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之《放歌集》版本的变迁

刘运峰 李 维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放歌集》是诗人贺敬之的代表作。从文学作品的性质来说，《放歌集》中的诗作，大多属于政治抒情诗。政治抒情诗所反映的内容均与社会政治生活密切相关，具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在政治抒情诗中，诗人往往会以阶级或者人民代言者的身份出现，来表达对当代政治事件的鲜明态度。在诗体形态上，表现为强烈的情感宣泄和政论式叙说的结合。一般来说，政治抒情诗的篇幅大多较长，通常采用大量的排比句式抒发诗人的感情，讲究节奏分明、声韵铿锵，同时，还会融入古典诗歌的一些方法，以加强其形式感。

政治抒情诗最为明显的特点，是与社会政治生活的紧密结合，既可以充当社会政治生活的先锋号角，也可以当作对社会政治生活的艺术阐释。从最为本质的意义上来说，是它时时要受到社会政治生活的影响和支配，因此具有很强的时效性。

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处于一种变动频繁的状态，这也使得政治抒情诗经常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贺敬之的《放歌集》就是一个明显的实证。

迄今为止，《放歌集》一共有四个版本，出版时间分别为1961 年12 月、1972 年9 月、1978 年11 月和1982 年2 月，出版单位均为人民文学出版社。为了研究的方便，文中简称1961 年版、1972 年版、1978 年版和1982年版。

一、篇目的增删

1961 年版的《放歌集》收录了贺敬之1956 年至1959 年间创作的8 首诗歌，即1956 年的《回延安》和《放声歌唱》，1958 年的《三门峡歌》《东风万里》和《地中海呵，我们心中的海!》，1959 年的《向秀丽》《十年颂歌》和《桂林山水歌》。其中，《桂林山水歌》是作者在1959 年旧稿的基础上，1961 年经再次整理之后收入的。

1972 年版的《放歌集》收入作品15 首，除1961 年版的8 首外，主要增加了贺敬之1963 年以后的作品7 篇，即1963 年的《雷锋之歌》，1964 年的《西去列车的窗口》《又回南泥湾》《胜利和我们在一起》和《伟大的祖国》，1965 年的《回答今日的世界》。同时，还包括诗人1958 年创作的《不解放台湾誓不休》。同时，删去了1961 年版的后记。

1978 年版的《放歌集》收录篇目及编排方式与1972 年版基本相同，但删去了《胜利和我们在一起》一篇。1982 年版的《放歌集》收录篇目和编排方式则与1978 年版完全相同。

之所以删去《胜利和我们在一起》一篇，有着较为复杂的国际背景。

这首诗创作于1964 年8 月7 日，正值越南战争初期，贺敬之创作这首政治抒情诗的目的，是在向抗击美国军事入侵的越南人民致敬。全诗的每一节都以“在一起”为开头或是为诗句的主干，赞颂了越南人民的英勇，揭露了侵略者的暴行，讴歌了中越人民的友谊。诗的结尾处高呼“呵!在一起，在一起，战斗的越南兄弟!让我们在这斗争的风暴中，生死与共呵，走向胜利!——胜利呵，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为了支持越南，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喊出了“抗美援越”的口号，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但是，随着美国从越南撤军，国际形势的日趋复杂，中越之间开始出现了裂痕。1974 年1 月19日，中国和越南西贡政权之间在南海的西沙群岛发生了一场海战，史称“西沙之战”。1978 年12 月15 日，中美发表联合公报，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与此同时，中越关系趋于紧张，终于在1979 年初导致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这就使得当年那份与“亲爱的越南兄弟”“在一起”的“情谊”和对“美国强盗”的“仇恨”也就随之发生逆转。因此，1978 年版和1982 年版的《放歌集》都删去了这首诗。

二、内容的修改

四个版本的《放歌集》最大的区别在于内容的修改，而且一改再改。这些修改主要表现为三种类型:第一，对字、词、句的修改;第二，对字、词、句或段落的删削;第三，新增字、词、句或段落。所涉及的篇目主要有《回延安》《三门峡歌》《桂林山水歌》《放声歌唱》《东风万里》《十年颂歌》《地中海呵，我们心中的海!》《雷锋之歌》等九首。

(一)对字、词、句的修改

从字句推敲的角度来说，诗歌文字的修改是正常的，但也存在着由于客观环境的变化而不得不修改的现象，其中尤以《放声歌唱》最为典型。同1961 年版相对照，1972 年版的改动列表如下:

1961 年版 1972年版怎么会/在公园的树荫下，那少年漂泊者/和市委书记/一起/讨论着/关于诗的问题?怎么会/在村头的树荫下，那少年漂泊者/和市委书记/一起/讨论着/关于诗的问题?爱人呵，为什么这样温柔? 爱人呵，为什么这样欢欣?呵，第一次的/燃烧的/亲吻 呵，第一次的/由衷的/笑语第一次/跨进/青年作家的选集 第一次/跨进/青年作者的选集我登上/“旄头漫卷西风”的/山岗 我登上/“红旗漫卷西风”的/山岗在中央书记处，政治报告/和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书上/正凝结着/并肩的人影，和午夜的灯光在国务院/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书上/正凝结着/并肩的人影，和午夜的灯光党的代表/正挽着朋友们的臂膀 党的代表/正和朋友们一起呵，在农业合作社的/麦场上，正飘扬着/秋收暴动的/不朽的红旗呵，在农业合作社的/麦场上，正飘扬着/秋收起义的/不朽的红旗我，我们光荣祖先的/后辈子孙。 我，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

1961 年版 1972年版歌唱我们/伟大的/庄丽的/光荣的/祖国! 歌唱我们/伟大的/壮丽的/新生的/祖国!我呵，和我们的/毛泽东! 一起/呼吸 我呵，和我们的/毛主席! 一起/呼吸在万里晴空的/明镜里/映照出： 我的容颜，是/这样地/美丽! ……在万里晴空的/明镜里/映照出： 我面前的道路，是/这样地/壮丽! ……列入/你们英雄的/名单里! 列入/我们队伍的/名单里!我——祖国和党的/一个幼小的儿子，一个普通的生命/有着/何等的意义!我——祖国和党的/一个普通的儿子，一个渺小的"我自己"/在这里/有着/何等的意义!从亿万人的/口中—— 从亿万人的/口中骄傲地唱出——赞美我们/亿万个/“我自己”——呵，我! ——我们的/我!我的/我们! ——是这样的和谐、统一!我——们，关于/"我们自己……"呵，我/永远属于/＇我们＇这伟大的革命集体!让我们社会主义的/大鹏鸟，/同和平的/白鸽，/一路顺风——/并翅飞翔! 让我们社会主义的/大鹏鸟，/风云万里/振翅飞翔!请坐在/我们“八大”的/旁听席上—— 请坐在/我们党委会的/旁听席上——

以上这些修改，并不只是文字上的调整，而是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下所导致的语境的变迁。比如，“温柔”“亲吻”“容颜”“美丽”“白鸽”等在“文革”中都挂上了“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标签，自然需要修改;再比如，“作家”这一称谓或职业在“文革”中也容易被指摘为“成名成家”思想作祟;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在“文革”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然不能再直呼其名，因此改称“毛主席”;“文革”基本否定了“八大”所确立的正确路线，因此不宜再提，只好笼统地改为“党委会”。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东风万里》，1972 年版也出现了多出改动，列表如下:

1961 年版 1972年版六万万双手臂的/力量，/通过/党中央的报告 六万万双手臂的/力量，/欢呼/毛主席的讲话——“十五年或者”……/呵，“或者更/‘短’! ……“/不是“更‘长’”! ‘/好 呵! /我 们 喜 欢/新 改 的 字 样! /快些! ——/再快些!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好呵! /我们伟大史诗的/更新的一章! /走我们/自己的道路，/沿着/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呵，插红旗，/辨风向；看吧! 纪录吧! /——地球： /两个阵营 看吧! 纪录吧! /——地球： /黑白分明好呵——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阵营! 好呵——我们的时代!

这些修改也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和国际背景。中共九大之后，毛泽东的地位已经凌驾于党中央之上，“通过党中央的报告”也就改成了“欢呼毛主席的讲话。”从1958 年开始，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口号，因此诗人也就及时将其收入诗中。1956 年之后，随着波兰、匈牙利事件的发生以及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之春”的出现，尤其是中苏关系的破裂，使得二战之后所形成的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已名存实亡，因此再提“两个阵营”就变得不合时宜，只好模糊地改作“黑白分明”。

另一首改动较为明显的是《十年颂歌》。《十年颂歌》写于1959 年9 月7 日，是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而作。从1949 年到1959 年，中国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首诗在当时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由于与当时的政治形势结合得过于紧密，而在1959 年到1972 年以至1982 年这段时间，中国的政治形势在不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因此1972 年版和1982 年版的《放歌集》也就只能不断修改以和当时的形势相适应。列表如下:

1961 年版 1972年版千万处/公社食堂/笑语喧哗。 千万处/社办工厂/笑语喧哗。他们——/“失”掉了/资本主义的/最后的/残梦…… 他们——/要“失”掉/资本主义的/最后的/幻梦……这惊天动地的/歌声呵，今天，第十次/震响/中国的大地，/震响/天安门!呵，今天，/共和共的礼炮/第十次/震响/中国的大地，/这惊天动地的礼炮声呵，/怎能不激动/我们的心?!“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长成了 “饥寒交迫的奴隶”在斗争中长成

做如此多的修改，并不排除作者在字句上的锤炼，如“要‘失’掉”比“‘失’掉了”语气要更为肯定、有力;其次，“幻梦”要比“残梦”更为准确。原诗中用“歌声”和“震响”进行搭配不是很妥当，而改为“礼炮”则准确的多。但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首先，公社食堂是“大跃进运动”的产物，但仅仅实行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全国范围的大饥荒就宣告了这一制度的破产，因此，诗人也只好将其改为并不多见的“社办工厂”。其次，将“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改为“饥寒交迫的奴隶”也是诗人的无奈之举。“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出自田汉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文革”期间，田汉受到残酷迫害，被诬蔑为“叛徒”，使得本来作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被废止，诗人也只好将这句话改成了《国际歌》中的话。

1982 年版的《放歌集》对这首诗没有做太明显的改动，只是在个别字句上进行了适度的调整，最为主要的是将“而我们/在五星红旗下，/欢呼一万声/‘跃进’!”中的“‘跃进’”改成了“‘前进’”。之所以把“跃进”改为“前进”，与1981 年6 月27 日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的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有关。在这个决议中，专门有一段话提到“大跃进运动”:“由于对社会主义建设经验不足，对经济发展规律和中国经济基本情况认识不足，更由于毛泽东同志、中央和地方不少领导同志在胜利面前滋长了骄傲自满情绪，急于求成，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和试点，就在总路线提出后轻率地发动了‘大跃进’运动和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使得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地泛滥开来。”这就在政治上基本否定了“大跃进”运动，因此带有浓厚的“大跃进”色彩的字眼就要进行相应的改动。

(二)对字、词、句或段落的删削

《桂林山水歌》是作者的一首抒情诗，以描写桂林的自然风光为主。1972 年版将1961 年版中的“是诗情呵，是爱情，/都在漓江春水中!/三花酒搀一分漓江水，/祖国呵，对你的爱情百年醉……”进行了整段删除。其原因与诗中出现了“爱情”有关，因为，在“文革”时期，“爱情”是一个犯忌的字眼，似乎只有资产阶级才有“爱情”，无产阶级是不能谈情说爱的。这在风靡全国的“八个样板戏”中的男女主角大多没有配偶的安排中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1972 年版中的《放声歌唱》除了删除“诗人”“我自己”等有“成名成家”“个人主义”之嫌的字句外，最为明显的是在诗的第五节删去了“呵，永远回响着/杨家岭礼堂的声音——/我们的耳朵/又紧贴着/天安门的红墙:/我们党的/伟大召唤/又从怀仁堂/发出了!/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又揭开/我们伟大史诗的/更新的一章!/前——进——呵，/同志们!——”一大段。

之所以做这样的删除，与“文革”对中共八大正确路线的全面否定有关。按照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决议》的提法，“一九五六年九月党的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得很成功。”“国内主要矛盾已经不再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而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状况之间的矛盾;全国人民的主要任务是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实现国家工业化，逐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要;虽然还有阶级斗争，还要加强人民民主专政，但其根本任务已经是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大会坚持了一九五六年五月党中央提出的既反保守又反冒进即在综合平衡中稳步前进的经济建设方针。大会着重提出了执政党的建设问题，强调要坚持民主集中制和集体领导制度，反对个人崇拜。”《决议》指出:“八大的路线是正确的，它为新时期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和党的建设指明了方向。”但遗憾的是，八大的路线并没有得到贯彻执行，而很快被“大跃进”、个人独断专行、反右倾、个人崇拜、以阶级斗争为纲所取代。贺敬之诗中歌颂八大的句子和段落就必须进行删改。这也是诗人的无奈之举。

在《东风万里》一诗中，1972 年版将“呵，快拿来/最近出品的/强心剂，/牌子是:/现代修正主义——/《南共纲领》。/但是，它跟‘先锋号’/一样呵，/全不中用!……”整段删除。做这样的处理和南斯拉夫有关。在贺敬之创作这首《东风万里》的时候，中苏之间的关系还处于比较密切的状态，而以铁托为首的南斯拉夫共产党已经和苏联共产党分道扬镳，中国和南斯拉夫的关系也一度紧张起来。但随着中苏论战的开展和中苏关系的破裂，中国和南斯拉夫之间的关系日趋好转。因此，原来倒向苏联的态度也就发上了根本的转变，这一节诗句也就理所应当地被删去。

同1961 年版相对照，1972 年版的《放歌集》中对《十年颂歌》作了一处非常明显的改动，即先是把“呵!/我们伟大的党!/我们伟大的/群众!/我们伟大的/领袖:/毛——泽——东!/胜利呵——/胜利!/把千万个/新的奇迹/拿到我们的/手中!/走向/崭新的/天安门吧!/庆祝/我们共和国/十周年/伟大的国庆!/高唱吧:‘东方红——/太阳升……’/高唱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惊天动地的/歌声呵，”等七小节全部删去，然后以“呵!就是这样，/我们/把千万个/胜利的奇迹/拿到手中，/迎来了/我们共和国/十周年/伟大的国庆!/呵，就是这样/从庐山/到天安门——/我们伟大的节日/怎能不是/朝霞似锦?/黄洋界——/长安街——/我们前进的征途/怎能不是/鲜花如云?”作为填补。这样改动大概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借此删去了田汉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中的话，二是使得诗句内容更为具体一些，避免了原诗中过多的口号式表达。

1982 年版的《放歌集》对1972 年版和1978 年版最大的改动则是将诗中涉及的“大跃进”内容全部删除，主要是:将“跃进!大跃进!——/我们难忘的/一九五八呵!/跃进!再跃进!——/一九五九——/提前完成/第二个/五年计划!……”等8 行删去;将“呵!点起来!/点起来!——/我们的/千万座/小高炉!/烧起来!/烧起来!/我们扑天盖地的/烈火呵，/红心。/为我们祖国的/钢铁/更快地/成长呵，/看我们/几千万/钢 铁 大 军，/伟 大 的 创 举——/‘小 土群’!……/呵!跳下去!/跳下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辰，/用我们/年轻的胸膛，/挡住/这滔滔的洪水!——/为保卫/我们亲爱的 土 地，/我 们 的 胸 膛/是 冲 不 垮 的/闸门!……——”等33 行全部删去;将“呵!就是这样!/扑灭了/鸭绿江岸的/冲天大火……/驱散了/一九五七年/乱翻的乌云……”等7 行删去;将“我看见/千里的金凤树下——/新生的‘小洋群’，/在母亲‘小土群’的/怀抱中/成长壮大，/我看见/青山绿水环抱中——/不到一周岁的/人民公社，/千万农民的心/修成的/万里长城。”等13 行全部删去;将“但是/胸中的重量/太重了呵，/太重!……”等193 行全部删去，总共删去254 行!

之所以做这样的处理，其中最直接的原因是“大跃进”运动的破产和被彻底否定。

(三)新增字、词、句或段落

在对原有版本的作品进行删削的同时，贺敬之也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增加了部分字、词、句或段落，同1961 年版相对照，1972年版有不少新增之处，今择其要说明之。

在《放声歌唱》中，先将“歌唱我们/伟大的/庄丽的/光荣的/党!!”中“庄丽的”删除，然后在“光荣的”后面增加一个定语“正确的”三字;在第五节开头部分，“我就是这样/加入/我们时代的/合唱。”加入了一段“杨家岭礼堂的声音/永远在/耳边回响，/我的心/紧贴着/天安门的红墙……”;在结尾部分“呵!这就是/我们的/党!”后面增加了两段诗句:“就是这样，/我们六亿五千万人的/革命大军/在前进，/就是这样，/用我们的双手/在实现/我们的理想!”。

《东风万里》一诗中，在“六万万匹战马/一起/撒开了缰绳!”后面加上了“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令”。

在《地中海呵，我们心中的海!》一诗结尾处的“结束——/殖民主义的/时代!”一句的“时代”前加上了“旧”字。

此外，还包括诗中引文字体以及字、词、句排列格式的变动，今从略。

三、版本差异原因探析

综观《放歌集》不同版本对诗作内容所做的修改来看，其改动的原因除了一般性的字句修饰以及纠正个别笔误之外，主要是和社会政治环境的变动有关。

四个版本的《放歌集》中所收录的诗歌是贺敬之在1956 年到1965 年期间创作的。这个阶段，正是由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对农业、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到“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前的十年。这十年，也是中国当代史上的一个特殊时期。其间经历了“反右派斗争”“大跃进运动”、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庐山会议与反右倾、三年困难时期、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等重大社会政治变动。每一次变动，都与中央最高领导层的决策密切相关，作为政治抒情诗人的贺敬之始终处在一种“紧跟”的状态。

另外，《放歌集》从最初的1961 年版到最后的1982 年版，前后经历了21 年的时间。这21 年中，除了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最为重要的就是经历了十年“文革”(1966-1976)，粉碎“四人帮”。之后是经历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在全国范围内平反大量冤假错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重新评价毛泽东等一系列重大变革。社会政治环境的巨大变化也使得《放歌集》中的一些作品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

另一方面，除了从对诗作的改动中能看到政治环境对作者诗歌创作的影响之外，还可以看到在轰轰烈烈的运动过后，人们对自身以及对历史的反思。尤其是对于“大跃进”运动，给诗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因此在1982 年版中将有关“大跃进”的内容删除得也最为彻底。这当然是源于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对“大跃进”运动的否定，同时也和诗人对“大跃进”的切身体验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在“大跃进”运动中，从中央领导到普通百姓，无一例外地都是受害者。

综上，从对《放歌集》几个不同版本的比较来看，诗人的诗歌创作虽然受到了社会时代等因素的影响，但因其始终以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来对待自己的祖国和文艺创作，所以时过境迁的今天，依然能感受到诗中熠熠生辉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