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文明及其实践自觉
——基于当下中国现实的思考

2015-02-25 08:15邹诗鹏
学习与探索 2015年6期
关键词:功利主义价值观文明

邹诗鹏,闫 婧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当代哲学问题探索·

人的文明及其实践自觉
——基于当下中国现实的思考

邹诗鹏,闫 婧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唯GDP主义对应的是理性经济人及其功利主义,但并不是传统所讲的利己主义。今日中国不仅要合理理解、还要超越理性经济人及其GDP模式,自觉追求马克思有关人的全面发展目标,实现人、社会、环境以及文化传统的可持续发展。应在良法善治的前提下理解人的文明,把握法治与党的建设的有机统一,促成良好社会风气的实现。全面深化改革要求实现利益格局的调整,反腐则要求切实推进制度建设,但背后依然是价值观的变革及其建设,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落实及其践行。

人的文明;人的全面发展;良法善治;社会风气;价值观

学界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提出人的问题,并展开人学与价值哲学的探索,20世纪90年代即形成“以人为本”的理念。但就现实而言,以人为本依然显得抽象甚至于苍白,原因在于同现实的巨大的反差。今天我们习惯于强调制度文明,但是,制度文明本身就要求并体现为相应的人的文明;终究是人的文明决定着制度文明。事实上,从种种现实情况看,在强调制度文明(包括法治文明与治理文明)时,必须切实推进人自身的文明建设。本文拟结合当前中国的现实,专门谈一谈这一问题。

一、从经济人假设到人的全面发展

一是对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发展思想的实践自觉。

人的全面发展,显然是对古典国民经济学家“经济人假设”(即“理性经济人假设”)的超越。唯GDP模式,即对应着“经济人假设”;而人的全面发展,理应成为中国发展道路所追求的目标。就此而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显然不只是经济层面的任务,而且要求同人的全面发展的目标结合在一起,具体体现于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与生态文明各个层面,并最终体现为人的文明。

“经济人假设”把人看成是经济的和理性的动物,把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看成人的活动的本能,“经济人假设”显然是功利主义的人性设定,“利”无疑是经济人假设所追求的“核心价值”。中国主流文化传统无疑是排斥“利”及“经济人假设”的,孔子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非主流传统或许肯定“利”,也承认所谓“经济人假设”,甚至以孔子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或用民谚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利”正名。但总体而言,功利主义是受崇尚“义”的主流价值所抑制或排斥的。如前所述,强调“义”的中国传统更接近于、也更易于接受社会主义,而西方近代资本主义传统则更易于形成“利”的价值,即功利主义价值,而后者正是通过接受“利”的启蒙及洗礼,从而完成了现代社会的价值转型的。

“利”显然并不等于“经济人假设”,“经济人假设”是经历早期资本主义及市场经济而形成的,是现代性的人性理论。事实上,“经济人假设”包含着“利”,但已不是赤祼祼的“私利”及“利己”,换句话说,是在新的理性化框架中把握和肯定的“利”,是“利”的合理化。功利主义也并非利己主义。迄今为止,我们实际上过于“功利化”地理解功利主义,好像功利主义就是赤祼祼的利己主义,且比利己还要利己。须知边沁对“功利主义”的定义乃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可见功利主义追求的实际上是集体价值,包括通过集体价值表达的个人价值,其完全不等于早期资本主义时代的古典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理性经济人”显然也不是欲望化的利己主义的直接放大,而是通过集体性的力量从而实现效益与福祉的增值,是集体性的功利主义,换句话说功利主义本身就是集体性的。事实上,功利主义已经开始从正面积极地考虑并推动制度规范、社会福利及相关社会政策,并在资本主义制度条件下把握“利”,并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它显然不同于孔子所批判的“利”,也不必因儒家批评“利”而将儒家与“理性经济人”的假设对立起来或等同起来。“理性经济人”本质上是现代性的产物。

今日中国对于“经济人”的超越仍存在着双重任务。一是超越传统的利己主义,合理理解并肯定现代性的“理性经济人”。重“利”的非主流传统可能是利己主义的,但显然不是“理性经济人”,儒家学说也不意味着肯定“理性经济人”。客观说来,经历了二十余年的市场经济及资本主义因素的洗礼,中国人方形成“理性经济人”及功利主义,这本身就具有进步意义,也是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超越“理性经济人”的基础。把功利主义“功利性”地误解为利己主义,实际上是将传统非主流的“利”的观念误认为是现代性的主导观念,并因此完全误解现代性。在此意义上,市场经济及“理性经济人”实际上意味着面向现代性的基本启蒙。人以理性的和集体的方式追求最大价值,被看成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GDP的发展模式,确是“理性经济人”及集体性的功利主义的结果。在以增长为常态、人民的物质与精神文化需求不断提高的条件下,GDP的发展与评价仍是必要的,“理性经济人”及集体性的功利主义依然是必要的和可行的。反GDP主义,并不意味着否定GDP,GDP不是万能的,但没有GDP却不可行;在当下时代,对单一GDP模式进行批判是必要的,但的确也存在着一种完全否定GDP并恢复到某种原始简单且一厢情愿的自然状态的倾向。但问题显然不会如此简单。

二是必须超越“理性经济人”,在更高的意义上追求和实现人的价值。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就要求全面理解小康社会,小康社会绝不只是单一的经济指标和兑现“经济人假设”,而且是同人的全面发展理念有着内在关联的人与社会的全面建设,其中包含着足够的文明内涵:必须更加注重发展质量,将发展质量转变为生活质量、社会质量与生态环境质量。经济人是人的发展的基础,但不是全部,仅仅停留于“经济人假设”,是对人的贬低,因为在那里,人仅仅被看成经济的动物,是片面的人。关键之处在于将GDP的增长转化为人自身的全面发展,因此,必须对仅仅基于“理性经济人”的唯GDP主义展开批判。在已经历连续二十多年GDP高速增长的今天,国人对某一年的较低的GDP增长率实无必要焦虑。须知,当下中国7%的GDP年增长率,已远非数十年前百分之十几的增长率可比,除了不断增大的基数以外,对环境的压力、对经济结构的功能效应、对社会秩序及社会政策的调整,以及对世界格局的影响,都需要得到恰当的估计。今天,人们日常生活里最为常见的事情,便是关注所在地区的PM2.5值,人们心情的好坏,也差不多就取决于空气质量,柴静的《穹顶之下》之所以引起巨大关注,显然不是因为其片子拍摄的专业水准,而是因其聚焦了大家的共同关切。事实上,国家领导人尤为操心生态环境问题,习近平念兹在兹的正是生态文明建设,据统计,自十八大以来,习近平不少于六十次谈到生态环境问题,可见对这一问题的足够重视,而美丽中国无疑是全体中国人的共识。

中国在进一步的发展中要避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是指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水平以后,由于经济发展方式的滞后等原因而导致经济停滞的现象。2014年,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7 262美元(2013年是6 629美元,2012年是6 100美元,2011年是5 445美元),居世界第79位,人均收入基本接近于中等水平,看上去似乎面临“中等收入陷阱”问题。但是,从目前看,中国经济增长的态势仍然十分明朗,因而对中国而言,“中等收入陷阱”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成立,也未可知。如果说中国避开了这一问题,可能同这些年中国坚持不懈地推进改革并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有一定关系;如果说问题本身不成立,则可能由于中国巨大的经济体量及发展态势已然改变了世界经济发展的走势,即,改变了所谓“中等收入陷阱”问题的前提。不过,在发展过程中,我们还是要十分重视这一问题。

同“中等收入陷阱”相关,对中国而言,更重要的问题还是发展质量问题,即与经济发展相匹配的人与社会的全面发展问题。换言之,我们所忧虑的所谓“中等收入陷阱”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发展方式及人的问题,是对看上去习以为常的现代文明的反省与自我调整。

健全的现代社会发展,一定要注意协调好经济发展与人自身发展的关系。人自身的发展,除了经济因素外,还特别地取决于文化传统、精神信仰及价值观,因此,必须注重文化自身的逻辑。历史上,文化的兴盛常常是以复兴古代文化为名目的,而其所带来的结果则是整个社会的历史性进步。如果说经济发展是向前的,那么,文化传统的价值向度有时候则是向“后”的,但这里的“后”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落后,这是一种价值设定,是对文化传统的敬畏与内在转化的要求。因此,文化传统的向“后”,不仅是对经济发展的调整与规定,在很大程度上还规定着经济发展本身。文化的守成不是落后,而恰恰是有可能深化发展的文明程度,因此,文化领域不能完全以发展或进步来评价。在很多情况下,是否包含着文化价值,决定着一种发展模式的文明性质及其内在合理性。

现代性的问题,就在于在发展目标上常以“进步强制”方式将文化传统一股脑儿地统括进来,进而忽视文化传统向“后”的特征,仅仅只是在线性的、向前的、唯经济的意义上理解和实现“发展”,从而轻视甚至牺牲人赖以获得生命价值的文化传统。唯GDP主义的发展模式,不仅导致了诸如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也直接导致文化价值的旁落与疏离,看上去高档的物质生活水平,却没有形成相应品质的精神内涵。这些年流行的那个我们并不喜欢的“土豪”,实际上就刻画了某种我们尚未反思的价值观念。

西方发展国家走过的早期资本主义道路,正是建立在唯经济发展观基础之上使文化自身不断物化的发展模式,它试图凭借经济与技术的高速发展解决人自身生存与发展的诸多矛盾,但唯经济的增长模式决定了它只会加深这一系列矛盾。因此,20世纪60年代,面临高速发展及其带来的环境、社会及人自身的问题,西方国家开启了一场旨在提高生活质量的发展观的转变,从民间的生态环保运动,到知识文化界的现代性反思浪潮(如“罗马俱乐部”、1968运动等),均属于此。这种转变同时也指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以及人与自我诸种关系之重建,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现代文明本身的反思。当代西方发展观的转变,也是中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转变发展方式、实现现代文明重构时应当予以借鉴的。当然,我们要承担自身的历史使命。

二、治理文明与人的文明

现代文明特别表现为制度文明,其实质是人的现代化。此前理论界也总讲人的现代化,但总显得有些空泛。人的现代化是指人应当具备现代素养及教养,现代素养及教养是制度文明产生实际效应的主体表现与保证。法治文明同时就包含着充分的人的文明,如果没有良好的公民道德文明及素养,没有必要的自律,那么,形式的法制的背后很可能是人与人的高度紧张关系,比如会助长小人政治与告密文化,弄得人人自危,既非治理文明,更非人的文明。

这里有必要区分“法制”与“法治”。“法制”(rule by law)实际上是在具体的实践行为超出了道德自律时的他律方式,其本身带有强制性,受法制规范则带有被迫性,法制的后面多包含着人性恶的设定。法制本质上是一种统治方式,古代社会的统治方式多诉诸法制,在那里,百姓感受到法的高高在上,事实上法制本身就是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当然,古代的律法与现代多样的法律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因而古代的律法并不能完全译为rule by law,后者因为law的良法性质实际上与法治相通。“法治”(rule of law)则是法的规范的自觉及良法治理,法治的依据是公民的人权及社会的良法,在那里,公民依赖于法,在对法的敬畏中实现人自身的尊严,法治是现代社会治理的主要方式。法制多强调制度及其强制性方面;而法治则特别强调从行为主体方面去理解,特别取决于人的现代素养与教养。从“法制”到“法治”的转换乃现代文明的题中应有之义。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法的建设的总体走势也是如此。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即形成了“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十六字法制建设方针;十八届四中全会更明确提出“全面深化改革,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必须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其核心即社会主义法治文明。

可见,法治文明包含了德治的内容。显然,仅仅有德治是不够的,现代社会也不能仅仅靠德治。2014年10月23日中共中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十分明确地提出:“法律是治国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善治必然是法治与德治的统一。法治是现代文明的标志,但法治的伦理基础仍然是德治,没有德治的法治即上述例证。当然,正如不能在传统法制的意义上定位现代法治一样,也要避免仅在传统德治的意义上讨论现代法治,那样实际上是讲不通的。法治也绝非无处不在地发生于社会生活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公民日常生活及一般社会交往活动还是依循习俗与良序的,比如卫生习惯、环保意识等等,恐怕还是依教化、依风俗的方式而不是法制方式来解决。新加坡惩罚式的社会管理经验虽可以借鉴,但中国幅员辽阔,各地差异很大,特殊因素与复杂因素很多,不比城市国家管理可以相对集中,除了一些必要的硬性规范之外,还得依靠教化及风俗、依靠公民教育形成良好的文明习惯。

法治文明的行为主体也分为若干阶层。其中先进阶层应发挥示范作用,因为先进阶层的自律意识一定高于其他阶层。在中国的诸政治阶层中,中共党员就是这样的先进阶层,全面依法治国,建立法治文明,中共党员须发挥先锋模范作用。此外,作为一个政党的道德标准必然要高于公民的行为标准,因此,党的纪律要严于法律,党内规矩要严于法的规范。作为中共党员,须服从于政党所选定的事业,服从于所在集体及国家人民的根本利益,其慎独的要求也要更高。落实“三严三实”,显然是现阶段实现执政党历史任务的题中应有之义。新时期以来,中国发展任务越来越艰巨,因而必须发挥执政党的引领作用,所以全面从严治党至关重要。正如王岐山所讲:“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都要靠全面从严治党作保障。全面从严治党,就要把我们的制度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战胜面临的风险和挑战,实现执政党的自我完善、自我净化、自我革新。”[1]

最近几年持续不懈的反腐败斗争,显然不是为反腐而反腐,而是要形成一种健康的党风政风与社会风气,形成良好的制度文明环境,实现社会主义法治文明。依王岐山的说法,反腐是治标,治标是为治本赢得时间,治本乃法治之本,因而反腐败斗争本身也是法治文明建设的一个环节,尤其在目前反腐形势依然严峻的情况下,这还是法治文明建设的实现方式。最大限度地公审薄案,正是其表现。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中国的法治文明建设很不尽如人意,权大于法、以人代法的现象较为严重。在制度规范及程序正义均有不足的情形下,人们的失范行为显然明显增多,但人毕竟是制度与风气的产物,因而形成新常态显然取决于新风气的形成。

今日中国,仍受到不断加剧的物欲化的困扰。我们生活的世界受物欲化的侵蚀过深,而物欲化的社会风气显然助长了诸多不正之风。精神文明建设任重道远。时下各种主流媒体不那么经常提“精神文明”,其实,对这个已为中国普通百姓所熟悉且容易接受的习惯用语,还是应该经常提及。要促进社会的公平公正,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形成消除和预防腐败发生的长效机构,除了取决于法治机制的建立健全,也取决于良好的社会精神与风气,取决于社会的精神文明程度。新一届中央花大力气整顿党风和社会风气,显然切中了现时代的主要问题。

形成良好的风气,是人的文明的题中应有之义。行贿受贿中,虽行贿受贿同责,受责罚的主要还是受贿者;动辄行贿,虽是受风气影响,但反过来也助长了不正之风。很多地方已经到了“不行贿,不办事”的地步,这让底层民众苦不堪言,意见很大,到了办事时依然习惯于找关系、走后门、送钱送礼。当然不能怨民众,但如此风气折射出时下国人的文明素养。近年来尤为盛行的请客送礼绝非一般的人情往来,而往往是巧立名目,趁机敛财,很多已到了十分荒唐的地步,比如,盖一栋五层的楼,每盖一层摆一次酒。如此现象使民众怨声载道,但一遇被请,还得照送,因为请客者总打着“人情”的旗号,而中国人大都抹不下人情面子。当然,为官者办酒席,除人情外,背后还有权力及依附性的人际关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使不办酒席,照样有人送礼。在这种情况下,由一般风气上升为主动贪腐,常常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遥。

因此,抓风气,其实是大众行为的习惯模式。近年来,单位的请客送礼之风多有收敛,虽一般人士对此多有怨言,但就风俗而言,却是善莫大焉。抓关键少数,固然重要,但普通多数的社会风气,也应该严抓。陋习恶俗,该禁则禁,于民族之文明进步,善莫大焉。

三、价值观建设

全面深化改革的背后还是人的问题,是人的观念与价值的问题。人的文明建设,直接要求切实推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建设。习近平讲:“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要大力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和核心价值观,加快构建充分反映中国特色、民族特性、时代特征的价值体系。”[2]可见价值观建设是非常重要的。利益观的调整还得要求实现价值观的自觉调整。现在流行一个说法,即,以前中国改革的问题是思维方式与观念问题,是不想改革,而近些年来改革的问题越来越变成利益问题,特别是改革过程中形成的利益团体及利益格局,也就是“硬骨头”。为啃“硬骨头”,近几年采取的诸多硬措施,也初见成效,不过,要真正形成良法善治及新常态,仍然绕不开观念与价值。利益问题诚然日益突显,但观念与价值问题依然存在,只是同利益相纠结愈加难解,价值观冲突也越来越明显地表现为利益观的冲突。利益困局其实是被利益观不断加以巩固的,利益观实际上是价值观的表现。代表某一特定群体利益的观念一旦形成,便总是具有合法性,比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很多人会觉得凡是为所在的团体、单位或地方站位,凡是为本单位争利益、争名分,均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诸如团队精神、集体观念、本位意识等等,也都包含着特有的集体利益立场,而且,在这一过程中,由于个人的利益本身就是与集体及其利益格局捆绑在一起的,因而个人也许主观上并非出于利己主义而行动,但如果罔顾所在集体与整个国家社会的关系,也可能做糊涂事、蠢事和错事。那种认为集体性的功利主义包含着某种“仗义”、甚至可以因此赢得尊敬的想法,究其本质,是思想观念上的根本错误。很多地方或单位的官员认为,只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所在单位职工谋发展、谋福利,自然是天经地义的,并不会出错,殊不知自己正是在如此观念的支配下,放松了警惕,糊里糊涂但又必然地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一位曾向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行贿100万的落马官员,在法庭上居然作如此自我辩护:“我送钱是为了公,不是为私”。明眼人自然清楚,这里的“公”其实是幌子,是贪官理屈词穷的诡辩,徒增笑耳,但其对大是大非及法治的无知无畏,实让人瞠目结舌。这显然不能从制度缺失上为如此贪官进行辩护。一般而言,在利益式的且以种种不正当方式中巩固和扩展起来的集体中,掌权者或执权者保持洁身自好的可能性并不大,最常见的倒是对利益财富的均沾甚至独享,实际上还是利己主义价值观在作祟。

利己主义是三十多年来最具有侵蚀效应的价值观。最近几年,与八项规定、反腐倡廉及全面深化改革措施不断推进的进程同时出现的,还有懒政及 “不作为”现象。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出于安全顾虑的所谓“谨慎”——在这一顾虑背后依然存在着体制问题;另一方面,在更大的程度上,还是价值观念问题,所谓“无利不起早”,仿佛“得好处”是行政的唯一动力,既然做了也没有任何好处,就不作为,此前的“乱作为”是为了“利”,而现今的不作为背后也是一个“利”字。利己主义价值观显然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障碍。因此,中央在坚持深化改革、调整利益格局、坚决反腐倡廉的同时,也致力于整治懒政及 “不作为”现象,而这一过程必须与价值观的教育同时展开。

人的活动总是受自己价值观的支配,价值观一旦形成,个人便是其忠实践行者,并由此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此,形成健全的价值观十分重要。前些年,人们总说:性格决定命运;现在,我们还想说:价值观更加决定着命运,因为所谓决定命运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价值观所决定的。在这里,价值观实际上影响着相应的人生观、世界观,并渗透到心理及性格之中,而这些因素,都属于虽看不见但却对人们的行为产生实质影响的因素。近年来,很多行为失范的人,究其根本,正是价值观出现了偏差。反思贪腐官员的种种行径,可以看到,很多官员看上去精明强干、进取心强烈、有决断力及执行力,但往往固执专断、简单粗暴;很多官员看似并不一味追逐政绩,实则眼睛只是盯着上面,一心一意谋自己的发展,漠视人民百姓的冷暖;很多官员看似追求价值的实现,但满脑子却是功名利禄,只想着如何捞取个人资本;一些官员表现欲强烈,沾沾自喜,自恋自大,令人生厌。很多官员出事时常常会说“辜负了组织的培养与教育,放松了学习与思想改造”云云,不过听上去总显得“虚”,琢磨个中原因,多是贪官把学习本身形式化了,因而也就把本来很“硬”的问题给绕了过去。

价值观对人的行为影响十分重要,而良好的价值观的养成,本身就是文明化的过程。文明需要积淀,常言“富不过三代”,而文明的积淀,也得三代以上。近些年中国的高速发展取得了巨大的经济与社会成就,但一些人恐怕也形成了其歪斜扭曲的价值观。在某种意义上,或者说在某种相互批评的意义上,中国几十年来的快速发展,使我们多多少少都积成了一种“土豪”式的价值观念。古人讲“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人更强调社会分工。但不少人一身多任,本职局长,却在某个高等学府做着教授和“博导”,在书法家协会挂个职,又担任着某家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居要津,享盛名,也捞实惠;印个名片,名头多得数不过来,拿下哪个都心疼,于是市面上平添了不少加长版的名片;不务本位,反逐业余与剩余,忙并快乐着,好一个追求社会贡献与自我实现!还美其名曰“践行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实不过是名利欲与虚荣心作祟,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人的一生在各个年龄层的价值重点各异,应逐级提升,知命知天,渐达坦荡豁达,由个人价值、家庭,向整个社会、国家及人类开放;孔子所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道出了大道人生的位序与至理。但时下常常呈现出价值观及人生观的反常与错位,譬如,学习是为了父母,不知“志”为何物;年及二十却懵懂无知,甚至满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然做着宅男、宅女;“三十而立”却难立,或因懒得“自立”,对责任(Responsibility)毫无回应。有的人可能顺风顺水、大器早成,却少不得各种速成的名堂及节奏,但其价值观可能也停在了其上升时期的浮躁状态。如此或蹉跎或奋进,转眼便到了四十,或事业达于顶峰,名利欲望泛起,本乃“不惑”,实则大惑,不少人正是在四十岁上下却做尽糊涂事;一路风光到五十,其实不知天命矣,甚至到了耳顺之年,脑子里还是功名利禄,人生何来够本?因此当捞则捞,多捞多得,捞不了创造条件也得捞,59岁现象背后显然有价值观的因素在作祟。有的人一生的价值观就停摆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期或时代,是悲剧、悲哀还是悲催?至于谈到“从心所欲不愈矩”,便是奢侈了,整天忙着到处指手画脚、题词作诗,恐怕难说是这种境界。

虽然这么讲来实有些苛刻,也有些不正当,但在这个快速发展、急剧转型的时代,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沾染一些负面价值观。由于这些负面价值观本身就是在大家的手上形成起来的,因而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把自己当成是这类负面价值观的绝对的“他者”,事实上,我们总会在其中发现一个“小我”的影子。而某些“小”的价值观,甚至于在一定范围内合理的价值观,一旦任其放大,就可能走向错误的价值观,因此,调整和矫正价值观的工作,当从小处和细处着眼。整个社会转型期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不断调整和校正价值观,因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化与践行绝不是表面文章,而是实实在在的历史实践,需要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完成这一历史任务,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打下坚实的文化基础。将儒家的慎独、反躬内省、修持涵化,同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修养与宗旨意识结合起来,很有必要。习近平在不同场合提到“慎独”,最近正在落实的“三严三实”教育实践活动,显然特别有益于价值观的调整。因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与践行须落到实处,不能走形式,仅仅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刻在墙上是不够的,关键是入脑入心、内化于行,成为自觉的现代文明教养。

[1] 王岐山在河南林县调研时的讲话[EB/OL].http://news.xinhuanet.com/video/2015-03/28/c_127632500.htm.

[2]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06.

[责任编辑:高云涌]

2015-04-01

邹诗鹏(1966—),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闫婧(1981—),女,博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B1

A

1002-462X(2015)06-0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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