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胜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济南 250358)
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论“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向度
孙全胜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济南 250358)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蕴含了德里达对当代发达工业社会各种现象形态的批判,并集结成三大批判向度:一是日常生活批判,包括对单调、贫乏和封闭的日常生活秩序的批判,对自由、开放和多彩的日常生活状态的向往,从而号召人们勇敢正视生存困境,这表明了其生活批判向度;二是意识形态批判,包括对主观、片面、独断的“历史终结论”的拒斥,对自由、民主、正义等价值观念的渴求,从而发扬了解构的时代价值,这展现了其思想批判向度;三是政治现象形态批判,包括对强制、僵化和集权的苏联共产主义体制的批判,对亲和、关切和希望的“新国际”的倡导,从而总结出共产主义的合理形态,这表征了其政治批判向度。
德里达;解构主义;批判向度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形态上呈现出了一种对传统马克思主义“教条”诠释框架的背驰,它作为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当代出场,是理性的逻辑批判,其成败利弊遵循着独特的理论形态:德里达对传统逻格斯中心主义及其伦理意识的批判决定了它的基本取向;解构的独特方法和策略表征了它的出场形态。“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批判的出场遵循着本然—实然—应然的逻辑顺序,并集结成三大批判向度:日常生活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政治现象形态批判。
德里达以睿智的目光发现了时代的弊端:当代人处于工具理性的时代,在全球化的大潮中,走着符号编码的消费路线。这是一条崇尚扩张和放纵的路线,它用虚假取代真实,用符号关系取代交际关系。在符号生产的操纵下,人无法认清生活的真正意义,堕落为脱节时代的牺牲品和奴役者。德里达指出了现实世界的不公和黑暗,阐述了对时代生活进行批判的意义,倡导宽容和多元,并描绘了解构后的美好未来。
“这个世界出毛病了,其画面黯淡无光,几乎可以说是漆黑一团。”[1]76德里达诊断世界“出毛病了”,用“黯淡无光”描绘时代图景的总体色彩。他绕过时代的浮华表面,深入其本质,发现了它的内在病变。苏东剧变及其后的时代,声称自由和平等,要“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2]285的无产阶级运动遭受重创,而高喊人权和尊严、主张“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2]276的发达工业社会非但没有土崩瓦解,反而日益呈现繁荣景象。这与列宁的预测恰恰是相反的,20世纪没有成为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却成为发达工业社会新的乐园。但德里达没有受这些主流观点的裹挟,他穿过日常生活的表面,沉入时代的深处,发现了资本的颓败趋势。在他看来,各种暴力和压制仍旧横行无忌,这是他向马克思致敬的主要时代图景。
“这是一个脱节的时代。”[1]76德里达借用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台词,给苏东剧变后的时代定下了基调。他认为,这个时代已经耗损殆尽,因此采用哈姆雷特的独白,对全球化时代的特征作了判断。德里达以旁观者的身份,认同任何事件总会出场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2]584,苏联解体之后,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异常活跃,主流媒体中充斥着同一个论调,即认为共产主义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而资本主义已经获得全球性的统治。各种群众团体也合着媒体的调子,纷纷断定共产主义已经“死亡”,热闹的集会充斥街头巷尾,五彩的旗帜铺天盖地,狂欢的锣鼓震耳欲聋。他们兴奋地宣布: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败了不得人心的共产主义。此时,德里达却很清醒,他认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的争斗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是思想意识领域的争斗仍旧照常进行。异化与分裂是时代的现实,同时现实又加强着异化与分裂。各种不和谐的因素、横行霸道的暴力以及布满仇恨和愤怒的心灵,让时代处于精神错乱当中,失控的疯狂、阴冷的血腥和无情的破坏是它的基本标识。德里达批判的不仅是时代的阴暗面,而且要彻底抛弃带来这种阴暗生活的思想观念,他所主张的是多元和宽容、各种事物共存,而不是对抗。
这更是一个高度集约化的时代。在德里达看来,人类并没有最终战胜暴力和专制,发达工业社会也正在衰败。发达工业社会用虚假取代真实,资本通过不断的生产架空了日常生活。资本掩盖了现实社会的专制和暴力,让人们陷入迷茫、孤独、无知的境地,失去反思和批判的秉性,这表明日常生活已经被遮蔽。在资本的操控下,日常生活失去真实性,变成高度管控的客体,本真的日常生活则被驱赶到无人的角落。资本通过生产延伸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消费、生产、休闲、娱乐都被资本集中组织起来了。社会的高度集约化使资本生产不仅是一种经济现象,还是一种政治现象。因此,资本主义社会的人们并没有获得自由、全面的发展,而是仍在暴力和专制的奴役下生活。资本成为新的控制方式。资本主义没有实现全面进步,而是造成了新的衰败和异化。发达工业社会的衰败除了表现在政治、经济等方面,还表现在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等领域。经过世界大战的摧残,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严重的思想断裂,它用陈旧的思想观念占据人们的头脑。因此,资本主义伦理意识的危机是一种必然趋势,既不会因为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而减缓,也不会由于工业社会的繁荣而消除。
这还是一个缺乏责任感的时代。德里达作为解构主义的主要发起人,有着高贵的灵魂,尽管历尽磨难,但始终保持着执著信念。他通过质疑主流政治意识形态以唤醒幽灵归来。他认为,发达工业社会的集约化生产让经济上的奴役更加隐蔽。在《往返莫斯科》中,德里达动情地叙述了听到国际歌时的激动,但光有热情、没有行动,是不能变革现实的。德里达试图中断资本的控制,让日常生活的真实意义呈现出来,他采用的方式是反抗,方法是让宽容和正义出场。在他看来,时代的困境既是对人们能否坚守良知的考验,又是对人们痛苦灵魂的拯救。共产主义“幽灵”从产生之日起,就令保守势力惶惶不安;苏联解体之后,关于马克思主义前途的论断更是多如牛毛,这展现了无力与糟糕时代抗衡的人类生理和心理的功能紊乱。因此,苏东剧变不是俄罗斯人的灾难,而是对我们的一场考验,是我们走向“国际新秩序”的机遇。德里达的解构是对时代困境的反思,他赞成马克思作出的“国家不是‘被废除’的,它是自行消亡的”[3]论断,指出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一系列综合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苏联共产主义试图离开经验,去追求高远的目标,却陷入了黑暗的沼泽。它在共产主义的宏大理想下,忽视了人权。因此,在它繁盛时,人们欢欣鼓舞;在它离开时,人们没有伤心难过。苏东剧变的意义之一,就是提醒人们要打破惯常的思维模式,改变对传统马克思主义教条的迷恋。德里达特别关注历史的遮蔽处和弱者的利益,在他看来,要正义就必须尊重那些不在场者。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体现着特定的宗旨。德里达通过对“学会生活”这句“习惯指令”的语义拆解,表达了他日常生活批判的价值向度。在他看来,单凭人自身的力量是无法学会生活的,必须凭借“幽灵”之类的东西才能到达美好生活。尽管共产主义运动已经逐步淡出人们的视野,但马克思的批判思想仍将指引我们继续前进。马克思的思想也并不只是体现为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制度,还是一种能够指导实践运动的理论学说。苏联解体,并不表明马克思思想已经一无是处,它可以再次化为现实实践。德里达希望人们牢记马克思的告诫:一切先辈的思想都会成为梦魇般的存在。因此,虽然苏联共产主义体制已经退居幕后,但马克思主义仍将作为一个不在场的在场者指引着我们的日常生活。马克思主义也决不会甘心退出日常生活,它还要在日常生活中驻足。它必将继续号召我们对抗腐朽的政治制度,以便建立真正的美好生活。马克思用满腔的热情去追求公平和正义,用激情的行动去创建美好社会。在马克思批判精神暂时退场之际,适宜的就是与马克思一起去发现日常生活的价值,追随他对日常生活异化进行批判。德里达认为,社会经济和上层建筑之所以出现问题,其根源在于日常生活。他将日常生活批判应用到解读现实社会的政治斗争,把其渗透进对资本控制的日常生活空间各类现象的批判中。总之,德里达以一个孤独而勇敢的解构者身份,向时代的困境发起了追问。
综上所述,在狂躁不安的时代,总有人道主义者能保持清醒。尽管明白日常生活是如此顽固强大,可德里达勇往直前,他拨开了时代的迷雾,沉入了生活的底层。他主张日常生活的解构,他的目的就是要打破日常生活的封闭性,让人们能诗意地栖居。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向度还体现在对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现象的批判中。德里达在对社会意识形态现象的驳斥中,发现了福山“历史终结论”的悖谬,并对其作了“增补”。德里达倡导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并不表明他真正加入了共产主义阵营,只表明他质疑“历史终结论”的话语“霸权”。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竭力向人们表明共产主义国家的内在缺陷:政治制度不合法,即意识形态控制上的危机。在福山看来,20世纪使人们陷入了历史的悲剧之中, 以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为代表的专制主义试图摧毁文明社会,竭力寻求对公民生活的全面控制,甚至“希望通过控制新闻媒体、教育和政治宣传来改变人的信仰和价值结构”[4]。但专制主义最大的失败就是在控制思想方面,因为能够独立、自由地思考是人的基本权利。因此,随着共产主义控制力的减弱和危机的暴露,它无可奈何地崩溃了。福山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论证了“历史的终结”:从时间上,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前社会主义国家纷纷选择民主和自由;从空间上,从东欧到亚洲,从北非到南美,民主制度越来越得到人们的认同。因此,在他看来,民主和自由不但已经成为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而且已经成为人们普遍认同的原则。福山兴奋地宣布:自由、民主可能已经达到意识形态发展的顶点而成为终极的政治形式,从而实现了历史的终结,这里的终结当然不是指人类社会的裹足不前,而是指黑格尔意义上的历史任务的实现。在他看来,随着苏东剧变,人类社会将在自由、民主价值观的引领下,到达意识形态发展的顶点。福山把崇尚暴力看作共产主义的一个“原罪”,认为这是其引起各种恐怖和灾难的根源。在他看来,共产主义的致命弱点就是意识形态上的危机,因此,苏东剧变的发生绝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着诸多必然因素。其中,集权制度意识形态统治的不合法性,是其解体的内部原因。在福山看来,自由民主价值观带领西方国家建立了民主宪政体制和自由市场经济制度,并已经顺利战胜“专制”和“暴力”的共产主义,完成了历史的终结。在福山的号召下,整个西方世界高唱起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胜利的欢歌。
面对苏东剧变及“历史终结论”,德里达决定提出自己的看法,“人们怎么能在历史的终点上迟到呢?这是今天的一个问题。”[1]16因此,他用了大量篇幅对福山的“终结论”作了历史性的审思和解构。
首先,德里达认为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具有两面性,它既是对前人一系列终结观点的继承,又内蕴着集权主义的基因,“它又是我们已经知道或者说我们中的某些人在某个特定时期不再讳言的东西,如所有东方国家的集权主义的恐怖、苏联官僚主义的所有社会-经济灾难,过去的斯大林主义和当前的新斯大林主义的集权主义的恐怖等”[1]16。德里达把“历史终结论”看成逻格斯中心主义理论分化出来的一部分。“终结论”其实是陈旧不堪的话题,德国古典哲学时期就提过,黑格尔的“历史终结”是一个纯粹的理论范畴,即“绝对理念”的实现所要依托的本体论因素。实际上,一切都会终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福山不过是旧调重弹。而这种陈词滥调很少有确定性,“简言之,以行动性的样式——并且是以某种近乎秘密性的,因而也是近乎公共性的样式存在于自我保证中的行动,在哪里公共与私人之间的这个边界经常被误置,就像允许某人参与政治的界限一样,很少有确定性?”[1]51德里达把“历史终结论”看作黑格尔思维模式的翻版。
其次,德里达通过大量事例对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作了驳斥。在他看来,“历史终结论”不仅经不起推敲,而且充满矛盾。“历史终结论”如果符合事实,它或许还能给人带来思想启发,可福山的“福音”脱离了当前的事实,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所采用的事例都是主观独断的。尽管福山一再推崇自由和民主,但他对“伊斯兰世界”的种族屠杀视若无睹,福山看到的只是某些发达工业国家的繁荣,而对另一些发达国家的糟糕情形置若罔闻,并且发达工业社会不是欣欣向荣,而是颓败不堪。发达工业社会的经济处于停滞状态,政治上也灰暗一片,它根本没有实现完全的自由民主,而是离完善的民主政治差得很远,“无论美国还是欧洲共同体都没有达到普遍国家的完善或自由民主制度的完善,不仅没有达到,甚至他们离这个理想还差得很远呢”[1]62。因此,是资本操作意识形态制造出了发达工业社会的表面繁荣。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凭借意识形态制造虚假的影像实现自己的统治目的。资本推动下的发达工业社会已经成了一种被欣赏的“假象”。因此,福山推崇的一系列“事实”,只是资本意识形态建构的符号化情景。
最后,德里达指出了福山“历史终结论”方法论的悖谬。在他看来,要做出历史已经“终结”的结论,必须有充分的根据。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没有采用严谨的逻辑方法,只是依据理想对历史阶段作出武断的划分,这种论断只是被资本主义表面“胜利”冲昏头脑的喃喃自语。与现实脱节,让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成为空口白话。福山只看到了发达工业社会的表象,而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本质。在这种单一的思维方法中,蕴含的是暴力和等级意识。在福山那里,我们看到的只是虚幻的“希望”,而不是立足于现实的理想追求。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是带有独断论特征的咒语,这一咒语既缺少理性的培育,又缺少悲悯的情愫,终将只能变成自欺欺人的笑料。德里达正是要批判这种对工具理性的膜拜和二元中心思维模式的狭隘片面。“解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为马克思主义开辟了新的思维空间,开启了人们思考当代政治问题的一个新的视角。”[5]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只是对苏东剧变这一事件作出的片面描述,他做出的一系列论断,只是为了隐藏资本主义的危机。因此,当前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对发达工业社会的大肆宣扬,恰恰是其陷入危机的表现。
苏东剧变之后,西方主流声音纷纷欢呼意识形态的“终结”。事实上,冷战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随着全球化的进行,西方意识形态观念日益扩张。但是,只要贫富差距还在继续扩大,只要民族和国家还没有消除差别,意识形态的对立就不会终结。所谓的意识形态终结不过是福山等人的一厢情愿。在德里达看来,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固然有很多缺点,但民主、自由、人权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也并非万能良药。在他看来,我们仍旧游荡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暗夜中,然后被虚无吞噬。资本家通过媒介把本真的日常生活掩盖在虚幻的意识形态符号之中,让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虚无。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是少数资本家操控、民众被迫观看的作秀。控制与被控制、观看与被观看构成了资本意识形态二元对立的因素。可怕的是,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的发生作用,是资本选择隐性的意识形态控制人的思想的过程。因此,要拒斥资本意识形态的诱惑,必须秉持良知。
综上所述,通过批判社会意识形态,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彰显出了跨越日常生活的先锋意义。“读过德里达再来读马克思,可称为对‘哲学’文本的一种‘文学的’或曰‘修辞的’读法。”[6]德里达讲述了人被资本意识形态控制的悲惨境遇,对我们学会更好的生活有真切的现实价值。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批判向度还体现在对发达工业社会政治现象的批判中。德里达提炼出了共产主义的合理形态,作为建立“新国际”的参照。他在世纪末对专制政治现象的批判和审思,就是为了让人们发现历史的遮蔽处:很多悲剧和灾难不仅是专制和暴力导致的结果,也是我们懦弱和盲从的产物。他如此悲悯,如此宽恕,这本身就是爱和正义的彰显。
德里达指出,在纷繁的解读中,马克思主义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们在这一假设面前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假设就是,借助于马克思多次谈到的那些形态转化中的一种形态转化(在马克思的一生中,形态转化乃是他那些最著名的概念之一),一种新的马克思主义将不再保持过去为人们所习惯借以辨别之并且批驳之的旧面目了”[1]51。为了回到马克思思想的本真情境,德里达批判了社会政治现象的黑暗形态。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表面上已经变作“弃妇”,暗地里仍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它不但没有退居幕后,而且仍然是我们生活这件挂毯的组成部分。
首先,德里达指出,民主和专制是对立的。他要追问的是:为什么人们会那么轻易地拜服在威权之下?出于对民主的维护,具有宽容人格的德里达坚定地把斯大林体制的黑暗内幕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以哲人的良知,去正视真实的历史。“解构最重要的观念使得考察我们所谓的现实的可能性条件(而非现实本身)成为可能。”[7]德里达指出,苏联的共产主义带给人们光明和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恐怖和灾难。斯大林的集权专制让阶级敌人噤若寒蝉,让他们不敢思考马克思主义所不允许的东西。斯大林以共产主义理想,引领人们的生产实践,让全社会都处于政治的高压之下。久而久之,人的思想就被改造为马克思主义的了,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听从领袖的指令。“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除去他个人的发挥和想象之外,应当说是较为忠实地实现了列宁的理想。”[8]一元化的领导造成了斯大林不受制约的专制权力,而绝对的权力又导致了绝对封闭的政治高压。德里达要追问的就是:苏联在建立了共产主义制度后,为什么笼罩着神圣光环的斯大林能够横行无忌?“为什么右派走错方向,左派也不得要领。”[9]为了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德里达决定走进历史的深处。他指出,苏联共产主义的破坏性有着思想的源头,它继承自马克思的二元对立辩证法。在马克思彻底的批判精神中,德里达找到了斯大林体制的思想根源,这也符合解构的本质:在历史的遮蔽处发现历史,“解构的宗旨就在于,解除概念的二元对立,拆除思维的等级体系,然后将其重新嵌入文本意味的不同秩序”[10]。
其次,德里达对共产主义的未来走向作了判断。德里达不赞同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只想把马克思主义用作一种批判、异见,进行痛斥的方便工具”[11]。苏联共产主义体制的产生,除了斯大林个人的因素,更多的是列宁思想应然逻辑发展的产物,因此,苏联共产主义这一名称也具有复杂的意义。苏联的共产主义运动的破坏性导致了苏东剧变。冷战结束之后,共产主义运动已经不是大规模的现实行动,而是复归“幽灵”样式。*笔者翻看了《共产党宣言》的英文版,发现“幽灵”一词用的是“phantom”一词,而德里达在《马克思的幽灵》用的是“specter”一词。“specter”作为名词有两种意思:一是鬼怪、幽灵,二是恐怖之物。“phantom”作名词时的意思是:幽灵、亡灵、幻影;特异景象。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会永远运行在未来的路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采取更多举措。在光明完全普照之前,共产主义幽灵是不会离去的,它总要出场,总要激发人们对公平正义的追求。虽然像苏联那样大规模的共产主义运动,已经难以如愿,但是某些共产主义元素的再生,是可以期待的实际梦想。因此,无论人们对斗争是赞扬,还是抨击,都不能不同意它是我们的共同遗产。德里达声称,共产主义严密的控制性既让资本家闻风丧胆,也让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异见人士战战兢兢,这造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紧张气氛。人们对于阴暗角落里的东西,总不免厌恶。“幽灵”要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才能激发人们的怜悯。马克思的幽灵们并不能肆意妄为,在生死之间,也有无奈与悲苦。在即现的黎明中,在理想的指引下,他们主张扭转个人和革命的颠倒关系,要求革命服从公民的个人利益,而不是为了革命牺牲个人。人们需要全面认清共产主义的本质,从思想上摆脱对专制和暴力的依赖,从心理上挣脱习惯的作用,跳出仇恨的枷锁,勇敢生活。
最后,德里达表明了自己之所以批判现实政治现象形态是为了倡导“新国际”。他认为,有两种形式的“新国际”:一种是,苏东剧变后,由跨国组织、犯罪团体和强大国家建立起来的“新国际”;另外一种则是“亲和性、苦难和希望的一种结合”[1]82的充满人性关怀的“新国际”。德里达期望通过对社会政治现象的批判促进后一种“新国际”的建立。在宗旨上,这种“新国际”是对人类生存困境的“高度关切”,它适应人类的各种苦难而产生,它的宗旨是希望人类能够实现友爱相处、同舟共济。在形式上,这种“新国际”不设机构,没有组织,只是松散的联盟。它是“在对国际法的现状、国家和民族概念等进行的(理论的和实践的)批判时采取一种非密谋的形式”[1]83的盟约。在策略上,这种“新国际”是反映在各个方面的“深刻变革”。德里达指出,这种“新国际”与历史上的“共产国际”是根本不同的。在他看来,无产阶级建立的共产国际预设了各个阶级趋同的组织路线;“新国际”则顺应人类的灾难和危机,体现正义和良知精神,同时,“新国际”受到了马克思弥撒亚精神的启发。因此,所有那些呼吁建立“新国际”的人们,“他们也会继续受到至少一种马克思或马克思主义的精神的激励(他们现在明白了马克思或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不止一种)”[1]83。德里达指出,马克思批判精神是影响社会政治现象的重要理论形态。因此,马克思对现实政治现象的批判将继续启迪人们如何深切走进世界和日常生活。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一项政治行动,它期盼完全正义的到来。共产主义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照亮全球,对马克思的记忆也随时间在日益消解。德里达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继承,证明了共产主义的持久性。“成为‘幽灵’后的共产主义将继续对现实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12]因此,苏东剧变并不表明共产主义运动的瓦解。马克思主义经过正义的感召定会新生,对它的污蔑也终有洗清的一天。其实,马克思从没离开,在今天,他的批判精神仍然被反复提起。在德里达之后,列斐伏尔继承了马克思的社会批判理论,对日常生活,尤其是空间生产进行了批判;德波结合马克思的批判思路,将马克思的商品社会理论推进到景观社会理论,对景象的虚幻性作了揭露;鲍德里亚继承了马克思《资本论》的批判逻辑,对消费社会的符号生产进行了批判。
“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作为马克思思想史的一个重要环节,是社会批判理论逻辑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断裂。它是对伪欲望引导社会结构的质疑,是对本质社会存在的复归,是对假象文化的证伪。它的价值诉求是期冀“永远不要再有像在地球和人类的历史上的那么多人所遭受过的那些暴力、不平等、排外,还有经济上的压迫”[13]。“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既是一个从唯物到人本、从感性到理性、从理论到实践不断扬弃的本然逻辑过程,又是一个从批判到继承、从解构到结构、从建构到重构的应然逻辑过程,是在无情的现实批判中呈现其形态的。由此,德里达的社会批判摆脱了思辨的迷宫,“德里达既撕下了传统伦理形态的伪善面纱,又暴露出发达工业社会的颓败趋势,从而在批判传统和现实的基础上,把伦理形态的发展逻辑指向未来”[14]。德里达的社会批判虽然沿袭了其解构的基本方法,但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更不是像有些人批评的解构只是一种文字游戏。它还是很注重思想的实践性和交融性的,虽然它既不属于哲学也不属于文学。
概而言之,“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向度是在对苏东剧变后的当代社会现实及其意识形态的批判和审思中呈现的,其批判经由现象形态和观念形态而达到实践形态。德里达通过时代批判,剖析了发达工业社会的生产现状,这种批判体现了科学-社会哲学的应然批判逻辑;通过反对福山为代表的“中心话语”的“霸权”,揭示了马克思思想的时代价值,这种批判彰显了文化-经济社会哲学的应然批判逻辑;通过批判社会政治现象,提炼出共产主义的合理形态,这种批判蕴涵了政治-社会哲学的应然批判逻辑。“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批判在后现代社会中诞生,有助于实现对时代现实的批判和美好生活的建构。
[1] [法]雅克·德里达 .马克思的幽灵——债务国家、哀悼活动和新国际[M].何一,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8.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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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法]弗朗索瓦·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20世纪思想主潮(下卷)[M].季广茂,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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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孙全胜.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生产批判的伦理形态[J].天府新论,2014,(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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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孙全胜.论“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出场形态[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3):44-48.
〔责任编辑:余明全 杜 娟〕
On the Criticism Orientation of “Deconstructive Marxism”
Sun Quansheng
(SchoolofMarxismStudies,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250358,China)
“Deconstructive Marxism” contains Derrida’s critique of various phenomena in contemporary developed industrial societies and three critical aspects. Firstly, critique of daily life, he criticizes monotonous, poor and closed order of daily life, longs for free, open and colorful life state, and calls for facing survival embarrassment with courage, which shows his critical dimension of life; secondly, critique of ideology, he rejects subjective, one-sided, arbitrary “theory of ending of history”, desires values of freedom, democracy, justice, thereby carrying forward era value of deconstruction and showing his critique of thoughts; thirdly, critique of political phenomena, he criticizes forced, rigid and centralized Soviet Communist system, advocates amiable, anxious and hopeful “the new international”, and he sums up the rational forms of communism, indicating his orientation of political critique.
Derrida; deconstructionism; criticism orientation
2014-11-2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科技伦理的应然逻辑研究”(12BZX078);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马克思科技伦理思想及其当代发展研究”(08JA720004)
孙全胜(1985-),男,山东临沂人,讲师,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
B089
A
1000-8284(2015)10-00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