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政策的社会性实践
——以“五四”问题小说为例

2015-02-13 00:35郭玲珍
铜仁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叶圣陶民主教育

郭玲珍

( 铜仁学院 学报编辑部,贵州 铜仁 554300 )

问题小说是“五四”问题小说家们政策诉求的文本载体。为了吸引民众注意,激发民众关注与讨论的热情,达到启蒙的效果,进而形成更大范围的舆论空间,制造更强的舆论压力,敦促统治当局将其政策诉求提上政府工作日程,实现公共文化政策的重新构建与制定,小说家们在具体的政策阐释过程中,对文本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

从公共政策的参与角度看,最受民众关心的,自然是那些涉及其自身切身利益的分配性政策。军阀混战的动荡割断了知识分子与政治权力的关联,随着政治救亡希望的破灭,人们对民主制度的热情逐渐冷却,陷入对人生虚无的迷茫与彷徨之中,从而将对个人人生意义的关注指向压倒一切的对生活的关注。因此,“五四”时期的民主启蒙视野更多放诸个人自由、个性解放、独立人格等人生意义的相关层面,“五四”问题小说家们的公共政策诉求也集中于与之关系密切的文化领域。

在具体文本创作过程中,问题小说家们在话题预设方面,将视野聚焦于与民众生活紧密相关的部分,体现出强烈的社会性。结合冰心、庐隐、叶圣陶等的问题小说来看,其启蒙文本主要聚焦于婚恋、教育、劳工、战争等四种题材类型,涉及妇女问题、劳工问题、家庭问题、儿童问题、教育问题、军阀战乱的祸害问题,等等。这既是文化传播过程中议程设置的环节之一,也是民主启蒙具体思想的实体显现。与之相匹配,问题小说家在婚姻政策、教育政策、民权民生政策等文化领域提出了自己的政策诉求。

一、婚恋题材与个性解放、个人自由的婚姻政策的对接

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是“五四”时期个性解放、人格独立思潮影响下,最受民众,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们关注的问题。长期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可违背的程式与规则,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不仅主宰着女性的命运,也束缚着所有待婚嫁的年轻人。因此,当自由主义的“五四”之风掀起时,其最大的特点即是对个性的发现。被这一思潮唤醒的青年男女,纷纷举起“解放”的大旗。而受自身所处环境和生活阅历的限制,他们将“个性自由”、“妇女解放”等同于“恋爱自由”、“婚姻自主”。

而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政府在“尊孔复古”思想指导下,极力维护封建礼教为内容的纲常伦理,在婚姻家庭问题上,遵从家长专制和君主独裁,甚至宣扬忠孝节义、克己复礼、贞操节烈、三从四德等观念,与一代青年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夫妻平等思想发生强烈的冲突。“五四”问题小说家们正是通过对这股逆流的反驳,提出构建以个性解放、个人自由为思想基础的民主的婚姻政策,将书写的笔触更多地投向婚恋题材。

直接书写恋爱自由的文本是这类题材的重点着力之处。叶圣陶的《两封回信》中,他和伊作为接受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将追求灵魂的归宿与探寻生命意义放之于爱情。在互通信件的过程中,不仅体现出自由平等、相互尊重的恋爱思想,还从伊“我不是笼子里的画眉,花盆里的蕙兰,”“只是和一切人类平等的一个‘人’罢了”之句,传达出女性人格独立的妇女解放意识。而恋爱自由的思想在深受传统礼教禁锢的社会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尤其是来自于旧式家庭的阻力,刚刚获得思想解放的青年男女在冲破这重障碍时,总是显得软弱无力,最终不是以不同的方式妥协、屈服,便是以极端的自杀方式表达内心的反抗,透出深重的悲剧气息。庐隐笔下,邵浮尘因为家庭阻拦,被夺去爱情,在孤寂中独居旅馆三年,以《一个著作家》的“身份”著作微积分,以期为爱情争得物质的支撑、条件的屏障,最终却因着沁芬的抑郁而终疯狂失常,自杀身亡。《海滨故人》中,露莎、云青等五个女性青年知识分子,同样追求爱情自由、婚姻自主。而露莎在爱上有妇之夫后,囿于世俗礼教,终日悲伤、精神衰退,产生“究竟知识误我?我误知识”的疑问。云青则在父母反对下,研究佛经,放弃自己的幸福,宗莹等,也纷纷卷入类似的情感纠葛之中。所谓“海滨故人”, 再聚终究遥遥无期。许地山笔下,敏明和加陵都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在面临婚姻问题时却囿于家庭的固执与阻力,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最终双双溺水身亡,幻化为彼此的《命命鸟》。看似平淡的叙写中,深深隐含着对封建家长扼杀青年爱情与生命罪恶的控诉,也浸透着旧制之下婚姻不得自主的悲凉。《丽石的日记》中的丽石、《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同为女性知识分子,在探求人生的究竟而不可得的情况下,将心力放诸感情,却因着“不被社会的人认可”,失却希望与乐趣,抑郁、死亡,是青年一代知识分子苦闷、彷徨状况的有力书写。即便没有家庭的阻力,不少同时接受新、旧教育的青年在追求自由恋爱的同时,又常出现囿于旧式贞节观念等的矛盾状态。松文因感恩救过自己的少年水手、中年军官赵海能,失足与之发生关系,却由此被认为是《沦落》(庐隐)了的“不贞的女子”,被接受新式教育、倡导婚恋自由的同学们所鄙薄,爱恋自己的少年由此憎恨、鄙夷她而接受了父母之命的婚姻,朋友彬彩也因受到牵累遭受谩骂,渐渐疏远,失足的少女陷入“无尽头的孤岛”。无声的演绎,既是对自身遭际的书写,更是对新式教育下,旧式贞洁观等思想依然浸染一代青年之现状的冷嘲热讽。问题小说家们正是通过或正面提倡或侧面反驳的方式,将个性解放思想下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思想渗透其中,引导读者去体会、去反思。

对旧式婚姻家庭的反驳,是小说家们提倡婚恋自由的另一种书写方式。冰心在《两个家庭》中,通过三哥与亚茜志趣相投,相互扶持,“红袖添香对译书”的和谐;与之对比,陈华民因夫人为旧式官宦小姐,沉溺玩乐而造成散乱家政;提出家庭对男子建设事业能力的影响的问题,而后者最终又以死亡的悲剧收场,则成为作者对旧式婚姻家庭的批判依据。叶圣陶通过“我”去参加《一个朋友》儿子的婚礼,看到的是若干年前,朋友婚礼和人生模型的重复性更替,至于夫妻的概念,无非“卧榻上多了一个人”,之于子女,为其办了婚事,便是尽了责任,待交付家产之后,令其“好好守着”,便无愧于祖先了。“我”对此,除了盛赞“他家里的酒真好”外,便只能以“他无意中生了个儿子,还把儿子按在自己的模型里”的醉语收场了。在醉言醉语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作者对毫无生机的旧式家庭的嘲弄。许地山的《读〈芝兰与茉莉〉因而想及我的祖母》通过“我”的视角,讲述祖母因着墨守成规的礼教被冠以“不敬夫”、“不守制”的罪名,祖父因为听从“寡后回家当姑太得姐姐使令”而休妻,导致夫妻不得相见,祖母抑郁而终的悲剧。“他并不是没有反抗礼教的勇气,是他还没得着反抗礼教的启示”的旁白,既是对封建礼教的反驳,也是对启蒙意识的呼唤。

二、教育题材与将个体生命价值融于教育事业的教育政策的对接

作为最早接受新式教育的问题小说家们而言,教育问题是继婚姻恋爱之外,与之生活最为贴近的问题,也是其最为熟悉的问题。冰心、庐隐、许地山、叶圣陶等代表性的问题小说家,都在接受教育的同时,以教育为业,在传播新思想的同时,实践着自我生命的价值。因此,在具体文本创作中,他们一边将人生意义归诸于恋爱婚姻,一边将个体生命的价值体现于教育问题的书写之中。

民国初年,孙中山为首的南京临时政府曾颁布了一系列废除清末“忠君”、“尊孔”教育宗旨,代之以“公民道德”培养为主的教育法令,蕴含了较为丰富的民主思想。而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政府不仅恢复了民国初年教育部明令废止的学校读经,同时将教育宗旨改为“爱国、尚武、崇实、法孔孟、重自治、戒贪争、戒躁进”,复活清末封建教育,歧视女子教育,甚至宣传鬼怪迷信,以配合尊孔复古的教育方针。在这个问题上,“五四”问题小说家通过对教育活动中不同参与主体及其中的诸多弊端性问题的书写,将平等受教育权、废除陈旧教学内容、更新教育方法、因材施教、尊重教员个体自主性及人格独立等教育政策的倡导诉诸文本。

他们书写的笔触,首先关注在实践教育活动的主体——教员的身上。他们怀着一腔教育的热情,投入到教育事业中,以期实现个体价值,探寻人生的意义。但现实的环境,对此产生诸多的困扰。在军阀混战的“五四”时期,政府的财政经费主要耗用在军事开支和偿还债务方面,以为割据混战的军事服务,有关教育的投资极其有限,甚至不断被克扣。教员们迫于生活的压力,逐渐丧失了最初投身教育的热忱。庐隐《彷徨》的主人公秋心,循着自小“读了书,便可以做先生,便可以独立”的夙愿从事教员工作,却迫于生计,没有思考的余暇,终日为学生换宿舍等琐事所扰,对学生意见的尊重也因教材深奥学生不懂而以失败告终,发出“教育的事业有什么趣味”、“做人原来只是吃饭”的忧闷感慨,既是对教育问题的反思,也是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叶圣陶笔下,《饭》中的吴先生,是典型的小市民知识分子,作为小学教员,为了生活,不得不忍受学务委员的克扣工资、私设惩戒、巧占薪俸等伎俩,教育的职责、目的与意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常的故事》中仁地夫妇在孩子出生之前,畅想出的美好、有序的教育方式,在孩子出生之后,却因为生活的压力,将之抛诸脑后,对孩子的教育,也因工作和烦琐事物而停滞。身为教育研究人员的仁地,对教育进行了曼妙的讽刺。《乐园》则通过迈儿的父亲为孩子找寻入读学校的经历,通过学务委员之口,揭露出教员由于薪俸不足,迫于生存压力,不得不替乡邻写“香疏经牌”,教育的乐园已经不复存在,难以寻觅。诸多问题影响下,读者感受到的,不仅是教育乐园的不复存在与教育事业逐渐的萧条,更是对个体生命价值的疑问与无可奈何。

问题小说家们还对具体教育活动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进行揭露。叶圣陶《校长》以叔雅为首的知识分子,怀着一腔教育热情,兴办学校。在面临教员赌博、嫖娼之风暗涌的问题上,却因着地方士绅操纵职务任免等诸多顾忌,不能及时地予以规整。既是对教育诸多问题的慨叹,更是对教育问题的揭露与反思。对教育过程中形式主义的反思与批判在冰心、叶圣陶笔下多有出现。冰心的《忏悔》通过“一知半解的文字发表出去,居然也博得一班人的喝彩,真是可笑可叹”之句,对新文化运动和新思潮进行反思。叶圣陶《欢迎》中的知识分子,欢迎杜威,只是形式、过场。在内心深处,仍然固守着自己的清节堂、私塾教育,弥漫着陈腐的气息。而所谓主义的引进,也只是略染皮毛,追求时尚罢了,待留了“永久的纪念”后,便散场归位而已。映现于读者脑海中的,是对“五四”时期部分流行的主义与主义追捧者的嘲讽。而形式主义背后的教育却固步自封,不肯更新,秉持着自己顽固的模式。叶圣陶的《风潮》通过历史教员强制学生服从自己,运用高压政策逼迫学生认错,之于上课也没有丝毫探讨的意味,从而导致学生集体罢考,及至罢学。《祖母的心》中,杜明辉夫妇都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从业于医生的职业,却拗不过老祖母,在孩子咳嗽生病的时候,让其承受烟熏的苦痛,胃弱的时候,吃增加身体负担的燕窝,此外在教育孩子过程中,又不得不让位于祖母强迫背书的教育方式,在抨击腐朽旧思想的同时,也抨击了现代教育如同老祖母一样禁锢与强制的现状。在否定陈腐教育方式的同时,彰显的是对受教育者个体自主性的重视。

对女性教员教育活动的关注是教育题材中比较突出的一类。其中展露的,不仅是妇女解放和独立自主意识的觉醒,更从其教员生活的心路历程中,揭示出“娜拉出走之后如何”的深刻反思。叶圣陶笔下,身为人《母》的梅君和《被忘却的》田女士,作为女性知识分子,虽然实现了人格独立,却始终逃不出家庭与感情的藩篱,在教书的职责与对孩子的爱意间,备受精神苦痛的折磨,成为青年女性知识分子职业与家庭情感冲突的着力之笔。《春光不是她的了》中的瑞芝,本来是谨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秉持“出嫁是女人生活的法门”观念的旧式小姐,在丈夫一纸休书与鼓动之下,勉强接受教育。新式教育和新思想的洗礼,使她逐渐觉醒,进而以丈夫的资助入学为耻,自力更生。工作后的瑞芝,虽然兴味高昂,却逐渐因感情上的无所依托而产生烦闷情绪。这是女性知识分子生活写照的另外一个侧面。新式教育和新思想影响下的女性知识分子,不得不面临着工作与家庭、个性解放与精神慰藉的矛盾,这是一代新觉醒女性必然的问题之一,正如娜拉出走之后将会如何一样。其背后,不仅是作者的慨叹,更是引起读者深刻反思的源头。

三、劳工、战争题材与关注生命本体的民生政策的对接

劳工题材、战争题材的书写,共同展示出“五四”问题小说家们对生命本体的关注。虽然没有明确的政策诉求,但个性解放、人格独立、自由平等思想同样彰显其中,促使民众争取个体作为生命本体的价值和意义,争取应有的平等权利,成为民主启蒙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广大劳动人民的书写是问题小说家们继婚姻、教育题材后又一着笔处,从中折射出的更多是通过表达对劳动人民辛苦生活的同情,进而对个体生命本体进行关注。

此类题材的大部分文本是以直接展现对劳动人民困苦生活现状的描绘的方式进行的。叶圣陶《晓行》的“我”,作为散步的过客,无意碰见伐木工人,从与之的对话中,了解到他们深受地主盘剥而又无可奈何,纵然溺死亦不得解脱的生活境遇,内心只起的一股憎恨情绪。而读者所深深感知的,又何止如此?《苦菜》中的“我”作为知识分子,认为劳动是人生的意义,福田作为劳动者本身,因为饱受过重的田租负担,对此厌恶至极。在二人的对话中,彰显出“我”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冰心《最后的安息》通过知识分子的惠姑暑假得遇童养媳翠儿的经历,展示了翠儿悲惨生活及至虐待致死的全过程,在惠姑满是悲怆和同情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旧式婚姻制度下,童养媳的悲惨境遇。庐隐《一封信》则通过“我”与朋友的聚会中,朋友收到的一封信,读出少女梅生因为穷苦、无钱给父亲看病、安葬,卖身为奴,被主妇毒打致死的故事,表现出“我”对于劳动人民悲惨命运的同情。《灵魂可以卖吗?》中,同为知识分子的荷姑因为父亲病况及家境等原因,辍学做纱厂女工,最初积极学习的活泼热情被工头“工厂里用钱雇你们来,不是叫你运用思想,只是运用你的手足和机器一样,谋得最大的利益,实在是你们的本分”的厉言呵责无情浇灭,最终成为纺纱的机器,而发出“灵魂可以卖吗?”的痛苦疑问。而“我”,在与荷姑的对话中,无言以对,只有在忏悔与羞愧的情绪中自责慨叹。王统照的《湖畔儿语》更是这一主题类型的代表性作品。通过对小顺一家苦难与挣扎的描述,发出“你们试想一个忍着饥苦的小孩子,在黄昏以后,独自跑到苇塘边来,消磨一个半夜。又试想到他的母亲,在家中因为支持全家的生活而受的最大且长久的侮辱,是个非人的生活!现代社会组织下的贫民的无可如何的死路到底是这样呵!”的深沉呼号,使作品染上一层浓重的感伤情调。叶圣陶《悲哀的重载》、《旅途的伴侣》同样是对劳工问题的关注,书写者都是旅船上的“我”。子女皆死于肺病的中年妇人、孩子病重而找工无门的乡村女子、在上海帮工对农家穷苦生活产生厌弃的年轻女子、珠儿的娘等,都是“我”旅途的伙伴,却也成为这悲哀重载的源头。也有部分作品,在对劳工问题进行关注的同时,彰显出妇女解放的意识。叶圣陶《这也是一个人》中,伊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农家妇女,十五岁出嫁后,被丈夫当做可抵半条牛的帮工;因生下的儿子饿死,备受婆婆与丈夫的虐待,无奈逃至城中为佣;丈夫死后,又被婆婆当做一条牛卖掉,卖身钱则成为安葬丈夫的费用。小说尖锐地提出了封建家族制度及其夫权对劳动妇女严重摧残的问题。许地山《商人妇》中的“我”在回乡的船上,遇到归家寻夫的惜官,在对话中,了解了其一生千里寻夫、被转卖、遭排挤、夫死自力更生的遭际,既是对劳工问题的关注,也是对妇女解放问题的探讨,更是对人格独立、人性解放、自由的追逐。

战争,是“五四”问题发生的最大时代背景。诸多社会问题,都因着军阀混战的动荡局势而愈加尖锐、突出。军费占去政府财政的大部分开支,教育经费严重不足导致的教员迫于生活压力无心教育活动的正常进行;劳动人民在混战、动荡中,经受生产生活的被破坏,忍受军队的盘剥,甚至被强行拉去参与战事;等等。战争带来的,是生存状况的恶劣,更是生命主体的摇摆不安。对战争题材的书写,就是对生命本身的关注。问题小说文本故事的发生,都是以战争为背景进行的。而直接对战争本身进行书写的,则成为其中一个亮点。

在这类题材中,部分文本是对反战情绪的直接抒发。庐隐的《余泪》,通过“我”与尤老太太的对话,引出白教师牺牲自己,企图通过基督教义、精神感化、救赎战争的参与者,最终死于“敌兵”枪下的故事,借由尤老太太“什么事情不都是一瞥就完了吗?”“但是我的余泪还没有干了!”的悲怆语句,显露出浓烈的反战情绪。冰心《一篇小说的结局》中的知识分子如女士以小说的形式,展示出对战争问题的关注,借由故事主人公之口,发出“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我们要爱国,为什么就要战争就要杀人呢?”的哭喊。《国旗》则通过“我”的眼睛,见证小朋友们因为战争的原因,被狭隘的爱国主义影响而不能在一起玩乐的书写,借助小朋友“他也爱我们的国,我们也爱他们的国,不是更好么?各人爱各人的国,闹的朋友都好不成!我们索性都不要国了,大家合拢来做一国……”的童贞之语,传达出浓郁的反战意识。部分文本则是通过对战争带来的社会问题的书写,间接表达出反战的情愫。叶圣陶《恐怖的夜》叙写的是“我”在战乱的夜晚,在忐忑忧惧的心情中等待弟弟归来的经历。通过“我”与路人、乡邻、弟弟及老汉一家的对话,再现战争迫使人们离家四散、饱受身心折磨的情境。《外国旗》中,金大爷在拉船、逃难的混乱中,卖于寿泉假的“外国旗”,发战争横财,而寿泉夫妇在士兵横冲直撞的袭击中,不得不逃窜保命。冰心笔下《去国》的英士,初回国时,怀着一腔热忱,希望发挥所学,对国内的路政有所贡献。而国内弥漫着的“饭碗主义”、振兴实业无望的现实打击下,逐渐心灰意冷,再次去国。文中通过英士父亲之口,对战争本身进行了抨击:“现在国库空虚如洗,动不动就是借款。南北两方,言战的时候,金钱都用在硝烟弹雨里,言和的时候,又全用在应酬疏通里,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哪里还有工夫去论路政?”还有部分文本则是对战争参与主体本身进行关注与书写,成为此期问题小说独特的一类,以冰心的创作居多。其《一个军官的笔记》直接对身为军官的“我”丢了素日的志趣而沦落为“军阀的走狗”的生活进行反思,在否定“师出无名”的战争的同时,因着兄弟战场相见,相互残杀的哀痛而走向自杀身亡的道路。《一个兵丁》中看门的老兵丁,跟着部队不停地开拔,在见到与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小玲时,激发了浓烈的思乡念儿之情。另《一个不重要的兵丁》,宅心仁厚,却在伤病交加中,孤寂死去。叶圣陶的《金耳环》一文中的席占魁,同其他伙伴一样,每月不得不靠典当度日,在强当被袱买金耳环作戒指之后,却急急死于战场炮弹下。其中还穿插以军队克扣薪俸的卑劣描写,不仅是对兵士悲惨境遇的写照,更是对战争本身的抨击与嘲弄。

上述而外,问题小说家们还对儿童这一群体给予了特别的关注。这在之前的文学样本中,是极为少见的。其在题材上主要涉及劳工、教育等方面。冰心的《三儿》,因为不认字,误入靶场捡弹壳被打死,被 20块钱草草打发。叶圣陶笔下的《阿凤》,从小被卖为人家童养媳,经受婆母的虐待。生于穷苦家庭的《阿菊》,父亲是零雇杂役,母亲搓草绳,生活的困顿使他们对孩子没有给与关注。长久阴暗狭仄的世界,使阿菊与学校的一切格格不入,而被误认为是低能儿。这些作品中,既是对儿童悲苦境遇的写照,也涉及到没有接受教育给儿童身心发展带来的戕害。而真正入学接受教育的儿童,也并没有预期的那般顺利,得到足够、应有的呵护。叶圣陶笔下,《一课》、《马铃瓜》、《义儿》,都是对教育不是因材施教,而只是以让学生害怕为手段,授予死板无趣的旧知识的批判。《小铜匠》中陆根元,正是不能接受刻板无趣的教育模式而被认为是“低能儿”。加之家庭因素,转而学习修锁。教员田先生在目睹他稔熟的修锁技巧后,甚至怀念起棍棒式教育,发出“学生能同艺徒一样,因惧怕先生的责打而绝对服从先生的命令,那多好呢,当那样的先生觉得有效而多趣味”的感叹。针对儿童的教育,成为问题小说家们急切关注的问题,在政策诉求上则主要是对平民教育、平等受教育权及改善教育方法、因材施教等教育政策的阐释,此处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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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中国现代文学馆,编.中国现代文学百家·叶圣陶[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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