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分工理论的三重向度*

2015-02-25 12:41薛秀军
学术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分工马克思劳动

薛秀军

马克思分工理论的三重向度*

薛秀军

从技术、历史、价值三重向度的整体性视野审视分工发展的规律及其历史影响和作用机制,构成了马克思分工理论的基本逻辑架构。把握这三重向度所构成的对分工发展演化的整体性分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与认识马克思分工理论的理论实质和理论影响,也有助于科学勘定和探明建构其上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旨趣与理论特性。

分工 技术向度 历史向度 价值向度

梳理马克思分工理论的形成脉络,可以发现,不同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甚至不同于后来的管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单纯从技术角度审视和把握分工,马克思和恩格斯更注重在社会历史变迁中考察和分析分工内在技术结构演化及其蕴含的价值取向。从技术、历史、价值这三重向度对分工发展演变及其历史作用进行整体性分析,构成了马克思分工理论的独特视野与基本逻辑架构。由此出发,能更好地勘明马克思分工理论的理论实质和理论影响,也能更好地理解和透析建构其上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旨趣与理论特性。

一、分工的技术向度分析

马克思对分工的关注承袭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在生产劳动领域对分工的技术性分析。在批判地继承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关于生产内部分工认识的基础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将关注的视野更多地聚焦于社会内部的分工,并进而揭示了社会内部分工与生产内部分工的内在技术关联。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分工作为一切特殊的生产活动方式的总体,是从物质方面、作为生产使用价值的劳动来考察的社会劳动的总体形态。但是,从商品的角度以及从交换过程内部来看,分工本身只在它的结果、在商品本身的分化中存在。”[1]在这里,分工首先是人的群体化生产实践的劳动技术组合方式。这种劳动技术组合方式与人们在生产劳动中所使用的生产工具有密切关联。一方面,分工和生产工具之间具有相互促进、相互作用的机制,生产工具的革新带来新的分工形式,而新的分工形式又要求发明和推广与之相契合的生产工具,在这种相互作用中,生产力得到了发展。另一方面,生产工具也是

生产资料最基本的表现形式,因此,一定的分工形式必然会影响同时也受制于一定的生产资料占有关系,进而影响和作用社会内部的阶级关系。当分工作为生产劳动的技术组合方式,将不同的人在生产劳动中不同环节和不同位置的活动固定下来,并且与其所塑造的阶级关系、社会交往形式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不同的职业分工。这种职业分工本身既由共同生产劳动的技术组合方式所决定,同时,又受到所有制关系和阶级关系的影响,因而具有身份和地位上的差别。作为生产劳动技术组合方式的分工,只要人类还进行共同的生产劳动,就会始终存在;而作为社会阶级划分和与之关联的固定化的甚至是世袭的职业分工,则是私有制的产物,此时,“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达方式,对同一件事情,一个是就活动而言,另一个是就活动的产品而言。”[2]并且,“与这种分工同时出现的还有分配,而且是劳动及其产品的不平等的分配 (无论在数量上或质量上)”,这种分工 “不仅使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而要使这三个因素彼此不发生矛盾,则只有再消灭分工。”[3]在此,消灭分工和消灭私有制是同义语,也就是说,只有彻底消灭私有制,才能彻底消灭阶级、身份、地位和与之相关联的固定化的职业差别与对立,分工才作为共同生产劳动必要的技术组合方式,成为推进生产力发展和社会和谐的重要手段,而不是制造和激化人与人的矛盾、造成人狭隘片面发展的枷锁。

单就生产劳动领域而言,分工自身通过强化每个劳动者的单一劳动技能在整体提升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极大地增加社会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会造成个人发展的畸形与片面化。因此,即便是作为生产劳动技术组合方式的分工本身也不断制造了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枷锁。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从另一方面看,分工的发展推动了社会整体的生产力发展,而不断提高的生产力则要求更加细化和专业化的分工,然而,这种发展是有技术限度的,即当分工的细化和专业化达到一定限度,过于狭隘的生产领域和过于片面的生产技能超越了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此时,分工就会出现某种技术性的反弹,其所内含的与造成个人发展片面化和专门化同时存在的自我否定性就将呈现出来。 “当一切专门发展一旦停止,个人对普遍性的要求以及全面发展的趋势就开始显露出来”,[4]个人的全面发展就获得了技术上的保障——这是分工发展应有的内在技术性要求。但是,由于私有制的存在,特别是在资本逻辑支配下,分工的每一步发展,每一步有助于满足人的全面发展的现实进步,都被集聚资本、增强资本对劳动的支配的需要所利用。为了不断地增殖资本,为了巩固和维护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人为地划分更多的生产领域、更复杂的生产环节、更繁琐的生产部门和生产岗位就成为必然。此时,分工已不再是按照其本身内在技术性要求应有的方向发展,而是完全按照私有制、按照资本逻辑的需要发展,这本身必然酝酿生产和社会发展的巨大风险与危机。只有彻底消灭私有制,颠覆资本逻辑对社会发展的支配性,才能恢复分工自身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技术性要求。

“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生产的基本形式是分工,一方面是社会内部的分工,另一方面是每个生产机构内部的分工。”[5]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社会内部的分工越不受权威的支配,作坊内部的分工就越发展,越会从属于一人的权威。因此,在分工方面,作坊里的权威和社会上的权威是互成反比的。”[6]特别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市场竞争不断加剧,迫于竞争压力,各个生产组织都加强了其内部的管理,强化和细化内部的分工,并不断进行生产部门和生产环节的重新分化、分解与分工,这既加剧了生产部门内部分工的进一步细化与固定化,又造成了整个社会生产的无序和动荡,制造和积聚了社会发展的风险与危机——这是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固有的无法克服的矛盾,是资本主义分工体系内生的自我否定性力量。对此,与那些捍卫资本逻辑和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而不断研究如何强化生产机构内部分工以保障资本增殖、以适应不断强化的竞争环境的经济学家和管理学家的思考路向不同,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要想真正化解两种分工的矛盾,只有通过消灭私有制,实现社会成员对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 “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和工厂的内部结构有共同的特点,这就是社会也有它的分工。如果我们以现代工厂中的分工为典型,把它运用于整个社会,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为了生产财富而组织得最完善的社会,毫无疑

问只应当有一个起指挥作用的企业主按照预先制定的规则将工作分配给共同体的各个成员。”[7]也就是说,当社会成为全部生产资料的主人,能够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地利用这些生产资料的时候,社会就消灭了迄今为止人自己的生产资料对人自身的奴役。因此,旧的生产方式必须彻底变革,旧的分工必须扬弃。 “代之而起的应该是这样的生产组织:在这个组织中,一方面,任何个人都不能把自己在生产劳动这个人类生存的自然条件中所应参加的部分推到别人身上;另一方面,生产劳动给每一个人提供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全部的即体力和脑力的能力的机会,这样,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产劳动就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快乐。”[8]此时,分工只是作为共同生产劳动必不可少的技术组合方式而存在,在这种分工中,“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9]

二、分工的历史向度分析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从技术角度分析和把握分工内在的辩证发展逻辑,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把分工引入人类历史领域,通过对分工的历史性考察,探究勘定了分工展开的历史规律及其历史影响作用机制。

早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即国民经济学家分工理论进行研究时,马克思就敏锐地看到,“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它没有给我们说明这个事实。它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这些公式当作规律。它不理解这些规律,就是说,它没有指明这些规律是怎样从私有财产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10]这些国民经济学家当他们想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而正确的选择应该是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后来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进一步看到,当前的经济事实背后有其自身的历史发展过程,要弄清楚这些经济事实,必须从其背后的历史发展过程的描述和分析入手,因此,“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1]按照这一思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分工的考察,就不仅只关注其内在的技术展开逻辑,更关注其背后形成发展的历史过程,关注分工技术展开内在的历史动因、规律、未来趋势及其历史影响等。

通过研究,马克思和恩格斯发现,分工的历史与人类的历史一样悠久,分工发展演变与人类历史变迁密切相关。 “分工起初只是性行为方面的分工,后来是由于天赋 (例如体力)、需要、偶然性等等才自发地或 ‘自然形成’分工。”[12]在 “自然形成的分工”或 “自然分工”阶段,人类的生产共同体与社会共同体是直接同一的,此时的分工,只是人们共同生产劳动的技术组合方式。随着人们需要的扩大和满足需要的生产能力的提高,分工也发展起来了——在这里,分工和生产力是一致的,分工的发展标志和反映着原始社会共同体的联合起来的生产能力,标志和反映着社会整体的生产力水平——与之相伴随,出现了剩余财产以及占有剩余财产的新的所有制关系,社会根据财产占有关系而分裂为对立的阶级,为了维护占有剩余财产的阶级的利益并保持相互敌对阶级之间内在矛盾和对立的平衡,产生了国家。同时,对剩余财产占有的差异也导致了不同家庭的分化与对立。于是,原始的与生产共同体相一致的社会共同体就从内部被打破了,人类开始进入新的历史阶段。此时,基于财产占有关系的差别,分工也发生了变化,一部分人通过占有剩余财产剥夺他人的劳动而专门从事精神劳动,另一部分人则由于不掌握剩余财产,甚至自身也成为他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而不得不从事体力劳动,由此,出现了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分离。 “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13]此时,原始的自然分工转化为以私有制为核心和根本决定性力量的社会分工。以资本逻辑为核心和根本支配性力量的资本主义分工,就是这种社会分工发展的最高形式与最终形态。

通过对分工的历史性考察,马克思和恩格斯发现,资本主义分工并非自始如此,它是分工历史发展演化的产物,必然在分工的发展演化中被新的分工形式所代替。分工的发展,带来生产力水平的提高、

机器的广泛应用、资本的集聚和人的发展的片面化。由于分工是集聚资本同时也是迫使各个生产生活领域依附于资本的重要手段,因此,资本为了无限增殖,必然要不断扩大、强化和细化分工,这既带来了新的机器的发明和广泛应用,带来了科学技术的蓬勃兴起和社会整体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也必然造成人的片面能力的增长,造成人的片面和畸形化发展,造成生产力发展与人、与每一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对立。这种对立,并非出于分工自身的需要,而是完全出于资本集聚增殖和更好地控制各个生产生活领域的需要。因此,一旦作为私有制最高形式和最终形态的资本被历史性地扬弃,与个人发展相对立的生产力必将转化为推进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最重要的力量。换句话说,在资本逻辑驱动下不断发展的分工与生产力,在造成社会动荡和个人片面畸形发展的同时,也正在不断为个人自由而全面地发展准备着现实的前提。 “生产的资本主义形式和与之相适应的工人的经济关系,是同这种变革酵母及其目的——消灭旧分工——直接矛盾的。但是,一种历史生产形式的矛盾的发展,是这种形式瓦解和新形式形成的唯一的历史道路。”[14]

事实上,资本为了无限增殖,必然需要普遍化的市场交易,这在客观上消除了社会原有的固定等级、身份与特权,并使资本成为压倒一切的唯一特权和唯一支配性力量,从而使原有的与等级、身份和某种特权密切关联的固定的职业分工烟消云散。在资本逻辑支配下,一方面,原来的职业分工变得越来越细,从而使每个人都只能从事原来某种职业的某一个具体环节的工作,职业带给人的荣耀感、安全感和归属感不断丧失,职业、工作和劳动带给人的享受与 “美感”被不断耗尽和榨干;另一方面,它也促使职业的变动常态化,这既表现在无产者在就业大军的压力下不得不经常性地变换职业和工作,以及有产者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也不得不经常性地改变自己的工作领域甚至工作和职业本身;同时,这也表现在职业与职业之间原有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新兴交叉职业不断涌现……这些,都进一步瓦解了原有的固定化的职业分工。资本的无限增殖,还带来了整个社会永不停歇的变动。这种不断变动性,必然带来分工的不断调整,一方面,它使人们辛辛苦苦地获得的专业能力在最重视效用的资本面前丧失了其效用性,它迅速地斩断了人与人之间原有的自然血缘、地域、文化和共同社会心理的联系,从而使每个人、使所有人都更加依附于资本;另一方面,它也实际地消解了某种外在共同体对个人独立个性的遮蔽,消解了把人们束缚在某一活动领域中的发展片面性,使每个人跨越原有的生产生活和交往界限,掌握多种的专业技能和通用技能成为必要。同时,它也使终生学习和普遍教育成为必然。资本的无限增殖,推动着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不断吞噬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个人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由于机器和蒸汽的应用,分工的规模已使脱离了本国基地的大工业完全依赖于世界市场、国际交换和国际分工”,[15]这在改变整个世界的面貌,破坏人们因袭传统固有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使普遍的世界交往和广泛的世界联合成为可能,使打破传统、不断探索和开辟新的生活具有了现实的动力和基础。总之,这一切都为历史性地扬弃旧式分工,为个人的解放,为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如何揭示和把握这一转变的必然性,减轻在这一历史过程中 “分娩的痛苦”,加速实现这一历史性转变,就成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理论研究的核心命题与根本主题,同时,也构成了他们理论研究的根本旨趣。

三、分工的价值向度分析

“分工既然把我们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不也就削弱了人的人格吗?人们常常是这样责备分工的。”在涂尔干看来,“如果有人说人性的发展在表层上比在深层里更合乎逻辑,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为什么说范围较广而且比较分散的活动,要比范围较小而且比较集中的活动更加占有优势呢?为什么说比较平庸但却很全面的人,要比过一种专门而又紧凑的生活的人更加令人尊重呢?尤其是在我们通过与人合作,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使自己变得更加完善的时候。”[16]涂尔干相信,个人的人格非但没有由于专业化的发展而受到损害,反而会随着分工的发展一同发展起来。传统的 “环节社会”的消失必然要求专业化同时得到发展,要求将个人意识从支撑它的有机环境和涵盖它的社会环境中解放出来。这种双重解放使个人行为变得更加独立。分工也为这一过程助了一臂之力。借助专业化的发展,个人的本性将变得

越来越复杂;其中,部分本性已经脱离了集体作用和遗传影响,后者只能作用和影响到那些很简单、很普通的事物了。因此,“个人人格的进步与分工的进步是一脉相承的,我们要想得到前者,就不能不要后者。”[17]

对于涂尔干的这一 “判定”或 “质问”,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在批评费尔巴哈时就已经做出了具有历史穿透性的回答,“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达到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它的社会制度。”[18]在涂尔干眼中,分工不是历史的生成物,而是与他所说的传统 “环节社会”相对立的现代社会固有的、一成不变的存在。这种分工,在人摆脱了传统 “环节社会”强有力的共同意识对人的束缚并使人实现个体化的同时,也把个人紧密地、“有机”地团结在社会集体当中,并在这一团结中赋予了每个人的独立个性与自由。 “做一个人,实际上就是做一个行为自主的人。人要想获得这种状态,就必须拥有真正属于他,甚至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由此,他可以成为个人,而不只是对种族和群体的原始类型的单纯体现”。[19]因此,在现代社会中,“我们的责任不在于扩大我们的活动范围,而在于使它们不断集中,使它们朝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我们必须划定我们的范围,选择一项确定的工作,全心全力地投入进去,而不是把我们塑造成一件完整的艺术品——艺术品的价值只能来源于自身,不能来源于它所做的贡献。”[20]不仅如此,分工不仅能展现出我们所确定的道德特征,也可以逐渐成为社会团结的本质条件。分工的道德价值在于,它使个人再次意识到了自身对社会的依赖关系,使社会重新产生了牵制和压制个人无法脱离自身限度的力量。并且,要想建构一个更大规模的社会,就必须以分工的发展为前提。如果社会功能没有在更大程度上产生分工,社会就维持不了自己的平衡状态,更大规模的竞争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出来,“人类博爱的理想就不可能得到实现。”[21]事实上,由于涂尔干不能以历史的眼光审视和把握分工的发展演化过程,因此,他虽然看到了分工带来个人的专注和专业化,并通过这种专注和专业化使自身摆脱了传统社会共同意识的束缚以及彼此的相互依赖关系而使自身具有了独立人格与自由;但是,他看不到这种分工在给个人带来独立人格与自由的同时,也在束缚着个人独立人格和自由的发展,在增强人的片面的专注和专业化的同时,也遮蔽和消解了人的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涂尔干更看不到的是,分工不仅历史性地创设和塑造了个人的独立人格和自由的可能性,而且也历史性地形成了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枷锁和束缚,同时,分工也将历史性地为推进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创造条件、开辟道路。涂尔干只能从社会自身更好地实现联合和个人更好地对社会发挥作用、承担其应当承担的道德责任的角度去把握分工的价值,没有、不会也无法从分工自身的历史发展中去把握其对个人、对社会、对人类历史走向应有的价值标示。

与涂尔干不同,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实现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既不是先验的道德预设,也不是对现实片面批判所生成的随意玄想与臆造,而是在对分工历史发展规律及其内在辩证逻辑深刻揭示的基础上形成的对人类社会、人类历史发展的科学判断。分工作为人的群体化活动的重要实践方式,既是人的共同活动的产物,也制约和影响着人的共同活动。分工的发展,有其自身的历史规律,这一规律是人的共同活动和选择的结果,也从根本意义上牵引和支配着人的活动,决定着人的历史和命运。正是在自然分工向社会分工的转化中,借助对私有财产的占有关系,个人摆脱了原始血亲共同体的束缚,形成了独立意识,从有 “生命的个体”转变为 “现实的个人”。在这一转变中,从摆脱对自然的依附关系和个人意识、个人独立人格的普遍建构上看,人类整体的自由水平得到了提高;同时,随着精神劳动和物质劳动的分离,一部分人专门从事精神生产,他们获得了更多自由选择的机会,这也在客观上提高了人类整体的思考能力与普遍的社会意识。与此同时,在这一转变中,“现实的个人”从其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是 “屈从于分工的个人”,他的独立人格的形成和建构、他的自由的获得和实现,始终要受到他与他人所共同联结而成的社会分工的限制与影响。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发展,私有制的实现形式不断完

善,最终形成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运作机制。在这一生产方式和运作机制下,一方面,生产技术水平和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世界性的普遍交往与广泛联系得以建立并不断拓展,人们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自然和物质匮乏对人的束缚,摆脱了地域和狭隘的社会意识的限制,摆脱了固化的身份地位、社会等级和世袭职业的枷锁,人们至少在表面上实现了政治平等、人格独立和自由的市场交易选择权,并在资本逻辑范导的社会变动中被迫地但至少在表面上表现为可以自由自主地去选择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每个人的独立人格、自由自主的选择权、全面发展的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都现实地呈现出来了;另一方面,每个人事实上仍然是 “屈从于分工的个人”,而 “只要人们还处在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22]分工的发展演化既展示出个人走向自由、走向全面呈现自我内在价值和能力的可能性,并不断为这种可能性提供着现实的基础与条件,同时,由于这种分工的发展是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是以物的发展尺度而不是人的发展尺度为标准和要求展开的,因此,这种分工又制造了人、制造了每个个人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枷锁。于是,颠覆私有制及其最高形式和最终运作形态的资本逻辑对人类社会的控制与支配性,彻底扬弃旧式分工,就成为置身于历史中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那些被压迫者的愿望。而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揭示的分工发展演化的内在技术展开逻辑和历史发展规律都充分地证明了这种愿望不是脱离历史发展的随意玄想、幻想,而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归宿;在历史发展中去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现实的,这不是某种先验的抽象预设,不是某种道德和个体心理的期许,而是历史本身的根本要求,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走向。

总之,通过在人类历史发展的整体性视野中对分工技术展开逻辑内在辩证规律的透析与揭示,马克思和恩格斯厘清和探明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基本规律与根本价值旨归,勘定和找到了每个人历史性地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现实条件与现实道路,同时,也促使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了他们自身理论研究的根本主题和方法,并促使他们最终建构起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大厦。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45页。

[2][3][4][6][7][9][10][11][12][13][15][18][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4、83、169、163、163、85、39、73、82、82、166、76、85页。

[5][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40、644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4页。

[16][17][19][20][21][法]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第360-361、362、361、359、364页。

责任编辑:罗 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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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5)04-0028-06

*本文系福建省教育厅教育科研重点项目 (JA13027S)、华侨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科高水平论文、著作专项资助计划项目 (13W00007)的阶段性成果。

薛秀军,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 (福建 厦门,3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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