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茜
社会互构论视野下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研究
——以湖北农村的调查为例
雷茜
文章基于社会互构论的视角,阐释了价值性歧视的概念和内涵,探析了在社会转型加速期,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变迁与农民行动选择互构共变的过程中艾滋病患者价值性歧视的生成机制及其主要表现,并提出了农村艾滋病患者价值性歧视的治理策略。
社会互构论;艾滋病患者;价值性歧视;社会学
社会歧视是社会科学特别是社会学的核心话题之一,也是重要而敏感的社会现实问题之一,目前学界关于歧视的理论研究主要有个体主义范式和社会结构范式两种对立思路,相应也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消除歧视的策略,争议不断。价值性歧视是社会歧视的一个重要内容,与“污名化”息息相关。本文尝试在社会互构论的视野下对农村艾滋病患者①在临床与艾滋病防治过程中,艾滋病人(AIDS,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与艾滋病病毒(HIV,人类免疫缺陷病毒)携带者不同的人群,但由于二者在社会关系方面具有相同的地位与属性,因此本文将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人合称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进行研究,避免社会结构和行动个体间的对立。按照社会互构轮的理路,本文重新廓清了社会歧视的概念,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新的分析框架,进而探讨中国转型加速期农村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形成的机制以及治理策略。
(一)歧视概念的廓清
学界关于歧视的理论研究主要有个体主义范式和社会结构范式两种思路,个体主义范式的歧视理论采取心理—认知研究模式,以个人认知为切入点,认为有限和错误的信息会形成刻板印象,导致偏见而产生歧视[1][2][3]。一般认为提升社会宽容度、消除偏见态度即可消除歧视。社会结构范式的歧视理论将歧视视为一种宏观现象,处于强势地位的群体为了维护自己既得利益利用污名化的方式即符号暴力,让弱势群体不知不觉地放弃自己的利益,从而维持自己的强势地位[4][5][6]。这种理论主张要消除歧视必须在制度上禁止歧视。“歧视究竟是微观个体行为还是宏观社会结构现象”是歧视理论发生分歧的焦点。多年以来的事实证明,两种理论范式指导下的反歧视政策的效用都极其有限,我们不得不反思关于歧视理论及其消除政策的两极思维。从社会学的视角来看,社会歧视的核心内涵是不公平和不平等,它既可以表现为一种行为,也可以表现为一种制度[7](P193)。歧视是连通微观个体行为和宏观社会结构的。同时,社会歧视不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社会现象,它必然嵌入在经济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必须结合中国社会转型的进程来理解和探析。
以上反思将我们的分析思路引向社会互构论的视野。社会互构论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作为基本问题,从社会学基本理论和方法上对两大社会行为主体的互构共变关系进行分析和阐释,并着重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个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经验事实进行研究和刻画。简言之,社会互构论是关于个人与社会这两大社会行为主体间的互构共变关系的社会学理论[8]。在社会互构论的视野下,可以将歧视理解为:在一定的互构域①按照社会互构论的观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是社会互构论研究和分析得以展开的具体时空范域。社会互构的“互构域”这一概念旨在强调,在社会行动主体交往建构的过程中,时空具有多样性和具体性,以这种互构时空的多样性和具体性为立足点,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现实进行某种分析和解释,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形成具有实际意义的政策性思路。中,个人在制度制约下作出的基于能力以外,通过其他固有的个人差异(如身份、性别)把一部分人归为异类的行为策略选择过程。歧视一方对另一方表现出一种消极的、看不起的态度和回避甚至排斥的行为,这种微观态度和行为在个体身上得以表现,但嵌入到社会制度结构之中。其中,个体策略行动的逻辑是顺应社会结构的同时最大程度维护自身的利益,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歧视反映人们对社会结构的适应,也反映人们对改变社会结构所作出的努力。
(二)价值性歧视的内涵
根据歧视产生的原因和机制,可以将歧视分为“保护性歧视”和“价值性歧视”两种类型。保护性歧视是源于规避风险产生的歧视,价值性歧视是源于污名产生的歧视。本文主要探讨农村艾滋病患者所遭受的价值性歧视。价值性歧视和污名密切相关,污名化是价值性歧视得以发生的重要机制,价值性歧视一般是作为污名化的结果出现的。戈夫曼最早提出污名概念:由于个体或群体具有某种社会不期望或不名誉的特征,而降低了其在社会中的地位[9](P12)。价值性歧视是个体与特定社会文化和社会规范互构的产物。在加速转型期的中国农村,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是农村社会结构变迁与农民行为主体互构的产物,农民面对农村快速变迁的社会结构作出了策略性的现实选择,即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主动适应性地实现了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转型,从而给生活中的“异类”——艾滋病患者扣上“污名”的帽子。
在社会互构论的视野下,顺着上述研究思路,可以发现艾滋病患者价值性歧视产生的过程如图1所示:农村社会结构的变迁(包括致富文化的变迁和人际交往的转型)型塑农民的个体行为;农民在社会结构的制约下,顺应变迁的社会结构作出策略行为选择,即对艾滋病患者的歧视,其行为集合在宏观层面的表现是村民对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现象。这一社会问题将反作用于社会结构,促使人们反思两互构主体间的关系,作出新的制度安排,社会结构得以改变,新的社会结构得以被形塑和建构。其中,农民策略行为的逻辑是在社会结构的制约下顺应社会结构而为,同时最大程度维护自身的利益。
图1 农村艾滋病患者“价值性歧视”的产生过程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市场机制和竞争机制主导了社会资源的配置,导致财富分配格局变化,不同群体之间收入差距加大。我国农村群体利益结构也在急剧分化,一部分人的收入水平和财产占有规模迅速提升,另一部分人则在发展中被边缘化。随着经济体制转轨和社会结构转型向纵深推进,这种分化将会更加激烈。农民不再被囿于土地,而是有了更多获取利益的方式。有知识、有能力的人可以通过合法多样的手段创造财富,成为农村新贵。农村的致富文化也有了新的价值取向,即在古老的勤劳致富文化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智慧致富文化。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好逸恶劳”、“无知无能”等构成了价值性歧视的根源。
为了能够更深入地了解艾滋病患者的心理和行为特征以及研究对象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等信息,笔者通过参与观察、深度访谈等质性研究方法,对湖北S市的36位因有偿供血感染艾滋病的患者进行了调查,并采访了部分普通的村民,整理访谈资料80余万字。湖北S市是湖北省有艾滋病疫情报告的市(县)级地区之一,被调查的艾滋病患者都是农民,皆因贫困而卖血,因卖血而感染艾滋病,感染途径比较单一。
(一)勤劳致富文化背景下的价值性歧视
在勤劳致富的文化背景下,艾滋病患者受到价值性歧视主要是因为普通村民认为其“好逸恶劳”和“蒙昧落后”。
1.“好逸恶劳”与价值性歧视。勤劳致富是农村世代传承的传统文化,有深厚的土壤和长久的生命力。农民信仰的是踏踏实实的努力付出,实实在在的收获,而不是不劳而获。村民认为艾滋病患者“懒”、“图轻松”、“不愿意做活打工”等是一种“好逸恶劳”的表现,因此,“得了病是活该的”,“不值得同情”,与“勤劳致富文化”相关的价值性歧视由此产生。如以下个案①访谈个案为普通村民,下同。:
其他村民说我们懒,在家里不想干活,不愿意做事,成天往城里跑卖血,有的人还说我们卖血得了病是活该的。他们都看不起卖血的人。农民祖祖辈辈都“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下田种地,这是传统,农村容不下好吃懒做的人。(LDY)
别人都笑话我,说那个时候为了图轻松卖血,现在得了这个病。人家在背后说得难听的很,说你不想下劳力,为了图轻松得了这个病能怨谁?有人说你得了艾滋病,还上街,穿得整齐的衣服到处走,还好意思。(ZZL)
那些卖血得艾滋病的都是懒人,不愿意做活打工,想赚轻松钱,觉得卖血又舒服,给钱又快,不值得同情。农村讲究这个,厌恶懒人。(CNQ)
2.“蒙昧落后”与价值性歧视。在推崇“自强不息、踏实苦干”的基础上,农民在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上还有了新的策略选择,只重感性经验、因循守旧、落后保守的生活观念已经遭到他们的抛弃,理性、科学的生活方式成为农民的新追求。艾滋病患者受到歧视不仅仅是因为“好逸恶劳”,而是因为建立在“蒙昧落后”基础上的“好逸恶劳”。村民们的看法是“现在凡事都要讲科学的,人再穷再懒也不能傻到用命换钱”,自己“去要饭都不去卖血”,特别是“卖给私人”,这些想法加深了价值性歧视。如以下个案:
搞这个(卖血)的人家都瞧不起。他们觉得血宝贵的很,说我去要饭都不去卖血。还有的人说想赚轻松钱也不是这个赚法,说我们不懂医,把身体都弄坏了。(XCM)
有人说我不敢去卖血,看着害怕;有的人说我不要这钱,我也不去卖血;还有人说我们图轻松,要钱不要命。我们也确实是傻,只知道想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落得这个下场。(CSY)
我那个时候就算是没有钱,我也不会去卖血。你自己身上一点血,本来就是宝中之宝,卖给私人,他也不管你的死活,不停地抽,也不提前检查身体。现在凡事都是讲科学的,人再穷再懒也不能傻到用命换钱啊。(CMZ)
(二)智慧致富文化背景下的价值性歧视
在智慧致富文化背景下,艾滋病患者会被赋予“无知”、“无能”等污名,从而受到歧视。与智慧致富文化相关的价值性歧视程度有深有浅,浅的是“不认同,轻视”,深的是“讽刺挖苦,幸灾乐祸”。
1.“无知”与价值性歧视。“无知”是指没有知识、没有文化,主要是由于缺乏教育资本而产生。目前,求知识、学知识、科技兴农逐步成为广大农民的共识,以教育治贫穷、以技术促富裕成为农民主流的生活方式。因此,一般来说,顺应当今农村“科学发家致富,知识就是财富”的主流价值观会比较容易得到村民们认同,“无知”则会遭受轻视和嘲讽。如以下个案:
现在亲戚和周围的邻居普遍已经不怕被传染艾滋病了,都习惯了。但是他们都笑我没文化、没知识,才出去卖血,没赚到钱,还搞了一身病,别人都说我想钱想得得艾滋病。现在农村人都讲究科学发家致富,知识就是财富,我们就是书读少了,跟不上时代。(CDK)
我一进去(县卫生院)就不好过,一碰到熟人就不好意思,就跑出来……因为自己没有知识挣钱嘛,才走上了绝路!有专业知识话搞点养殖、种点反季节大棚蔬菜什么的,就不用去卖血,也不会得病是吧。现在是市场经济,农村机会多了,周围很多人都是凭着技术、知识挣到了钱,没文化的人才受穷,现在村里人都在背后嘲笑我们。(ZYY)
2.“无能”与价值性歧视。无能是指综合能力和综合素质的欠缺,和单纯的缺乏文化知识有所区别。在加速转型期的乡村社会,农民的逐利行为已经告别了千篇一律的传统模式,出现了少数被称之为“有本事”的致富能人,他们不一定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但是有能力,有胆识,会沟通,善于积累人脉和社会资源,能抓住机会发家致富,他们拥有的是“生存智慧”。“有本事”的人往往成为村民崇拜的偶像,而“无能”、“没有本事”的人则成为村民嘲笑、讽刺的对象。如以下个案:
政府有时候会发一些东西给我们,像肉、油、钱什么的,周边一些没有去卖血的人就故意嘲笑我们,说你得了艾滋病还可以照顾一下,你这发油什么的都不要钱哦,发了财啦。其实他们的条件都好得很,虽然有人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是脑子活泛,开代销店,屋里喂的有猪,还有人在外打工。以前大家经济条件都差不多,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市场经济,有本事、有脑瓜的人发财容易,无能的人才会去卖血。(CCZ)
我们这个事还是怕丑,没本事才落得这个下场。以前大家差不多穷富,现在在农村,人只要有本事、聪明、有路子就能赚钱。很多人都在背后看我们笑话。上次国家给我们每个艾滋病人发了一壶油,200块钱,有人嘲笑我们,说得艾滋病的人自己没本事赚钱,但有国家发钱,都发财了哟。但是我宁愿这200块钱给你,因为你得了病。(CCT)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以血缘伦理关系为基础的差序格局是传统中国乡土社会最基本的结构特征[10](P25)。在社会转型加速期,经过了市场多年的渗透,商品经济观念剧烈冲击着农村小农经济思想,经济利益、经济关系也逐渐挤兑血缘和伦理关系。个人行为与社会结构是互动的统一体,在这样的背景下,农民作为行动主体在日常人际交往方式和规则上也必然作出策略性选择和调整,即在人情的基础上,个人会根据实际利益的需求,有选择地与他人建立人际交往。农民的人际交往关系日趋工具化和利益化。因而,“贫穷无用”普遍成为艾滋病患者受到“价值性歧视”污名的根源,这也印证了中国农村“差序格局”变迁的结论,即差序格局有了新的现代内涵,逐步成为“理性化差序格局”,人际关系之间的差序是以自我为中心,围绕个人或一定群体的利益而建立的[11](P156)。
(一)亲缘关系的“工具化”与价值性歧视
在当今农村,失去了资源分配功能、缺乏经济基础的宗族组织已无法发挥其传统社会功能,人伦亲情和原初的责任意识逐渐退居幕后。亲缘关系逐渐演化为一种工具,彼此间相互支持和扶持①亲戚间工具性的相互支持和扶持是多方面的,包括情感、物质、智力等,而非亲缘关系个体间的利益交换主要以物质为主,与情感和精神交流相对,这是“工具性”关系和“利益性”关系的主要不同。的程度是影响亲戚间关系亲疏的重要因素。出于自身的实际需要,村民策略性建构着远近亲疏序列的亲属关系。亲属关系趋向工具化、形式化和表层化,非常脆弱。不少艾滋病患者身体状况很差,家庭穷困,精神恍惚,心理状况堪忧,不仅不能给予其他亲戚经济、智力、情感、心理等任何一方面的支持,反而成为负担和累赘,因此被某些亲戚赋予“贫穷无用”的污名。
一方面,顺应当今“能互相帮忙的亲戚就走动的勤,关系就亲,否则关系就淡”的工具性亲属交往文化,艾滋病患者和家境相似的亲戚来往更多,即“没钱的亲戚还走动下”,“有钱的亲戚不跟你走了”,认为其“招惹上了麻烦”,关系逐步疏远。如以下个案:
问:您现在跟亲戚方面联系多不多?答:世道不同了,有钱的亲戚大家都认,没钱的亲戚都躲。没钱的亲戚瞧得起你,有钱的亲戚瞧得起你个鬼。我们都是穷人,没本事没有钱,得病后更穷,身体也不好,精神面貌也差,没钱的亲戚还跟你走动下,有钱的亲戚不跟你走了。我原来的亲戚不知道甩了多少,我们给不了他们什么支持,关系自然疏远了。(CKH)
问:您的姐姐妹妹和您还有来往吗?
答:我住的这样的破房子,她们来干什么呢。“穷、身体差,孩子还要读书,招惹上了是麻烦”,我的一母同胞都这么看我,也是对我最大的歧视。他们的经济条件好一些,孩子都工作了,他们需要的资源我没有,所以他们瞧不起我,躲着我。现在农村和以前不一样了,亲戚间的关系也市场化了,能互相帮忙的亲戚就走动的勤,关系就亲,否则关系就淡。
(LYG)
另一方面,当艾滋病患者及其家庭一穷二白、连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已没有相互支持的价值时,亲戚间的“疏远”极可能演变为“排斥”和“欺负”。如以下个案:
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兄弟们都没赶情,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亲戚有办代销店的,拖了几坛酒卖给我,还要了70块钱,比商店卖的还贵。我说钱先欠着,他说谁还看见死了人还赊帐啊?!我儿子媳妇没死的时候亲戚肯定都是会赶情的,现在不赶了。我娘家有7个兄弟,这两年我没吃过他们一顿饭。我生活都是借人家的钱,前些时候找人借了三十元钱,吃了好多天。现在农村没人搭理穷亲戚,早年世道好些,讲情义。(HJY)
(二)非亲缘关系的“利益化”与价值性歧视
非亲缘关系是指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目的联结而成的关系,在农村以邻居、朋友关系为代表。相对而言,他们最容易产生对于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传统农村邻里、朋友之间是一种生产生活互助、守望相助、充满人情味的关系,现在邻里之间关系逐步趋向于利益的等价交换。由于感染艾滋病,艾滋病患者社会地位急剧下降,实际拥有的资源也大量减少,与邻里、朋友之间的利益交换很难继续下去,因此,同样会被赋予“贫穷无用”的污名。
一方面,在当代农村,邻里、朋友关系失去了情感维系纽带,私人利益交换逐步取代了感情关照。艾滋病患者“身体都很差,家里也穷”,不能再为邻居、朋友“帮做什么农活”,“帮他们什么忙”了,顺应现今“世道不同”,“平等交换”、“讲利益”、“现实”的农村人际交往文化,邻居、朋友一般作出“疏远”的价值性歧视选择,但因为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也仅仅是交往淡了,如以下个案:
生病后我们和邻居之间的关系就淡了,虽然偶尔他们会帮我们一点小忙,比如看下家什么的,但不会在关键时候互相帮忙了,比如农忙时没人帮我们,因为我们得艾滋病后身体都很差,家里也穷,不能帮别人什么忙。朋友有当老师的,有当官的,也不来往了。世道不同了,农村现在没有那么好的人了,现在都是利益平等交换的。(ZXC)
我得了艾滋病以后又偏瘫了,又得了脑血栓,身体现在完全不行了,重的体力活根本就不能做,只能慢慢活动下。邻居、朋友现在都瞧不起我们,因为我得了这个病,家里条件差,不能帮做什么农活,帮他们什么忙了,都不和我们有什么经济往来了。以前农村人和人之间讲感情,现在讲利益,人穷就会遭人家嫌弃。(WYS)
另一方面,随着农村社会利益结构分化严重,各阶层和群体的自我意识趋于清晰,界限更为明确,一些阶层或群体间存在着较强的冲突或对抗倾向。利益的矛盾很容易使不同群体身份的农民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从倾向变成现实。当价值性歧视和利益冲突纠缠在一起时,邻居或朋友的策略行为就会改变,不仅仅是“疏远”艾滋病患者,可能为了维护切身利益,而进一步排斥、伤害艾滋病患者。如以下个案:
问:邻居在您们得病后态度有变化吗?
答:家里条件不好,基本不来往了。现在农村人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邻居之间没什么很深感情来往。有的邻居关系以前就不太好,为粮食的事扯过皮的,现在更恶化了。他们欺负我们病人,骂我们咒我们,说我们死了也没人管,臭在家里,说的话特别难听。前段时间那家关系不好的人还打我,说我不应该抬他们的树枝,把我的头打了一个包。(LDY)
本文以社会互构论的分析框架探索了农村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问题。在中国农村艾滋病价值性歧视的“互构域”中,价值性歧视是农民策略行为和农村社会结构变迁互构共变的产物。在现阶段,农村普遍存在着不同程度、不同表现的价值性歧视,表明在互构过程中,农民的利益和当今农村社会结构之间仍存在不小的矛盾和冲突,不断推进两者正向谐变①社会互构论认为,根据社会互构共变的“向度”和“量级”,可以将社会互构划分为三种类型:其一,正向谐变,主要意涵是指谐和、协调、一致,也指相应、偕同、共时性变化等。其二,逆向冲突,意味着互构各方在变化过程相应地朝着差异、疑虑、分歧、不认同等趋向发展,不和谐的向度和量级随之扩展和升级。其三,悖向同变,所谓“悖向”即指一个变化过程中同时存在着正向和反向这两种并立、同行而悖逆的运动趋向,“悖向同变”也可称“正向——反向同变”。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社会阶层分化和文化理性化是走向现代性的必经过程,但当我们的理念和思路仍然囿于旧式现代性的模式,把经济市场化、利润和效益等当作目的本身时,将导致社会制度体制上的缺陷,对农民个体的生存造成压力,这时农民在结构制约下主动做出的个体行为集合的后果就产生宏观社会问题,在中国农村艾滋病价值性歧视“互构域”中的表现就是对艾滋病患者的价值性歧视问题。具体而言,当今农村社会结构的疏漏表现在:首先,由于农村社会利益结构过度分化,古老的勤劳致富文化虽仍有生存土壤,但追逐利益、智慧致富已成为当代农村主流文化。其次,农村社会人际交往关系向工具化、利益化发展,人情关系日益淡薄,甚至有走向极端的趋势。实践具有策略性,面对利益结构过度分化和人际交往关系越来越功利化的具有“压迫性”的社会结构情境,农民作出了主动性、适应性的行为选择,赋予艾滋病患者“好逸恶劳”、“蒙昧落后”、“无知无能”、“贫穷无用”的污名,价值性歧视由此发生,并造成与此相伴的诸多社会问题,直接问题是歧视的严重后果,如损害社会公正,加剧病毒传播等[12],间接深层的问题是农村社会分化将更严重,社会文化将更功利,迫使人们重新审视、反思农民行为个体和农村社会结构两大互构主体的关系。
社会互构论为消除歧视政策提供了新思路,必须通过一系列新的制度性环节的制定重建个人与社会关系,实现农民和社会结构之间的正向谐变与良性互构,促进农民利益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双赢,从根本上消除歧视生存的土壤。具体而言,第一,必须建立一个与现代性社会利益结构相适合的利益表达和制度安排系统,使各种互相竞争的利益要求纳入有序的过程[13](P516),缓解整个中国社会包括农村社会的过度分化。第二,大力加强农村社区建设,恢复农民间情感和社会资源方面的互动和交往,重建农村社区守望相助的文化,抵御市场经济功利主义的侵蚀。第三,建立艾滋病患者自助小组。自助组织以“授之以渔”的方式提升艾滋病患者的知识技能和生存能力,从根本上改变其懒惰、无知、贫穷的现状,消除其污名根源。第四,改变歧视生存的社会结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制定完备的反歧视法,保障艾滋病患者的尊严和权益不受侵犯。
[1]刘能.艾滋病、污名和社会歧视:中国乡村社区中两类人群的一个定量分析[J].社会学研究,2005,(6).
[2]史文雅.与艾滋病相关的羞辱与歧视:理论研究及案例分析[D].昆明医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4.
[3]杨翌.艾滋病相关耻辱和歧视的现状及其影响的探索性研究[D].中国医科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
[4]Pierre Bourdieu.Social Space and Symbolic Power[J]. Sociological Theory,Vol.7,1989,(1).
[5]Y.YANG,K.L.ZHANG,K.Y.CHAN,&D.D. REIDPATH.Institutional and Structural Forms of HIV-related Discrimination in Health Care:A Study Set in Beijing[J].AIDSCare,2005,(7).
[6]Castells,M.The Power of Identity[M].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Inc,1997.
[7]郑杭生.减缩代价与增促进步:社会学及其深层理念[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8]郑杭生,李棉管.中国扶贫历程中的个人与社会——社会互构论的诠释理路[J].教学与研究,2009,(6).
[9]Goffman,E.Stigma.Notes on the Management of a Spoiled Identity[M].New York:Simon&Schuster,1963.
[10]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三联书店,1985.
[11]潘鸿雁.国家与社会的互构——河北翟城村调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12]向德平,雷茜.艾滋病感染者的社会歧视及消除对策[J].社会工作,2004,(1).
[13]郑杭生杨敏.社会互构论:世界眼光下的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的新探索——当代中国“个人与社会关系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戴庆瑄]
雷茜,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讲师,博士,湖北武汉430073
C91
A
1004-4434(2015)03-0104-06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12年引进人才项目“对农村艾滋病人的歧视研究”(3154121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