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丽
人类文明的历程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前,而人类的出现与文明的初萌相比却有着更为久远的历史。服饰作为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之一,是人类文明演化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人类祖先同大自然长期的生存斗争中逐渐产生发展而来。中国古代的各族人民以丰富的智慧和独特的匠心,共同创造了具有“桑麻之国”美称的中华服饰文明。
中华服饰承载了中国这个千年古国的视觉体验,在其发展历程中不断的吸收着各种不同的文化因素,从而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衣冠大国。服饰能反映不同民族特有的生活环境、宗教信仰和文化特点,同一个民族不同时期的经济文化状况和审美情趣也会通过服饰反映出来。中国历史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不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思想文化方面都展现出与之前迥然不同的风格与气度,在服饰文化方面,魏晋南北朝也是中国服饰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节点。
从公元4世纪到6世纪,古代中国处于纷乱的魏晋南北朝历史时期,民族间的战役和民族大迁徙促使胡、汉杂居,南北文化不断融汇相交,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和外域国家的异质文化与汉族文化的互相碰撞与影响,使服饰逐渐改变传统,趋于融合。《抱朴子·讥惑篇》说:“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髙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在这诸多因素中,来自西方的佛教给战乱中的中国人民带来了心灵的慰藉,也带来了新的审美观,使得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服饰文化带有佛教的色彩和气息。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强烈、矛盾、热情、浓于生命色彩的一个时代,是中国美学思潮大转折的关键”[1]。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佛教在中国发展的一个关键里程碑,这一时期,佛教在中国有了长足的进步。佛教“用高深精致的哲理去俘虏知识界,又用权设方便的形象说教去俘虏下层民众,因而影响迅速扩展”[1]。此时中国上至帝王将相、达官贵族,下至市井乡里、黎民百姓,社会各阶层人士无不受到佛教的影响。两汉之际佛教开始传入中原,但是因其羽翼未丰,在两汉时期还只是作为中国本土宗教道教的附庸。自公元220年曹丕篡汉到公元589年隋灭陈统一全国,这一时期基本处于分裂动乱的状态,由于各族统治者在这一时期有意识提倡意识形态上佛教与玄学、儒学的结合,使佛教的发展在这一时期超过了土生土长的中国道教,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宗教。
魏晋时期,在北方,寺院有3万所,僧尼有200多万。在南方,佛教发展也不遑多让。诗人杜牧在《江南春》有这样的描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由于佛法昌盛,皇帝大多崇尚佛教而造寺塔,后妃、公主兴造寺塔之风也颇旺。梁武帝萧衍时期,曾定佛教为“国教”,仅都城健康城就有寺院500余所,僧尼10多万。这一时期,西行求经的人数增多,大量佛经被翻译进入中土。据统计,这一时期共译出佛经1000多部,3437卷。当时有名僧佛图澄、鸠摩罗什、释道安等受到统治者的重用,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中去。印度高僧菩提流支、昙摩流支、佛陀扇多、勒拿摩提等在永宁寺、白马寺翻译佛经,为中西文化交流留下了宝贵的经籍。
褒衣博带的佛像是外来佛教融入中国本土的文化印记。
魏晋时期男子服装中以长衫最有时代特色,而衫较之于袍,其区别最大的就是其宽大敞袖的特点。《晋书·五行志》:“晋末皆冠小而衣裳博大,风流相放,舆台成俗”。《颜氏家训·勉学》:“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衣裾衣袖之大在《宋书·周郎传》描绘为“凡一袖之大,足断为二;一裾之长,可分为二。”宽衣博带成为这一时期的主要服饰风格。唐代训诂学家颜师古注《汉书》:“褒,大裾也。言着褒大之衣、广博之带也。”“裾”可比作衣服的衣袖或者前襟,“褒衣”可认为是大袖或宽襟的衣服,“博带”是用来束腰的宽大的束带。出土于南京西善桥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刻画了竹林七贤喝酒论道的场景,其中的文人雅士穿的衣服既不是西汉以前的深衣,也不是东汉以后的袍子而是以褒衣博带为特点的衫子。竹林七贤对这种衣衫的喜爱,或许同他们长期服食五石散,需要散热且防止紧身衣物磨破肌肤有关。另一方面,他们袒胸露臂,披发跣足,不拘礼法,明显是这一时期士人抵抗儒家思想,追求思想自由的表现。
佛教进入中国后,南北朝时期的这种褒衣博带式服饰风格也渗透到了外来佛教的佛像中。我国早期佛像服饰主要有三种:右袒式、通肩式和褒衣博带式。前两种装束是随着印度佛教传入本土,而褒衣博带式装束则是佛教造像传入中国后“汉化”了的产物。这一时期的佛衣胸系宽大的束带、系结下垂飘逸、外披袈裟。在麦积山、龙门、敦煌等多处石窟中,这种“褒衣博带式”佛教造像多处可见,随着龙门石窟开凿以后,这种装束的佛像成了中国石窟造像中的主流形象。
现藏于日本文化厅的纹带佛兽镜上的佛像内衣于腹部处系带,外边佛衣下垂,外披帛带,自右肩下垂到胸腹间,又从左臂肘间下垂。这些均为褒衣博带佛衣的特征之一。阮荣春先生对此予以考证,认为这块魏晋年间吴地的铜镜,其佛像装束即为褒衣博带服饰的雏形[3]。
《宋书·卷九十三》记载:“中土自汉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参焉”。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后晋明帝、卫协皆善画像,未尽其妙,洎戴氏父子皆善丹青,又崇释氏,范金赋彩,辄有楷模。”戴逵,被认为是中国式佛像开拓者。褒衣博带、秀骨清像、衣襞覆坛等特征的佛教造像正是在戴氏父子手中逐渐发展成熟起来。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标准式佛像造型,还有一些非标准佛像的存在。而这些非标准佛像的着衣样式也能看到“汉化”的痕迹。位于江苏连云港孔望山的摩崖浮雕造像被认为是东汉晚期至西晋时期的造像群。其中编号X61的一尊立像上身着“通肩式”袈裟,而下身则着长裤[4]。历来佛像下身都是以裙装的形象出现。襦裤在东汉时期成为男子的常服,即便如此封建贵族也会在襦裤外加穿袍裳。到了晋时,这种传统产生变化。《晋书·舆服志》记载,把裤定为“车驾亲戎中外戒严之服”,天子和百姓都可以穿。如此,可以看出佛像日益汉化、平民化、民族化。另外,南朝齐永明八年成都西安路菩萨像出现菩萨顶作双髻形象,这无疑是魏晋时期中国境内佛像所特有的。
1.“曹衣出水”的独特样式
文化的交流是互相学习的过程,曹衣出水的佛像则是中国的服饰文化吸收了西域的审美元素而产生的。“曹衣出水”是中国绘画中的术语,是曹仲达创造的中国古代人物衣服褶纹画法之一。曹仲达在北齐为官,曾任朝散大夫,有文献记载说他善画佛画,所做佛画样式,到了唐代被称为“曹家样”,与吴道子的吴家样、张僧繇的张家样、周昉的周家样并列,对佛教绘画和雕塑都具有重大影响。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引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称:“北齐曹仲达者,本曹国人,最推工画梵像。是为曹。谓唐吴道子曰吴。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故后辈称之曰:‘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曹仲达的作品没有完整流传下来,但是我们还是从一些遗址中找到了端倪。1996年10月在山东青州龙兴寺遗址发现了窖藏的400尊佛教造像[5],据推断年代跨越从北魏至于北宋,其佛衣就体现了画史上著名的“曹衣出水”样式。还有位于山西省天龙山的石雕,雕像身着轻纱式袈裟,贴体透肌,衣纹如水波,明显看出与传统褒衣博带式有所不同。
曹仲达来自西域,作品受到印度佛教中衣服密纹竖褶的影响,这种衣纹在佛教艺术中被称为“薄衣贴体”。实际上这是一种深受希腊、古印度影响的艺术手法。希腊浮雕《维纳斯的诞生》,女神维纳斯从爱琴海水中踏水而出,花神、风神迎于左右。三人的衣服都呈薄衣贴体式。古希腊还有很多类似的雕刻。这种薄薄的衣裙似乎更能展示女神们丰腴的体态和柔美的身姿。古印度的笈多时期秣莵罗造像、犍陀罗《祗园布施》和《佛说法》造像、犍陀罗2、3世纪七佛一菩萨造像等皆是轻薄的衣衫带着细细的褶皱。如此看出曹氏画像有着明显的外来文化的色彩。
2.服饰纹样及配饰中的异域风格
中国服饰文化不仅限于衣服的风格、色彩上,而是深入地渗透在衣服的纹样,更甚于表现在妆饰的丰富多彩之中。魏晋时期,随着佛教传入中土,异域文化逐渐在人们的衣服纹饰中展现出来,给中国本土服饰赋予了独特的时代气息和异族风采。
(1)纹样。忍冬纹——忍冬是一种植物,蔓生,也称“金银花”、“金银藤”,因其凌冬不凋,故有忍冬之称。在佛教上忍冬被比喻为人的灵魂不灭、轮回永生。学术界大多人认为,忍冬纹源自印度,南北朝时期,忍冬纹被广泛使用,“盛极一时”。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所藏的新疆吐鲁番阿斯塔纳307号北朝墓出土了菱格忍冬纹绮,花纹单位长5厘米,宽2.2厘米。服饰上忍冬的形象以其反复和藤蔓的缠绕来衔接,常与莲瓣纹相配用作主题纹饰。忍冬纹有时也会做衣服的边缘装饰,以体现衣服的立体感。
莲花纹——莲花纹饰是我国出现比较早的传统装饰纹饰之一。随着佛教传入我国,莲花便作为佛教标志被赋予“净土”之意,象征着“纯洁”,寓意着“吉祥”。莲花造型因此在佛像艺术中成了主要装饰题材。在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极为盛行。莲花的构造体现出“春华秋实”的特点,被人们附会出繁衍子息的生育含义,因代表了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而广受欢迎。人们更是依照佛教“太子莲华经”创作出“童子戏莲”的图案,应用到民间服饰上。
天王化生纹——这种纹样由莲花、半身佛像及“天王”字样三部分组成,依照佛教,凡人如能苦心修养,死后能化生成佛[6]。它是佛教因素与中国传统吉祥铭文结合的产物。
圣树纹——是将树形简化成类似一张叶子正视状的形状,具有古阿拉伯国家装饰纹样的特征,后至公元7世纪初伊斯兰教创立以后,圣树成为真主神圣品格的象征[6]。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织绣图案,如“串花纹毛织物”、“兽王锦”、“忍冬纹毛织物”、“对鸟对兽纹绮”等,都是吸收了波斯萨珊朝及其他异域国家与民族的装饰风格。
(2)妆饰。在妆饰中,最有佛教特色的大致是“螺髻”。“螺髻”就是佛头顶之髻,因像螺丝一样盘旋着故称,释迦牟尼的头发就是螺旋的。白居易在《绣阿弥佛赞》写到:“金身螺髻,玉毫绀目”。传说,佛发多作绀青色(个人理解为青中带紫),长一丈二,向右盘旋,作成螺形。因此,北朝时期,不少人把头发梳成各种螺式髻。麦积山塑像、河南龙门、巩县北魏、北齐石刻进香人宫廷妇女头上及《北齐校书图》女侍即有各式螺髻[7]。
魏晋南北朝是佛教蓬勃发展的时期,其社会势力、经济实力都得到了更大的进步,在政治上也取得前所未有的地位。在艺术思想方面,佛教艺术位居首要地位,这与佛教作为重要的宗教信仰是分不开的,从而使得佛教审美深入到社会现实中,使得服饰文化在这一时期带有独特的佛教色彩和宗教气息。
[1]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魏晋南北朝[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908.
[3]阮荣春.论“褒衣博带式”佛像的产生[J].东南文化,1992(1).
[4]费泳.中国佛教艺术中的佛衣样式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1:126.
[5]华梅.服饰与中国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6]黄能馥,乔巧玲.衣冠天下:中国服装图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9:217.
[7]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