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比喻修辞艺术

2015-02-13 05:15王丽娜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白玫瑰红玫瑰张爱玲

王丽娜

(南通科技职业学院,江苏 南通 226007)

《红玫瑰与白玫瑰》写于1944年,小说立足于20世纪40年代的都市生活,围绕佟振保与生命中两个女人的感情纠葛,描写都市生活的男欢女爱。短短两万多字的小说里包含了几十个比喻,有人说张爱玲就像一位在文学的河边玩着沙子的小孩儿,语言艺术就是她身后无边无尽的沙粒,随便一抓便是一大把。从小说中我们到处可以看到新奇绝妙的比喻,那一个个比喻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事物却不落窠臼,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本文将通过对其比喻修辞艺术的分析,探讨其语言运用的魅力。

一、《红玫瑰与白玫瑰》比喻修辞的特点

(一)抽象事物具体化,以实喻虚

张爱玲的比喻有一种固有的魅力,在抓住事物共同特征的同时,擅于把本体的情绪和抽象的概念比作具体的物象,以实喻虚,让想象的、抽象的东西具体化、形象化,使读者在阅读时收获一份意外的惊喜。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我们可以读到许多这样的比喻,这些比喻新颖而独特,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

(1)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幢的。”娇蕊哼了一声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振保又重重地踢了她椅子一下道:“瞧我的罢!”

(2)振保笑道:“你心里还有电梯,可见你的心还是一所公寓房子。”娇蕊淡淡一笑,背着手走到窗前,往外看着,隔了一会,方道:“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经造好了。”

两个例句都是描写振保和玫瑰调情的情景,玫瑰说她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调侃道:“我要住单幢的”。句子中,把心比喻成公寓房子,把心比喻成单幢的楼房。这里的心是无形之心,暗指玫瑰的情感归属。在当时的社会舆论与压力下,振保希望他的伴侣是专情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说他要住单幢的,可偏偏玫瑰是一个放浪的女人,把抽象的“心”比作具体的可让人进进出出的“公寓房子”,让读者一下子感受到娇蕊的滥情,形象直观,可感可知。从两段对话中的变化:玫瑰的心从“公寓房子”变成“单幢房子”,我们也可清楚地看到玫瑰开始对振保动了真情,这个比喻贴切生动,意味深刻。

(3)几次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摇,各有各的理由,推论下去,各自到达高潮,于不同的时候当当打起钟来。振保觉得一房间都是她的声音,虽然她久久沉默着。

这是振保得知玫瑰写信给士洪告诉他一切之后生病住院的情景。“未说完的话”是很抽象的东西,把它比喻为具体的“钟摆”,这个比喻运用得惟妙惟肖。未说完的话和钟摆有相似的地方,它们在一定的时间内会发出声音,间间断断地,极具穿透力与震撼力。把“未说完的话”比作“许多钟摆”,让人能够生动地感知娇蕊未说完的话的力量,在一个细小的房间里它们间间断断地响着,整个房间都回响着这种声音,烦扰着人,警惕着人,整个情境十分形象,给人一种冲击;同时,从这个比喻当中我们可以体会到振保当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二)喻体小市民化,通俗形象

张爱玲出生官至九鼎的显赫世家,却乐于写普通小市民的苦乐人生,她的比喻独特,其中包含着深刻的张爱玲式的人生感悟,隐藏着浓郁的凄艳的苍凉意味。从《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张爱玲比喻的一些特点,其中一点是:小说中比喻的很多喻体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例如“破鞋”“粉扑子”“火车”“破布条”等等。张爱玲擅长写都市中小市民的男欢女爱,其喻体很多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可经过她的笔,极其普通平常的事物仿佛一下子有了生命,这也正是张爱玲的作品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原因。

(4)风吹着两片落叶蹋啦蹋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

把“风吹着两片落叶蹋啦蹋啦”的情景比喻成“没人穿的破鞋”,这个比喻十分有意思。这是振保刚搬去士洪家在阳台思索着的情景,当时振保的心情是郁闷的,看见了娇蕊,觉得是玫瑰借尸还魂了,那种牵牵绊绊的心情扰乱着他。鞋子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把身边蹋啦蹋啦响的落叶比喻成破鞋,而且还是被嫌弃的没人穿的破鞋,这个比喻通俗、形象,让读者迅速感受到当时振保郁闷、失落的心情。

(5)这穿堂在暗黄的灯照里很像一节火车,从异乡开到异乡。火车上的女人是萍水相逢的,但是个可亲的女人。

例句中把“穿堂”比喻成“一节火车”,这个比喻聪颖而精到。火车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它是一个小小的空间,一个让许多陌生人相聚然后相识相近的地方;同时它是一件交通工具,承载我们到达目的地。在这里,张爱玲把穿堂比喻成火车,有一种暗示,暗示振保心里按捺不住希望和玫瑰有进一步的关系。小说的话语至于此处,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比喻,但其中却蕴含着深幽绵远的暗示,这种暗示似有却无,把作者想说又不必说出来,把读者能懂但又看不到的话不知不觉地呈现出来。

(三)比喻活泼调皮,耐人寻味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一个比喻就是一种人生,世俗而无奈,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荒凉与悲寂,让人咀嚼不尽而又感慨万千。同样一个意思,从张爱玲笔下出来却有别样的韵味,她用一种傲然与冷漠的态度静观俗世的故事,用敏锐而又冷酷的笔触描写生活的真实。张爱玲在她的作品中将比喻作了最充分的发挥,细读她的作品《红玫瑰与白玫瑰》,其中的比喻或活泼调皮、诙谐讽刺,或一针见血、耐人寻味,给读者以无尽的思考。

(6)振保这方面把手搁在门钮上,表示不多谈,向她点头笑道:“怎么这些时候都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你像糖似的化了去了!”

这是振保和娇蕊多日没见,忽然碰上了之后互相调侃的情景。这句话是从振保嘴里说出来的,“像糖化了一样消失了”,想要表达多日不见的意思。糖代表一种甜蜜的味道,这里振保把娇蕊比作糖,尽管娇蕊消失了,但却是甜蜜的消失了。从这个比喻中,我们可以看出振保说甜言蜜语的本领。把人比作糖,这个比喻活泼调皮,而且意味深刻,让人浮想联翩。

(7)起初间或也觉得可爱,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睡熟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却又是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

这是关于振保心目中烟鹂形象的描写,把“不发达的乳”比喻成“熟睡的鸟”,而且这只鸟还有微微跳动的心脏,有尖的喙,这个比喻调皮活泼、形象生动。从这个比喻中,我们可以看出烟鹂的形象,她清新自然,是一张白纸,但却不够丰满,过于娇嫩,和娇蕊的热情奔放相比,烟鹂显得更苍白娴静。这种暗示性的比喻体现了烟鹂的形象,意味绵远,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

二、《红玫瑰与白玫瑰》比喻修辞的作用

(一)表现文本主旨

在张爱玲看来,人生要么在欲望的爆发中塌陷,要么在古板的秩序中枯萎,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无法圆满。作品《红玫瑰与白玫瑰》就是在这么一种大的情感指向下,围绕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描写都市男女的情欲。在小说的开头就有一段张爱玲关于男人欲望的感悟,充分地揭示了作品的主旨。

(8)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9)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关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比喻,实际上描绘了男人对于女人的心理倾向,张爱玲的这个比喻成了脍炙人口的名言。把“圣洁的妻”比喻成“白玫瑰”,把“热烈的情妇”比喻成“红玫瑰”,红玫瑰与白玫瑰都是生命里重要的女人,各有各的本领,各演各的角色。接下来的阐述中更加深刻,把红玫瑰娶回家,红成了“一抹蚊子血”,肮脏而厌恶;白却是“床前明月光”,优雅而明亮;娶了白玫瑰,白成了“饭粘子”,平常乏味,红却成了“朱砂痣”,诱惑迷人。从文章开头的这个比喻当中,我们可以领悟到小说想要表达的情感主旨,关于爱情与婚姻,男人对于情人和妻子有不同的标准,而由于社会道德的约束,这种双重的标准永远无法妥协。在男人的一生中,会有两类女人,一类是充满诱惑力但没获得社会认可的女人,这类女人只能充当情妇,永远不可能把她娶回家;另一类是安安分分清清白白平平淡淡的女人,这种女人适合娶回家当媳妇,但却守不住家里男人的心。而不管男人最终选择了哪一类女人,由于内心欲望与社会压力的矛盾斗争,他的生活永远不能美满。

读张爱玲的文字,让人有一种冷漠和傲然、惨淡和苍凉,彻底而坚决。她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用了两个精当贴切的比喻发出了张爱玲式的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感慨:现代人把婚姻和情欲进行分离,人的内心被分割了,人的存在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一种悲剧。在小说的开头,也是用了两个比喻揭示主旨,发人深省。

(二)刻画人物心理

张爱玲很善于运用比喻刻画人物,简洁的比喻即可将人物的心情和所喻之物找到一个恰当的相似点,把人物当时的心理刻画得生动传神,寥寥数字使人物的形象一下子丰满起来。

(10)振保在喉咙里厌恶地叫了一声,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头看那崔巍的公寓,灰赭色流线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象的火车,正冲着他轰隆轰隆开过来,遮的日月无光。

例句中把“大屋”比喻成“大得不可想象的火车”,尽管没有直接描写人物心理,但是从这个比喻当中我们可以清晰感受到当时振保恐惧害怕的心理。他害怕士洪知道他和娇蕊的奸情之后会毁掉他的前程,他害怕事情进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毁掉他之前辛苦构建的社会地位。此处运用比喻揭示了振保当时恐惧畏怯的心理特征,一个贴切的比喻能对描写人物心理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三)描写景物环境

王国维先生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环境描写对于文章主旨与刻画人物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一个成功的环境描写不但可以渲染气氛,而且还能让人感受到作者心灵深处的思想与情感。张爱玲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运用比喻描写环境,使得当时人物的心情和环境氛围融为一体,让读者在环境描写中体会人物心情,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11)天还没黑,霓虹灯都已经亮了,在天光里看着非常假,像戏子戴的珠宝,经过卖灯的店,霓虹灯底下还有无数的灯,亮做一片。

这是娇蕊和振保外出碰见艾许太太时的环境描写,把霓虹灯比作“戏子戴的珠宝”,亮亮的,假假的,恰恰符合当时娇蕊、振保和艾许太太三人面对面地谈论的情景,他们彼此清楚却又彼此掩饰:艾许太太装扮成特别地道的英国人,娇蕊装扮成矜持安分的太太,振保装扮成好男人、孝顺儿子、社会良民,三人在这场虚伪的谈话中掩饰着自己,观望着别人。这个比喻把人物心理和环境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在描写环境的同时塑造了人物形象,一举两得,给读者留下广阔而丰富的想象空间。

张爱玲精妙绝伦的比喻句是她所有作品中的灵魂,也是她形成独特“张派”的主要原因之一。《红玫瑰与白玫瑰》虽是一篇中篇小说,但比喻句却不下五十句。它用精湛的语言、纯属的技巧向我们展示了张爱玲式的人生体验与认识,小说中的比喻形式各异,犹如繁花盛放,美不胜收。通过这一个个精妙绝伦的比喻,我们感受到张爱玲语言艺术的特殊魅力,同时也感受到张爱玲的聪慧、幽默、成熟和非凡的才华。

[1]邓寒梅.张爱玲王安忆上海小说的叙事策略[J].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2):89-90.

[2]曹洁萍.女性主义视角下对张爱玲小说的解读[J].短篇小说(原创版),2012(17):10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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