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仪式看雅典悲剧表演的“政治性”

2015-02-25 10:11马骁远
学术交流 2015年3期
关键词:政治性雅典悲剧

马骁远

(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 200241)

文艺理论研究

从仪式看雅典悲剧表演的“政治性”

马骁远

(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 200241)

雅典的悲剧表演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它始终关照的是城邦生活,将它放在民主政治的环境中,与城邦公共仪式一并考察是合理的。从观众、捐助制、津贴制,以及语言、内容等方面来看,它与城邦的其它公共仪式并列为民主政治的一部分,并且深受后者的影响。有人早已指出,雅典的公共仪式都是一种“表演”。或者按照柏拉图在《法律篇》中所用的“游戏说”,将它们共同视为教育方式。这一层面更具有抽象的理论概括性。所以,悲剧与其它民主政治的仪式是“同构”的。

悲剧;表演;民主政治;同构;仪式

古希腊悲剧的“政治性”已经是被广泛讨论的话题。笔者所使用的“政治性”一词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与政治相关(political),二是指它是政治的一部分(politics)。现代学者及文献几乎都围绕这两方面进行研究。比如,一种观点认为,虽然“悲剧的背景是有传奇色彩的往事,它所关注的却是城邦当时的道德、政治和宗教问题”[1]3。D.M.Carter概括过悲剧的“政治性”:一是讨论政治或军事的领袖;二是讨论城邦的正义;三是为观众关照个人层面上的城邦生活。[2]69-70

可见,对“政治性”的理解不能脱离对城邦生活的考察,城邦生活是民主政治的载体,而我们所见的城邦生活是一种充满公共活动的“仪式生活”。笔者在此文中将雅典的悲剧演出作为一种公共活动,从仪式的角度来考察它与民主政治的联系,即其“政治性”。

一、仪式形态的关系考察

这里从雅典的悲剧演出中提取4个重要成分,在与民主政治的对照中逐一进行讨论。

第一,观众的组成。雅典作为一个城邦,有着相对稳定的公民群体,他们是民主政治和一切公共活动的主要参与者。观众的数量和成分成为理解悲剧演出活动最为直观的视角。

通过考古剧场的容量可以确定观众的数量是十分庞大的。“剧场有时坐下了15000名观众,气氛远远胜过现代的剧院,更像是一次重要的体育比赛。”[1]16这种规模甚至超过一次普通的公民大会。芬利(M.I.Finley)引用了汉森(M.H.Hansen)的说法:“在(公元前)5世纪,公民大会的出席者达到六千人,在(公元前)4世纪,人数要多得多。”[3]93-94由此可见,戏剧观众的规模之大,使我们怀疑观众的社会结构要比公民大会更丰富,更能代表公民的等级。

在此,笔者要引用D.M.Carter的一段研究材料,来解释一下现代学者在对雅典剧场观众的研究中的观点和争议。较为确定的观点有:1.观众是很多的,数以万计。现代对观众数量的估计,最大数字是17000,而最低不少于6000。2.观众之中有着值得注意的少数外国人。他们有些是海外的到访者,有的是城里居住的外国人。3.雅典的公民一定占了观众的大部分人数。4.某些政府官员和要员会坐在特殊的座位上,称作prohedriai。

还有3点是存在争议的:1.各个阶层的公民都同等地出席在观众中了吗?在有观剧津贴之前,最穷的那部分公民肯定是看不起悲剧的。Carter认为普通公民必然是出席了的,而其中穷人占了一定的比例。2.奴隶的出席是有可能的,但大多数奴隶并不像是出席了。3.观众中有没有妇女?雅典对于女性观众并没有什么限制,但是雅典的妇女更倾向于与公共事务分离,所以出席的女观众可能是外国人,或者是坐在与男性观众分开的位置上。[2]13-15无论如何,悲剧演出都是雅典城邦中一项不可忽视的公共活动。

第二,雅典的“捐助制”,或称为“公益捐助”。捐助制(liturgy)是维持戏剧节开支的重要制度。在雅典有专门负责戏剧捐助的机构——choregia,负责这项捐助的公民被称为choregus(oi)。他们负责剧场的修缮,筹集经费雇请演员、乐师,训练歌队以及戏剧节期间的其它各项开销。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也许就是伯里克利对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波斯人》的资助,其部分目的是为了支持雅典的海军政策。普鲁塔克告诉我们,早年的地米斯托克利对此类竞争也十分热衷。[4]

在《雅典政制》中,有更为详细的关于捐助演出的记载,由执政官“任命三个雅典最富有的人为悲剧合唱队队长”,“以前通常他还任命五个喜剧的合唱队队长,但是这些人现在已由部落选出。”然后,执政官“接见各部落所任命的狄俄尼索斯节日成年人竞赛和儿童竞赛的以及喜剧的合唱队长以及塔格里亚节日成年人和儿童竞赛的合唱队长,处理他们以交换财产取得替代的要求,①“一个公民被指定担负这些花钱的任何一种公职时,都可以请求说,另有人更有能力胜任此职,但这个请求人只有用与被要求者交换财产的办法,才能免去此职。”或以从前已经实行过公共服务为理由,而提出他们豁免的要求,或则因为已经实行其他的服务与豁免时期尚未终止而提请豁免,或则因为还没有达到法定年龄。”[5]

从民主政治的层面来说,“捐助制”不仅限于戏剧节的表演,也是富有公民尤其是贵族对大部分公共事务的经济支持。它是民主政治运行的保证,也是带有很强的政治目的的个人行为。“它是一个正式的、制度性的安排”,“既是强制性的,也是荣誉性的”。资料显示“捐助制”对捐助者的财产资格有所限定,对捐赠数额有最低限额的规定,但没有最高的限制,而“大部分公益捐助都涉及竞赛,因此在竞赛中获胜所赢得的额外荣誉,鼓励捐助者花费比最低限额多得多的钱”[3]47-48。

芬利援引了吕西阿斯的一篇辩护演说词,记载了一次公元前五世纪末的诉讼,被告宣称自己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最后八年里,一共为公益捐助花费了9.5塔伦特,这是法定限额的三倍,是承担公益捐助的最低财产资格的二十倍。[3]48这些公益捐助的数额十分巨大。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他在介绍这些捐助项目之前说:“在考虑指控我罪行的数目时,法庭的先生们,你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取证;但我必须请求你们注意我要添加的内容,这样在你们对我做出宣判之前,你们会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Lysias,ⅩⅩⅠ,1)[6]被告将参加公益捐助的事迹用于法庭的辩护,以求得审判员的好印象,可见其特殊政治意义。这是它“荣誉性”的一面。“富有的精英,主要是那些在前民主政治时期孕育过领袖和统治者的家庭出身的贵族,通过这种公共的合法竞争来增强他们的政治抱负或参政欲望。”[1]ⅩⅡ一项统计表明,“除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例外情况,所有政治家都出自公益捐助阶层。”[3]48-49“它有助于证明人民赋予他们这个阶层政治领导权是正确的,而且在个体精英成员竞相获得影响的过程中为他们赢得民众支持。”[3]49

有证据表明,雅典在公元前五世纪后期有大量的大型公共支出,如城市建设,要完成这些工程不太可能依靠个人捐助。所以,雅典在海外收取的贡金起到了作用。个人捐助集中到了较小的公共活动。“私人赞助转而明确为帝国公共资金拨款所替代。然而,在低一些的层面,更多人能够、也的确将义务和炫耀结合起来了。其中一个方式是积极而适度大方地履行出钱维护和指挥一条三层桨战舰一年的义务(三层桨战舰捐助)。另一个方式是在戏剧节期间资助悲剧三部曲、抒情诗合唱或者喜剧的上演(称为choregia)。”[7]101

可见,资助悲剧的上演是民主政治中“捐助制”的一部分,它有一定的政治意义。而且,在雅典民主政治高度发展之后,悲剧上演也一直和这种捐助制度紧密地联系着。

第三,津贴制的施行。津贴制被认为是民主社会的重要特征,它的施行能有效地保证人民的参与,而雅典人本身也是这么做的。公元前458/7年,“他们吸纳了除最穷的阶级之外的所有人担任官职,而且连城邦的最高官职也向大大超过半数的雅典公民开放”[7]57。在公元前404/3年的惨败之后,雅典意识到了分散权力,避免寡头复辟的重要性,他们在公元前四世纪一度将公职津贴的原则“推广到出席公民大会者”[7]232。至于给穷人发两个奥波尔的观剧津贴,雅典在公元前五世纪末就已经开始了。津贴制是紧随公职的开放而设立的,这使得所有公民,“甚至最穷的公民,都可以承担耗费时间的公共事务,从而使得他们分享了执行权”[7]58。阿里斯托芬在喜剧《蛙》中调侃观剧津贴:“两个奥波尔的钱到处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呀!”[8]21也许在观剧津贴推行后,观众的数目和积极性在一定程度上上升了。

第四,悲剧在表演当中的一些细节。在民主政治发展过程中,悲剧合唱队不再是专门的职业了,它由普通的自由公民组成,演员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欧里庇得斯的剧本中音乐的分量逐渐增加,这种音乐并非像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的合唱队音乐,而是来自“答话人”。在欧里庇得斯时期,“答话人”已经是训练有素的歌手,他的剧本中有许多独唱的颂歌或个人的独唱段落。[9]另一方面,悲剧中的大量台词与民主仪式上的常用话语十分相似,几乎就是直接的模仿。如:“你是国王,可是我们双方的发言权无论如何应该平等;因为我也享有这样的权利”[10]192,“正像你质问我,现在我也有权质问你了”[10]197,“这传令人倒是个漂亮的,会得说话耍花样的家伙!既然你动手来竞赛,那么你听着吧,因为这乃是你引起这辩论来的”[11]1215。随着演说术的兴盛,以及“智者运动”对演说术的传授和普及,这种技艺也进入了悲剧的剧本当中。欧里庇得斯的悲剧尤其能够体现出他对智者方式和策略的了解。同时,雅典的演说,尤其是吕库古(Lycurgus)和安提丰,在法庭陈述中也使用悲剧式的语言和悲剧的引语。[12]48这些都说明雅典的悲剧与民主政治之间紧密的联系。

著名的《报仇神》——埃斯库罗斯《俄瑞斯提亚》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结尾是雅典娜创立战神山法庭并进行审判的情景,诗人将古典时期的雅典法庭与神话传说相结合,在悲剧舞台上上演了一场法庭审判的仪式。《报仇神》中,在雅典娜挑选市民,组成陪审法庭之后,审判程序开始。第一项是原告复仇女神与被告俄瑞斯忒斯的辩论。随后,在原告俄瑞斯忒斯的要求之下,第二项程序开始:证人阿波罗出庭为俄瑞斯忒斯作证,与原告展开辩论。第三项程序是由雅典娜主持投票表决,判官负责收集在场公民的投票并验数,在结果揭晓前,雅典娜投出一票,随后公布公民投票结果,俄瑞斯忒斯胜一票被判无罪。

那么,雅典的法庭程序究竟如何呢?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的申辩》可以提供一些参考。更为详细的是色诺芬在《希腊史》中提到“堪诺努斯法令”(the psephism of Kannonus),这是对审判程序的明确规定,作为当时雅典的惯例:“对每一个人的审判都要分别在一天之内、分三个时段来进行:第一个时段,他们要听取对他们的指控;第二个时段,他们为自己辩护;第三个时段,你们(公民们)将进行投票,以判定他们是有罪或是无罪。”[13]

在审判程序方面,《报仇神》中的法庭情景与古典时期的法庭审判十分接近。另外,诗人有意写入了一些民主政治的审判原则。如平等、公民决断、拒绝腐败等。阿波罗说:“对你,拥有权威的法庭,由雅典娜确立,我开口说话,凭恃正义。”[14]411雅典娜说:“此事过于重大,对任何凡人,自认为可以断理。就连我也无权处置杀人的案例,因为它磨快愤怒的刀刃——更重要的是你,你已经经过祭仪的洗涤,一位无罪,无害的乞援者,来到我的家里。你对我的城市无害,我尊重你的权益。然而,这些女子(指复仇女神)有自己的司管,我不能将其撇离。”[14]404雅典娜还说:“我建议这个法庭,不受财务的污脏,庄严,肃穆,但能迅起惩罚,警觉,保护人们睡觉,为国土站岗。”[14]416

关于俄瑞斯忒斯的这段故事,在荷马史诗中是没有的,各地流行的传说主要有三种结局。一种是“奥瑞斯忒斯去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狂症得以痊愈,那块大石头叫做宙斯-卡波塔斯,显然是块陨石”;另一种说法是“他咬断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又用头发祭了复仇女神,才痊愈的”;第三种是说“他跑到阿尔忒弥斯女神庙,由九位特洛曾人在庙门外的圣石上为他袱除了罪孽”[15]238。显然,法庭审判式的结局是埃斯库罗斯个人的发挥。不难看出,埃斯库罗斯在作品中再现的就是他那个时代(或说古典时代)的法庭审判,民主政治色彩十分鲜明。

综上,我们看到了两者的相似和互相影响的痕迹,作为公共事务,雅典的悲剧演出不但受到民主政治的影响,同时也是民主政治的一部分。在下文中,我们需要借助一些简单的理论,继续探究它们深层次的联系。

二、“表演”与“游戏”——理论视角上的“同构”

(一)“表演说”

西蒙·戈德西尔(Simon Goldhill)将古希腊雅典的民主社会说成是一种“表演”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公民大会、议事会、法庭、各种节日都是“表演”。根据这一说法,酒神节的一系列程序以及雅典的各种民主活动都被置于一个相同的平台来看待,这使我们更直观地注意到它们的联系和重叠。很显然,大酒神节就是雅典众多民主政治仪式中的一部分。

戈德西尔提出了4个关键词来理解这种“表演”型的社会:agon、epideixis、schema、theoria。我们就以这4个词为框架,将酒神节作为公共仪式之一,来阐述民主政治中“表演”的含义。

1.“竞赛”(agon):英文中对应“agon”的词是“contest”,它表现了古希腊社会中的一种“竞赛”现象。“战争是竞赛,奥林匹克赛会是竞赛,法律诉讼是竞赛,宗教的节日大多包含竞赛”[1]16,“古典时期的希腊文化,尤其是雅典,经常被标志为一种竞争型的文化。”[16]2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体现出一种“竞赛”。如上文所举欧里庇得斯在《请愿妇女》中有关“传令人”的一段话[11]1215,这是典型的民主政治话语。“言辞竞赛是喜剧的不变特征,也是悲剧中常见的。”[12]48欧里庇得斯在《阿尔克斯提斯》中,描写赫拉克勒斯自豪地叙述自己迎回阿尔克斯提斯的时候说:“我是花了很大的辛苦才把她弄到手的:我看见有人在举行比赛,一场值得辛苦地摔跤,我在比赛中获得优胜,得到她作奖品带来这里。他们奖给田径比赛优胜者的奖品是马匹,而奖给拳击、摔跤比赛胜利者的奖品是几头牛;除此而外还加上一个女人:我碰巧走到那里,如果我不夺取这光荣的奖品实在丢脸。”[17]这是典型的体育比赛的话语。

2.“展示”(epideixis):随着文化上的进步和辩论技巧的发展,民主社会的公民急需一种“展示”。这种展示就是“epideixis”(display)。希罗多德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著作。军队的“展示”、辩论演说、戏剧表演,都是这样一种“展示”。实际上,“从体育赛会到公民大会这一系列民主政治的制度都要求display”[16]3,“Display表示的是实际可见的,一种体现了权力、魅力、地位的行为。”[16]3

3.“形象”(schema):要展示就需要有一个“形象”(schema),这种形象代表了在公众眼中一个公民表现出的自我表达、自我规范和自己隐藏的内心。它也可以指涉一个国家及其政治机构的形象。这样,就需要另一个重要的词:“看”(theoria)。

4.“看”(theorìa)对于每一个公民来说,是一种“行动的看”。“成为观众”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政治活动。德摩斯梯尼在演说词中说埃斯齐尼斯(Aeschines):“你是一个秘书官,而我是公民大会的出席者;你是一个表演者,而我是一个观看者。”[16]6这句话将公民大会比作戏剧,认为两者都是“演”和“看”的关系。修昔底德在记载关于制裁密提林问题的讨论中有这样的话:“你们经常是言辞的欣赏者;至于行动,你们只是从人家的叙述中听来的”[18]232,“你们不根据你们亲眼所看见的事实,而根据你们所听到关于这些事实的巧妙言辞评论”[18]233。在这里,欣赏演说也是一种“看”。“难以想象,在两百年或更长时间里具有相当稳定性的雅典决策,仅仅是连续演说技巧的竞赛。”[3]101而且根据芬利的说法,雅典民众中,至少有一半人在对国家事务无知的状况下做出决定——修昔底德、柏拉图和众多现代史学家偏爱的攻击目标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3]95“当他们出席会议时,并不是脑子空空或者‘心态开放’的。”[3]102阿里斯托芬在《蛙》中也对悲剧观众的情况有所交代:“如果你们担心观众缺乏艺术的鉴赏能力,不能充分评价你们精巧微妙的思想,别担心,情况并非如此。所有人此前都参加过战役,他们每个人都读过书,都分得清真假。他们秉性聪慧,而且刚经历过磨练,变得犀利敏锐。别担心他们智力不足。”[8]110

可见,“看”本身并非是消极的接受。色诺芬曾这样写到:“一个公民可以履行看的职责和体验看的快感,但僭主(tyrant)不能,因为他无法出现在公共场合。”[16]7戏剧表演更能突出“看”这种主题。演员、歌队、观众之间有着一种“看”与“被看”的互动。这些都全面地体现出了一个“表演型的社会”作为民主政治的特点。

另外,“看”还体现了雅典民主政治的另一方面。在卫城帕特农神庙的浮雕带上,生动地再现了雅典的节日游行,这是一种不寻常的展示。如同他们的仪式,民主政治习惯于为自己的活动制造一种“景观”。不仅公民能够展现自己的活动。雅典在其战胜波斯,迅速崛起的过程中不断增强自己的实力,源源不断的财富维持着国家的各项活动,重建的城市设施,艺术和思想的汇集使其具有独特的魅力,成为希腊的文化中心。雅典的自信和野心逐渐增长,他们需要向外表现自己,他们把自己表演给外国人。

酒神节的举办就是最直观的体现。“酒神节是使雅典人为其所取得的政治、军事成就感到极其自豪的节日,利用这个有外国人出席的场合,他们为国家吸引来崇拜者。从这样的文化含义出发,他们的竞技类项目——酒神合唱,悲剧,或者戏剧——都可以被看做是雅典人对其辉煌民主政治的展示。”[1]35-36

(二)“游戏说”

戈德希尔的方式很好地将雅典的各种仪式结合在了一起,悲剧和其它民主仪式都是一种“表演”,它们是“同构”(笔者使用了“homo-constructed”一词)的。除此之外,来自柏拉图《法律篇》在公元前四世纪的一段话也有助于我们理解这种“同构”。

“一切有益的、严肃的努力都以神为真正的目标,而人……只是被创造出来作为神的玩偶,这实际上对人来说是最好的。所以,我们所有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须发挥我们的作用,很好地生活,使我们的‘游戏’尽可能完善”[19]561,“他们通过玩他们的游戏来赢得上苍的青睐,真实地过完他们的一生”[19]562。在这里,人的一切活动被比作了“神的玩偶”所从事的“游戏”,而“游戏”就是他们“真实”的一生中所要经历的。

柏拉图用这种方式在论述城邦对儿童的培养,这些“游戏”使他们可以掌握参与民主社会各项活动的本领,成为优秀的公民。“我们已经安排了三所公共学校,城里有它们附属的训练场地,城外也有三个训练场地,还有宽大的练习骑马的场地,适宜使用弓箭和其他远距离武器,我们的年轻人在这里可以学习和练习;或者说如果这些场地都还没有修建好,那么就让这些年轻人学习我们的理论以及与此相应的法规。要给孩子们指派各个科目的教练和指挥员,……男孩子必须学习完整的战争技艺和音乐课程。”[19]562柏拉图提到的训练和学习项目包括军事技能、理论、法规,还有文艺知识。

这一“游戏”的“教育同构说”很好地将一系列民主活动联系在了一起。“对这种‘游戏’的宽泛解释可以涵盖从儿童有想象力的角色扮演——角色不限于各个年龄段——到竞赛类的体育和表演赛会。”[12]42酒神节也是其中之一,都是塑造公民团队的重要公共活动。

这是教育角度的民主仪式。“体育运动和文艺活动(mousike)(不只是音乐,还有歌唱,舞蹈和诗歌)构成了雅典传统教育的基础。酒神歌队的表演者会经受严苛的训练,这种参与不仅是音乐方面的培训,也是身体上艰苦的锻炼。”[1]15酒神歌队的训练使表演者学会如何在团队中发挥作用,雅典人甚至相信,如果一个孩子参与到这种训练中,能够为他以后上战场成为优秀军人做准备。雅典奈乌斯(Athenaeus)在记载苏格拉底时写下了这样的话:“那些在合唱中最敬奉神灵的人也是在战争中最优秀的。”[1]15所以,“基于克里斯提尼改革部落制度之后的酒神合唱在雅典新的民主政治的训练和教育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1]15

当我们用“表演”和“游戏”这两种理论来解释雅典的民主政治之后,它们内在的关系被进一步挖掘出来。雅典的悲剧表演与民主政治的各种仪式“同构”,它是民主政治的一部分,它的产生与发展都在民主政治的土壤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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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金钟 孙 琦〕

I106.3(198.4) [

]A [

]1000-8284(2015)03-0172-05

2015-01-22

马骁远(1988-),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研究生,从事古希腊悲剧与民主政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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