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韬
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林黛玉进贾府》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宏伟的外观、精巧的布局、华贵的陈设,让读者目睹了贾府的尊贵奢华,而王熙凤、贾宝玉的盛装丽服,彩绣辉煌,五彩缤纷,使我们领略到了重量级人物出场时的绰约风姿。但细细品读,你会发现曹雪芹对林黛玉的衣着服饰始终不提一字,全文先后三次对林黛玉的肖像进行了描写,不管是在众人眼里.还是在王熙凤的眼里,抑或是在宝玉眼里,甚至整部《红楼梦》中也少有她的衣饰描写。是作者疏忽缺漏,还是有意为之呢?笔者认为这也许正是曹雪芹的匠心所在,他是有意用“避实就虚”之笔,让读者去感受黛玉的另样“神采”。
美的毁灭,是《红楼梦》主题的基本内涵。曹雪芹理想人物林黛玉则是这一主题最重要的体现。林黛玉进荣国府,是这幕悲剧的序幕。年幼丧母的孤女林黛玉,远道来贾府投亲,贾母疼爱女先逝,怜外孙孤单,在痛哭呜咽声中,迎接她的“心肝肉儿”。在这里,写的是荣国府合家出迎新客,写的是人间骨肉之亲爱与温暖,理应有一番欢喜和热闹的气氛。然而,细读此文,扑面而来的,却是一派辛酸与凄凉。林黛玉在叙述丧母的经过之后,又讲述自己如何得病,如何求医,怎样遇到癞头和尚,全是惨痛。人间至爱无过于母爱了,幼年丧母,乃是人间至悲。这种至悲之事由自己亲口叙述,该是如何的惨痛啊!幼年得病,“从会吃饭食时便吃药”,又是悲之极矣。由此,要癞头和尚度去出家——一个才三岁的幼女,要去做尼姑方能免病,更是悲不胜悲了。如此纤弱女子,孤苦伶仃,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假如重彩浓墨详绘其饰,势必使人物黯然失色,损削其凄凉之感。
在《林黛玉进贾府》众多女性人物中,曹雪芹唯独对王熙风作了十分精细的审视。不只写了她的容貌、体态.还细描了她的服饰、装束。从头饰、项饰到裙饰,从上穿、外罩到下着,从质地、款式到色彩,无不精雕细刻,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王熙风身为荣府管家奶奶不同凡响的气度与华贵,以与荣府的奢华与尊贵相协调。盛装丽服的王熙凤撑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门面,更是荣府的门面!何况她又是一个处处占先、事事要强之人,又岂肯在最能显示其身份、地位的衣着打扮上逊色于他人,自然须穿得灿烂夺目,与众不同。王熙风这种张扬的打扮与其张扬的个性又是多么和谐与统一。相形之下,林黛玉则是胜在她的气韵神情:“罥烟眉”,清、淡、秀;“含情目”,愁、娇、泪;虽怯弱不胜,却有自然的风骚态度。她淡而不俗,清丽高雅。在她的身上,处处闪耀着中国古典文化的气质神韵。她有一种书卷气、灵秀气、孤独气。而唯独没有王熙凤那种脂粉气、珠宝气、庸俗气。所以这里无须对她的衣饰着笔,唯恐衣饰玷污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黛玉的形象.这正是曹雪芹的高明之处。
宝黛初会,黛玉对宝玉的衣饰观察得细致人徽;宝玉初见黛玉却只见她的眉眼态度,至于黛玉的穿着则视而不见。如果说这是男女有别,黛玉心细,宝玉眼粗,那么又该如何解释宝玉初次拜访宝钗时。宝钗的穿着却尽收宝玉眼底?《红楼梦》第八回,宝玉与宝钗在梨香院单独相见,宝玉所见第一眼便是宝钗的穿戴:“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我们不妨认为宝玉与宝钗相见,多的是外在的审视,而缺少内在的激情与心灵的共鸣,宝玉只不过是冷眼旁观来对待他的宝姐姐。而宝玉一见黛玉,就觉得是个“神仙似的妹妹”,而且“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看着面善”,因而有“远别重逢”的感觉,是似曾相识,是震撼,是惊喜,是心灵的沟通。这一切都缘于一个“情”字,前世的情缘在这里暗合神契。他二人前世一个是神瑛侍者,一个是绛珠仙草。一个有施水之恩,一个怀还泪之念。这样唯美的相遇,可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自然不能用凡夫俗子的眼光去审视。所以,在宝玉的眼里,黛玉那“弱柳扶风”的身姿就显得脱俗飘逸,“风露清愁”的眉目就显得温婉可亲,通身的“灵淑之气”更让他神清气爽,难怪他要发出“女儿是水做成的骨肉”之类的奇论。宝玉也看得真仔细,连目中的情、两靥的愁、较比干多一窍的心、闲静时的姣花照水、行动处的弱柳扶风都看出来了。作者没有直接的落笔于林妹妹服饰的描写,而是巧借宝玉之心理更多的去传神传情,令人叫绝。
结合上述,通过寄人篱下的身世,清丽高雅的气质,木石前盟的约定,我们可以想见:黛玉的穿着佩戴一定会是朴素而不艳丽,淡雅而不刺眼,得体而不张扬。唯如此,我们才会觉得她更有一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美。这也许正是黛玉形象感人至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