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博福尔的战略哲学思想

2015-01-30 02:59
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福尔辩证法哲学

□ 刘 欣



安德烈·博福尔的战略哲学思想

□ 刘 欣

法国战略哲学家安德烈·博福尔将战略与哲学看作是社会发展最重要的两个因素:战略是行动的思想,哲学是指导性的原则。他不仅仅将哲学应用于战略,更视哲学为战略的终极目标,被钮先钟誉为达到了战略研究的最高境界——“哲学境界”。他认为,战略作为一种思想方法,是从双方对立意志中产生出来的,这使战略更具认识论的特性。战略预见是战略主体在认识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思考和谋划,为战略实践增加了更多的胜算。他将战略定义为“力量的辩证法艺术”,认为辩证法就是战略演进过程中不变的方法论原则,使战略具备普适性和哲理意义。在战略演进的过程中,战略已不仅仅是现实主义的研究对象,而成为一种理想境界,即进入“哲学的王国”,战略在此得以永存。

战略 哲学 认识论 辩证法

自古以来,在战略学家的论述中,哲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和方法。战略学家善于运用哲学智慧来总结战略原则,归纳战略特征。中国古代的孙武在其名著《孙子兵法》中,充分运用哲学的辩证法思想,将战争双方的博弈过程分析得非常透彻,以“人”的研究为基础,阐述了战略的哲学意蕴;[1]西方近代战略学理论家克劳塞维茨更是继承黑格尔的“三段论”思想,将其贯穿于战争论的研究之中,成为运用哲学智慧的典范。不过,这些都是以完善战略学原理为目的,而将哲学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罢了。事实上,哲学的“功效”远不止此,法国战略学家安德烈·博福尔是一代战略大师,视哲学为战略的终极目标,被钮先钟誉为达到了战略研究的最高境界——“哲学境界”*台湾战略学家钮先钟认为,从方法学的观点看,战略研究可以分为四种境界或途径:历史、科学、艺术、哲学。其中哲学是最高、最后、最难达到的境界,可谓超凡入圣、学究天人。参见钮先钟.战略研究与战略思想[M].台北:军事译粹社,1988 (PP1-24).。

博福尔将“战略”和“哲学”看作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因素。他认为,社会科学引领社会的发展受到限制,是因为“缺少了两样东西:一是指导性原则,也就是一种哲学;一是行动的思想,也就是战略”。[2](P3)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反省之后,哲学和战略领域虽然也受到关注,但整体上处于落后和边缘地位。“因为缺乏一种生活准则,一种哲学,我们在变乱中就会随波逐流;当一些较有活力的哲学思想向我们发动攻击时,我们就会屈从。……同样,因为缺乏一种战略,我们就始终未能了解敌人企图打垮我们而采取的行动,我们也就经常不断地把自己的努力引向死胡同。”[2](P3)一般来说,战略是行动规划和实践行为,而哲学则是位居其上的指导准则,缺乏这种准则的战略将从意志上屈从于对方,从而造成战略的失败;另一方面,哲学的价值实现必须诉诸于战略行为,哲学只有“从天上降到人间”,才能发挥其作用。

一、战略的认识论解析

传统上讲,战略是指导战争全局的计划和策略。显然,这个定义已经不符合当今社会人们对战略的需求。一战后,由于阵地战的巨大影响,人们对战略进行了深刻反省,认为战略已成为一种过时的科学,“战略破产”的言论自此而流出。这种现实主义的态度不能说是不对的。然而,社会在发展,战略也同时在发展,战略的手段更加宽广,战略的目标更加宏大,手段与目标更加协调。“战略破产”仅指的是某种具体战略的失效,并不代表战略内涵的“破产”。“正因为时代的发展迅速,所以这个时候更需要一种特别高明的远见——而只有战略才能产生这样的远见。”[2](P3)某种程度上来说,“战略破产”恰恰说明了战略转变,大战略应运而生。“战略思维形态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呈现了一系列新的特点,反映了深刻的时代内涵。其中,战略到大战略的视野变换,是一种重要的关节点。”[3]与战略不同,大战略注重发展进步,开创双赢局面、激发自组织活力、推崇科技之作用,等等。博福尔认为,六七十年代核武器的出现使得战略“复活”了,其实,这不是战略的复活,而是在战略的基础上又萌生出了一种新的理论“大战略”。“大战略”弥合了战略和哲学,使社会进步有了理论支撑。

这与博福尔对战略的认识是一致的,他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战略的无知已经是我们的致命性错误。”[2](P4)战略不仅仅是战争之道或战术,而是融合了哲学的意蕴所带来的政治成功。战略是一种“思想方法”,从两个对立意志中产生出来。“其目的就是要把事件加以整理,将它们按先后次序排列,然后再选择最有效的行动步骤。对于每一种情况,都有一种相应的特殊战略;某种战略在一定情况下也许是最适当的,但在其他情况下,又可能变为最不适当的了。这是基本的道理。”[2](P4)这个界定将战略置于一种认识论的领域。首先,战略具有反复性。战略需要战略主体在认识客体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同时,客体也处于动态的变化之中,其形态、本质、特征的显现存在于一种过程之中,战略主体必须时时、处处、面面地了解客体的变化,并对战略进行反复模拟和调整。其次,战略具有无限性。战略根据情形的变化而变化,既要遵守事物发展的规律,又更为重视偶然性或者不确定性,这导致战略的无穷无尽、变化万千。最后,战略具有前进性和上升性。战略不仅仅是针对各个情形而制定的,“战略必然是一个连续不断的有创造性的思想过程,其基础是一些假定,而这些假定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则又必须等到实际行动时才能知道”,[2](PP139-140)并反过来促使战略主体进行反思和调整,战略从而得以进步和发展。

另外,战略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认识论,而更重视预见的步骤。战略预见是在战略认识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思考和谋划,对战略主体提出更高的要求,同时为战略实践增加了更多的胜算。战略本身蕴含着主动性,运用战略手段达到战略目标是其内在追求。“在一般意义上,战略预见的基本思路是在预见领域寻求尽可能多的确定性,通过把握这些确定性对有关事态的变化趋势做出预见。”[2](P136)因此,战略预见的作用是指明途径,“以达到政策所要求的目标,尤其重要的是避免发生重大的错误,而这种错误在最近的历史中是不乏实例的”。[2](P35)其重要性不言而寓。

博福尔认为,面向未来的战略决策必须是自觉的和经过充分思考的,这关系到人类文明的行动科学。世界在不停地前进,一切事物都处在变化之中,这些易变性因素使得战略预见更为复杂。“战略思想必须经常考虑变化中的事实,不仅考虑可以想见的将来,而且考虑多年后可能发生的变化。战略不再可能依照死板的客观演绎法来发展;它必须以假设为起点,并利用真正有独创性的思想来产生答案。”[2](P35)战略预见是对时间、空间变化的一种假设,时时对全部可能性进行观察和思考,区分出即将成为或已经成为事实与即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可能性。战略主体必须具备此种预测能力,以保证自己与时间并进。需要指出的是,战略预见虽然是不同于以往的“假设”、“创造性思想”,但并不意味着历史的作用在此完全消亡。过去的经验虽不能直接拿来“演绎”,但历史在今天仍有价值。事物的变化发展有一定内在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可以通过历史表象间接地发现其中的因果联系,这是进行战略预见的前提。博福尔虽然很少引用史例,但他有极强的历史意识,认为几乎所有的结论都可以用历史来论证。他以历史的观点和方法,吸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启迪着未来的战略走势。战略预见不能脱离历史,也不能完全依靠历史,应该整合过去和现在所有资源,充分把握事物变化的规律,大胆预测,小心求证,发挥想象力,使战略更贴合时代的发展,具备更多的确定性。

二、战略领域的辩证法

博福尔非常推崇辩证法,他将辩证法充分运用于战略之中,使战略具备普适性和哲理意义。一方面,战略从本质上讲是双方的博弈,而辩证法也恰恰是对立双方的互动,二者在形式上存在一致性。这是辩证法运用于战略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战略具有两种特性,其科学性表现在战略原理、战略特征和战略价值符合客观规律;其艺术性表现在,战略是“借助于对所在领域的客观规律的科学认识和把握,充分发挥主体的能动作用,从全局的高度推动实践进程的合理展开”。[4]博福尔认为,“战略是一个古已有之的艺术,但直到最近为止,它还是一种秘密传授的艺术”。[2](P141)他将辩证法看作是战略的艺术性发挥的必备方法,战略“是力量的辩证法艺术,说得更精确一点,是两个对立意志使用力量解决其争执时所用的辩证法艺术”。[2](P6)“这一界定包括两方面的含义:1.战略从本质上看是一种抽象的相互作用,是从两个对立意志之间的冲突中产生出来的;2.战略是一种艺术,能使技术的使用发挥最高的效率,从而驾驭任何意志冲突所产生的各种问题。这是一个措辞很普通但又具有高度抽象性的定义。”[5](P18)概言之,战略是运用辩证法解决双方冲突的载体。在如今的核战略时代,辩证法对战略而言极为重要。

第一,核武器的双面性。核武器的出现使战略“重生”,战略的含义得到扩张,战略环境更加复杂。从历史意义来说,核武器使全面战争的爆发不可能发生,当然,由于人们对权力的贪欲,局部战争仍有进行,大国之间由战争转为冷战,开启了和平时期的军备竞赛。“现在有了核武器,逐步升级的危险变得更大,以致行动自由的范围相对缩小了。不过,行动自由仍然存在。……行动自由的范围越狭窄,越应对它作最好的利用,因为这就是突破现状的唯一途径,而核威慑是被假定用来维持这种现状的。行动自由的范围越狭窄,利用它的方式也就越微妙,甚至已经很难认清其为战争的一方面了。”核武器本是战争的工具,破坏力大,效果优良,但是,正如“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最危险的核武器“虽然把战争和危险增加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却也许能够带来较稳定的和平”。[2](P103)核武器使战争冲突转化为竞争冲突,在和平之幕后,科学、技术、经济、军事等都在进行着紧张的竞赛。而战略模式从零和博弈转变为非零和博弈,出现双赢甚至多赢的局面,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维护和平”正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成为核武器的使命。博福尔非常重视这一点,认为分析这种战略的变化过程非常重要,有助于预测未来的发展趋势。

第二,直接战略和间接战略的对立统一。博福尔认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创伤和核武器的威慑使人们意识到全面战争不可能再发生,那么,这导致了间接战略的出现及广泛应用。一方面,间接战略是相对于直接战略而言的,其区别应该从主要因素来论断。“在战略领域,比在任何其他的活动领域,我们更能从次要的因素中找出主要的因素。直接战略的主要因素就是实力,换句话说,就是物质资源。我们获得必要行动自由的容易程度,是由物质资源的大小来决定的。在间接战略中,行动自由仍然非常重要,但我们所最关心的却是为获取行动自由而设计的间接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是‘反外部动作’。”[2](P124)从这一点来看,直接战略与间接战略其实是相互对立的,二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战略形态,甚至可以说,直接战略是间接战略的反面。另一方面,从大战略的角度来说,间接战略和直接战略相互补充。间接战略既弥补了直接核战略的不足,又在许多方面是它的“解毒药”。如上所述,博福尔认为战略是一门艺术,任何战略都可以使用这两个不同的“调式”,因此形成音阶上的不同“样式”,这些“调式”和“样式”,“都不过是在同一种结构内的不同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它们都有共同的目标,即通过敌人的心理屈服而取得决定性成果,它们也使用同样的方法,其基础就是行动自由的争夺。所不同的是它们所使用的手段。每一种战略都有其一套特殊的手段”。[2](P138)可见,直接战略和间接战略的对立其实是战略手段的不同,但二者统一于战略目标的实现。明确这一点对理解大战略非常关键,大战略“具有与道德律暗合的趋势,在任何变化之中,都始终不忘其最后目标”。[6](P249)大战略的一个主要特征是战略手段的多样化,如何运用这些纷繁复杂的战略手段达成战略目标是大战略的要求。

博福尔认为,在核威慑时代,理性行为和非理性行为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辩证法的独特的运用之道。辩证法的运用使我方的行为、敌方的可能反应、对敌我双方资源和意志的评估等汇集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所有因素之中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反而形成了一种相互之间的平衡博弈,对双方的行为均有制约。这种平衡的制约使战略主体双方意识到责任和后果,从而长远地、全面地、根本地考虑问题。“在分析战略推理的过程时,我们可以评价双方按辩证法来看的态势,他们的行动自由决定于下述四个限制因素。物质力量,精神力量,时间和空间。”[2](P139)这四种限制因素处于变化发展之中,战略也是一个演进的过程,在保持其基本原则或规律不变的同时,战略在不断地扩张、调整,产生不同的战略“样式”,以应对变化发展中的限制因素所带来的种种不确定性。而辩证法就是战略演进过程中不变的方法论原则,使战略更为合理。

三、结论:上升到战略哲学

以哲学的指导性原则为基础,博福尔构建了一个全新的战略体系。战略被分为三个层面:最上层是总体战略,其下是全面战略,指在军事、政治、经济、外交等领域的具体战略,最下层是作战战略。一座金字塔形状的战略系统构成了整体外观。纵向看,自下而上彰显出战略的发展轨迹,战略从最初的军事战略发展至统揽全局、影响深远的总体决策,战略家从最初的军事将领演变成国家的政治领导。战略目标的范围也相应扩大,“大目标”“不仅考虑战时目标,而且考虑战后的目标;不仅考虑军事目标,而且考虑经济、政治等目标;不仅考虑某个领域的目标,而且考虑国家的整体目标”。[3]从而“决定战略所要实现的目标是政策的需要,而政策基本上受我们希望看到它能取胜的那种哲学所支配”。[2](P42)战略的发展意味着战略手段的扩张和战略目标的扩大,以及对各手段之间、各目标之间、手段与目标相互之间的协调要求越来越高,战略与哲学的关联愈加紧密。

博福尔认为,在战略演进的过程中,战略如果有终极的话,这个终极一定是哲学。为什么这么说呢?20世纪中期以来,科学技术实现突破性进步,各国经济迅速发展,社会变革遍布全球,大规模战争不再发生……战略以其极强的延伸性和普遍的适用性进入各种领域,对各种现象进行解读和预见;战略本身面临巨大的挑战,因为传统的战略思想已经无法应对这个多变的世界。他提出战略如果想要驾驭各种现象,必须作相当大的改变和修正,并拓展视野,那么这就进入大战略的视域。博福尔反复强调战略是一种思想方法,认为在战略领域中,思想方法要比任何公式和原则都重要。一种战略,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才可能是最佳的答案。同时,战略受到许多因素的制约,必须事先对这些因素进行适当的分析,才可能避免以习惯或风气为依据盲目地选择战略。在战略领域,最重要的是思想方法的作用。“思想方法”使战略更具抽象性和普适性,此时战略已不仅仅是现实主义的研究对象,而成为一种理想境界,即进入“哲学的王国”,战略可以在此永存。

当大战略成为一种普遍意识时,人们意识到缺乏的不是战略而是战略智慧。哲学即智慧之学,从战略学上升到战略哲学即是从知识上升到智慧,战略哲学即战略智慧。总的来说,战略领域无论是整体还是各个方面、层次和部分,都属于战略学的研究对象,均有各门具体的战略学科去研究,惟独关于战略的本质、规律、价值以及战略指导问题,需要一门概括性、综合性学科进行研究,而这一任务就历史地落在了战略哲学的肩上。战略哲学既不是代替各门具体的战略学科的研究,也不是单纯地研究怎样把哲学原理具体运用在战略之中,而是专门以战略整体及战略发展作为自身的研究对象。

可以说,博福尔是一位现代战略哲学家,他对战略的认识突破了军事领域,进入到大战略的视域之中。他的著述流露出深远的哲学思想,真正指出哲学对战略研究的重要性。他以全新的视角对传统战略进行审视,并构建了一个独特的战略体系。在此,各种具体战略既相异又相依,面对不同的情况需要运用不同的战略或战略组合,从哲学的语言来说,即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对于不同的战略形式而言,协调运用它们必须保证指向同一个目标,大战略正是统合各个战略的目标而生成的新的战略形态,同时又上升到哲学层面给具体战略以指导。“人类的命运取决于对它所选择的哲学,也取决于它试图保证那种哲学必胜所来用的战略。”[2](P42)明确这一点,对于国家与社会的发展而言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

[1]孙子兵法的人学意蕴[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4(3).

[2][法]安德烈·博福尔.战略入门[M].军事科学院外国军事研究部译.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89.

[3]段培君.战略到大战略的视野变换[N].学习时报,2012-7-5.

[4]贾高建.社会发展战略:科学还是艺术?[N].学习时报,2006-9-25.

[5]沈方吾等.筑战略的金字塔:博福尔《战略入门浅说》[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00.

[6][英]李德·哈特.战略论:间接路线[M].钮先钟译.海拉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杜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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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3(2015)06-0080-04

作者:刘欣,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战略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邮编:10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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