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龙 赵宗淑
如果从新中国建立之时算起中等职业教育已走过了60多年的历程,从改革开放算起也已走过了30多年,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新中国建立之前,中等职业教育属于技术教育的范畴,实际上不少相当于今天的高等教育,不少技术学校也已成为了今天的大学,在20世纪50年代普通中等专业教育还称为技术教育,而技工教育基本可以说是从新中国建立后才开始的,新中国建立之前,我国产业工人主要靠学徒来培养。在这60多年里,中等职业教育曾经有过多少辉煌,对新中国的建设其贡献也是无法衡量。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就像新中国建立后建立了大量的技工学校,使通过学徒培养工人的方式逐步淡出了技术含量高的工业领域一样,今天中等职业教育也同样会随着产业技术的升级逐步谈出许多行业和领域,逐步被高等教育所替代,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无论多么地留恋,多么地难舍,都难以阻挡历史发展的潮流。从这个意义上说中职就是中职,它就是教育的一个层次,它能起到什么作用是由历史背景所决定,它与经济社会环境息息相关。中职就是中职,意味着它是历史的产物,它的兴衰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中职就是中职,尤其是以培养机器操作技能为主的中职教育,它是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而开始的,生产技术毕竟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从工业革命开始,尤其是以电子技术为标志带来的工业技术进步与升级从20世纪以来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我们之所以在建国以后那么多年里似乎可以依赖中等职业教育供给人才很好地进行生产,是因为我们在长达30多年里就没有过产品升级换代,“三十年一贯制”是改革开放以前我国工业现状的典型描述。深深的记得,20世纪80年代初期曾使濒临破产的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起死回生的美国传奇人物李·艾柯卡1987年访问中国,在参观了我国一汽等汽车厂后在人民大会堂做了报告,其中一段话的意思是,他参观了我国汽车制造厂后,使他想到了美国20世纪40年代的汽车制造厂的生产情景。这就是当时我国工业化的基本水平,毫无疑问,在那个时代,世界大多数技术工人都是靠中等职业教育培养供给的,所以,在新中国建立以后长达几十年的发展中,三十年的产品一贯制毫无疑问地对中等职业教育的发展没有什么威胁和挑战,这是中职教育辉煌的基本历史背景。
中职教育辉煌还得益于我们的制度背景,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国脑体倒挂是非常严重的,那时脑力劳动者收入普遍低于体力劳动者,当时民间流行的说法是,“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例如,两个初中毕业生,其中一个上中职后即参加工作,另一个读完大学才参加工作。大学毕业生的工龄就比中职毕业生少了3年或4年,本科毕业生参加工作的月薪低于已经工作了3年或4年的中职毕业生,而这个差距大学生也许到老也无法赶上。因为企业国有化、铁饭碗、产品一贯制背景下产品一直是短缺的,生产一线是第一位的,所以生产一线人员工资高理所应当,带来的结果却是我国工业化水平与世界发达国家水平的差距越来越大。
中职就是中职,意味着它的适应能力与高端技术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可以看看职业教育界引以为豪的李斌成长史,李斌是上海电气液压气动有限公司液压泵工段长,曾五次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两次荣获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先后获得过全国十大杰出工人、中国青年五四奖章、中华技能大奖、全国知识型职工标兵、全国十大高技能人才楷模,是我国技能型人才的骄傲,是现代蓝领的楷模。我们可以简单地了解一下他的成长过程,李斌1980年技校毕业,在工作过程中他刻苦学习机械加工技术,利用业余时间,自学了高中课程。1982年,他走进上海电视大学,花三年时间攻读机械工艺与设备专业。1998年他又进入上海市第二工业大学机械电子工程本科专业学习,又用了三年时间获得工学学士学位。如果他没有刻苦学习,恶补高中课程、大学课程,还是否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高端技术人员?事实上对李斌工作的定位就应该是技术人员,他的工作还是工人岗位的范畴吗?他只所以一直被称为工人,毫无疑问这是计划经济体制下对人员身份划分的延续。在企业本来就存在岗位的差异,生产人员也应该由简单岗位到复杂岗位不断晋升和流动,一直到达高端技术或管理人员。但由于计划经济体制下对人员身份的划分,你原来是个工人,就应该一直是工人,无论你有多高的技术和多高的技能,你要成为技术人员那叫以工代干,这都是我国建国以来人为地把我国劳动人口分为干部身份、工人身份、农民身份的惯性使然。我国的国营企业就像一个浓缩的行政机构体系,同样也把企业员工分为干部、技术人员、正式工人、临时工等,他们想沿着岗位晋升和流动存在着身份限制的门槛,这造成了我国企业工人内部流通和晋升渠道不畅,也阻碍了企业技术工人的成熟和向高端人才的发展。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国产业技术工人中高技能人才就会一直缺乏。在这里还想讲一个例子,她是大学的一位老师,她最初的学历是中师,学习的是学前教育专业,当她了解到学前教育并非那么简单后,随后就考入专科学校进一步学习,专科学习结束后又参加了专升本考试,到本科院校学习,本科学习结束后又考取了学前教育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很荣幸地到了一所高校工作。也许有人会说,一名中职生能够到大学工作她很幸运,似乎可以说她是中职毕业生的楷模,也似乎可以说读中职还是有很好的发展前途的。但必须说的是,她也是中职的受害者,她本来就是一名优秀的学生,中招成绩属于顶端的那批学生,由于当时的城乡二元体制,一个农村孩子能够上一个中师,有一个饭碗,就比外出打工好多了,这是当时不少农村家长和孩子的想法。实际上,中职生源向农村转移的时间远不是1998年普通中等专业学校并轨之时,自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中职生源全部转向以初中毕业生为主的时候就开始了(改革开放初期普通中等专业学校招收高中毕业生)。如果她没有去上中师而是选择了读普通高中,按照正常状态她可以考取211或985之类的高等学校,她的命运又会怎样呢?事实上,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师毕业生的命运一直是很坎坷的,那批人本来是那代人中的优秀者,中师毕业后往往进入农村学校的比较多,工资低、生活艰苦是一种现实,既无法逃避、也无可奈何,但随着形势的发展,他们的烦恼越来越多,学历不达标需要补偿学历的是那批人,教育技术发展了需要培训的还是那批人,他们生活在无穷无尽的学历缺陷的恐慌之中。我国的教育部门都感到中师已经不能适应教育发展的要求了,所以,早在1999年发布的 《关于师范院校布局结构调整的几点意见》就提出:“从城市向农村、从沿海向内地逐步推进,由三级师范(高师本科、高师专科、中等师范)向二级师范(高师本科、高师专科)过渡。”2002年2月《教育部关于“十五期间”教师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意见》进一步明确提出 “各地中等师范学校根据需要和可能或者升格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培养专科学历小学教师;或者并入高等师范专科学校或建立初等教育学院;也可以改为教师培训机构或其他中等学校”;西部和少数民族地区根据地方实际,继续办好一批中等师范学校。”这意味着以培养中小学教师为目标的中等师范教育基本终结,原有的中等师范学校有的改为了普高,有些改为了幼儿师范教育。从目前看,中职层次的幼儿师范也难以持续很长时间,即使这样,我们取消中等师范教育比西方国家也已经晚了一个世纪。事实上,按照今天的高等教育规模,专科毕业生就很难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了,可以想象,在中学阶段自己本身学习就不是很理想,他们毕业后怎么能够很好地去教授学生呢?同样,随着生产技术水平的不断升级,经济领域的技术越来越复杂,它们不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吗?我们再回头说那名老师,尽管她通过努力来到了大学,但高中阶段数理化等基础知识的缺失一直会影响着她后面的学习和发展,她还是需要去补学。我们知道,人的一生是有学习敏感期的,在青少年阶段对知识的学习是最快的,它不仅仅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是丰富思维,影响着人一生对事物的理解,影响着思维方式的形成。
今年5月份,国务院印发了《中国制造2025》,不少仁人志士似乎再一次看到了中等职业教育的春天,是不是这样,我们可以看看《中国制造2025》拟大力推动突破的重点领域:一是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二是高档数控机床和机器人,三是航空航天装备,四是海洋工程装备及高技术船舶,五是先进轨道交通装备,六是节能与新能源汽车,八是电力装备,九是农机装备,十是新材料,十一是生物医药及高性能医疗器械。这些领域我国都有,要实现突破意味着什么,那是要成为世界领先水平,如果靠大力发展中职教育就解决了,我国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几十年了,怎么没有解决问题呢?毫无疑问这些行业的产品将更为先进,技术将会更加复杂,需要具有更宽、更深、更扎实的理论基础、具有更高的学习能力的技术和技能人才来支撑。
中职就是中职,意味着它是教育结构的一个层次,或者说是专业教育结构的一个层次,但它还是教育,教育不是万能的,教育只能起到教育的作用,用教育难以解决社会的现实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们又一次开始在农村大规模地建立职业学校,有一个基本假设在里面,那就是通过在农村建立职业学校,农民新生代可以通过农业生产技术的学习更好地留置在农村,农民新生代可以通过农业生产技术的学习回到农村发家致富。但这两个目标似乎都没有任何成效,从20世纪80年代始剩余劳动力转移步伐的快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农民外出步伐的坚毅也超出我们的想象,尽管存在层层阻拦,层层的不公待遇,甚至威胁到生命。孙志刚事件也许已经被人淡忘,但孙志刚事件却永远留在了中国发展历史的长河中。从孙志刚事件可以看出农民外出打工是多么的艰难,孙志刚事件之所以成为事件,是因为孙志刚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一个大学毕业生在流动中还存在这样的待遇,可以想象一般的农民是什么样的境况,背后还有多少个孙志刚谁也说不清楚,但类似事件却从来也没有阻挡住农民外出的步伐。孙志刚事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孙志刚用生命让农民卸去了长期以来套在身上的枷锁:《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被废除了。有人为孙志刚写了墓志铭:“逝者已逝,众恶徒已正法,然天下居庙堂者与处江湖者,当以此为鉴,牢记生命之重,人权之重,民生之重,法治之重,无使天下善良百姓,徒为鱼肉;人之死,有轻于鸿毛者,亦有重于泰山者,志刚君生前亦有大志,不想竟以生命之代价,换取恶法之终结,其死虽难言为舍生取义,然于国于民于法,均可比重于泰山。”也可以说,以孙志刚事件为标志,农民流动的壁垒在2003年就被彻底的打破了,目前,招工的广告贴满了农村的大街小巷,农村劳动者的流动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界限,我们在农村建立职业学校希望让农民通过到职业学校学习农业生产技术后再回到农村发家致富的目的都不存在了,也毫无意义了。从目前看,农村收入的提高从整体上说还主要是外出打工获得的现金收入,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村职业学校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中职就是中职,不意味着我们为了发展中职可以牺牲公平为代价。作为一个公民,任何人都有对自己接受何种教育进行选择的权利,作为公共服务的教育,我们应该为每个人提供最基本的教育服务,这是公共服务的基本要求。为了发展中职,采取各种措施,如限制普高的发展、限制普高的招生、通过学籍限制学生的普高和中职身份转换等等,都会带来社会公平问题。我们知道,接受教育的程度直接影响着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晋升通道,通过限制普高招生就意味着我们人为地对一些人设置了通向公平的障碍,之所以在这里强调这个问题,是因为目前的这些措施对农村学生所带来的障碍更大,不需要太多的推理和证明,中职学校的主体生源是农村学生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对于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讲,他们没有什么社会资源,他们是当今社会最底层的群体,教育可以说是他们在社会晋升中唯一可以使用的工具,上大学权利的剥夺意味着他们只能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教育公平问题对当下社会好像没有什么影响,但它对一个社会的长期发展、对一个社会长期的稳定是不可或缺的。当前,一些报复社会的恶性案件频频发生,实际上就是社会公平问题导致的社会问题的反映。我们需要使社会各阶层之间更容易流动、更有规则的流动,只有合理化流动的顺畅,才能消解官民之间、贫富之间、强弱之间的结构对立,这就需要从一个人的基础公平开始做起,那就是不能无缘无故地、随意地剥夺他们对接受教育的选择权。
中职就是中职,不意味着就要马上取消它。从目前看,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中职都有其生存的空间和必要。当前,中职的主体生源在农村,实际上是农村义务教育质量低下的一个反映,农村义务教育的提升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与其说中职对经济发展多么重要,不如说中职对弥补农村义务教育质量低下是一种多么重要的补救措施,毕竟在这个学习敏感的时期,那些在义务教育中失去学习能力的学生通过另外一种学习方式可以获得一些生存的技术知识和技能,提高他们自身走向社会的基本能力,增强他们走向社会的自信心,有效预防青少年过早走向社会而存在的风险。
农村职业教育杂谈这组文章到本篇就要结束了,怎么写一段结束语已经考虑了好长时间,仍然没有找到适合的语言,但还是想到了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莫罕默德2001年10月20日在上海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高峰会议CEO峰会上的一段讲话,总感觉这段话耐人寻味,不妨引用到这里作为本文的结束,也作为本组文章的结束语:
“邓小平先生曾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的实际意义是: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我们不能依靠理想,不管那是多么高尚;不能依靠期望,不管我们多么确信;不能依靠传统的智慧,不管它多么被大众所认同;不能依靠宗教学家的布道,不管他们所说的多么崇高;不能依靠思想家们的理论,不管他们多么有说服力。我们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得到真理。”
“邓小平先生还说过:不管是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这句话的简单意思是:我们应当务实,应当更实用主义一些。这并不意味着为了某一个结果,我们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它确实是在告诉我们,应当重视结果,重视我们社会发展的真正目标。我们不应过度坚持和固守于特定的某种手段和方式,而忽略了我们实际要达成的目标。如果结果是不好的,那么追求一个似乎很完美的过程,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应当做好准备,随时根据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步伐。一双鞋不可能适合所有的脚,每个人都应当找到一条适合于自己的道路。当一条路不再适合我们的时侯,应当立即选择一条新的路。”
[1]孙志刚事件[EB/OL].http://baike.baidu.com/link?url=LHsAPNwO6WNMGoG6oGgDZyk71Ox2a9K5u 2TKCyING_nuRsuN4D724h45JA6KDpkYflY76j2q VAz3nWeEdcl7ra.
[2]吴玉宗.服务型政府:概念、内涵与特点[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4(2).
[3]马哈蒂尔·莫罕默德.全球化与共同发展[N].李单,译.中国经济时报,2001-11-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