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安全议题的国际传播政治学: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

2015-02-21 03:38任孟山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议题话语竞争

■任孟山

网络安全议题的国际传播政治学: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

■任孟山

网络安全是新近影响国际传播与国际政治的重要议题,尤其在“棱镜门”事件持续发酵仍未完结的当下,从一个较为狭窄的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商业议题、国家间的政府议题走向了更具公共性的国际传播政治议题。从国际传播政治学的视域观之,该议题主要涉及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两个方面。话语竞争是建构并影响国际公共舆论的手段,权力博弈是决定网络安全议题内容与走向的最终影响力量。

网络安全;国际传播;话语竞争;权力博弈

在由美国中央情报局前技术分析员爱德华·斯诺登 (Edward Snowden)引爆“棱镜门”事件之后,“网络安全”迅速成为一个重要的全球性议题。本文关注的是,该事件使网络安全从一个较为狭窄的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商业议题、国家间的政府议题走向了更具公共性的国际传播政治议题,即使对于普通网民而言,网络安全议题也变得不再陌生。此种公共性,使得各国在网络安全议题对国内民众与国际社会的政治动员和传播动员上都更为容易。从国际传播政治学的角度讲,在网络安全议题上,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的内容: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话语竞争是建构并影响国际公共舆论的手段,权力博弈是决定网络安全议题内容与走向的最终影响力量。

一、网络安全议题的话语竞争

体现在网络安全议题上的话语竞争,最主要涉及的是到底谁侵犯了网络的安全、谁在挑战网络安全。网络安全的话语竞争,一方面是将破坏网络安全的责任归咎于某个国家或行为体,另一方面意味着破坏网络安全的国家没有资格在全球网络安全的政治权力博弈与利益竞夺中拥有话语权,或者说至少是其资格的合法性与效力都会受到质疑。

美国司法部2014年5月20日对中国军方五名军官提出起诉,指责他们涉嫌通过网络窃取美国私营企业的商业机密,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也随即对这五名军官发出通缉令,这是美国首次以商业间谍罪名起诉外国公职人员。①当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举行例行记者会,声明“中方对此表示强烈愤慨和坚决反对,已经要求美方立即纠正错误,撤销相关诉讼。考虑到美方对通过对话合作解决网络安全问题缺乏诚意,我们已经决定中止中美网络工作组的相关活动。中方将根据形势发展作出进一步反应。”②在此之前,3月份,《明镜周刊》和《纽约时报》根据前美国国家安全局(简称NSA)合同雇员斯诺登泄露的机密文件披露出,NSA闯入了中国电信设备巨头华为位于深圳总部的服务器,目的是找到这家公司与中国军方的联系,以及研究华为的技术。中国外交部对此表示严重关切,并要求美方作出解释。斯诺登的文件还披露,美国国家安全局曾广泛侵入华为、大唐、中兴通讯等中国主要电信公司,并持续攻击清华大学的主干网络等。③

同年末,索尼影业娱乐公司将要公映以刺杀朝鲜领导人为主题的 《The Interview》(《采访》)的影片,公司遭到黑客组织“和平护卫队”(Guardians of Peace)的攻击,包括索尼普通员工与高管在内的大量信息被泄露。12月16日,黑客发出“最后通牒”,警告所有将要前去观看《采访》的观众,将在放映地点发动袭击,“世界将笼罩在恐惧中,记住‘9· 11’事件的教训。”三天之后,美国联邦调查局发表声明,正式指控朝鲜是此次网络攻击事件的幕后主谋,“索尼被黑手法与此前朝鲜对韩国网络攻击行为相似,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朝鲜方面对索尼影业实施了‘毁灭性’的网络攻击,导致索尼影业成千上万的资料泄露。”“朝鲜的行为对美国商业、美国公民的权利造成了侵害……我们决不允许任何其他国家、群体或个人通过网络手段以此来威胁美国,侵犯美国的国家利益。”④随后,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开指控朝鲜。朝鲜对此坚决否认,但是猜测袭击也许是朝鲜的“支持者和同情者的正义之举”,要和朝鲜一起“终结美帝国主义”。与此相关的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声明发出三天后,2014年12月22日,朝鲜网络大面积瘫痪,互联网服务大规模中断,全境几乎没法上网。⑤

这些令人应接不暇的热闹场景,从话语竞争的角度讲,事实虽然只有一个,但却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释,建构不同的解释模式和辩解框架,从而获得有利于自身的话语模式和象征指向,建构符合自身利益的国际公共舆论。“公共舆论从政治‘理性’意义出发,在公共范畴内可以理解为与治理是相关的,通过广泛传播的观点而赢得了特别的说服力。”⑥“在公共舆论是社会控制这样的观念中,论辩的质量并不是讨论的中心。一切只取决于两个阵营中哪一派在争论中足够强势,从而使得对立的一派受到被孤立、被排斥、被驱逐的威胁。”⑦对公共舆论的研究固然源于选举国家的国内政治,但其研究结果在很多方面适用于国际公共舆论的生成,正如上文所看到的中美之间关于网络间谍、美朝之间关于网络攻击的争论,都属于网络安全议题下的国际公共舆论建构。网络安全议题的全球话语竞争,意味着在国际公共舆论中谁能更具优势,从而获得更多的国家利益并为战略安全赢得空间。

从发展过程与趋势来看,中美之间在关于网络安全方面的指控近年来已经日常化,而且更多的指责首先来自于美方,中方每次都给出强力回击,并对此给出了诸多数据。网络安全已经成为中美之间的重要议题,双方在2013年7月第五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前夕,中美双方在华盛顿就网络安全议题召开了为期四天的会议。这是中美第一次在两国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就此话题展开磋商,也是中美网络安全工作组设立后的首次会议。会议目的是为了提出中美关切的问题并在网络安全方面建立起合作关系,但是很快因所谓的“网络间谍”事件所中止。在话语竞争的意义上,中国与美国都在将责任回给对方。如若没有各国认可的公正的第三方介入调查,所有这些争论都不会有事实上的结果,只是体现在国际公共舆论的话语竞争上,此一点,在未来的中美网络安全议题上,依然会有相似的国际舆论争夺。

同时,在美国关于网络安全议题上的指责名单和国际话语竞争中,被列入的国家还有上文涉及的朝鲜,以及伊朗、古巴、叙利亚等。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在将其指责缺失人权、民主、自由等国家的名单复制到网络安全议题的指责名单之中。在国际公共舆论上,将网络安全的责任归咎于这些国家,为削弱或排除这些国家在全球网络安全议题上的话语权力制造氛围与议程设置。与此相关的是,“目前有迹象表明,西方国际传播界有关新闻流通的争论焦点已从当年的世界信息与传播新秩序转向如何利用新闻与其他信息促进东欧和其他新兴国家的政治转型,引导发展中国家融入由西方主导的全球化潮流。”⑧换言之,在美国政界与国际传播学界,都在转换讨论议题、关注焦点和解释框架,关于网络安全的议题存在其中。

二、网络安全议题的权力博弈

网络安全的政治权力博弈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网络安全治理的政治,主要体现在全球互联网治理中的权力分配,即谁具有制订网络安全规则的主体性资格和主导性地位,采用什么样的技术标准、设计理念和治理规则;其二,与网络安全有关的国家间政治,主要体现在来自于网络的跨国政治动员和政治干预是否超出了网络安全的范畴,是否涉及干预其它国家内政的敏感议题,这是不少国家关注的重要内容,从而形成了互联网时代的新政治权力博弈。

事实上,美国因其技术优势,已经在国际社会中屡次使用网络制裁的方式保证其国家安全与利益,比如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美国授意终止了伊拉克顶级域名“.iq”的申请和解析工作。因为“根服务器运行所依托的硬件主要集中在美国,全球13个根服务器中只有3个位于别的国家(英国、瑞典和日本)⑨”其中,位于美国的10个根服务器中有一个是主根服务器。从 1998年成立的互联网名称与数字地址分配机构(ICANN,The Internet Corporation for Assigned Names and Numbers)的发展历程来看,其名为非赢利性机构,是一个已经脱离美国商务部的独立机构,但众所周知的事实是,美国的影响依然举足轻重。

由于美国在互联网领域所具有的先发优势,在包括网络安全在内的互联网规则制订中,美国的影响力仍然最大。美国是当今世界第一个制定网络空间战略的国家,其目的是防止美国在互联网领域既有的长期优势和即时对抗优势的丧失,这也是美国传统霸权在互联网领域的新投射,是从技术层面、资源层面、信息层面到法理层面抢占全球网络空间制网权和制高点的新转折。⑩正因如此,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国际非政府组织、大型跨国企业都在争取制订网络规则的权力,比如欧洲委员会信息社会项目、八国集团数字化机遇工作组、联合国信息通讯技术工作组、全球信息基础设施委员会、有重大利益的私人部门等。也就是说,众多参与者都期望能在全球互联网治理中获得符合自身能量的话语权,其间,利益驱动与政治诉求俱在。正如在网络安全这个议题上,与之相关的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涉及规模庞大的经济利益,也正因如此,不少国家以网络安全的名义,针对其他国家的硬件与软件生产商均设置了不同形式的准入门槛,有时甚至以国家安全的名义,阻止他国硬件或软件生产商的进入,从而一方面保护国内网络安全的信息传播产业链,另一方面保有对国内的网络安全方面的绝对控制权。

与网络安全治理的权力博弈有所不同的是,与网络安全相关的国家间权力博弈,既有实际操作层面的具体问题,也有政治价值观层面的象征问题。美国前任国务卿希拉里在任时曾于2010年2月和2011年2月两次发表有关网络自由的演讲,系统阐释了美国要借助于互联网推动某些国家的政治转型。

美国借助互联网干预他国内部政治或促动其他国家政治变革的理念,遭到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的强烈反对与质疑。对中国来说,互联网并未改变主权边界,中国政府有权依法管理互联网。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4年16日在巴西国会发表演讲时指出:“当今世界,互联网发展对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提出了新的挑战,必须认真应对。虽然互联网具有高度全球化的特征,但每一个国家在信息领域的主权权益都不应受到侵犯,互联网技术再发展也不能侵犯他国的信息主权。在信息领域没有双重标准,各国都有权维护自己的信息安全,不能一个国家安全而其他国家不安全,一部分国家安全而另一部分国家不安全,更不能牺牲别国安全谋求自身所谓的绝对安全。”(11)这可以理解为中国迄今为止对互联网与国家间政治的基本看法,也可以理解为网络安全议题所具有的政治涵义。显然,这与美国的理解是有较大差别的。

如果稍对历史加回溯,我们就可以发现自中国接入互联网之日起,中美网络安全关系中的政治博弈已开始。1992年,当中国首次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申请接入互联网时,被美国以安全为由拒绝了,理由是美国担心中国从网上获取其大学和科研机构的情报和科技信息,此后的互联网迅猛发展过程中,中国广阔而巨大的互联网市场让美国重要的互联网公司分享到了丰厚红利,但是依然没有解决两国在包括网络安全在内的互联网议题上的价值分歧以及由此带来的政治分歧。其中的原因复杂多样,但是如果自战略层面观之,则是美国与中国之间的战略互信不足,体现在网络安全层面上,不仅有两国企业互相进入彼国时的特别审查门槛,比如美国对华为等中国大型企业的国家安全审查,也有两国在网络安全议题优先顺序及其理念上的不可调和之处,比如信息主权与互联网信息自由流动之间的关系与位次。在这个角度讲,关于网络安全议题的国家间权力博弈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长期存在。而且,这种权力博弈将会在话语竞争与经济驱动等层面都有所体现。

三、结语

在互联网治理的意义上讲,网络安全是其重要的子议题。甚至可以说,没有网络安全议题的讨论,有关互联网治理的其他议题将无法开展。中国对于互联网治理的态度是:“国际社会要本着相互尊重和相互信任的原则,通过积极有效的国际合作,共同构建和平、安全、开放、合作的网络空间,建立多边、民主、透明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12)这个具有诸多定语的态度表达中,暗示着很多层面的要素都需要有一个艰苦谈判的过程,以及在现有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中,有很多方面亟需改善。多边意味着参与者多元化,民主意味着权力共享,透明意味着足够公开。

就网络安全议题而言,国家间如果缺乏政治互信,很多内容的展开都将非常困难。这既包括对网络安全内容的界定,也包括对网络安全内容的价值理解,还包括操作层面上的无缝对接。所有这些要素,将会继续体现在国际传播政治学层面上的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两者的关系在于,话语竞争在为权力博弈提供必要的国际公共舆论基础,政治权力博弈在为话语竞争圈定基本的争议内容和具体议题。“任何实施统治的政治权力都是需要话语的,这是在福柯之后甚至之前就已经被明确的一条定律,权力再生产的同时也是言论的再生产,后者可以在社会实践层面上建构抽象精神与物质力量的自我循环。”(13)这个解释在某种意义上概括了传播(话语)与政治(权力)之间的关系,既适用于国内传播,也适用于国际传播;既适用于国内政治,也适用于国际政治;既适用于国内传播政治学,也适用于国际传播政治学。在这个角度上讲,网络安全议题的国际传播政治学,其话语竞争与权力博弈,是密不可分的硬币正面与反面。

注释:

① 《美媒盘点2014中美网络安全博弈:沟通与指责并存》,http://china.cankaoxiaoxi.com/2014/1213/596302.shtml。

② 外交部:《已决定中止中美网络工作组相关活动》,http://gb.cri.cn/42071/2014/05/20/2225s4548442.htm。

③ Snowden Reveals More US Cyberspying Details:Text Messages Mined,While Servers at Tsinghua University Attacked,by Lana Lam and Stephen Chen,http://www.scmp.com/news/hong-kong/article/1266777/exclusive-snowden-safe-hong-kong-more-us-cyberspyingdetails-revealed?page=all.

④ 徐娉婷:《索尼影业遭黑客攻击事件始末》,腾讯网,http://cul.qq.com/a/20141223/010694.htm。

⑤ 秦安:《奥巴马签署行政命令授权回击网络攻击》,http://military.people.com.cn/n/2015/0417/c172467-26858217.html。

⑥⑦[德]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沉默的螺旋》,董璐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34、240页。

⑧ 沈敬国:《国际传播学》,载鲁曙明、洪浚浩主编:《传播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96页。

⑨[英]安德鲁·查德威克:《互联网政治学:国家、公民与新传播技术》,任孟山译,华夏出版社2010年版,第321页。

⑩ 杜雁芸、刘杨钺:《中美网络空间的博弈与竞争》,《国防科技》,2014年第3期。

(11)(12) 习近平在巴西国会的演讲:《弘扬传统友好共谱合作新篇》,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7/17/c_1111665403. htm。

(13) 陈卫星:《传播与媒介域:另一种历史阐释》,载 [法]雷吉斯·徳布雷:《普通媒介学教程》,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页。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部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潘可武】

* 本文系中国传媒大学科研培育项目“国际传播的知识谱系:历史与理论”(项目编号:CUC12A20)、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国际传播学科发展前沿研究”(项目编号:11AXW003)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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