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独特策略及理论反思
王庚
(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 社会科学研究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摘要]东方文化保守主义与西方文化保守主义既有共性又有差异。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独特性在于强调东方文化的特殊性,反对西方文化和现代化的普遍性诉求,用东方民族的精神文明来对抗西方的物质文明。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特殊成因是东方民族的文化主体性与西方主导的现代化模式的冲突。东方民族要避免文化保守主义走向极端化,就必须创造性地吸收现代化的合理性,重新建立各个民族的文化主体性。
[关键词]文化保守主义;文化主体性;现代化
[中图分类号]G04[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5-06-03
[基金项目]天津市教育委员会科研项目“积极和平与包容性发展:构建和谐滨海新区的探索性研究”(20142813)
[作者简介]王梦(1980-),女,河南洛阳人,讲师,博士,从事国际政治理论、和平学研究。
文化保守主义从近代以来一直是一种重要的文化思潮,在世界各国成为一种有影响的思潮,有西方版本的文化保守主义,也有东方版本的文化保守主义。本文在东西方文化保守主义比较的视野内分析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独特性,对其进行深层的理论反思,从文化现代化的思路和角度重新审视文化保守主义的意义,并试图对文化保守主义作出一点理论回应。
一、东西方文化保守主义的初步比较
理论界普遍认为,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起源于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以埃德蒙·柏克为代表的思想家面对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启蒙思想和政治革命而提出的反对性意见,成为了保守主义诞生的标志。文化保守主义是对现代化的反弹。在21世纪的今天,经过数百年发展的文化保守主义存在多重形态,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思想体系,而是一系列具有多种面相的类似思想的集合。
文化保守主义与政治保守主义在很多地方有着理论交集和共同点,但也有主题上的差异。文化保守主义是一种文化哲学思想,它可能没有明确的、统一的主张和思想体系,却有着明确的反对对象。它在“文化应该是什么样”的问题上,把希望寄托在传统上。文化保守主义者对传统如何转化为现代性的问题可能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案,但对“我们不要什么样的文化”却非常明确。可以说,文化保守主义的现实意义不是体现于正面建构,而是体现在对现代性的批判之上。
要辨别和分析一种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性质,首先要辨别这种思潮所针对的问题是什么,其次要辨别这种思潮的理论旨趣,是以批评为主,还是以建构为主。有的思想家长于批评,有的思想家长于建构。鉴于第一种评价标准尤为重要,我们下面的分析主要围绕第一种标准,而把第二种标准放在次要位置。因为我们只有准确判断文化保守主义思潮针对的问题,才能对这种思潮作出有效回应。
西方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保守主义,可以称为原发型或原生型的文化保守主义,因为它们所反对的现代化属于原生型的现代化。东方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保守主义可以称为后发型或次生型的文化保守主义,因为它们所反对的不仅是现代化,而且是西方国家强加给它们的现代化模式。换言之,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面临的仅仅是“古今”问题,而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不仅面临“古今”问题,同时还面临“东西”问题。
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往往以普遍性的观点看待文化,这是因为西方思想的特点就是普遍性,往往带有欧洲中心论或西方中心论的特色。西方思想家以为自己的思想具有普遍意义,这一方面与基督教文明的普世性特色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方思想家本身并不关注非西方的思想传统。随着西方思想的扩张,西方的“地方性”问题扩大为全世界的“普遍性”问题。一方面,我们可以批评西方中心论,批评西方人用自己文化的特殊经验无差别地套在全世界文化的经验上;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承认,正是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者提出的问题,给了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以重要的影响,使后者开始关注自己的传统,并从前者那里吸取理论资源,如中国20世纪上半叶的学衡派大量地吸收美国白璧德等人的“新人文主义”思想,正是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影响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例子。
相比之下,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往往以特殊性的观点看待文化。他们往往珍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试图发掘本民族文化传统中的优秀之处,用来与西方文化抗衡。他们认为,西方文化主要强于物质文明,但是物质文明的进步并不能同时带来文化的进步,二者之间有时会存在相当大的差距。例如,俄罗斯的文化保守主义者——斯拉夫主义者认为,俄罗斯的优秀的传统文化具有高于西方文明的特殊价值。[1]类似的思想有中国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日本思想家也提出了“和魂洋才”的口号。[2]这种策略的合理性在于,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文化主体性,必须立足于自己的文化主体性,才有丰富而坚实的文化传统和文化模式。如果没有文化主体性,那么这种民族的文化就没有原创性意义。俄国文化、中国文化、日本文化都是历史悠久而具有独特性和重要影响的东方文化。俄罗斯的文化不能算完全的东方文化,但为了与西方文化相区别,还是大致地把它划归东方文化,它与其他东方国家的文化现象有非常大的相似度,而与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文化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
综上所述,东方文化保守主义与西方文化保守主义的不同点在于如下两个策略:
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策略之一,是用特殊性话语来抵抗现代化的普遍性话语。众所周知,现代化具有普遍性的特点,以普遍性为自己的理论诉求。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也基本不讲自己的特殊性,虽然西方各个民族国家的传统也有相当大的差异,但这种差异并没有扩大到理论层面,没有成为理论上醒目的特点。而东方国家都是后发现代化国家,对属于强势地位的现代文化,东方的理论家并未把它指认为普遍的现代化,而是指认为特殊的西方文化。西方国家的保守主义并未特别地觉得现代化唯独对自己本民族的精神文明构成了毁坏,而是认为现代化毁灭的是整个世界的美好秩序。东方民族各自的精神文明形态和制度文明形态千差万别,彼此之间在前现代社会又相互隔绝,缺乏交流,所以它们容易接受文化相对论,形成了文化保守主义与文化相对论的理论链接。
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策略之二,是用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文明对抗西方文化的物质文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方人的精神文明并不为东方人所承认,东方人觉得自己古老的“田园牧歌”“天人合一”式的优美文化被毁坏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西方文化的侵略。例如,甘地对工业化的抗拒,霍梅尼对西方文化的排斥,以及一些新儒家代表人物对西方文化的批评。因而,东方文化保守主义往往用文化相对论思想来支持自己的论证,而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则不太强调文化相对论。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反对进步史观,认为历史不存在进步,进步主义只能带来欲望的膨胀和人类社会的灾难。而东方文化保守主义反对进步史观的策略是主张文化之间无优劣之分,主张不同的文化各自有其特性而没有普遍的进步概念,结果往往导致各个国家主张维护自己的文化主体性来反对西方文化。
二、反西化还是反现代化
经过上述初步比较,我们认为,东西两种文化保守主义有很大的相同性,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其主要的区别,归根结底在于对现代化与“西化”之间的关系理解不一。西方的文化进步主义者认为,现代化是普遍的现象,无法抗拒,必须顺应这个历史潮流。东方的文化进化论者则认为,现代化就是西化,必须用拿来主义的态度对待西方文化。因而,作为这些思想反面的文化保守主义,各自采取了不同的理论策略。他们反对的侧重点是不一样的,简单地说,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反对的主要是现代化(或者全部反对,或者部分反对),而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反对的主要是西化,或者说是通过反西化来反对现代化,把反对现代化转换为反西化。西化与现代化本来不是一个维度的问题,西化属于“东西”问题,是共时态的文化形态之间的关系问题,而现代化属于“古今”问题,是历时态的文化模式之间的关系问题。东方文化保守主义者反对西化,也反对现代化。西方文化保守主义者不反对西化,只反对现代化,而现代化本身就是西方文化。
从对现代化的态度来看,可以把西方的文化保守主义分为比较激进的和比较温和的版本。比较激进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对现代化是抗拒的,特别是在理念上,对现代化的价值进行彻底否定,如利奥·施特劳斯对自然权利概念的反对,卡尔·施密特对民主制度的反对。而温和一些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在部分肯定现代化价值的同时,强调缓慢地改良,反对跟传统进行绝对的切割和决裂。[3]
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也可如此区分。比较激进的意见是认为现代化摧毁了本民族的古老文明,认为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优于现代化,要求放弃现代化,至少是放弃现代化的精神价值,其中的代表就是蒋庆的政治儒学,通过恢复儒家政治学的某些原则,反对民主作为政治价值和制度安排的原则。[4]温和的保守主义则并不绝对反对现代化和西方文明,而是在部分接受现代化价值和制度安排的同时,主张发挥传统文化的合理性。冯友兰的《新事论》等一系列作品可以作为温和文化保守主义的代表。
东方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的思路中,可以把反西方与反现代化作一个理论区分:
首先,反西方是他们的理论导向,其来源在于民族文化主体性的要求。西方各民族本身的文化主体性与现代化本身是一致的,其间并无冲突;而东方民族本身的文化主体性在进入现代化的过程中,首先遇到的是西方文化的挑战。因为东方民族的现代化属于后发的、被动的现代化,有一些国家和地区甚至是在被西方国家殖民统治的过程中开始其现代化进程的,比如印度。虽然也有一些国家(如日本)主动地向西方学习,没有抵抗地接受了西方文化及现代化进程,但这样的国家和地区在东方民族中属于少数,大多数东方民族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过西方民族的武力侵略、经济侵略、文化侵略甚至殖民统治。这就使得它们的现代化往往伴随着不同程度的民族悲情和屈辱记忆,以及外来文化冲击的不适应感。对它们来说,如果接受现代化必然通过殖民统治的话,这对民族心理和文化主体性必然造成某种伤害。这样看来,反西方是东方文化保守主义必然选择的理论策略和思想进路。
接下来,反现代化与反西方这两个目标是如何在东方文化保守主义者的思想逻辑中统一起来的,就容易理解了。通常人们把现代化分成物质的现代化、制度的现代化和精神的现代化三个层面。对东方民族来说,接受这三层现代化的难易程度不同,物质现代化最容易被东方民族所接受,制度层面和精神层面的现代化在东方社会受到的阻抗最为激烈。因为文化传统的核心是精神层面,制度层面与精神层面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与物质层面距离甚远,物质现代化与东方文化传统的核心没有直接的矛盾,这也是“中体西用”说的理论根据。因此,东方文明中人享受着物质现代化的成果,而反对制度和精神层面的现代化,是有其合理性的。
我们必须承认,因为东方国家由于种种原因而不能自发进入现代化,所以,东方民族不知道自己的现代化应当是什么样,每个民族都必须自己摸索前进,寻找具有自己特色的现代化之路。当它们没有找到成功的样板时,唯一可资借鉴的样板必然是西方已有的现代化模式。故,每一个东方民族现代化的进程都从学习西方开始。当学习西方的道路从物质层面进入到制度层面和精神层面时,发生的西方文化与本民族文化的冲突会越来越大,现代化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因此,东方民族发生的文化保守主义,很大程度上是东西文化交流和现代化进程中必然发生的“排异反应”。
所以,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特殊成因是东方民族的文化主体性与西方主导的现代化模式的冲突,而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则更多地体现为西方传统与西方现代化的文化模式之间的冲突。前者是多重矛盾相叠加的后果,而后者的内在矛盾则比较单一,也相对容易解决。西方文化保守主义可以通过从激进变革到温和改良的变化来使古今矛盾得到部分的缓解和解决。所以我们会看到,欧美国家传统与现代化之间的矛盾比较缓和,保留了很多文化传统,而东方民族传统与现代化之间的矛盾比较激烈。中国的例子是传统文化曾经遭到剧烈的摧毁和破坏,而一些伊斯兰国家则保留了很多传统,少数极端分子甚至采取激烈对抗西方的策略,乃至在西方和全世界发动恐怖主义袭击来抗拒现代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的现代化历程在东方国家中属于最为艰难的例子之一。封建专制主义势力和传统文化心理特别强大而持久,其对现代化的阻力也极其强大。晚清以来,中国被动地引进现代文明,经历了洋务运动的物质现代化、戊戌变法的制度现代化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精神现代化,三层现代化都经历了艰难的历史波折。中国的物质现代化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取得相当大的进展,GDP达到世界第二位。中国制度层面的现代化,建立了人民民主政体,在民主集中制框架下得到长足进展,但是还有大量的官僚主义残余,以及旧时代的官场文化。中国人精神层面的现代化更为艰难,个体精神还没有最终建立起来,个体与家庭、社会之间的权利、责任、义务关系还模糊不清,强大的群体无意识支配着许多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使之缺乏自身的深刻反思,缺乏对个体生存意义的追问和重建。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的文化保守主义表现出许多理论上的误区:
误区之一是盲目崇拜传统,对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不加分辨,如各种“读经班”“女德班”,这种打着复兴传统文化教育模式旗号的私塾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巨大的争议之中。[5]有媒体报道,东莞某一“女德馆”以“国学”为名教导女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绝不离婚”[6],有的“女德班”居然宣扬女子裹脚。这种开历史倒车残害女性的做法正是盲目崇拜传统走入死胡同的表现。
误区之二是盲目反对西方文化。某些维护中国文化主体性的论者把中国社会的许多问题都归结为西方文化的入侵,言下之意,只要拒绝西方文化的入侵,这些社会问题就解决了。我们必须承认,在文化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渡时期,出现一些社会问题是正常的,关键在于这些社会问题能否在文化转型过程中合理地得到解决。按照上述盲目反西方的观点,只要闭关锁国,社会自然会回归秩序,进入良性发展轨道。这种逻辑是非常荒谬的。它掩盖了中国需要现代化、中国的现代化并未完成的事实,把现代化的问题转换为中西之争和文化冲突。按照这种逻辑,1840年以前闭关锁国、故步自封的清政府就是最美好社会的榜样,根本不需要现代化。这种观点与它所要达到的目标是自相矛盾的,它的诉求是维护中国文化的主体性,但通过闭关锁国的途径非但不能维护文化的主体性,反而会伤害文化主体性,因为文化主体性的核心是一种文化的自信,如果没有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和消化,这种文化是不可能有自信的。中国古代从汉到唐,文化都是开放的,那也正是文化刚健自强、充满自信的时代;两宋时期国力虽然不如汉唐,但文化的开放性也是很客观的;明代也有郑和下西洋的创举。中华文化与其他国家民族文化的交流一直存在。少数民族政权取得政治胜利入主中原,也都迅速接受汉族文化。佛教的中国化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开放包容性和充满文化主体性的标志。中国文化的衰落恰恰是发生在清朝。17世纪开始的西方启蒙时代,正是中国实行文化封闭政策的时代。短短两个世纪的时间,中国就从世界强国变成了愚昧落后、拒绝革新的典型,丧失了大好的历史发展机遇,只有被动挨打,而欧美国家后来居上,占据了科技、军事、文化乃至国际体系的主导地位。事实证明,文化封闭、拒绝外来文化,会使得本民族的文化失去活力、失去创造力、失去自我更新和发展的能力,最终不但自外于世界潮流,也使本民族文化走向衰落。
误区之三是盲目鼓吹极端爱国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都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民族国家出现之后的必然现象。现代民族国家是伴随启蒙时代出现的。19世纪之前的中国只有“天下”概念和“王朝”概念,不是一个现代国家。正是梁启超等近代启蒙思想家针对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才在观念上建立了中国的国家认同。辛亥革命建立的中华民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国家形态,但这时候的中国还只有形式上的统一而没有实质上的统一,不是连年内战就是外国侵略。只有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才成为一个统一的、强大的、主权完整的国家,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所以,20世纪后期至今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都是以维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权领土完整和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生存发展为基础的思想形态。这本来无可非议,但是某些人往往错误地把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极端化。极端爱国主义的表现是片面地主张反美、反日,从“反对日货”的口号变成对日资企业乃至合资企业的产品进行打砸抢,甚至提出“宁可大陆不长草,也要收复钓鱼岛”之类的非理性口号,这就使得人们的爱国激情被误导和浪费了。极端民族主义的表现则是赤裸裸地鼓吹种族仇恨和种族歧视,煽动民族分裂。这些言论在近几年的网络舆论上都有着充分体现,这种种现象都可以归为一种变形的、极端的文化保守主义,与我们前面分析的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的理论策略有关,是上述理论策略的极端化。此类表现在其他东方国家也有不同程度的反映。这些情况说明,东方国家文化保守主义有其成因和一定的合理性,但我们必须警惕东方文化保守主义独特理论策略的误区。
三、进一步的理论反思
我们作为东方人,作为中国人,身处于文化转型过程之中,接受着古今中西各种文化因素的冲击,如何化解历史长期积淀形成的不同文化因素之间的冲突,是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不能回避的问题。在此,基于对文化保守主义的成因及理论策略的分析,我们试图进行几点更为深入的思考。
第一,文化认同是文化主体性的深层根据,要建设中国的文化主体性,不能靠极端的文化保守主义。文化认同的核心是三个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第一个问题涉及的是一种文化的独特性内核,第二个问题涉及这种文化的历史,第三个问题涉及这种文化的未来走向。这三个问题也是一切意识形态都必须解决的问题。文化认同是一种文化的自我认同,而一种文化的自我认同,是通过这种文化的每个个体内在的自我选择而确认的。古代社会的个体自我认同,是由他所处的集体信仰、宗族和共同体给予的,他生长在什么样的团体之内,就从小接受这个团体的价值观,通过教化过程而把这个团体的外在要求内化到自身之中,因而这种自我认同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发的。而现代社会的个体自我认同,除了通过这种传统教化过程之外,更重要的是通过自己的思考和选择,理性地认同某种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所以这种自我认同不一定是自发的,也可能是自觉的,越是独立受现代教育的个体,其主体性越强,文化的自我认同就越发理性。
不可否认,现代人的自我认同有着多元化的可能。由于接受信息的能力和接受信息的数量、质量都大大超过前现代社会,自由迁徙的能力也大大超过前现代社会,现代人能够更多地认识这个世界,更理性、更多元地选择自己的信仰和意识形态。在现代社会,一个民族的文化认同不可能像古代那样整齐划一。文化主体性更多地显示为一种心态,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它可能不会那么稳定,却会更有活力,更理性化。它需要内部每个个体理性认同,而不是盲目地、未经思考地从众。因而,中国的文化主体性的建立,必须通过中国人理性地对古今中西各种文化因素进行综合考量,在实践中进行理性的选择,而不是先天地打上某种文化的烙印终生不变。
第二,在现代化过程中调适民族心理,必然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东西文化交流的加强及现代化的深入,东方民族对现代化的不适应感会逐渐减弱乃至消除。但这个过程不可能很快,也不可能毫无痛苦。离现代化越远,离西方的文化模式越远,现代化的道路就越艰难。比如土耳其、阿拉伯国家,甚至包括南美和非洲国家,都会经历一段艰难而痛苦的现代化历程。东方民族自身的现代化必然采取部分地借鉴西方的模式,但不能完全照搬,而是要通过现代化的“普遍道路”与各民族自身文化传统相结合的方式进行,也就是采用各个民族自己的现代化模式,而不能简单借用。现代化过程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是一个技术创新、制度创新、精神创新的过程,东方国家要学习西方国家,但学习的不是西方国家的“外形”,而是“外形”背后的人类文化之普遍精神。我们相信,现代化的精神必然反映着人类的某些普遍精神,而非专属于某个特殊文化的特殊精神,只有这样,现代化才能成为走向世界大同的必经之路,而不是毁灭地球和人类生存环境的邪路。陈寅恪说:“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7]。这个命题不仅适合于中国,也适合于一切东方国家,乃至其他后发现代化国家。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各东方民族的文化主体性与现代化的结合,从而化解古今之间、东西之间的紧张。
第三,我们必须承认,温和的文化保守主义有其合理性,它应该与文化进步主义思潮处于良性互动之中。因为一个社会必然存在着“稳定性”与“革命性”的辩证法。如果一个文化只有稳定性而不变革、不进步,那它必然会在历史的发展中逐渐丧失其合理性。如果一个文化只有变革性而没有稳定性,那么它不可能形成固定的传统,其民族也就无法长久地存在下去。现代化就是温和的文化保守主义与文化进步主义思潮良性互动的空间。我们相信,现代化最终要达到人类的自由解放,社会终将在“相对稳定”与“相对革命”的互动中持续发展,这个互动过程必然是永恒开放、指向未来的,保守与进步、“昨天”与“明天”的紧张关系终将被化解。到那时,“东方”与“西方”的区别就只是地理位置的区别,而不再有发展程度的差别。
[参考文献]
[1][俄]索洛维约夫.俄罗斯与欧洲[M].徐风林,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235.
[2]武安隆.从“和魂汉才”到“和魂洋才”——兼说“和魂洋才”和“中体西用”的异同[J].日本研究,1995,(1).
[3]刘军宁.保守主义[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43.
[4]蒋庆.广论政治儒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43.
[5]张瑞,张维.这更像是一个耗尽耐心的故事:十字路口的读经村[N].南方周末,2014-09-05.
[6]郭丝露,王乐.“女德班”:教现代女性守妇道[N].南方周末,2014-09-12.
[7]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251.
〔责任编辑:余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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