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的乡野
——论甘耀明的小说《杀鬼》

2015-02-13 05:17
关键词:乡野传奇乡土

秦 蔚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文学】

传奇的乡野
——论甘耀明的小说《杀鬼》

秦 蔚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甘耀明于2009年完成的长篇小说《杀鬼》成为台湾文坛关注的焦点,《杀鬼》书写的是台湾的乡野传奇,延续了短篇小说集《神秘列车》和《水鬼学校和失去妈妈的水獭》的乡土题材创作。甘耀明擅长运用后现代主义的手法,特别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历史、现实和乡野传奇结合在一起。他以黑色幽默的笔法解构了沉痛庄严的历史,语言优雅纯朴,营造出轻松活泼的故事氛围,表现出新乡土作家对台湾历史的重新思考。

甘耀明;杀鬼;乡野故事;历史书写

以甘耀明为代表的台湾“六年级生”被认为是新乡土写作,“新”是相对于台湾1970年兴盛起来的乡土写作。甘耀明是脱离台北来书写台湾的乡野,但他对乡土的书写早已没有了前辈乡土作家的历史沉痛感,以及对现代化/乡村二元对立的紧张感,其叙事技巧也丰富多变。甘耀明的新乡土写作书写的是台湾的乡野传奇,他擅长运用后现代主义的手法,特别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将历史、现实和乡野传奇结合在一起,并以此来思考台湾的历史。甘耀明于2009年首次完成的长篇小说《杀鬼》成为台湾文坛关注的焦点,他延续了短篇小说集《神秘列车》和《水鬼学校和失去妈妈的水獭》的乡土题材创作,作者借助小说主人公“帕”的行踪轨迹向读者讲述了台湾1940年到1947年的往事。

一、叙述故事

《杀鬼》开始于一个叫做“关牛窝”的台湾乡村,这也是主人公“帕”自由自在地生存成长之所。虽然作品的副标题为“台湾往事:1940—1947”,但小说《杀鬼》寻求的是将历史传奇化的写作,是“去历史化”,并非以时空为经纬来建构一部严肃的历史小说。相反,作者是以一个讲故事人的身份在向读者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件件神奇玄幻的故事。这些故事发生在台湾历史转折时期,触及关牛窝的每一个人物的命运和生存境遇,它们精彩纷呈,传奇神秘,把读者引入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世界。

甘耀明说:“关牛窝是我小时候的冒险地,它范围约十几座山,由坟墓、果园、森林与鬼怪传说组合。而翻过关牛窝就是祖母的娘家,那是原住民部落。”[1]416甘耀明从小就在台湾的乡村生活,听了许多关于鬼神的传说。父母经常讲述一些鬼故事,比如小孩被魍神抓去的故事,水鬼或溪里的鲈鳗半夜爬上岸吃草、吃掉鸡鸭等怪事,再加上台湾少数民族的神秘色彩,这些都成为甘耀明的魔幻故事的题材来源。

甘耀明是本雅明所幻想的讲故事的高手。本雅明认为,“讲故事者具有回溯整个人生禀赋的本领,其独特之处在于铺陈自我生命。”[2]《杀鬼》里的每一个故事无不蕴含着原始纯真、神奇而又魔幻的意味:帕还是个小学生时就身高六尺,力量颇大,甚至可以徒手拦住正在奔驰的火车,因而别人称其为“超弩级人”;帕的爷爷刘金福吞下九錾籽,可以从脚趾长出新芽,甚至成长为一片森林;拉娃为阻止她父亲尤敏去南洋参军作战,用双脚扣住父亲的腰,结果父女长成了连体的“螃蟹人”;鬼中佐幼年为躲避战争被缝进水鹿的肚子里得以生存,死后头颅被砍下再次回归水鹿的肚子;尾崎在战争中被炸得只剩下胸口以上的部分,成了体内仍散发出闪闪荧光的萤火人;赵阿涂的母亲托梦给家人以求死;市上为亲爱的女儿创造出了伟大的亚细亚号火车,火车还流传着“爱子的秘密”;还有那些为了梦想不惜牺牲生命的金田银藏、赵阿涂、成濑……这一个个乡野传奇故事如熠熠星辉般引人注目。关牛窝里所上演的故事不是孤立的存在,每个故事都是牵连蔓延,彼此相顾,共同构成了传奇的乡野。

甘耀明组织的故事结构就是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提出的“块茎式结构”:“它不像树根是谱系式,等级制的,它是去中心的,它把一点和任何一点联结,原则上它既无始也无终”。[3]然而,这种处理故事文本的方式绝不是后现代主义无厘头的拼贴和组装。《杀鬼》以现代化工业的产物——火车进驻关牛窝为背景,以少年帕的行为活动为轨迹,进而串联出各色人物在日军占领下的生存境遇。甘耀明讲故事也正如他的作品《兰王宴》里的撒絮籽,卖兰花的老人只需借助地气挥洒白絮,脑中想象自己所要幻化之物,便可招魂名山大川,万物生灵。显而易见,《杀鬼》呈现出的故事弥漫着魔幻神秘的色彩,甘耀明不仅将笔下的人物赋予了神的力量,例如帕力大如神,徒手阻止运行的火车;而且还给予动植物以灵魂,刘金福畜养的鸡、猪等牲畜颇具灵性,可在帕遇难时及时救助。这样,作者就构建出一个人、鬼、神共生交织的乡野传说。

二、历史书写

《杀鬼》这部小说的现实背景是台湾的历史转折时期——日据末期到光复初期,这段历史颇为沉痛而厚重,但是甘耀明故意用一种轻松俏皮、黑色幽默的手法去处理设计。甘耀明自己也说过,沉痛的历史,再用沉痛的笔调去描写,读者一定不愿意去读。正是从这种立场出发,才有了今天《杀鬼》这般奇幻玄妙的作品,虽然作者在小说中保留了现实的历史痕迹,但作者无意去重构历史,似乎也没有了前辈乡土作家们的历史沉痛感。

台湾《联合报》曾评论甘耀明的《杀鬼》是宫崎骏漫画的小说版,由此可见,甘耀明的文字书写极其具有“卡通动漫”的画面感,每一个故事的描写都映衬着日本动漫的帧帧画面,这也体现了甘耀明纯真的儿童视角。“杀人的大铁兽”来到“番界”后就引起滔天巨浪,关牛窝的男女老少把火车当作大铁兽,当作一艘航行在马路的华丽轮船,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为铁兽有十只脚,四颗心脏;以帕为首的一群小学生围绕火车玩耍,企图通过讲鬼故事来把“铁兽”吓跑;美国飞机轰炸台湾时投下没用的辅油箱,学徒兵说那是“飞机蛋”,还小心翼翼地放在稻禾结成的大窝上准备孵出小飞机;非洲黑人在关牛窝被叫做“火炭人”;涂有美女图像的美国飞机残壳降落后被当作圣母玛利亚,观音娘娘下凡;美国人在日军投降后来台,他们居然把恩主公庙看作是迷你的耶稣教堂……关牛窝是一片尚未开化的土地,这里有一群原始天真、无知愚钝的人,是急需启蒙的“野蛮人”。因为一切都是新鲜未有的,他们便给予全新的认知和命名。这种描述无疑是颇具动漫效果的,画面轻松幽默,军民的种种无知蒙昧的行为让人啼笑皆非。甘耀明搁置已有的成见,以天真稚嫩的孩童视角观察世界,叙述语言诙谐轻快,让读者在历史重压下产生一种生动活泼、亲切和谐之感。

《杀鬼》中不合常理的书写比比皆是,让原本为人们所熟知的历史事件和生活琐事有了不同的阐释视角。甘耀明对写实的、魔幻的、意识流等手法融会贯通,这种狂欢化的表达方式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天马行空的想象、波谲云诡的书写、非凡的创造力在小说文本中呈现出“真实”的审美价值。甘耀明以狂欢化的书写方式对台湾历史进行解构,达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反讽效果。他的短篇小说《圣旨嘴》、《伯公讨妾》中,后现代主义的反讽成了作品的内在张力,造成了对传统乡土文学的庄严性的消解。因而,有些评论家认为“这批新世代乡土作家笔下的乡土,也许是可亲好玩、神秘陌生、平凡无聊、或是无厘头似地可笑,但绝没有个预设定义或目的”[4],甘耀明的新乡土写作被看作是“失焦”的乡土叙事。

甘耀明以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描摹了历史转折时期的台湾乡土,后现代主义的反讽、魔幻技巧使得历史的沉重感、庄严感被剥离。然而《杀鬼》中也隐含着纠结于台湾思想界剪不断理还乱的身份认同问题,鬼王、帕、刘金福三者内心深处都有身份归属感的矛盾。从这个角度可理解小说的标题:“杀鬼”中所要斩杀的“鬼”不是阴魂之类,而是存于台湾人心中的无所归属的身份认同,是内心的彷徨无依之感。作者对帕这个角色的建构也独具匠心,帕在读者看来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在日军火车进驻关牛窝之际试图反抗,但帕忘记自己的初衷,很快就“认贼作父”——改名鹿野千拔,并且努力成为一个真正的日本人。日军投降后,国民党部队抓帕入伍,他和祖父逃离关牛窝,也逃离身份问题的压迫。此时,帕的内心也是愁肠百结:

帕心想他不是日本鬼子,他不是日本鬼子,可是除了日本鬼子,他想不到自己能是什么了。日本天皇急忙地把他们的赤子丢了,国民政府又急忙把日本帝国主义的遗孤关在门外,除了荒野,他们一无所有了。[1]361

帕是成千上万的台湾人的浓缩和象征,他们徘徊在日本殖民统治和光复的夹缝之中,成了真真正正的游荡于荒野的“鬼魂”,无所依傍,无处归属的混乱认同感油然而生。这样,历史的厚重感和沉痛感就通过甘耀明的黑色幽默书写不露声色地表现出来,体现了作者对台湾历史新的思考。

三、语言特色

魔幻玄妙的笔法无可避免地给《杀鬼》蒙上了一层光怪陆离的色彩,一个个传奇的乡野故事足够让读者消化许久。在新奇独特的乡土传说吸引大众眼球的同时,甘耀明炉火纯青的文字功底也着实能够打动每一位阅读者。甘耀明的想象可用“奇崛险怪”来形容,但也不乏柔美温馨的抒情,他力求语言的推陈出新,想象力丰富多彩,打破了传统乡土写作纯真朴实的牢笼。甘耀明绝不墨守成规地进行乡土书写,他笔下的文字融入了人的精魂,显示出异样的灵性,故事之外分明能够感受到文字的温暖。

甘耀明观察细致,体验入微,对大自然的一切景象都投入了新颖的想象。《杀鬼》这片魔法森林里时不时地会涌现出活泼好动的水鹿、山羌、猕猴以及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五彩斑斓的各色植物:苦楝花、玉山杜鹃、九錾、酢浆草、褴褛菊和昭和草;甚至星星、晚霞、山川河流都被一一召唤而来。作者在述说帕与金田银藏的战时友情时,穿插着景色的描摹:

四月了,小溪潺潺,山樱花已凋敝,树木扶疏,苦楝的余荫逐渐浓密而遮蔽小径,空气中浮动奶甜的柚花香,潮湿深处传来一种仿佛偷了公鹅喉咙的沉闷蛙鸣。[1]121

始晓时刻,天空一片茜红,云朵向东的部分翻亮,空气嘹亮地似乎传来了冰裂的声音。然后云彩泥淖,日头跳出来了,爆开金光,所有的云瞬间融化掉,只剩下蓝把天地撑得又高又深。[1]128

此时正是美军对台湾进行轰炸时期,关牛窝到处都弥漫着战火硝烟,人心惶惶,甘耀明运用散文诗般优雅的语言对景色描摹一番,残酷的战争似乎暂时远离了这块宁静之所,安谧得让人忘却战火带来的生离死别。袁琼琼说过:“甘耀明的文字既纯朴又优雅,而他所营造的那种几乎是欢乐的氛围,让整个故事非常地明亮,完全是春天的感觉。”[5]沉痛的历史背景下仍然存在着这“世外桃源”般的美景,甘耀明的用心可见一斑。

《杀鬼》中不合理的书写俯拾皆是,甘耀明擅长运用新颖而奇特的比喻来刻画人间万象,形成了新鲜陌生化的叙事效果,于是文本就有种绝境中起死回生的力量。如,帕在爬圣山时的感受:“自己像鱼快溯到源头了,游过浓重流动的雾气,风声红龙,雷声霹雳,世界如此混沌”[1]224;美国人抵达台湾收回家人遗骸时的心境;“没有心情欣赏,只想早点到,内心煎熬的火像锅底的炭渍一样顽强,铲掉它又烧出来”[1]275;帕在等待爷爷时的描写:“一夜辗转难眠,像是被滚烫的时间炸着的油条,越翻越感到情绪膨胀,睡眠断断续续的”[1]367。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甘耀明往往在别人意想不到的空间维度里把互不相干的两件物体联系起来比较,这样就形成了新鲜奇幻的比喻,这些比喻还给读者留下了视感极强的连续图景。《杀鬼》的文字在流畅中现奇崛,有作者刻意精心的雕琢但又显得自然。

甘耀明是台湾新乡土写作的杰出代表,他的《杀鬼》出版后就好评如潮,并且获得《中国时报》年度十大好书奖。作为“最接近正宗乡土小说的异数”,他擅长借鉴后现代主义的手法进行写作,在《杀鬼》中实现了历史与乡土的穿越性结合。甘耀明以魔幻笔法讲述了台湾转折时期的历史传奇,建构了人、神、鬼交织共荣的关牛窝。他习惯以奇崛险怪而又雅俗兼济的语言书写新乡土,以至于笔下的乡土竟能写到绚烂多姿、兴高采烈的境界,写神鬼竟能达到正大光明、人神共亲的地步,表现出新时代乡土作家对台湾历史的重新思考。

[1] 甘耀明.杀鬼[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

[2] 张莉.故事是唯一的足迹[J].文艺报,2014(8).

[3] 布莉莉,郭全照.如此文笔可惊天——评甘耀明《杀鬼》[J].名作欣赏,2012(32).

[4] 陈家洋.“失焦”的乡土叙事[J].华文文学,2009(1).

[5] 袁琼琼.不甘停滞的原力——漓江版《2003中国年度最佳台湾小说·序》[J].名作欣赏,2004(9).

【责任编辑 冯自变】

2014-11-10

秦 蔚(1989-),女,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5)02-0092-03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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