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学师范学院,深圳 518060)
错误记忆(false memory)是一种记忆扭曲现象,是指个体回忆起从未发生过的事件,或回忆出的事物与事实相差甚远(Roediger &McDermott,1995)。错误记忆在日常生活中是一种常见现象,之所以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在于有时它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例如,医生如果记错了病人的病情,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处置,从而对病人的生命与健康产生不利影响。在司法领域,目击证人的错误记忆会导致冤假错案,影响司法公正。儿童作为目击证人,其证言是否可靠,涉及到儿童的记忆是否准确。有关儿童自传体记忆的研究发现,与年幼儿童相比,年长儿童在自由回忆时报告的信息更为丰富、所需的提示更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的错误信息也少。年幼儿童尤其是幼儿,比年长儿童及成人受暗示性更强,会被诱导报告出没有发生的事件(Gordon,Baker-Ward,&Ornstein,2001)。记忆的这种发展性差异,在其它研究中也得到证实,例如在词表回忆和句子再认等任务中,研究者们发现错误回忆量和错误再认率均随着年龄发展而下降(Bjorklund &Jacobs,1985;Reyna &Kiernan,1994)。
与上述采用诱导信息设计(misinformation design)来探讨植入性(implanted)错误记忆的研究不同,近年来较为重视自发性错误记忆(spontaneous false memory)的研究,这类研究多采用 Deese-Roediger-McDermott(DRM)范式。先让被试学习一系列语义相关的词表(如,医院、护士、病人、药品、手术),之后让被试再认或回忆词表中学过的词,结果发现,被试错误地再认或回忆出关键诱饵(即没有学习过、但与词表高度相关的项目,如医生)。Brainerd,Reyna和Forrest(2002)最先在研究中发现,对关键诱饵的错误回忆与错误再认从童年早期到成年前期这一阶段是增加的,7岁以下的儿童错误回忆出现了地板效应。这种现象被称为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developmental reversals of false memory)。
Brainerd,Reyna和Ceci(2008)在一篇关于错误记忆发展性逆转的研究综述中,总结了用DRM范式所做的26个实验,研究中被试年龄在3岁到20多岁之间,发现侵入和误报率呈明显的年龄增长模式,如果DRM词表长度在12~15个词之间的话,青少年早期的错误回忆和错误再认分别是 5岁儿童的3倍和2倍。在很多使用类别材料的错误记忆研究中,也同样发现了发展性逆转。例如,有研究者给不同年龄组的被试呈现一系列小猫和小熊的图片,在呈现小猫图片时,给出“该动物体内有beta细胞”的语音提示;而在呈现小熊图片时,则给出“该动物体内没有beta细胞”的语音提示。呈现完图片之后,进行图片再认测验,结果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关键诱饵(如没有呈现过的小猫图片)的错误再认率增加(Sloutsky &Fisher,2004)。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还出现在一些司法鉴定的相关研究中,以致于有学者认为,长期以来用以评估儿童证词的某些法律原则,如“儿童证词比成人证词更易受到错误记忆的歪曲,因此法官应该给予成人证词更多的权重”是有失偏颇的,并提出在制定法律的时候有必要重新审视儿童证人的重要性(Brainerd,Reyna,&Zember,2011)。
上述研究表明,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并非偶然,但它显然是一种违反直觉(counterintuitive)的现象,因为错误记忆是一种记忆缺陷,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各项认知功能都会越来越成熟,这种“缺陷”本应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少,但是它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模糊痕迹理论和关联激活理论分别从双重加工和认知加工的自动化做出了解释,本文将对两种理论的基本观点进行介绍和评述。
模糊痕迹理论(Fuzzy-Trace Theory,FTT)最初是为了解释记忆与其它高级认知活动的关系提出的,该理论认为高级认知活动(如推理)是基于意义而不是对事物内容的准确记忆,推理的准确性与记忆的准确性是相互独立的。运用模糊痕迹解释错误记忆要遵循以下几条基本原则(Brainerd &Reyna,2002)。
第一,字面痕迹和要义痕迹平行储存在相互分离的表征系统中。字面痕迹(verbatim trace)捕捉的是经验的表面形式,如“喝了七喜,吃了一个汉堡”;要义痕迹(gist trace)捕捉的则是多重水平的意义概括,如“吃了午饭”。在记忆测验中,要义提取会支持与经验的意义一致的错误事件的再认与回忆,如“喝了可乐,吃了热狗”;而对与真实事件一致的字面痕迹的提取则会通过回忆性拒绝(recollection rejection)的方式抑制上述反应,如“不对,我没喝可乐也没吃热狗,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喝的是七喜,吃的是汉堡”(Brainerd,Forrest,Karibian,&Reyna,2006)。第二,字面痕迹和要义痕迹的提取也是相互分离的。记忆成绩是由字面痕迹的提取和要义痕迹的提取共同决定的,具体会受提取线索、二者的相对易获得性和遗忘因素影响。第三,双元对立加工原则(dual-opponent processes)。正确记忆和错误记忆是相互分离的,影响正确记忆的因素对错误记忆没有影响或是产生相反方向的影响(Brainerd et al.,2008)。字面痕迹和要义痕迹都会促进对学习过的项目的正确提取,但对保持了经验意义的错误记忆的影响则是相反的。要义提取支持错误记忆,因为这些项目的意义看起来很熟悉,而字面提取则因为项目与之前看到或听到的不同而做出拒绝反应,从而抑制了错误记忆。第四,发展的变异性。从童年到成年期,无论是获得、保持还是提取,字面和要义记忆都是增长的。要义记忆能力的提高是因为个体加工意义的能力及对不同项目进行意义联系的能力提高了,这些能力在成年后期会下降,但字面记忆下降得更明显。第五,字面加工和要义加工均可以产生栩栩如生的记忆。字面提取会让个体再次体验到当时的经历,而特别强的要义痕迹会让个体产生虚幻的体验。
Brainerd及其同事认为发展性逆转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发现,而是可以用模糊痕迹理论预测出来的效应(Brainerd,Holliday,Reyna,Yang,&Toglia,2010)。出现错误记忆发展性逆转要满足两个条件:(1)支持错误记忆反应的特定要义记忆发展缓慢,如此,年长儿童和青少年才能比年幼儿童更适于储存和加工该种记忆。(2)对被试来说,很难通过提取字面痕迹来抑制错误记忆的反应,这意味着字面记忆能力的发展难以抵消由要义记忆的发展所带来的错误记忆倾向(Brainerd et al.,2006)。字面痕迹帮助个体做出不相同判断(nonidentity)从而阻止了错误记忆的产生,年长儿童的字面记忆能力优于年幼儿童,因此以字面痕迹为主的记忆中年长儿童的错误记忆少于年幼儿童;但是以要义痕迹为主的记忆则是年长儿童占优势,其更易诱发错误记忆,从而出现发展性逆转(Ghetti,Qin,&Goodman,2002)。
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之所以在某些实验任务(如 DRM 范式)中存在,是因为:第一,年幼儿童(5~7岁)在建立语义关系上还存在局限性,并不像年长儿童(10~12岁)或成人(18岁以上)一样具备良好的要义记忆能力;第二,对于年长儿童或成人来说,字面记忆能力的增长在这些实验任务中并不能发挥其优势。因此,模糊痕迹理论预测,如果通过一类实验操作,使得个体更加容易建立语义关系,提高其要义记忆能力,那么不同年龄个体的错误记忆均会增加,但是相比年幼的儿童来说,年长儿童和成人的错误记忆增加得不明显,因为他们自身已经具备了较好的要义记忆能力。这类操作被称为充分性操作(sufficiency manipulation),可以通过诱发年幼儿童更多的错误记忆,使其接近年长儿童或成人的水平,从而消除或削弱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另一方面,如果通过一类实验操作来阻碍个体建立语义关系,降低其要义记忆能力,或者使个体更加容易建立字面表征,提高其字面记忆能力,那么错误记忆会减少,但是与年幼儿童相比,年长儿童和成人的错误记忆减少得更为明显。这类操作被称为必要性操作(necessity manipulation),可以减少年长儿童和成人的错误记忆,使其接近年幼儿童的水平,同样可以消除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Brainerd et al.,2008)。
模糊痕迹理论假设充分性操作会明显增加儿童的错误记忆,使其接近成人的水平。Holliday,Reyna和Brainerd(2008)采用要义提示(gist-cuing)的方式作为一种充分性操作,证实了上述假设。该研究给7~15岁之间共5个年龄组的被试呈现10个 DRM 词表,实验中一部分被试直接学习词表并进行自由回忆测验;另一部分被试在学习每个词表之前,会接受一个要义提示(如“接下来呈现的词全部与医学有关”)。学习完词表之后,同样进行自由回忆测验。结果表明,除15岁组外,在其它年龄组中,接受提示的被试均比没有接受提示的被试回忆出更多的关键诱饵(如医生)。对于无提示组,错误回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出现了发展性逆转;而对于提示组,错误回忆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出现了增长,但是呈现出倒U型的发展趋势,即从7岁组到13岁组,错误回忆的数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但从 13岁组到 15岁组,错误回忆的数量反而减少(见图1)。该研究说明,当被试接受了要义提示,从而提高其要义记忆能力时,错误记忆会增加,这种效应在低龄儿童中比较明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效应消失了。模糊痕迹理论关于充分性操作的假设得到验证。
图1 两种提示条件下的错误记忆(使用 Holliday等人(2008)的研究数据绘制)
对于必要性控制,模糊痕迹理论假设如果使个体更难建立语义联系或更容易形成字面痕迹,那么年长的儿童或成人的错误记忆会减少到接近年幼儿童的水平,该假设同样得到了证实。Holliday,Brainerd和Reyna(2011)给7岁和11岁的被试呈现8个DRM词表,其中一半被试在词表呈现阶段看到的是完整的单词;另一半被试在词表呈现阶段看到的是省略了最后一个字母的单词(如 coffe,lemonad,Cok),被试需要补全这些单词。两组被试在学习完词表之后进行再认测验,判断呈现的单词是否已经学过。结果表明,对于学习完整单词的被试,11岁儿童的错误再认率高于7岁儿童,出现了发展性逆转,其错误再认率也显著高于学习残词的被试,但后者并未出现发展性逆转,7岁儿童与11岁儿童的错误再认率没有差异。Holliday等人提出,完成单词的词干补笔相当于对单词的字面痕迹进行加工,因此可以帮助被试获得字面痕迹,抑制错误记忆的产生,同时可以消除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另一项研究以8岁、10岁、12岁的儿童为研究对象,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在他们的研究中,被试被随机分配到两种实验条件下,并对11个DRM词表进行学习和再认。在第一种条件下被试除了学习关联词表外,还要学习与词语语义对应的示意图,每个示意图和相对应的词语一左一右同时呈现。其中一半示意图在左,词语在右;另一半示意图与词语的位置刚好相反,两种位置设置的材料交替呈现。而另一半的被试只需要学习关联词表中的词语,每个词语在屏幕中央一左一右交替呈现,前一种条件下出现示意图的位置在此条件下则为空白。再认测验阶段,被试需要判断电脑屏幕上出现的词语或词-图配对是否是刚刚学习过的。结果表明,对于第一种条件,由于增加了示意图使得词语和图之间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促使被试产生了特异性的字面痕迹,因此被试的错误再认率显著低于第二种条件,并且在第二种条件下,错误再认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出现了发展性逆转,然而这种现象在第一种条件下并不存在,三个年龄组之间的错误再认率并无显著差异(刘泽文,郭谦,葛列众,2010a)。
最后,在一些个体差异的研究中,也支持了模糊痕迹理论的观点。Carlin,Toglia,Belmonte和DiMeglio(2012)以未知病因的智力缺陷儿童(平均智商 56.4,使用考夫曼简短智力测验测得,排除唐氏综合症等已知病因的智力缺陷儿童)和正常的儿童为研究对象,探讨了这两个群体的错误记忆。研究者通过三种不同的呈现方式让被试学习DRM 词表,第一种为语音呈现,被试在学习词表时只是听到了每个单词的发音;第二种为视觉呈现,被试学习的材料为一系列图片,这些图片与第一种呈现方式下的词语一一对应;第三种为联合呈现,被试在学习阶段既看到了图片,又听到了单词的发音。为了减弱视觉特异性的记忆优势对实验结果的干扰,每种呈现条件下的再认测验有所不同,第一种和第三种呈现条件下,被试在再认阶段的线索只来自实验者的询问“你是否听到了_____?”,而在第二种呈现条件下,被试仅对图片进行再认而不接收任何语音提示。这样的控制是为了确保实验结果的差异最大程度地来自于编码阶段。实验结果表明,在三种呈现条件下,智力缺陷的儿童比正常儿童回忆出更少的关键诱饵。两类被试都是在混合呈现条件下产生的错误记忆最少,其次是视觉呈现,语音呈现产生的错误记忆最多。研究者认为,智力缺陷儿童虽然也能与人进行交流,但是相比正常儿童来说,他们缺少建立语义关系或提取项目主旨(gist)的能力,建立的要义痕迹也较少,因此再认出的关键诱饵更少。出现视觉和听觉混合呈现产生的错误记忆最少、听觉呈现产生的错误记忆最多的现象,跟编码阶段产生的字面痕迹有关系。混合呈现产生的字面痕迹最多,包括视觉上的和听觉上的,而听觉呈现产生的字面痕迹最少,并且也最容易使被试加工单词的意义,从而产生要义痕迹。该研究的结果与模糊痕迹理论的预测是一致的。除了智力障碍儿童的研究,在其他关于患有注意缺陷障碍、阅读障碍、自闭症等特殊儿童的研究中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Mirandola,Paparella,Re,Ghetti,&Cornoldi,2012;Weekes,Hamilton,Oakhill,&Holliday,2008),这些儿童的共同之处均在于他们缺乏对材料建立语义联系或总结材料的一般意义的能力,他们与正常儿童之间的这种发展性差异也导致了两者的错误记忆出现了“发展性逆转”。
关联激活理论(Associative-Activation Theory)理论认为,错误记忆的产生离不开两个关键的因素,一是个体自身的知识背景,二是自动化的联想激活过程。该理论引用了激活扩散模型的观点,指出个体在加工某一个项目如词语“冰雪”时,其心理词典(mental lexicon)或知识背景中与该项目对应的概念会被激活,并且这种激活会扩散到一些相关的概念上,如寒冷、北方、冰块等。如果个体学习了一系列相关的词语如冰雪、北方、冰块等,那么与这些词语均存在相关但并未学习过的某一个概念如寒冷,便会被错误地激活,从而导致了错误记忆的产生,如图2。Howe(2008)提出,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体的知识背景和信息加工方式会发生改变,主要表现为联想关系(associative relations)的增加、更多的知识被重组或改编、信息的自动化加工等。从儿童到成人的发展过程中,个体的经验不断积累,使用概念的频率不断上升,导致儿童和成人联想激活的自动化程度不同。除了自动化的联想激活之外,关联激活理论还提出个体的主动联想也可以产生错误记忆,对于儿童来说,由于联想激活的自动化程度不高,主动联想依然是其产生错误记忆的主要来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主动联想逐渐被自动化的联想激活所取代。儿童的错误记忆之所以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是由于儿童知识背景产生了变化,以及儿童在知识中进行通达或激活联结的自动化程度的提高(Howe,Wimmer,Gagnon,&Plumpton,2009)。
图2 导致错误记忆的联想激活网络
关联激活理论认为,自动化的联想激活过程决定了错误记忆产生的数量,更多的自动化激活会引发更多的错误记忆。依据关联激活理论,自动化激活的发展依赖于个体的经验和知识背景,由于年幼儿童的经验不足,知识背景单薄,其自动化激活过程并不成熟,因此他们在实验任务中产生的错误记忆很少,而对于年长儿童或成人,由于他们自动化激活过程更加成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错误记忆,假如通过某些实验操作降低个体的自动化激活程度,那么年长儿童或成人错误记忆将会对这类操作更为敏感,其错误记忆水平也会更接近年幼儿童(Howe,Wimmer,&Blease,2009)。
关联激活理论认为返回关联强度(Backward Associative Strength,BAS)是衡量个体在学习词表时能够产生多少自动化激活的一个重要指标,它同时也反映出了一个词表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让儿童及成人产生错误记忆。BAS是指词表项目(如“床”)与关键诱饵(如“睡眠”)之间的联结强度。单个项目的BAS越高,表示它越容易和关键诱饵建立联结,而整个词表的平均返回关联强度越高,表示该词表越容易与关键诱饵产生联结,被试在学习词表时也越容易激活关键诱饵,从而产生错误记忆。例如在Nelson,McEvoy和Schreiber(2004)制作的词库中,对于关键诱饵“Car”而言,单词“Bus”到“Car”的 BAS 值为 0.25,而单词“Bicycle”到“Car”的BAS值仅为0.04,因此与“Bicycle”相比,“Bus”在学习过程中更容易错误地激活关键诱饵“Car”。整个学习词表中的高BAS词语越多,则被试越容易产生对于关键诱饵的错误记忆。
Nelson等人使用自由联想法则制作了BAS词库,其操作过程与联想激活的加工过程相似,词表与关键诱饵之间的关系网络实际上模拟了人脑中的心理词典。因此关联激活理论假设,如果降低词表的 BAS,等于阻断了个体的自动化联想激活过程,使个体在学习词表的过程中无法与关键诱饵产生联系,就会减少错误记忆,从而减弱或消除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关联激活理论还认为,儿童的错误记忆主要源于有意识的加工过程(如主动联想),而成人的错误记忆则大部分来自无意识的自动化的联想激活,因此,如果采用某些干扰有意识加工的实验控制(如采用注意分配任务),可以减少儿童的错误记忆,但是却无法减少成人的错误记忆,进而出现更加明显的发展性逆转现象。反之,如果采用某些实验控制(如将DRM 词表以故事的方式呈现)帮助儿童主动产生更多的语义联系,则可以增加儿童的错误记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效应会逐渐减弱,从而使得发展性逆转的现象得到减弱或消除(Wimmer &Howe,2010)。
关联激活理论假设,如果通过控制词表的BAS来阻断个体的联想激活过程,会使儿童和成人的错误记忆均会减少,但是对于成人而言,错误记忆会减少得更多,从而使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得到消除。Howe,Wimmer和Blease(2009)用两个实验证实了该假设,在第一个实验中,给5岁、7岁、11岁和18岁的被试学习12个词表,这些词表由6个类别词表和6个DRM词表组成,同时对词表的BAS进行控制,12个词表可以分为高BAS和低BAS两组,随后让被试进行自由回忆。结果表明,无论是类别词表还是 DRM 词表,低BAS的词表均产生更少的错误记忆;对于高BAS的词表,错误记忆的年龄主效应显著,错误回忆出关键诱饵的数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但是对于低BAS的词表,四个年龄组的错误记忆均没有显著性差异。为了进一步确定BAS的作用,研究者在实验二中同样选取了 12个词表(6个类别词表和6个DRM词表),并对这些词表做了两种处理。第一种处理是将词表中BAS最高的一个词剔除,这样词表的BAS总和将会下降;第二种处理是将词表中的BAS最低的若干个词剔除,并确保剔除这些词之后词表的BAS总和与第一种处理的BAS总和相等。随后,将5岁、7岁、11岁、18岁的被试随机分成3组,分别学习三种词表:第一种是没有经过剔除的词表,第二种是剔除了一个词的词表,第三种是剔除了若干个词的词表,被试学习完词表后进行回忆测验。结果表明,无剔除词表组的错误记忆数量显著多于其他两组,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被试的错误记忆明显增多。但是对于剔除掉一个和若干个词的词表,两者的差异并不明显。虽然这两组中错误记忆仍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但是增长的趋势很缓慢,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被减弱。
关联激活理论还假设,通过一些实验控制干扰被试的有意识加工,妨碍其主动建立语义联系,可以减少儿童的错误记忆,但是却不能减少成人的错误记忆;相反,通过另一些实验控制帮助被试主动建立语义联系,则可以增加儿童的错误记忆,却无法增加成人的错误记忆。这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主动建立语义联系的过程逐渐被自动化的联想激活过程所取代,两类实验控制的效果逐渐减少。到底是不是这样呢?Otgaar,Peters和Howe(2012)采用注意分配任务,给7岁、11岁以及平均年龄为 21岁的成人学习 10个词表,其中一半被试在学习阶段需要完成注意分配任务,即每学一个词之后给被试呈现一个红色的笑脸或者绿色的笑脸,被试需要计算绿色(或红色)笑脸出现的次数,并在任务结束后将其报告出来。另一半被试在学习阶段只需要学习词语,无需完成其他任务,随后被试进行自由回忆测验,在纸上写下能够回忆出来的词语。结果表明,注意分配任务能够有效减少两组儿童的错误记忆,但却无法减少成人的错误记忆,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在注意分配的条件下更为明显。Otgaar等人提出,在注意分配条件下,由于认知资源有限,被试在学习过程中无法对词语进行组织或更深层的加工,儿童无法依靠原来的有意识加工来建立词表和关键诱饵之间的语义联结,所以错误记忆会更少。但是成人的错误记忆源于无意识的联想激活,关键诱饵在词语呈现时已经被自动激活,因此注意分配任务无法减少成人的错误记忆。
在另一项研究中,研究者将 DRM 词表改编成一个故事,帮助儿童建立起语义联结之后,增加了儿童的错误记忆(Howe &Wilkinson,2011)。研究者给被试学习8个DRM词表,其中一些被试按照传统的 DRM 任务进行词表的学习和再认,另外一些被试则学习 8个短篇故事,例如对于以“水果”为关键诱饵的DRM词表,故事是这样呈现的:“Sarah和爸爸一起出去购物,妈妈给了他们一张清单,他们必须买许多蔬菜,莎拉并不喜欢它们。一走进超级市场,Sarah就决定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买下来。首先,她拿了橙子和猕猴桃,爸爸告诉她这两种属于柑橘类。接着她选了成熟的梨子和香蕉,因为它们已经变黄了。最后,Sarah还将草莓和樱桃放进了篮子里,爸爸告诉她这里的任何一样都可以做成果汁,也可以用它们做成沙拉装在盘子里,再加上一杯鸡尾酒就可以组成了美味的下午茶了。”(文中带下划线的部分即为DRM词表中的单词)。学习完故事之后进行再认测验。结果表明,相比学习词表的被试,学习故事的被试对关键诱饵的错误再认率更高,两种条件下错误记忆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上升,但是在学习故事的条件下,被试的错误记忆呈现出较小的发展性变化,该结果支持关联激活理论提出的假设。
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效应已经被很多研究证实,无论是模糊痕迹理论还是关联激活理论都认为这种“越长大,错误记忆越多的现象”是一种认知成熟的结果。所不同的是,模糊痕迹理论认为主要是由于儿童与成人的要义提取能力差异以及任务的特异性(即当前任务使得个体无法利用字面痕迹)所造成的,而关联激活理论则认为是二者在自动激活扩散功能上的差异造成的。两种理论均有大量的实证研究支持,对许多现象的解释也具有说服力,两种理论之所以存在争论,主要是因为:第一,模糊痕迹理论强调错误记忆产生的双重加工过程,而关联激活理论则持单一加工过程的观点,两类研究并没有使用相同的关键变量,这使得其结果很难进行比较。例如支持模糊痕迹理论的多数研究均引入了字面特征这一变量,即通过控制个体形成字面痕迹的难易程度来改变错误记忆的产生和发展趋势,然而这一变量在支持关联激活理论的研究中并没有被使用,取而代之的是返回关联强度这一变量,正是这种差别使得两种理论各执一词。第二,两种理论所关注的记忆过程有所不同。模糊痕迹理论不仅涉及到记忆的编码阶段,还涉及到记忆的提取阶段。例如,模糊痕迹理论中的字面痕迹不仅产生于记忆的编码阶段,而且有利于个体在提取阶段对学过项目和未学过项目的区分。而关联激活理论所提出的自动化激活过程则偏向单纯的编码过程,即个体在编码阶段将未学过的项目进行激活。
两种理论之间的差异体现了各自的优势和特色。模糊痕迹理论从双重加工的角度来解释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通过两种不同认知能力的发展过程来解释错误记忆的发展性变化,既说明了要义提取能力的发展对错误记忆的促进作用,也涉及了字面特征加工能力的发展对错误记忆的抑制作用。这样的理论结构在解释错误记忆的发展时更加全面。而关联激活理论的优势在于将单一的语义加工过程进行模拟和量化,引入了BAS这一变量来模拟关联性语义激活的加工过程,并通过该认知过程的发展规律来解释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这样的做法更加严谨,所得出的结果也更有说服力。不过,两种理论也各自存在一些不足。模糊痕迹理论存在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对要义痕迹进行精确地定义,在该理论中,要义痕迹可能是项目之间关系、一系列项目的主旨、也可能是与项目语义相近的概念。我们无法确定要义提取能力到底是哪一项认知能力,从而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项认知能力的发展导致了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针对这个问题,未来的研究应该更加清楚地给出要义的定义,例如将“要义”定义为“一系列项目的主旨”,那么在选取实验材料时,则应该首先排除项目之间存在密切相关或项目之间语义非常接近的材料,之后再选取那些能够提取出主旨的学习材料,这样的操作可以让我们探讨提取项目主旨这一能力对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有什么样的影响。模糊痕迹理论存在的第二个问题是没有分清不同种类的字面痕迹对错误记忆的影响,该理论假设,如果实验材料能够让被试有效利用字面痕迹,那么被试的错误记忆会减少,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也会消除。但是有研究表明,并非所有的字面痕迹都能够降低错误记忆,有一些字面痕迹反而会增加错误记忆,使得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更加明显(刘泽文,郭谦,葛列众,2010b)。因此,未来的研究应该对字面痕迹的类型进行区分,进一步了解某种字面痕迹的加工能力对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关联激活理论的局限在于,该理论认为自动化的联想激活机制随着年龄的改变而改变,从而导致了错误记忆的发展性变化,然而在上文提及的研究中,即使控制了实验材料,使得其具有低的 BAS,却仍然出现了发展性逆转的现象。这种现象反映了两个可能存在的问题:第一,自动化的联想激活并不是导致错误记忆产生的唯一原因,造成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并不仅仅是由于该认知功能的成熟所导致;第二,BAS并不能完全反映出自动化联想激活的过程,单纯使用BAS作为量化指标存在缺陷。基于此,未来的研究可以针对这两个问题对该理论进行完善,例如可以在Nelson等人(2004)所制作的词库中选取诸如同义关系(synonymy)、分类性(taxonomy)或向前关联强度(forward associative strength)等与语义激活有较大关系的变量来进一步量化自动化联想激活的过程,依据词库中所给出的具体数值将变量划分为不同的水平,同时控制选取词语的 BAS,组成不同水平的配对材料(如高同义关系-高BAS或低同义关系-高 BAS等),考察这些配对材料对错误记忆及其发展趋势的影响。除此之外,关联激活理论忽略了项目的可区分性(Distinctiveness)对错误记忆的影响。因为按照该理论的预测,学习项目的激活所导致的激活扩散是自动化的、不可控制的,那么只要学习项目之间具有高的返回关联强度,这种激活扩散必然会导致错误记忆的产生。但是有研究结果显示,当学习项目具有明显的可区分性时,个体的错误记忆则大幅度减少,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也几乎消失了(Holliday et al.,2011;刘泽文等,2010a)。项目的可区分性是否干扰了编码阶段的联想激活,还是让个体在提取阶段拒绝了错误记忆,个体对具有可区分性的刺激的加工能力是否会随着年龄的改变而改变从而对错误记忆的发展造成影响,这些问题均有待解答。
错误记忆在当代的心理学研究中已经不再被视为记忆系统的副产物,其发展涉及到多种认知功能的改变,尤其是与语言和意义相关的认知功能的改变。模糊痕迹理论和关联激活理论通过介绍不同的认知功能或者认知机制来解释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虽然两者存在分歧和争议,但是其共同目标均在于找到一个更加完善的错误记忆的发展模型,利用这些发展模型的优势进一步研究以记忆、语义为基础的高级认知过程。例如,Howe,Garner,Charlesworth和Knott(2011)在研究中指出,如果个体在编码阶段产生了错误记忆,说明项目中未呈现的关联性语义被激活,这种过程将会启动某些基于洞察力的(insight-based)问题解决方案,从而更快地解决问题。Reyna和Brainerd(2011)也将模糊痕迹理论用于解释决策中的框架效应,认为人们之所以出现某些决策偏差是因为提取了刺激材料中的要义,他们在后续的研究中也发现了决策偏差的发展性逆转现象(Reyna,Chick,Corbin,&Hsia,2014),这一点与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类似。可见,研究错误记忆的发展性逆转及其成因具有重要的意义,未来应该基于两种理论的优势和不足,进一步完善错误记忆的发展模型,并将其应用到更多与之相关的高级认知过程中。值得一提的是,国内关于错误记忆的发展性研究很少,而汉语在语言和意义上与拼音文字有很多不同之处,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群在错误记忆的发展上是否与以拼音文字为母语的人有差别?以汉语为实验材料是否与以拼音文字为实验材料有区别?这些问题都需要进一步的回答。另外,国外的研究在选择词表时,可以从一些标准的词库中进行选择,在这些词库中,每个词语均有详细的属性,如返回关联强度、向前关联强度、词频、词语长度等等(Carneiro,Garcia-Marques,Fernandez,&Albuquerque,2014;Flegal &Reuter-Lorenz,2014;Roediger,Watson,McDermott,&Gallo,2001),这使得国外的研究在探讨词表的关键变量和控制无关变量时能更加出色,而国内尚未有研究将汉语中的部分常用词语的各种属性整合到一个词库中,未来的研究应该完善这部分工作,以方便其他研究参考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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