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冲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510631)
十月革命与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建构
——基于《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的考察
许冲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510631)
鉴于十月革命的世界历史意义和话语符号价值,中国近现代历史编写者将其作为最合价值性、认知性和目的性的域外历史资源,据以建构教科书话语。在当前高校《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文本话语中,“十月革命”与“十月革命后”话语共同构成了中国近现代历史的发生语境,实现了十月革命与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的话语互构,此举既有利于实现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的文化传承和政治服务功能,亦兼具学科价值和学理意义。
十月革命;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话语建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
历史教科书是规范历史知识、建构历史记忆和塑造历史观念的载体,也是特定话语秩序或话语政治的历史书写。借助域外历史资源,特别是重大事件、关键人物、经典理论和成功经验,建构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实际内含了域外历史和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的双重话语建构。此举有助于拓宽认知中国近现代历史的国际视野,增进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学理的和历史的合法性,保证其知识价值和社会政治功能得以发挥。我国高校《中国近现代史纲要(2013年修订版)》(下称“《纲要》”)与十月革命的双重话语建构即是一个范例,本文拟就二者话语“互构”的内容、原因和启示加以梳理,以期助益于当前中国近现代历史教学与研究活动。
十月革命胜利标志着社会主义由理想变为现实,使“整个世界历史发生了变化”,也“开辟了世界历史的新时代”。[1](P380)对如此影响重大的历史事件,《纲要》主要借助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等人的政治理论对其进行话语建构。
通览《纲要》对十月革命的基本叙述,“俄国爆发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十月革命给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开辟了广大的可能性和现实的道路。十月革命建立了一条从西方无产者经过俄国革命到东方被压迫民族的新的反对世界帝国主义的革命战线”,[2](P77-78)则是其中最为核心的历史界定。若从政治语义和历史发生角度审读,十月革命“新纪元”地位的历史评价,最先出自1921年10月14日列宁的纪念文章《十月革命四周年》。此文开篇即传达撰文的旨趣,是为总结和说明十月革命的意义和经验,因为“这个伟大的日子离开我们愈远,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意义就愈明显,我们对自己工作的整个实际经验也就思考得愈深刻”。随后,列宁在文中着重阐释了俄国革命的民主主义内容,第一次提出“我们的十月革命也开辟了世界历史的新纪元”一说。[3](P601)《纲要》上述界定中的后两句话,则出自1948年11月,毛泽东受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机关刊物《争取持久和平,争取人民民主!》所托,为纪念十月革命31周年而撰写的《全世界革命力量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原文。毛泽东在文中两次肯定了十月革的开创意义,即给予“世界人民解放事业”,同时也是“全世界工人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解放事业”在道路选择和革命联合上的时代价值。[4](P251)事实上,毛泽东上述界定均系出自斯大林之语。1918年11月6日和19日,《真理报》全文刊发斯大林为纪念十月革命一周年而作的《十月革命与民族问题》一文。斯大林在文中指出:“十月革命的伟大的世界意义,主要的是……它给这一解放开辟了广大的可能性和现实的道路,这就大大地促进了西方和东方的被压迫民族的解放事业……它从而在社会主义的西方和被奴役的东方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建立了一条从西方无产者经过俄国革命到东方被压迫民族的新的反对世界帝国主义的革命战线。”[5](P126)上述经典论述,是中苏两党领导人对十月革命世界历史意义的正式表达,构成认知十月革命价值的基本依据。
此外,若从十月革命在《纲要》中的析出语境来看,上述宏观定性主要是为说明“翻天覆地的三十年”“中国所处的时代和国际环境”。同时,《纲要》中还有两处有关十月革命的历史界定。一是在论述“十月革命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时,提出它“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世界性的历史事件。它昭示人们,资本主义制度并不是永恒的,无产阶级和其他劳动群众一旦觉醒起来、组织起来,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创造出维护绝大多数人利益的崭新的社会制度”。[2](P99)二是在论述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开端”而“提出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的‘第二次结合’”时,强调“十月革命道路‘反映了人类社会发展长途中的一个特定阶段内关于革命和建设工作的普遍规律’”。[2](P236)前者系一般性的学理认知和历史评价,意在说明十月革命开创的革命历史道路对于建构中国民族解放道路的价值;后者属于典型的政治定性,出自“根据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由人民日报编辑部写成的”《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6]一文。
仔细梳理上述历史界定不难发现,《纲要》建构的十月革命历史话语主要内含如下基本知识维度。一方面,十月革命揭示的是一般的、普遍的、规律性的历史进程。如上文所言,十月革命是“人类历史的”、“世界人民的”、“反对世界帝国主义的”、“世界人民解放事业的”、“全世界工人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社会主义的”、“世界性的”和“人类社会发展长途中的”“基本原理”。另一方面,十月革命揭示了由“潜在化”革命理想到“实在化”革命实践的历史可能。因为十月革命是“开辟”了新“道路”,“建立”了新“战线”,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可以说,经过上述政治家的政治定性和理论定位,十月革命的历史意义在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中获得了一种近乎先在的“真理性”的存在,成为阐释中国近现代历史变革最为重要的“合法化”措辞。其实,就《纲要》对十月革命历史书写的真实旨趣而言,既为“就事论事”地阐释这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伟大事件,更为说明作为历史知识的十月革命与中国近现代历史之间的密切历史关联。
十月革命是中国近现代历史发生的重要时代条件和国际背景,也是近代中国社会思潮和革命政治的关键性影响因素。事实上,在中国近现代历史及其教科书话语中,无不充盈着“十月革命后”话语,《纲要》的历史书写和话语建构亦是如此。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十月革命改变了中国民主革命的世界历史属性。十月革命的胜利,开创了一条反对世界帝国主义的革命联合战线。《纲要》特别援引列宁的观点,强调“帝国主义战争也唤醒了东方,把东方各族人民卷入了国际政治生活”。[7](P322)所以,“中国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成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部分”。[2](P78)究其缘由,既因十月革命引发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浪潮,改变了人类历史的发展方向,更在于它使中国的先进分子充分认识到,“在这种时代,任何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如果发生了反对帝国主义,即反对国际资产阶级、反对国际资本主义的革命,……它就不再是旧的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而是新的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即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了。”[8](P668)即是说,在十月革命胜利之后,整个世界历史的新时代被划分了,中国革命性质才有了深刻的变化。
二是十月革命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中国近代各种社会思潮风起云涌,而中国人选择马克思主义是经过了长期寻觅的过程。《纲要》提出,是十月革命“推动中国的先进分子把自己的目光从西方转向东方,从资本主义转向社会主义”。十月革命对中国早期先进分子而言,使其“在这黑暗的中国,死寂的北京,也仿佛分得那曙光的一线……照见新人生的道路”。不仅如此,《纲要》还认为是十月革命胜利以后,《新青年》才提出“研究俄国劳农政府的主义”的任务,才有了李大钊从民主主义者转变为共产主义者之后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等马克思主义思想宣传和传播活动,甚至于才有了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及其晚年的伟大思想转变。[2](P99-101、117)事实上,十月革命也确如李大钊所言,“是二十世纪中世界革命的先声”,为中国人带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三是十月革命创造了中国政治运动的社会历史条件。20世纪中国两次重大政治实践,均是在十月革命历史语境和时代条件下促成的。一是五四运动的爆发。《纲要》特别援引陈独秀和毛泽东的政治话语,认为十月革命以后中国人获得了两个教训,即国内军阀都不应当存在和人民希望直接的革命行动。因此才有“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异军特起,更有中华长城渤海之间,发生了‘五四’运动”。[2](P101-102)二是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纲要》指出,十月革命推动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思想运动,帮助建构了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队伍,促成如董必武等读了许多关于十月革命的书籍后,开始“想俄国与中国问题,开始谈马克思主义”。[2](P105)由此而促成“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历史特点”,正在于“它成立于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之后,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的完整的科学世界观和社会革命论”,[2](P113)即在列宁主义的科学指导之下,中国共产党才具有了坚强的革命性。
四是十月革命提供了选择革命建设道路的历史镜鉴。鉴于近代中俄两国近似的国情和革命要求,十月革命开创的历史道路无疑对中国具有示范意义。《纲要》明确指出:“1919年以来的中国历史,尤其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和新民主主义革命发生、发展的历史”,[2](P78)就是在以十月革命为中心的时代条件和国际环境下展开的。而“十月革命给予中国人的一个启示是: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也可以用社会主义思想指引自己走向解放之路”。[2](P99)不仅如此,在选择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纲要》也通过历史对比,明确十月革命开创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道路,如何将欧洲比较落后的俄国变成欧洲的第一强国和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国家之一。即使在反思苏联模式弊端时,《纲要》亦肯定“保卫十月革命开辟的这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路”的重大意义。[2](P236)究其缘由,20世纪中国革命和建设进程中充满“师鉴”情结,既有孙中山的“以俄为师”的铺垫,亦有毛泽东的“走俄国人的路”的“结论”,当然还包括反思斯大林模式时的“以苏为鉴”。
事实上,十月革命不是孤立的事件、背景或某种条件,而是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知识符号。从根本上看,十月革命是一场伟大的革命实践,蕴含着革命成功的历史经验和理论总结,揭示着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可能性和科学性,因而成为《纲要》历史话语建构至为重要的域外历史知识。
十月革命何以能够进入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并且在双重话语建构中占据如此重要地位,实有必要分析其本身之于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建构的价值。主要体现为如下三个层面:
一是十月革命是“最合价值性”的历史知识。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的书写,务必要建构对中国社会性质、主要矛盾、历史任务等基本历史话语的规范性认知。因此,所撷取的域外历史资源,必须是寓于该时代且契合于中国近现代历史的知识或话语体系。近代以来,在资本-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之下,催生了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造就了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两大基本矛盾,以及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实现国家富强、人民富裕的两大历史任务。所以,所有进入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的历史知识和话语体系,是务必要符合和体现上述中国近现代社会的群体共识和价值取向的。而借助十月革命历史知识建构中国近现代历史无疑是“最合价值性”的,因为“中国有许多事情和十月革命以前的俄国相同,或者近似。封建主义的压迫,这是相同的。经济和文化落后,这是近似的。两个国家都落后,中国则更落后。先进的人们,为了使国家复兴,不惜艰苦奋斗,寻找革命真理,这是相同的”。[4](P1469)更为重要的是,十月革命开辟了革命与战争历史主题下,通过暴力斗争发动革命,战胜国内国际反动力量,建立社会主义国家并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道路,就其实践价值和理论价值,是与解释中国近现代历史发生和发展最为契合的。
二是十月革命是“最合认知性”的历史知识。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中的十月革命话语是多元的,这主要是基于教科书建构对其自身历史认知的需要。首先,作为一种理论的实践载体,十月革命成功地将科学社会主义由理想变为现实。《纲要》特别提出:“由于这个革命发生在中国学习西方的努力遭到失败、中国的先进分子陷于彷徨和苦闷之中,它确实使中国人看到了希望。”[2](P99)十月革命实际为解释近代以来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直接历史动因而存在。其次,作为一种现实的革命路径,十月革命开创了无产阶级革命在落后国家一国胜利的历史先例。这也是帮助认知“中国国情‘皆与俄国相近’”,“论社会革命之著明者,称俄罗斯,所谓‘模范国’是也”[9](P454)的最好明证。再次,作为一种经验的历史总结,十月革命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方法论,即理论联系实际的科学性和价值性。正如《纲要》所言,十月革命“给予中国的先进分子以新的革命方法的启示”,推动中国先进分子研究十月革命“所遵循的主义”。[2](P100)可以说,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所建构中的十月革命,是历史的,也是理论的,更是现实的,从根本上是为契合认知中国近现代历史的需要。
三是十月革命是“最合目的性”的历史知识。一直以来,历史教科书话语建构被赋予了多项功能。其实,从工具论层面来看,主要是表现为文化传承和政治服务的功能。因而,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的建构,除了上文最合价值性与合认知性的要求外,必须体现合目的性的功能诉求。《纲要》在“开篇的话”中即明确,学习该课程的目的是为了“认识近现代中国社会发展和革命、建设、改革的历史进程及其内在的规律性,了解国史、国情,深刻领会历史和人民是怎样选择了马克思主义,选择了中国共产党,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选择了改革开放”。[2](P1-2)鉴于十月革命与上述历史选择的直接历史联系,充分发挥其在中国近现代史中的显性的示范和隐性的隐喻价值,不仅必要而且合情合理。可以说,十月革命作为一种历史知识或文化,抑或作为一种革命道德与政治,无疑是建构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也是实现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知识教育和政治教育功能最为有效的域外资源。因为,十月革命之于近现代中国的历史与政治价值是多维的,是“诠释中国革命的条件与性质,探求中国革命的道路,展示中国革命的前景,使中国革命赢得了民众的理解、认同和支持,从而掌握了中国革命的话语权”[10]的重要资源。
从根本上看,借助十月革命建构历史教科书话语,绝非是一个纯粹的学术命题,而是蕴含着特定的政治诉求,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历史教科书政治学。若从历史教育的层面讲,中国近现代历史教科书话语的建构,务必要广纳各种重要历史资源,并集合价值性、合认知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还必须处理好学术话语与政治话语、基础理论和“应用理论”之间的关系。前者意在保持真理性、规范性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张力,后者旨在更好发挥历史科学求真致用的价值功能。
[1]毛泽东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2]中国近现代史纲要(2013年修订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3]列宁选集:第4卷[M].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斯大林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N].人民日报,1956-12-29.
[7]列宁全集:第3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8]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毛泽东早期文稿[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0.
[10]陈金龙.十月革命与毛泽东革命话语的建构[J].现代哲学,2012(3).
[责任编辑沈斐]
Discourse Construction between October Revolution&Chinese Modern History Textbooks——Exploration Based on Chinese Modern History Outline
XU Chong
(Marxism Colleg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1,Guangdong,China)
Due to the world historical meaning and discourse symbol value of October Revolution,the compilers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 textbooks use it as the most valuable,recognizable and purposeful oversea historical resource to construct textbookdiscourses. In the discourse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 Outline,the discourse of October Revolution and Post October Revolution combined together to construct the discourse context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y,which realizes the discourse mutual construction between October Revolution and Chinese modern history textbooks.This will benefit the cultural heritage and political service function of Chinese modern history textbooks and it also has great subject and scholar values.
October Revolution;Chinese modern history;textbook discourse;discourse construction;Chinese Modern History Outline
K15;G632.0
A
1674-0955(2015)06-0016-05
2015-06-20
本文系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前苏联经典教科书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建构研究”(14CDJ005)、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与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建构研究”(13YJC770059)的阶段性成果。
许冲(1980-),男,安徽五河人,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