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绪尔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及其思维方式论析

于全有（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索绪尔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及其思维方式论析

于全有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其内涵的核心主要由语言是一种音义结合的符号、语言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系统等这样几部分内容构成。这种语言本质观主要是从语言的自然属性出发来认识语言的，在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与开拓意义的同时，由于时代的局限，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自身的一些弱点与不足。这些弱点与不足，归根结底，与索绪尔在对语言进行理性思索时的哲学思维方式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索绪尔对语言本质认识的思维方式，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传统本体论哲学追求抽象同一的本质与抽象同一的原则、将决定一事物为该事物的本质理解为是单一性的这种思维方式上。今日索绪尔语言符号论思想研究的进步与相关语言学理论的发展与进步，须要在汲取索绪尔相关学说精髓的同时，跳出这种传统思维方式的窠臼与羁绊，代之以适应时代发展与语言学理论发展需要的新的思维方式。

索绪尔；语言符号论；语言本质；思维方式

一、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

作为一种语言观，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萌芽于苏格拉底，中经摩迪斯泰学派、安托万·阿尔诺、克洛德·朗斯洛及洛克、莱布尼茨、孔狄亚克、洪堡特等，发展到索绪尔时基本成形。［1］第二章第二节关于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具体内涵与内容，尽管学术界已有相关方面的诸多阐释，但就其思想的核心而言，它主要由以下几部分内容构成：

（1）语言是一种音义结合的符号（简称“语言是符号”）。意思是说：语言是一种符号，一种音义结合的符号，它是由一切符号都有的两部分——索绪尔称之为“能指”（signifier）和“所指”（referent）组成的，具有一切符号都具有的任意性、社会性、心理性、连续性、可变性等特征。

（2）语言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系统（简称“语言是系统”）。意思是说：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这种符号系统，是一种表达观念的符号系统，一种共时态的价值系统，具有复杂性等特征。①关于本部分内容的详细情况，可参阅费尔迪南·德·索绪尔著《普通语言学教程》（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2004）与《索绪尔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屠友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中的相关章节，以及裴文《索绪尔：本真状态及其张力》（商务印书馆，2003）、赵蓉晖《索绪尔研究在中国》（商务印书馆，2005）等著述中的相关阐释。

由于目前学术界对于上述索绪尔思想相关方面的阐释较多②参见裴文《索绪尔：本真状态及其张力》（商务印书馆，2003）、赵蓉晖《索绪尔研究在中国》（商务印书馆，2005）等。，无需赘言，这里主要想从语言哲学上，对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做一反思性的论析。

作为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最主要的代表，索绪尔的这种语言本质观主要是从语言的自然属性出发来认识语言的。他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肯定了语言的符号性、系统性等特征，比较充分地展现了语言所具有的特殊的本质，开启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理论思想及系统论思想之先河，并由此建立了一个比较完整、系统的语言理论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与开拓意义，索绪尔功不可没，毋庸置辩。但由于时代的局限，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自身的一些弱点与不足。这些弱点与不足，择要而言，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上：

首先，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实质上是对语言自然属性层次意义上的本质的揭示与说明，而并不是整体上对语言本质的全面揭示与说明。［1］104-105

这是因为，从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内涵之一“语言是符号”上看，“符号”不过是语言在某一特定的层面上的本质，单纯用“符号”来作为语言的本质具有一定的片面性。因为事物的本质是具有内在联系与内在统一性的一个整体，它既可以从事物的结构、功能等不同的角度反映出来，也可以从事物的底蕴层次（底层本质）、类层次及浅层次的特殊存在等层面上反映出来。我们要想获得对一事物本质的完整的认识，必须要注意把握好事物的整体本质与事物的某一层次的本质或某一角度的本质之间的关系。既不能以偏概全，又不能以某一种层次或视角下的本质去代替或湮没另一种层次或视角下的本质。对语言本质的揭示与说明，也应当如此。众所周知，符号不过是被约定用来指代某种事物的标记，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语言符号是被约定用来标记人类语言的，它是语音（形式）与语义（内容）的结合体。用索绪尔的说法，语言符号是能指（音响形象）与所指（概念）的统一体。这种作为“语言”这种事物的标记的音义结合的符号，显然只是语言的标记层次上的东西、自然生态层次上的东西，或者说是语言的自然属性层次上的东西，而并不是决定语言之所以称之为语言的深层次上的东西。所以，单纯用“符号”来作为语言的本质，显然具有一定的片面性，符号不过是语言在表象层面上的本质。一般而言，事物的本质可以反映在形式本质（底蕴层次本质）、一般本质（核心层次本质）、特殊本质（表象层次本质）这样三个基本的层次上。按照本质的层次系统，语言还可以有底层本质、一般本质。而从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另一内涵“语言是系统”上看，“系统”本身也不能作为是对语言本质的揭示与说明的。因为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事物都有其自身内在的规定性，都具有其自身内在的构成系统。“系统”不仅不为语言所独有，而且它是所有事物共同具有的性质。即便是作为“符号系统”的意义上来揭示与说明语言的本质，也只有“符号”的意义才部分地触及了语言的本质。

其次，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是建立在他把语言看成是一个静态的共时系统的基础上的，这不仅忽视了语言的历时状态与语言中的人的存在，而且导致言语又被排除在他所建立的语言学的研究对象的大门之外，脱离了活生生的语言实践。［1］105-109

索绪尔把言语活动划分为“语言”和“言语”两部分。他先在“我们在建立言语活动理论时遇到的第一条分叉路”口，让本统一于言语活动中的“语言”与“言语”分道扬镳，把本属于对语言的具体运用的言语排除在了语言学研究对象之外。“语言”与“言语”二者本是一般与个别或是抽象与具体的关系，统一于语言现象（索绪尔称之为“言语活动”）之中。现实的语言中，没有不带言语的语言，也没有在语言之外的言语，二者的这种互相联系、互为前提的关系，一如梅洛·庞蒂所指出的那样，是“处于被确定的现实语言习惯的变化之中”的［2］9。由于“语言”实际上是存在于言语之中的一个“同质”的系统，“言语”是对“语言”的这种“同质”系统“异质”化的过程和结果，索绪尔认为“异质”的言语“我们没法把它归入任何一个人文事实的范畴，因为不知道怎样去理出它的统一体”，不好研究，于是，他便选择了“对于研究特别有利”的、有助于解释的形式方面——“语言”，作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随后，索绪尔又在“语言学在这里遇到了它的第二条分叉路”口，在区分了语言的共时态与历时态之后，又让本来与语言的共时态密切相联的语言历时态与之分道扬镳，实际上等于又把语言的历时态关到了他所研究的语言学的大门之外。共时态和历时态本是事物的两种不同的状态，这两种不同的角度所观察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即存在着所谓的“价值科学的二重性”问题。尽管索绪尔认为共时态和历时态 “将依次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没有历时态的言语“杂质”等干扰的“共时态”的语言，作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作为构建语言的共时系统的基础。虽然从一定的研究层次与角度上看，共时和历时的划分作为一种方法论手段，自有其一定的合理内核，毋需置辩，但这绝不意味着共时和历时之间不能有任何妥协，不能对问题进行纵横交错式的立体研究。更不能在强调共时的同时，把语言的历时态与言语排除在语言研究的大门之外，导致忽视语言的历时态、忽视言语，以及对语言中人的存在的忽视。这等于割断了语言与人、与活生生的语言实践的联系。而索绪尔的这种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却恰恰会导致出现上述问题，出现被巴赫金在其《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一书中所批评的那种“抽象客观主义”［3］51之错误。

实际上，与语言互通共生的、动态历时的言语事实及规律，应该也有必要与静态、共时的语言一道，被纳入到对语言本质规律整体考察与思索的视域中。一方面，共时的认识与探索不可能绝对地排除时间性因素的干预，一定时代的共时的语言包含着一定的、已渗透在语言之中的历时的因素；另一方面，历时的语言认识注入共时的语言因素有助于更好地分析、阐释某些语言现象。否则，我们将很难对一种语言现象做出相对比较全面、科学的认识与思索。同样，对语言仅做静态的共时的观察与认识，而没有具体的言语事实、言语使用者与理解者等因素的参与，我们也无法正确地理解认识某些语言现象。从这种意义上说，没有历时态的语言状况的参与、言语实践的参与，不考虑作为语用者的人的因素，脱离活生生的语言实践，这时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已成为一种失去了活性的抽象物。这种状态下得出的有关语言本质的理论，注定是难以科学地揭示说明语言的真谛的。

再次，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实际上存在着会导致把语言看成是一种为人所支配的符号，而看不到语言对人的能动作用。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语言本是为满足人类共同劳动的需要而产生的，它本是一种既属于人又可以相对独立于人的客观存在。依照索绪尔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理念，语言实际上可以被看做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而语言既然是为人所创造的服务于人的一种符号系统，则又比较容易导致在对语言问题的理解把握上流于将语言看做是一种属于人又从属于人 、没有对人的能动作用的被动性的存在。而实际上，语言与人的关系本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一方面，语言可以被人们用于思想情感的表达与交流，从而作为一种工具而为人们所使用；另一方面，语言又可以作用于人，尤其是作用于它的接收者，影响着人们的思想或行为，对人又能产生能动的作用。如人们的以言行事等。同时，语言作为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它一经产生，便可以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作为一种人类文化的载体，而成为承载、贮存、积淀人类历史文化的“水库”，能够在一定意义上以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内容或相应的意义内容去影响人、“占有”人，对人产生能动的作用。语言还可以在历史性上，成为后来的人们在认知世界上的先在结构，从而影响人，作用于人，扮演既是人用以去学习、掌握已有的与新的信息的工具，又能以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积淀去影响人、“占有”人的这样一种双重角色。其实，历史上，以培根、洪堡特、罗素、奥斯汀等为代表的学者，早就在自己的相关著述中不同程度地看到了语言对人所具有的能动作用的一面。20世纪，以前期维特根斯坦等为代表的分析哲学家们以及以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为代表的现象学-解释学传统的哲学家们对语言本体意识的张扬，其实也正是看到了语言所具有的能动性的一面。［1］109，100-101

二、索绪尔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思维方式

从索绪尔的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这一性质的本质内容及其致思方式上看，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所存在的前文所述的这些弱点与不足，归根结底，与索绪尔在对语言进行理性思索时的哲学思维方式有着十分深刻的内在联系。作为“现代语言学之父”的索绪尔，他在对语言本质问题认识上的思维方式，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传统本体论哲学追求抽象同一的本质与抽象同一的原则、将决定一事物为该事物的本质理解为是单一性的这种思维方式上。

传统本体论哲学的思维方式，通常是一种从预先设定的“本体”出发，去理解存在、把握现实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一般的致思路径是：先是把现实的事物归结为它的初始本原或本真状态、绝对本性，然后再以它为根据去认识、理解现实事物，即是一种看重先定的抽象原则、从第一原理出发去推论现实的方法。这种思维方式把抽象的原则看得比生活更真实，比现实更重要，在原则与生活、真实发生矛盾时，常常以唯一不二的原则去修正生活的情况。而这种思维方式在涉及对事物本质的认识理解时，又采取将对象裂二归一的方式 （即把事物分裂为本体界与现象界，再归结为单一本质的存在），追求抽象同一的本质与抽象同一的原则，把丰富多样、复杂矛盾的事物归结为单一性和绝对化的本质，而很难容忍两重化、对立性、矛盾关系的本质存在。即或承认这些情况的存在，也只肯定于现象界而不允许其进入最高的本体界。显然，按着这种传统的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必然会造成理论脱离现实、脱离真实的生活实际等弊端。［1］133-134

索绪尔的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无疑已深深地折射出传统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的影子。本来，事物的本质应该是一个具有一定的内在统一性与内在逻辑联系的多层次的结构，具有层次性。本质的这种层次性，指的是某一事物的本质可能在事物的不同层次上表现出来、反映出来，或者是揭示本质时，可能有不同层次的本质。它源于事物的层次关系与属种关系的相对性与多样性及人们对事物本质认识的过程性。而索绪尔的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不仅在将语言的本质归结为单一性质的“符号”上，尽显其追求抽象同一的本质与抽象同一的原则、将决定一事物为该事物的本质被理解为是单一性的这种传统的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上，而且在其一系列的语言与言语、共时与历时等二元对立思维中及在对语言学研究对象的“语言”“共时”等选择中，也可以明显地体味出传统本体论哲学的那种追求抽象同一的本质与抽象同一的原则之思维方式的影响。

应该说，这种传统的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及这种思维方式下的有关语言本质理念，已经远远不能适应与满足人们对语言理解认识的客观实际与时代需求了。今日索绪尔语言符号论思想研究的发展进步与相关语言本质理论的发展进步，须要在汲取索绪尔相关学说精髓的同时，认清并跳出索绪尔的这种传统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的窠臼与羁绊，代之以适应时代发展与语言学理论发展需要的新的思维方式。而新近出现的、马克思主义实践思维方式下有关语言本质理论的层次性重建及 “语言实践表现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的倡立，［1］二、三、四章便不啻为对包括索绪尔的语言符号论之语言本质观在内的种种传统语言本质观及其思维方式之不足的一种反拨与修正。

［1］于全有.语言本质理论的哲学重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2］﹝法﹞罗兰·巴特.符号学美学［M］.董学文，王葵，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3］张会森.作为语言学家的巴赫金［J］.外语学刊，1999（1）：51.

（责任编辑：章永林）

Saussure's Language Essence of Language Symbolism and Thinking Ways

YU Quan-you
（School of Literature，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 110034，China）

Saussure's language essence of language symbolism，the cores of its connotation are mainly composed of several parts，such as language is a kind of symbol of combination of sound and meaning，language is a special symbol system and so on.The essence of language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meaning and pioneering significance，but due to the limitations of the times，inevitably there are some weaknesses and shortcomings.These weaknesses and shortcomings，have a profound inner links with Saussure's philosophical thinking ways.Saussure's thinking ways on understanding of the essence of language to a large extent still remain in thinking ways of traditional ontological philosophy，namely，pursuing the abstract and identical essence and principle，the essence of things is interpreted as oneness.Today research on Saussure's language symbolism and the development and advancement of the relevant linguistics theory，not only need learn Saussure's essence of related theory，but also need out of the fetter of traditional thinking way to adopt new way of thinking to adapt to the developing need of times and linguistic theory.

Saussure；language symbolism；essence of language；way of thinking

H0-06

A

1008—7974（2015）01—0029—04

2013-09-05

于全有，辽宁丹东人，哲学博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