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内战争狂热的形成及原因

2015-01-31 14:03史桂芳

史桂芳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89)*



日本国内战争狂热的形成及原因

史桂芳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89)*

摘要:侵华战争时期,日本政府为了动员国民支持战争,通过舆论宣传、控制国内产业团体、开展“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等方式,把国内生产、国民生活全部纳入侵略战争轨道。由于日本政府的政治控制、媒体的煽动,“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日军占领南京以及日本偷袭珍珠港后,日本国内都曾经出现过“举国”的战争狂热。日本国内,从稚气未脱的孩童到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从政府官员到普通工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战争的支持。不了解事实真相的日本国民从各个方面支持战争,是日本侵华战争长期支撑下去的重要原因。多年来,我们一直将日本政府与其民众区分开来,认为日本政府负有发动战争的责任,强调日本普通国民也是战争受害者;但是,也能因此忽视日本国民对战争的支持。日本国民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卷入,客观上都支持了侵略战争,他们既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因此,有必要对战争时期日本国民与政府、与战争的关系作深入探讨,更加全面、客观地认识战争的复杂性。

关键词:国防捐款;产业报国;兴亚奉公;后方支援

1931年日本发动 “九一八”事变,开始了长达14年的侵华战争。战争期间,日本建立了法西斯政权,政府利用掌控的舆论进行蛊惑宣传,掩盖事实,声称日本出兵中国是因为其在中国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是中国军队挑衅所致。政府通过开展“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建立产业报国会、成立基层社会团体等方式,将不明真相的国民卷入战争体制中。卢沟桥事变后,中国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现了全民族抗战的新局面。中国抗战打破了日本“速战速决”的战略计划,使日本陷入长期战争的泥沼。随着中日战争的长期化,日本国小、资源匮乏的问题日益突出,战争导致日本国民生活水平下降,开始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出现了各种厌战的“流言蜚语”;另一方面,在“举国一致”的战争体制下,日本国民在战争的不同时期,以各种方式表达“爱国”情,支持军队“膺惩”“暴戾”的中国。应该说,日本侵华战争延续14年之久,与日本国民的支持是分不开的。研究战争时期日本国内的战争狂热,分析国民与战争的关系,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认识中日战争,更好地反思历史、汲取教训。

一、“九一八”事变后日本的“侵华排外狂潮”

日本觊觎中国东北已久。1895年日本通过《马关条约》夺取了辽东半岛,由于三国干涉,日本不得不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抱定“卧薪尝胆”再把辽东半岛夺回来。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通过《朴茨茅斯条约》,取得了中国东北长春以南的权益。为了巩固对中国东北的统治,防止俄罗斯南下夺取自己在中国东北的侵略利益,日本成立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并决定大量向中国东北移民。1929年爆发了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并迅速波及日本,激化了日本社会的各种矛盾,政府把对外扩张作为解决国内问题之道。日本政府鼓吹中国东北对日本国防、生存的重要性,为鼓动国民支持政府对中国东北的扩张政策,报纸、电台等媒体大量阐述国民与军部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要求国民做军队的后盾。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自行炸毁南满铁道,反诬中国军队所为,借以进攻中国军队驻地北大营,“九一八”事变爆发。“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日本报纸、电台等重要媒体,无不诬蔑中国军队挑衅,认定中国军队炸毁“南满”铁路,威胁日本在中国东北的“合法”权益。

由于日本政府、媒体的煽动性报道,不明真相的日本国民认为中国军队侵犯了日本以“10亿国币、20万生命”得到的“合法”权益,要求膺惩“暴支”。有些青年受到战争蛊惑,要求到中国东北去保卫日本的利益,个别人因所属部队没有被派出征中国东北而采取极端行动,这种行动被媒体大加渲染:比如在第8师团,有两个士兵因为自己没有被派到满洲,竟然自杀。[1]这种极端行为经过媒体宣传,引发了更多青年人的“报国”情。日本退伍军人组织“在乡军人会”也积极配合战争政策,他们通过组织演讲会、报告会等形式,讲述出征士兵的“英雄”事迹,唤起国民对中国东北的关注,对政府政策的支持。

在政府和媒体的鼓动下,日本国民纷纷参与捐款、捐物、慰问前线士兵家属、到神社祈祷等活动,以各种方式表达对日军行动的支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战争狂潮。《东京日日新闻》《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大报,都在显著位置刊登各界寄慰问信、慰问袋、慰问金的消息,诱导更多的人支持战争。“满洲事变(即“九一八”事变)突发后,南陆相、金谷参谋长的办公室自不必说,就是报社的桌子上,也堆满了从全国各地送来的血书、慰问袋,其中不乏中小学学生平日积攒的零用钱。截止25日共收到慰问信2万余封,现金2千余元。”[2]

“九一八”事变后,一向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纷纷参与各种社会活动,表达对战争的支持。1932年,在大阪成立了“国防妇人会”,该会表示妇女要为“圣战”作贡献。到1934年底,该会会员达到123万人。1932年10月24日,“大日本国防妇人会”成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大阪“国防妇人会”作为“大日本国防妇人会”的分支机构开展活动。“大日本国防妇人会”在全国各地建立支部,从事后方支援活动。此外 ,“九一八”事变前就存在的一些妇女团体这时也迅速膨胀,如1931年初成立的“爱国妇人会”,“九一八”事变后会员迅速增加到100多万人。

“九一八”事变后成立的各种妇女组织,几乎个个都热烈地呼吁,号召妇女从厨房、家庭走出去,走向社会,贡献一己之力。各个妇女团体主要进行慰问军属、探视战场返乡的士兵、制作慰问袋、书写慰问信等活动,表达“报国”之志,起到了稳定后方、稳定军心的作用。

“九一八”事变后,有个别妇女以死表达支持战争,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大阪步兵井上清一的新婚妻子井上千代子。为了让即将去中国东北作战的丈夫毫无牵挂地出发,在井上清一出发的前一天,井上千代子竟用短刀自刎身亡。人们在她的遗书中看到,她希望丈夫不要惦记家,要不怕牺牲,英勇作战:“只希望我能够保佑大家平安,为国效力。”井上千代子“为国献身”的事迹经报纸、电台广泛传播,成为“忠君爱国”的模范,被誉为“昭和烈妇”,祭祀在靖国神社。一些女青年主动要求到中国东北去,不再满足于仅在后方进行支持战争的活动,想直接为前线作战的士兵服务。有两名女公共汽车售票员写信给部队,表示要上前线从事伤员救护工作,一再要求“一定要去前线,让我们作战地护士”。[1]

各家报刊、电台大量报道前线日本兵的所谓“爱国”事迹,造成举国支持战争的局面。其中上海“一·二八”事变中,3名日本士兵手执掷弹筒冲向中国阵地。日媒广泛报道这一事件,目的就是要引发更多的国人支持战争。“肉弹三勇士”的事迹,还被谱写成歌曲,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日本政府利用国民的“爱国”之情,不断煽动战争情绪,很快就在国内形成了前所未有的举国支持战争的狂潮。日本国民不了解事实真相,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报国”之志,他们是被日本政府所诱导、利用的,在客观上协助了侵略战争。

二、全面侵华战争时期的“奉公”活动

1937年7月7日,驻丰台日军以演习中一名士兵失踪为由,要求进宛平城搜查,遭中国方面拒绝。在中日双方交涉之时,日军炮轰宛平城,挑起了卢沟桥事变。卢沟桥事变后,日本政府多次召集议员、财界、舆论界的会议,“本着朝野一致应对事变之目的,召集言论机关代表、贵众两院议员、财界代表齐聚首相官邸,言明政府的方针,要求与政府合作。又召集产业界、农会、产组、思想关系等各方面代表会议”。[3]日本报纸、电台等主要媒体的代表表示与政府协调,在舆论上配合政府的对华政策。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各大报纸都抢在第一时间加印“号外”,称“日支两军交战,支那兵非法射击”,“8日凌晨零时,我驻屯部队在北平郊外卢沟桥附近进行夜间演习,遭来自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二零九团数十发子弹的不法射击。现地交涉破裂,双方正处于交战中”。[4]这份报道貌似客观,但是,稍加注意就可以发现它认定卢沟桥事变是中国军队“不法射击”导致,断定责任在中国方面。各大报纸的报道,无不指责中国军队挑衅、肆意扩大实态,使现场交涉不断出现困难。读者看到这样的报道后,纷纷谴责中国军队“无理”,有人主动到陆军省、报社捐款,主动去慰问出征士兵家属,表达“爱国”心,对主动“挑衅”的中国军队不满,支持政府“膺惩”中国。

《朝日新闻》《日日新闻》《读卖新闻》等大报都开辟了国民“国防捐款”专栏,每天更新捐款人姓名、捐款数额等信息,并配以煽动性语言,增强示范效果。“在北支风云险恶之时,全国出现了高昂的爱国热。人们捐款、慰问出征官兵,表达一片赤诚之心。14日早晨到中午4个小时的时间里,送到陆军省的恤兵金就达到23 110元33钱的巨额。”[5]《朝日新闻》还发起全国范围内的“军用机捐款运动”,倡议“现在时局处于关键时期,更需要举国一致。朝日新闻社坚信这个活动必定得到国民的热情支持”。[6]战机在现代战争中具有作用重要,日本战机少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需要国民挺身而出为国分忧,勇敢地承担国防责任,实现“航空报国”。“军用机捐款运动”立即得到各阶层的支持和响应。倡议发起第二天,就有人送来捐款。编辑、记者们忙得不可开交,连午餐都顾不上吃。“21日下午仅东京市内捐款就突破15 400元,学生、职员、工人、家庭妇女等,都响应捐款运动,表达国民真实感情。”[7]“军用机捐款运动”用途明确,与之前的零星捐款不同,出现了不少捐巨款的大户,“大日本电力社长以个人名义捐款1 000元,以公司名义捐款2万元,以帝国电力名义捐款5 000元,合计捐款26 000元。日产汽车5 000名职工捐款2 000元”,[8]“东洋纺织会社捐款5万元,该社职员捐款3万元,兵库县阿部孝次郎捐款2万元。截止到今天4点,东西两社(指《朝日新闻》在东京、大阪的分社)共收到捐款44万1 341元65钱。大阪制钢株式会社又捐款1万元,松下电器株式会社社长松下幸之助个人捐款1万元,该社职员捐款5千元。这样的巨额捐款接连出现,截止下午6点,捐款数额突破50万元”。[9]被称为日本“经营之神”的松下幸之助言称“担负起贡献社会的责任是经营事业的第一要务”,而所谓的“贡献社会”就是支持侵略战争。

1937年12月13日,日军占领南京的消息传到日本,股票价格急剧上升,有不少人因此发了大财,成为名符其实的暴发户。翌日,东京数十万人上街游行庆祝,就连小学也放假一天。著名化妆品公司钟纺株式会老板津田信吾声称:“期望军队打到南昌、汉口、成都,直到蒋介石举手投降,我们将提供部队所需要的一切。……按照现在的样子前进,一年就可以解决问题,这似乎是快了点,悠着点吧。”[10]有人认为日攻占了南京,征服中国的目的即可达到,“今后随着蒋介石政权没落,日本将在中国实行大跃进,呈现出年末金融安定、国内购买力上升,对战后发展寄予无限希望的社会景象”,[10]希望日军一鼓作气,取得更大的战绩。

为了动员国民支持战争,1937年8月24日,日本政府通过《国民精神总动员计划实施纲要》,要求国民发扬“增强举国一致,尽忠报国的精神,不管事态怎样发展,战争如何进行,都要保持坚忍持久的精神来克服困难,实现所期之目的。希望增强国民的决心,实行彻底的国民实践”。[11]2999月11日,东京日比谷公园召开国民精神总动员大会,首相近卫文麿发表演说,要求国民“举国一致、尽忠报国、坚忍持久”,支持战争,开始实行自上而下的“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10月,成立了“国民精神总动员中央联盟”,会长由海军大将有马橘担当。这是一个半官方性质的机构,在各个道、府、县有相应的基层组织,会长由各级行政领导兼任。1938年4月,日本政府又颁布《国民总动员法》,以立法的形式,将国民卷入战争体制。

为了从物质上支持战争,日本政府成立了大日本青少年、海运、商业、农业、产业等行业的“报国”组织,把各种行业都统制起来。这些组织纷纷表示“要赤诚报国,尽力保障后方国民安定,保障各种军需物品的供给,克服困难,为国运兴旺作贡献”,[11]304改变以往只顾个人利益的行为,“从国家的角度实行商业本来的配给机能,确立国防国家需要的配给组织”。[11]353各个妇女团体也根据“报国”要求,开展了多种形式的“妇人报国运动”。她们组织演讲会,号召捐献钱物,过节俭生活,开展扶助军属、慰问伤兵、到神社祈祷等活动。1941年8月,“日本爱国妇人会”“大日本国防妇人会”合并成“大日本妇人会”,组织国内2 000万20岁以上的女子,并在朝鲜、中国台湾、库页岛、南洋群岛等地建立相应的组织,在后方从事生产、“铳后奉公”支援等活动。

日军攻占武汉、广州后,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随着战争的长期化,日本国内劳动力不足问题日渐突出。1939年9月起,日本设立“兴亚奉公日”, 要求国民“具备真正灭私奉公、建设新的社会经济的精神”,[12]每月无偿为国家服务一天。国民在明治节(11月3日明治天皇生日)要参加遥拜皇宫、慰问前线军人家属等活动。“灭私奉公是日本的共同价值观,任何人都不能对舍弃一切私利而奉公怀有疑义。应该以义勇公的殉国之心去殉国,是我日本精华之所在”,[13]要求国民主动地为国家贡献力量。日本文部省颁布《臣民之道》,要国民彻底否定“私”:“我们平常的生活虽是自己的,但是,这也是在实践臣民之道。作为翼赞天业的臣民,其工作都具有公的意义。因此,决不能认为私生活与国家无关,属于自己自由而恣意妄为。即便一碗饭、一件衣服也不仅是属于自己的事情,即使在游戏、睡眠时候,也与国家须臾不分,是国家的组成部分。因此,我们自己在生活中,时刻不能忘记为天皇的国家服务。”[14]要求日本国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牢记自己是天皇的“臣民”,以为国尽忠为己任。

由于中国全民族抗战,日本“速战速决”战略破灭,不得不调整战略计划。随着战争的长期化,日本国内生活必需品供应十分紧张,肥皂、火柴、白糖、布料等都需凭票证供应,成年人主食每天只有330克,且副食品缺乏,国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为了支持长久战争,日本政府要求国民节约消费、半强制储蓄、停止增加工资、限制利润,无论生活多么困难也决不能降低军费,国民要有过艰苦生活、降低水准的准备。1940年 7月7日,日本公布《奢侈品等制造贩卖限制规则》,禁止制造绢制服装、戒指、领带及各种宝石类装饰品,禁止女性烫发,提出“奢侈是敌人”的口号。1940年10月12日,日本成立了大政翼赞会,首相近卫文麿任总裁。在翼赞体制下,国民全部被编入町内会、部落会、邻组等社区组织。这些组织实际就是战时日本政府控制国民的机构和工具,要接受内务省、警察厅的领导,定期召开会议,举行基层组织活动,主要是:动员国民购买国债、回收资源、义务劳动、慰问前线士兵家属、防空演习等。此外,这些组织也是发放配给物资的唯一团体,如果不参加基层组织,国民就无法获得基本的生活用品,进一步把国民强行卷入了战争体制中。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国内物资匮乏问题凸显。棉花主要被用于军事生产,日本政府提出“把纤维变成战斗力”的口号。由于票证已无法满足人民的基本生活需要,导致黑市交易猖獗、物价上涨,国民的反战厌战情绪增加,很多人不再关心“维护国体”,而是更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1940年代,日本各地都有抢购日常生活用品的风潮,出现了不满现状的“流言蜚语”,偷盗犯罪时有发生,国民处于惶恐之中,仅1944年一年,各级检察机构受理的经济犯罪人数就有165 945人,比1943年增加17%。[11]131为了稳定后方,日本政府开始镇压日本共产党的反战活动,取缔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学说,实行恐怖统治。

为了消除国民的不满情绪,报纸、电台等大力宣传国民应该具有“爱国心”,认为“我国国民现在为光明的希望应忍受痛苦。全体国民同甘共苦,共同体会飞跃前的忍耐时期,不如说也是一大快事”。[15]有人甚至打着科学的旗号,鼓吹“白米对健康不好”,“粗米不仅营养丰富,还能解决日本粮食不足的问题”,[16]更有报纸公开报道吃粗米能治好脊椎病的消息。为节约布料,有人呼吁,日本的传统服装必须改革,把和服长袖子改成一尺以内的短袖,不要厚厚的带子。日常服装采用结实的布料,不用丝绸或绣花布料。有报刊发表文章,要求日本人夏天不要再坐布垫了,直接坐在榻榻米上即可。在东北、北海道等特别寒冷的地方,冬天睡觉可以在榻榻米上铺两个垫子,其他地方一律只能铺一块。“衣服的膝盖和腰带最容易坏,衣服要上下身分开,穿两件裤子、一件上衣,这是时代的需要。女性服装要用扎腿式劳动服,逐步改男式和服裤裙为筒裤”。[17]随着战争的不断扩大,人少、兵员少的问题日益突出,后方劳动力短缺,家庭妇女也不得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日本的和服在劳动中显得很不方便,于是,扎腿式劳动裤子流行开来,成为成年妇女的标准服装。

为了掌控舆论,1943年又通过《关于确立战时国民思想的基本方案纲要》,“动员学者、思想家,阐明皇国之道。消除学问、思想中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彻底确立以真正日本精神为基础的各种学说,并渗透于实际的教育教化中”,[18]严格控制报刊、广播等新闻媒体。1943年,在内阁情报局第二部制定的《报纸等刊载限制事项》中,提出报纸、广播等媒体应重点宣传“我国是东亚的轴心国家,而其他国家是卫星国家,只有依靠我国的领导或培养才能获得发展”,[11]171严格禁止发表不满战争、质疑战争的言论。

由于战争长期化,日本政府制定的“速战速决”计划破产,日军占领南京后,国民所期待的“战后繁荣”并没有出现。随着战争长期化,日本国小、资源少的弱点日益突出,国民生活水平下降,日本国内的“厌战”情绪增长,“国防捐款”“奉公”热情减退。日本政府后来采用多种措施要求国民继续支持战争,但是,效果却越来越差。尽管如此,日本国内公开反对战争者仍属少数,国民在强制与半强制状态下,不得不从事“奉公”活动。

三、日本国民支持战争的原因

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其国内曾经出现“举国一致,尽忠报国”的战争狂热,特别是在“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日军占领南京、偷袭珍珠港成功等重要事件发生时,均出现过疯狂的支持战争局面。日本国民支持战争的原因很复杂,归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近代以降,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走上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成为亚洲强国;但是,在思想领域实行严格的控制,通过各种手段向国民灌输“神国”观念、“忠君”思想,严重地毒化了日本人的国民思想,使其缺乏自主辨别是非的能力。1889年,日本政府颁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宪法的核心就是主权属于天皇,日本天皇拥有比一般资本主义国家元首更大的权力,西方国家宪法中的国民在日本则被称为臣民,要求日本人忠于天皇。1890年,天皇颁布了《教育敕语》,要求日本人在家做“孝子”,在外做忠臣,遇到战争等关系国家命运的时刻,要挺身而出,为保卫“皇运”英勇战斗。近代日本,为天皇尽忠不仅是武士道的最高境界,而且是所有国民的最高道德水准。

日本政府还利用古代的神话传说和神道教,宣传大和民族是神造的民族,日本是天孙开辟的神国,天皇是神的直系子孙,是“天照大神”的后代,是从天而降的“现人神”;日本天皇“万世一系”,日本国体是世界上最优越的,“承接天照大神御魂的天皇是世界唯一天成君主”;[19]日本人必须忠于天皇,践行“臣民之道”:“国恩宏大,在天孙开辟之国,一切都是天子之物。生则沐浴天子之水,死则葬于天子之地,食之谷米、穿之衣物皆产于天子之土地。”[20]即使吃饭、穿衣时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天皇的“臣民”,要为天皇尽忠。近代日本政府就是通过神话天皇和日本优越的国体,来鼓吹民族优秀论的。日本人的思想被禁锢,“忠君报国”成为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

1930年代初,经济危机波及日本,社会矛盾尖锐激烈。只是政府极力转移国内民众的注意力,把民众的视线引向对外扩张,鼓吹日本在中国东北的利益是付出“10亿国币、20万生命”换来的,是“合法”的;中国人的“排日”运动威胁到这些“合法”权益,导致“九一八”事变发生。这些颠倒黑白的谎言极具蛊惑性,引发了“九一八”事变后席卷日本全国的战争狂热,甚至出现了以极端方式表示维护日本“生命线”的事件。1937年日军挑起卢沟桥事变后,舆论以歪曲事实的报道引起民众对战况的关注,以致1937年底日军占领南京后,东京数十万人上街举行庆祝游行。日本政府还从东西方文明对立的角度,鼓吹发动战争是为了抵御西方列强对东亚的侵略,为了维护“国体”,复兴亚洲,“帮助”同文同种的亚洲邻国驱逐白色帝国主义。这一系列思想控制、理论宣传,极具欺骗性。

其次,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后,为使国民支持战争,加大了对舆论、媒体的控制,强化了新闻审查制度,反战言论被沿革禁止,普通的国民,一般来说根本无法了解本国发动侵略战争的事实。日本全面侵华后,为了掌控舆论,1938年4月,日本政府颁布《国家总动员法》,“有权对报纸及其他出版物的内容进行限制直至禁止”。[21]当时日本媒体的报道是以是否有利于政府的侵略政策为准的,复员士兵只要谈及南京屠杀事件,就会被政府以“造谣惑众”的罪名处以数月监禁。1940年12月,日本成立言论统制机关“内阁情报局”,1941年1月又根据《国家总动员法》专门制定了针对传播媒体的限制令。1943年陆军报道部颁布《关于俘虏报道检查注意事项》,禁止报道“对俘虏进行体罚或裸体劳动等虐待俘虏的行为”和“用俘虏做苦役的事件”。[11]163

受制于政府的主要媒体大力宣传“国内即战场,国民即战士的纯战时观念”,[11]200号召国民养成简朴的生活习惯。报纸还大量刊登前线士兵为“保卫”国家英勇作战的事迹,报道各种“铳后”支持战争的状况,造成支持战争是国民应尽义务的氛围,鼓动人们支持战争。文学家大野苇平以徐州会战为背景,发表了歌颂“武士道”精神的小说《小麦与士兵》,并获得芥川奖。该奖在日本文学界有很大的影响力,该小说被日本吹捧为世界最高的战争文学。

最后,通过基层组织控制国民的言行,统制国民的生活物品,强行将国民生活纳入法西斯体制之中。随着对华战争的扩大,物资匮乏问题在日本日渐突出,物价持续上涨,人民生活水平受到了严重影响。日本实行生活必需品票证供给制度,票证的发放掌握在邻组、町内会、部落会等基层负责人的手里,这些基层组织被政府控制,参加者要参与“兴亚奉公”、慰问军属、募捐等活动,实际是胁迫国民支持战争。

1943年日本内阁通过了《关于确立战时国民思想的基本方策要纲》,“动员学者、思想家,阐明皇国之道,清除学问、思想中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彻底确立以真正日本精神为基础的各种学说,并且渗透于实际的教育教化之中”。[11]2001937年11月,中井正因介绍欧洲反法西斯运动遭当局逮捕;12月,加藤勘十、山川均等400余人因表示不支持战争也被逮捕;1938年11月,大内兵卫、美浓部亮等教授被捕入狱,一些反战人士,甚至日本共产党员如佐野学、锅山真亲等人,被迫放弃原来的立场,表示与政府的对外政策保持一致。由于当局的法西斯专制统治,日本国内的反战团体及其反战活动受到镇压,日本共产党的活动处于地下状态,无法在社会上形成影响力。因为缺乏统一的领导和目标,国民中的反战组织、反战活动难以形成规模,不能与政府分庭抗礼,这也是侵华战争期间日本出现“举国一致”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对日本国民与战争关系的一点思考

首先,战争期间日本国内的战争狂热是日本政府一手制造的。近代以来,日本政府向国民灌输的“皇国”观念成为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忠君”就等于“爱国”。政府在战争期间掌握着国家机器,控制着国内舆论,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了解战争真相的渠道,在客观上支持了战争,他们同时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政府是“举国一致”的策划者和实施者,老百姓是在政府的煽动下开始“爱国”行动的。1930年代,报刊、广播等传媒已经在日本国内普及,是普通国民了解国内外大事、社会动向、经济信息等方面的主要渠道。《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日日新闻》三大综合报纸,拥有庞大的读者群,广播电台亦拥有很多听众。“1925年7月起,每天早晨9点到晚9点,电台播报新闻、天气预报、音乐、广播剧等,有固定节目表。1930年代,电台听众超过100万。”[22]每当有重要事件发生,各大报纸都抢在第一时间加印“号外”,引发国民的关注。战争期间,政府更是动用一切宣传机器,极力鼓吹对外战争的“合法”性和“正义”性,胁迫国民支持战争——这是造成“举国一致”现象的根本原因。日本政府对战争负有最根本的责任。

其次,日本国民虽然是被动地卷入战争体制的,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客观上支持了侵略战争,这是中日战争持续14年之久的重要原因,日本国民是战争受害者,同时也应该反思其“加害”责任。中国人一贯强调日本政府、军国主义是侵略战争的发动者,日本国民也是战争受害者,强调中日关系要“向前看”:“你们已经陪过不是了。不能天天陪不是,是不是?”[23]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客气话,体现了中国政府和人民的战略眼光和宽广的胸怀。但是,日本国民不能因此就不反思那段历史——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他们对战争的支持都给被侵略国带来了危害。

日本人在回顾战争历史时,总是强调战争给自己带来的灾难,强调原子弹的可怕、战争的悲惨,而回避战争性质和原因,很少涉及日本发动战争给亚洲邻国带来的灾难,对被侵略国家的人民缺乏必要的理解与同情,缺乏自省精神。日本人既是战争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理应避免只谈受害,不谈责任,总是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例如,不少日本人把向东北移民当作解决生活危机的出路,除政府组织的官办移民外,日本民间团体也组织了自由移民。他们强占中国农民的土地,镇压中国农民的反抗斗争,危害了中国农民的利益。每当日军取得胜利,国内民众都会举行庆祝活动,祈愿日军乘胜追击。日本人对政府不满是由于战争呈现长期化趋势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并不是认识到了战争的侵略性质。试想,如果没有日本国民对战争的支持,日本侵华战争能够持续14年之久吗?当然,随着战争长期化,日本国内物资紧缺,衣料、砂糖、火柴等基本生活用品,均需凭票供应,生活窘迫导致国内的厌战情绪,这与日军胜利时的“爱国”狂热是两个层面的问题。无论是战场胜利进军时的极端排外狂热,还是长期战争造成困顿而出现的厌战情绪,日本国民都有浓厚的“被害”意识,普遍缺乏对“加害”责任的自省和反思。

最后,通过分析日本国民的表现,可以看出媒体、舆论的引导作用。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战争期间,日本主要平面媒体、电台都迎合政府的需要,片面、有煽动性地报道战争进程,将引发战争的责任推给中国,挑起国民的反华情绪和“爱国”热情。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各大报纸每天刊登中国“挑衅”日本“合法”的“特殊利益”的新闻,刊登各界人士踊跃“国防捐款”、做慰问袋、写慰问信、到神社祈愿、缝千人针等消息,特别是关于中小学生、年迈老者捐款的报道,有很强的“杀伤力”。当时,普通日本人只能通过报纸、电台等媒体了解战争进程,无从了解报道的真伪。民众以各种形式表达“赤诚爱国”之情,是被政府、媒体煽动的,日本政府是侵略战争的发动者,主要媒体在配合对外侵略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争期间,日本严格监管媒体、舆论,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思想被沿革禁止,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思想也遭封锁,站在反战立场上的日本共产党被迫转入地下。在严酷的专制体制下,知识分子、新闻工作者即使对政府政策持有异议,也不能公开发表,更无法阻止执政者把国家拖向战争的深渊。

总之,中日战争时期,日本国民是被动地卷入战争体制之中的,日本政府对发动侵略战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研究日本民众参与、支持战争的状况,不是认为大家都有责任——一亿分之一的责任近乎于零,所谓“一亿总忏悔”,近乎于谁也没有责任。“无论是香烟铺的老板娘还是东条首相,都有一亿分之一的责任”[24]——以大家都有责任,但谁都不承担责任来推卸战争罪责,而是为了更加全面地认识历史,还历史本来面目,从更广泛的视野认识中日战争,更好地反思历史,汲取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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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波)

The Formation and Reasons of the War Fever in Japan

SHI Guifang

(HistorySchool,Capital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089,China)

Abstract:During the war of aggression against China,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in order to provoke national support for the war, combined domestic production and every aspect of national life and put them into the track of invasion and war, through propaganda, controlling domestic industry groups, and the “national spirit” campaign, etc.. The war fever was everywhere in Japan after the Mukden Incident, the Marco Polo Bridge Incident, the Japanese troops occupying Nanjing, and the Japanese attack on Pearl Harbor, via the political controlling and deception of the media by the government. The people of Japan, from small children to housewives, from government officials to ordinary workers, had their own way expressing their support for the war. One of the major reasons that kept the war for a long time was the support from common people who were ignorant of the truth. We usually distinguish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from its people, emphasizing that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bears responsibility for the war, and Japanese citizens are but victims of the war. However, we ignore the fact that the war itself was supported by common Japanese people. Whether they were actively or passively involved, they, in a sense, supported the war, which made them both victims and perpetrators of the war.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tell the complex relations among the Japanese people and government, which may mean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war.

Key words:defense donation; industry serving; volunteering for the country; national backup of the war

中图分类号:K313.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2015)06-0026-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20世纪国际格局的演变与大国关系互动研究”(11&ZD133);首都师范大学2011协同创新项目“中文文明互动与比较”

作者简介:史桂芳(1961-),女,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史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5-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