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故乡

2015-02-28 22:41梁惠琴
江河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祖母故乡

梁惠琴

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年少时无数次我这样问自己。

我出生在祖母的故乡,行走在乡村巷陌,成长在不同的校园里。童年的记忆是那么零碎、无序。忧伤有许多被过滤,欢乐跳跃着沉淀在心底。

土炕上祖母教我学会了写“毛主席万岁!”“岁”字“山”下的那个“夕”呀怎么都写不好,我仿照村头墙壁上的标语“山”下写了一个“小”字,被祖母罚写“岁”字,多少遍,已经忘记。

母亲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半箱书和她的儿女行走在黄昏里,记忆中这样的场景重复过无数次。我由坐自行车前边的横梁,渐渐地成长为自助跃上后座,我是那么的兴奋,前横梁上的弟弟都在为我欢呼。当我能够自主推自行车行走时,欢乐全无,汗水滴进了故乡的泥土里。

居住在校园里,生活给母亲的别样回报是:她的儿女听着朗朗的读书声,语言功能被过早开发,没学会走路时都先学会说话。一堂音乐课下来,不知教室里的学生学得怎样,隔壁她躺在床上的儿子却口齿清晰地唱:“你一张,我一张,奖状啊贴满墙。”刚一岁穿着连脚裤的女儿能和着父亲的二胡声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乐得老乡啧啧称赞,自豪挂满了父亲的脸。

我的故乡啊你在哪里?到如今我才明白,哪里让我终生眷恋,哪里就是我的故乡。我的祖母长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永远的故乡——晋南的塔儿山。

我的故乡是那么贫穷

山坡薄地不长庄稼疯长石头,手伸进泥土里每一把都能摸到石子,天旱时收成顶不上种子多。每年春夏交际,常常有妇人东家借碗面待客,西家借碗面还上,日子就这样在妇人的精明中熬着。榆树叶、杨槐花、柳树牙、扫帚苗、苦苦菜、灰灰菜都成了主菜,运气好时偷上生产队的一把苜蓿,拌上面,放点油盐,孩子们吃得香,女主人却含着泪无法下咽。饥饿呀,留下了那么深刻的记忆。我家胡同口的那个中年女人,因为消瘦下巴颏尖得像个狐狸,好几年的大年初一,晚饭时她都准时出现在我家院子里,祖母将她迎回家,盛上一碗煮有花生米、红枣、核桃仁的小米粥,端出一盘蒸饺,她低头飞快地吃着。每当此时,我便看着祖母的眼色躲到院子里。饿急了,什么礼仪,咬咬牙通通忘记。

干打垒的土墙,土坯垒的房,石头垫的地基,新建的房屋无柱子还要缺大梁。每一次传说要地震,队长总会安排年轻的壮汉分组站岗,时刻准备从破屋下背出羸弱老乡。就地势挖下的土窑洞啊!曾经夺走了多少生命?留下多少撕心裂肺的伤痛?幼小的我都记下了那个小哥哥、那个大姐姐被埋葬在如花的岁月里。闲谈时人们总喜欢议论地主当年建的房,四梁八柱,砖砌的墙,木质的内顶,雕花的窗,二龙戏珠也搬上屋脊,好不威风。但我们何时才能拥有、才能住上。

穷到了极致,穿什么衣物已没人细打量,走亲戚可以借衣服,新娘妆也照样,一件红棉袄可以嫁走几个姑娘。爱美的姑娘们总不甘心浪费最美的年华,绞尽脑汁,将绿核桃皮放在装过化肥的白塑料袋上轻砸,砸碎了塑料袋就由白变黄,第二天两只黄蝴蝶便飞上发梢。我羡慕地细打量,祖母却不让我效仿。

故乡的贫穷啊!使我的回忆时时都丰盈忧伤。

我的故乡是那么美好

我的故乡是那么美,一年四季,只要无云无雨,每个清晨太阳都要将塔儿山的剪影精心描绘,它顽皮地一点一点露出笑脸,轻轻地将缤纷撒满大地,将这幅大美的晨曦画卷送给住在山西侧的我们。如果有一片白云挂上山顶,孩子们便会高呼:“塔儿山戴了帽,雨啊下得直流道了。”可见人们对雨的渴盼。黄昏时,塔儿山又像一个劳作了一天脱去上衣的壮汉,借着夕阳将他健美的体格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山高水高,情更长。童年的记忆中,每个农家院中都有一口深只有四五米的水井,甘甜的井水滋养着我们祖祖辈辈,地下水位高,这是塔儿山特殊的地理构造形成的,也是大自然给予这一方水土的一份深情。田野里人们还凿出了一口满水井,无论如何使用井水面始终离地面近1米。

一个个小村庄,一条条山沟,每一个沟梁上都栽满了柿子树、枣树、桃树、杏树、梨树和苹果树;每一条沟里都有一条常年流淌不息的小河,鱼儿、青蛙、泥鳅、小虾水里游,芦苇追着水面走,一年又一年渐渐长满了山沟。山里人自豪,因为他们也有小桥流水、杏花春雨、芦苇染翠,也有自己的江南风景。

故乡的春天,耕牛遍地走,泥土散芬芳,燕子入屋住,喜鹊登枝头。

故乡的夏天,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百树掩映千家万户,百虫合唱人间自由。

夏夜里我知道了天上有一条银河,隔着牛郎哥哥和织女姐姐,每年七夕才能在鹊桥上忧伤一见。

故乡的秋天,千树挂果,遍地丰硕,人人喜悦,处处欢歌。农家小院,玉米、谷子地上晒,红枣儿、柿子架上晾,红薯、土豆窖中藏。这是人们最爱的一个季节,再节俭的农户也要在中秋节割上一斤肉,买回一瓶酒,犒劳透支的身体,抚慰被饥饿折磨的心灵。中秋的月是那么明,那个夜里我知道了嫦娥、玉兔、吴刚伐桂树。

故乡的冬天是那么安静,男人们守着火炉剥玉米、拧麻绳、纳鞋底,女人们织布、纺线、缝衣服。孩子们则喜欢在冬夜里听故事、看星星,天空是那么的清澈,星星是那么的明亮。老人们说,每一个星星都有一个故事,没有一个孩子怀疑。老祖母是一个遗落在乡间的文化人,熟读四书五经,她决心要让我飞出山村,我从小她就清高地断言我不属于这片土地,可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这里。

冬夜里听故事,我知道了英雄的塔儿山,知道了从塔儿山走出光荣的雷锋团——襄陵独立团,知道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故乡人民用生命和鲜血谱写的一篇篇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知道了我的祖父“山西省立一中”毕业,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为祖国大业奉献了年轻的生命。

冬夜里有关塔儿山的神话故事,大多都因无法和英雄的故事比美而被我遗忘,我只记住了一个情节:塔儿山是一座金山,暗夜里曾金光闪闪。

故乡富了

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故乡的乡亲们,深耕土地,改造薄田,利用山高水高的优势,使许多旱地变水田,加之农业机械化步伐的加快,优质化肥、优良种子的出现,使得粮食亩产快速递增,乡亲们家家有了余粮,不知不觉中个个消瘦的面庞逐渐丰盈,红晕也悄悄地挂上了农家妇女的脸颊。

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温饱问题解决了的乡亲们又有了新的目标:尽快富起来。

“塔儿山是一座金山”这个古老的神话故事还真灵验。塔儿山下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铜矿、铁矿、煤矿、金矿,老乡们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国家政策不允许私人开采。

当市场经济取代计划经济,民营资本可以参与矿产资源开发、参与炼钢铸铁时,似乎在一夜之间,故乡这一片,小型炼铁炉立起,人们奋不顾身地扑向了母亲塔儿山。地质队找个朋友随便一探,一钻下去深藏多年的、高品质的铁矿石就与人们见面。那一段岁月啊,一车一车的铁矿石日夜不息地从地层被挖出,再送进了简陋的小铁炉,一车一车粗糙的铸铁,从故乡走向全国各地,为祖国的建设作出了贡献。乡亲们感叹真是日进斗金啊!可是,没有人去思考照这样的速度,母亲塔儿山能撑多久就会被榨干。

乡亲们富了,有胆量的成了小老板,无魄力的不担风险在厂矿上班,没有人再有兴趣管理曾经付出几多心血的几亩农田,没有人再重视孩子的教育,期望孩子走出家园。

村子里建起了小洋楼,四梁八柱砖瓦房已不再稀罕,室内装修、家用电器哪一样都不比城里差,摩托车、小汽车一辆一辆开进了家园。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乡亲还是精明,为孩子受教育已将家眷搬进了大城市,而大多数普通乡亲却还陶醉在母亲塔儿山渊博慷慨的怀抱里,做着永远富裕的梦。

故乡的忧伤

我永远都不愿意我的故乡以这样的惨烈故事走到台前,被无数媒体争抢撰文登载。上百条人命啊!上百个家庭的灾难!心啊怎能不滴血,怎能不因剧痛而撕裂。一座选矿厂尾矿库垮塌,一个农贸市场、半个村庄瞬间被泥沙掩埋。哀号惊天,悲泪淹地,伤痛随着血缘、情缘不断扩散、扩散……

安顿好亡灵,人们才开始真正终止狂热,重新审视过去的岁月。

举目仰望这座养育过祖祖辈辈故乡人的塔儿山,已被淘金者挖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故乡的人啊!你知道么?你挖掉的是母亲身上的骨头,母亲怎能不塌陷?

往昔岁月里一个个被矿山吞噬生命的故事,被反省的人们重新想起、重新细谈。

矿区某小饭店,老板娘出门倒脏水,身后一声闷响,一回头整个饭店塌陷进山谷;

矿洞坍塌的事故有多少,无人知;

矿工拿不到工资,身绑炸药与小老板同归于尽;

没有知识的农民搬动汽油桶瞬间燃尽;

矿车翻入山谷知多少?

安全知识、交通法规、乡村公路承载力与农民口袋里的钱无法相比,车轮滚滚夺取多少无辜?

伤心的故事有多少?多少青壮年死于非命?

……

我不想再揭心头伤痛。

塔儿山的秀水就像是母亲的血液,被一群不孝子孙吸尽。一条条山沟被矿渣填平,芦苇、鱼儿早没了踪影。农家院的水井为取水只能越钻越深。昔日的坡地薄田中又增加了新的成员,废矿渣随手可触。

清醒了的故乡人,伤痛过后决心不再掠夺塔儿山,小铁炉炸了,矿不采了。天上的星星似乎又明亮了,可失去亲人的家庭、母亲塔儿山的伤痛却永远无法抚平。

重新归田的乡亲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我们怎么向后代交代?

辛苦奋斗的我们怎么成了破坏爷田的不孝后代?情何以堪!

故乡的希望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农村城镇化建设步伐的逐渐加快,我相信英雄的塔儿山人民一定会还故乡“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故乡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客居他乡的游子们期待着故乡健康发展……

责任编辑:邓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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