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超
上世纪“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给中华民族带来了严重灾难,是中国人民心中无法抹平的痛苦记忆。十年动乱的荒诞现实,造成人的价值的全面崩溃、人性的扭曲和异化,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和麻木,同时也造成了一部分诗人独特的“冷抒情”的方式——出奇的冷静和深刻的思辨性。北岛的诗歌创作开始于十年动乱后期,反映了从迷惘到觉醒的一代青年的心声,他在冷静的观察中,发现并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真诚而独特的世界:以理性和人性为准绳,重新确定人的价值,恢复人的本性;嘲讽怪异和异化,反思历史和现实;呼唤人性的高贵,寻找生命的纯净。他的诗歌《触电》,20多年前发表于《诗刊》,虽少有人提及,但内涵丰富,意味深长——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我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它们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
总把手藏在背后
可当我祈祷上苍
双手合十
一声惨叫
在我的内心深处
留下了烙印
北岛,原名赵振开,祖籍浙江湖州,1949年生于北京。1969年当建筑工人,后在某公司工作。1978年前后,他和诗人芒克创办《今天》,成为朦胧诗歌的代表性诗人。1989年4月,移居国外,先后在德国、挪威、瑞典、丹麦、荷兰、法国、美国等国家居住。著有诗集《太阳城札记》、《北岛诗选》、《北岛顾城诗选》等多种,作品被译成20余种文字。先后获瑞典笔会文学奖、美国西部笔会中心自由写作奖、古根海姆奖学金等,并被选为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荣誉院士。
全诗15行,分为三节。第一节,写“我”在握手中被伤害。“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我的手被烫伤/留下了烙印”。握手,本是人们相互之间表示友好、亲近的行为方式,当“我”与一个“无形的人”握手的时候,“我的手”竟然被“烫伤”,留下了深深的伤痕;那一声莫名的“惨叫”既使“我”疼痛难忍,也使读者惊诧不已:那个“无形的人”究竟是谁?它是个什么怪物?“烫伤”意味着“无形的人”是火热的,温度很高,暗示着那个荒唐狂热的年代和那个年代的非正常的事物。“我”友善地伸出自己的手,却无辜地受到伤害,这是对那个年代的嘲讽和控诉。
第二节,写别人与“我”握手时被伤害,与第一节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握手,一声惨叫/它们的手被烫伤/留下了烙印”。“无形的人”使“我”受到伤害,让人莫名惊诧;而“我”又伤害了“有形的人”,受害者成了害人者,更让人莫名其妙。在“无形的人”面前,“我”是一个“有形的人”;在“有形的人”面前,“我”又變成了一个“无形的人”。那“有形的人”究竟指什么?恐怕诗人暗示的是那些有血有肉的善良的人们。在那个专制疯狂的年代,善良的人总是经常受到伤害。
第三节,写“我”自己被自己伤害。那是一个可怕的年代,人与人之间没有真诚与友好,有的只是险恶和阴谋,充满猜忌、警惕、提防,所以,“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总把手藏在背后”,总是孤独寂寞、谨慎怀疑地看着这个世界。“我”自感罪孽深重,试图以一种虔诚的方式来祈祷自救,却使内心遭到更为严重的伤害。“可当我祈祷上苍/双手合十/一声惨叫/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烙印”。当“我”以“双手合十”的姿态向苍天祈祷的时候,苍天不仅没有赐福于“我”,还让“我”以更为残酷的方式进行自我伤害。这道伤痕不是留在手上,而是留在了诗人的内心深处;永远的伤痕无法抹去,却给我们留下了沉重的反思: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为什么一切会如此荒谬?我们不得不将其归结为“极左”路线对人性的泯灭和戕害。
全诗语言简洁干练,节奏铿锵顿挫,将压抑、痛楚与愤懑之情掩藏在平易朴素的叙述中;反复、层递、对比、暗示等表现手法的运用,增强了诗歌的深刻性和感染力。题目“触电”极具隐喻意味:那样的年代,世界到处漏电,触电随时发生,伤害不可避免。
北岛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诗坛的一个奇迹,他和朦胧诗人们开创了一代诗风,他的诗歌思辨与直觉结合,隐喻与意象融合,呈现出显著的艺术特征和强烈的艺术力量。他曾说:“诗人应当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他以他卓越的艺术创造给中国诗坛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单位:湖北省应城市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