塑造“仙人”形象,其实是自身情感和理想在文学中的投射。

三、唐寅思想变化

《桃花庵歌》中流露出的避世洒脱态度并不是唐寅一开始就具有的,相反,青年时期的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心极为强烈,“贫士家无负廓田,枕弋时着祖生鞭。中原一日澄清后!裂士分封户八千。”(《贫士吟》十首其二)他在亲人相继逝世后曾劝慰自己:“明年当大比,吾试捐一年力为之,若弗售,一掷之耳。”可见唐寅是一个传统的儒家弟子,想要通过科考正途实现兼济天下的理想和抱负,但科场案后唐寅举人身份被夺,仕宦前途基本断绝,这对信奉学而优则仕的唐寅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回家后刻“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巷里醉千场”私印,自称“江南第一才子”,终日厮混于青楼歌妓之间,以戏谑他人为乐,行事乖张不羁,背离儒家传统,其实是他对黑暗现实的无奈反抗。他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莫道英雄今没有,谁人看在眼睛中”(《红拂妓图》),痛斥官场黑暗污浊,尔虞我诈“昭君偏遇毛延寿,高颖不怜张丽华”(《落花诗》),但终究无可奈何,只能“衲衣结鹑何愁冷?醉眼模糊长不醒”(《咏梅次杨廉夫韵》),这一时期的诗歌充满了戾气与不满。雌伏几年后,不甘寂寞的唐寅从宁王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却再次陷入绝境,他虽然设法逃离,但想必十分恐惧,也看透了名利场的本质。“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花下酌酒歌》),花酒生活成了唐寅最后的追求。

唐寅晚年贫病交加,生活潦倒,虽然“我笑别人看不穿”,但酒醒时分也不免自怨自艾,他自号“六如”,希望从宗教中寻求心灵抚慰,诗中“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就渗透了佛家四大皆空的观念。但唐寅并未遁入空门,他自号“逃禅仙吏”,宣称自己“不炼金丹不坐禅”,说明他并不是真正信佛,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桃花庵歌》中“桃花仙人”逍遥自在的生活是以唐寅坎坷一生为背景的,他的“看穿”是无奈的“看穿”,那洒脱叛逆的诗句下隐藏的是深沉的情感。

[1]周道振、张月尊辑校:《唐伯虎全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2]李彦华:《〈从桃花庵歌〉中看唐伯虎》,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3(04)。

[3]曹成竹:《文本细读与体悟传统——以唐寅〈桃花庵歌〉细读鉴赏为例》,《名作欣赏》2007(21)。

(作者系安徽师大文学院2015级艺术学理论研究生)

[责编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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