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摇滚乐的叙事情境分析

2015-01-29 01:01:28熊申英南昌航空大学音乐学院教授330063
大众文艺 2015年20期
关键词:崔健信仰大陆

熊申英 (南昌航空大学音乐学院教授 330063)

社会的大转型——国门开放带来的文化多元化的冲击与融合、市场经济引发的价值困顿以及在困顿中的不断超越,构成了大陆摇滚乐特定的叙事情境,也形成了大陆摇滚乐发生、发展的特有轨迹,摇滚乐人在对自我、对社会认知的过程中同时也映射了其所处的特定情境。

一、外来文化的撞击与融合

外来文化的撞击与融合是大陆摇滚乐叙事的首发情境。西方丰富多彩的文化形态随着国门的开放闯进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种多元化的充满个性的文化形态对长期浸染于一元文化状态下的我们产生了极大的冲击,而摇滚乐,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因它特有的起源特质,很快就为年轻人所认同与接受。

西方摇滚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摇滚乐出现之前美国白人主流唱片市场是爵士乐和传统流行歌曲的天下。但当时盛行的大型爵士乐队演奏的摇摆乐(swing)对于青少年来说显得有些太‘严肃’和‘成人化’了;而那些由专业作曲家创作、由大公司‘批量生产’的传统的廷潘胡同风格同流行歌曲又显得有些过时,而且千篇一律。新一代需要一种更加新鲜、时尚、刺激和适合自己年龄的流行音乐。”1无独有偶,改革开放前中国大陆的音乐文化也呈现如上的特征:清一色的主旋律音乐、清一色的传统民乐,表面上看起来纯净唯美,而对于长期浸染于此、受制于此却又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来说,又近乎是一种压抑。所以,当摇滚以疯狂无忌的表演、铿锵有力的节奏、全方位的感官刺激、150分贝的音响效果等形式席卷而来的时候,在让一部分习惯于温柔敦厚、宁静泊远的中国人手足无措的时候,青年人却是欣喜若狂:他们以近乎崇拜的心理选择了摇滚。

其实,这种现象不仅表现在音乐文化形态上,还表现在其他方面,比如说面对牛仔裤、喇叭裤;超短裙、迷你裙;卷发、披肩发、拉丝头等等,部分青年人也是以一种欢喜的热爱的心理毫不怀疑地予以了接受,所以,穿着牛仔裤,拎着录音机随处摇摆的摇滚画面成为了一种时尚潮流。而中国摇滚的发端,也是以这种形象展现在中国的音乐舞台上——1986年,崔健穿着一件大长褂子,背着一把吉他,两裤脚一高一低地跑到了舞台上,以对传统颠覆的演出形象吼出了《一无所有》——成为大陆摇滚乐发端的一个标志。

当然,崔健《一无所有》之所以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反响或者说成为大陆摇滚乐诞生的标志,并不仅然源于摇滚乐的音响与演出形象,因为从摇滚乐在大陆的传播来说,在崔健以一首《一无所有》对中国人产生视觉、听觉冲击并获得热烈的回应之前,1985年,英国著名摇滚歌手乔治·迈克尔与他的威猛乐队曾在北京工人体育馆演出,但中国听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狂热与追捧,而是出奇地安静与沉默,仅仅是在一年后的1986年,《一无所有》却给中国的音乐史带来了一场革命。而且,与摇滚同时进入大陆的还有港台歌曲,伴随着思乡情结、恋爱故事以及歌舞升平的甜蜜主题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接受与追捧,但绝没有摇滚来得那么地猛烈,其间的原因何在呢?在分析《一无所有》成功的原因时,崔健曾谈到:“我觉得音乐的内容与形式应该是统一的,这就是表现社会问题。其实我当时的《一无所有》就像化学反应,因为社会有接受这种反应的基础,人们常年的生活压抑、没有发泄通道的情绪会通过这样一首突然的歌得到释放,产生了反应效果。如果拿到现在来发表这首歌,我估计没有人理睬。那个时代正好被人赶上了,因为我们是第一代尝试自由创作的音乐人,我写(一无所有》完全是出于无意,就是现在,哪怕我想有意写这首歌,那效果也远远不如当时。”2

如崔健所说,表现特定的社会问题是《一无所有》成为中国摇滚先锋的终极原因——在当时被文革洗净传统,文化出现真空,利益分化逐渐增大的语境下,摇滚乐以“rock and roll”的方式迎合了当时人们的心态,它以西方摇滚乐的形式与大陆摇滚特定的叙事内容相结合,把积藏在红旗下生存的那代人内心的失落、怀旧却又彷徨的创痛像蛰伏千年的火山随着《一无所有》的呐喊爆发了出来——从此开启了大陆摇滚乐的生命轨迹。

二、社会转型时期的价值困顿

改革开放引发的社会转型给中国社会带来巨大的影响,无论是生产方式、文化形态还是价值体系,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折射到社会个体层面,则带来了自我迷失、信仰模糊等价值困顿,这便是摇滚乐与特定社会问题相结合而具有生命力的社会情境。

我们首先来看自我迷失的问题。汪峰有首叫《李建国》的歌曲,歌中李建国所做的“喝冰镇的可口可乐”“穿时髦的便宜货”“看七点钟的新闻联播”“听邓丽君的流行歌”事情,是那代人日常生活普遍都做的事情;“他很忙他很累却没有结果”“他很怕他很担心两手空空”“他总感觉无所适从”“他总找不到去幸福的路”是那代人普遍的心理感觉,“他就是我们每个人”——当每个人都是“李建国”的时候,我们就找不到自我了。《迷鹿》把这种找不到自我的感觉概括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歌中对反复强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既是直白“我”的自我的迷失,也反映了在经济发达表象下隐藏的现代社会个体心灵的普遍“迷路”,这种“迷路”一直在消解着人们的存在感,《无主之城》把这种被消解的感觉予以了淋漓尽致的宣泄:在展示所有的看似光鲜的都市文明以及都市文明外表下潜藏的种种问题后,歌者发出“总是感觉不到存在”“总是寻找不到方向”的伤感与迷惘。这种伤感与迷惘在2011年的《存在》中进一步爆发了出来: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

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

物/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还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我该如何存在/多少次

荣耀却感觉屈辱/多少次狂喜却倍受痛楚/多少次幸福却心如刀绞/多少次灿

烂却失魂落魄/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是否找个借

口继续苟活/还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谁明白尊严已

沦为何物/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还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与《迷鹿》等所不同的是,《存在》在把行走于现代都市中的人的自我迷失状态给予了淋漓尽致的宣泄的过程中,依托于强劲的音符、犀利的文字发出了“我该如何存在”审问,通过不停的拷问、疑问和质问,重新启动了当代人在音乐里,已经慢慢丢失的思考能力,从而以存在感这个介质,去提醒和警醒人们思考自己的存在、存在的意义,如何存在,以及怎样才能存在的更好。除了警醒人们的存在感,也更能从正面催发出人们为了存在而奋斗的积极性,用音乐将负能量变成了正能量。答案虽然不同,手段虽然迥异,这实质上是困顿中实现超越的蛰伏。

我们再来看信仰缺失的问题。如果说,自我迷失是转型时期个体生命的迷惘状态的话,那么,信仰的模糊则是转型社会的痛楚。大陆市场经济的发展是在文革中的狂热信仰被消解的同时开始的,消解了的信仰还没有得到修复,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争论并没有给普通的民众尤其是青年人予以清晰的答案,而在这时,经济利益最大化原则又开始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这准则刺激着我们的经济发展,在经济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我们在享受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猛然发现,我们已被“物”所异化,被“物”所奴役,精神无处安家,信仰模糊而不知所措,这种情境其实从改革开放初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摇滚乐人在这样的情境中用摇滚的方式叙述着人们信仰迷失的困惑。何勇在《垃圾场》中这样唱到:“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人们就像虫子一样/在这里边你争我抢/吃的都是良心/拉出来的都是思想/你能看到你不知道/你能看到你不 知道”。“它把中国隐喻为一个庞大的文化‘垃圾场’,并且直截了当地喊出了对于‘希望’的无限绝望。一方面有人因吃得过多而‘减肥’,一方面有人因为没有‘粮食’而死亡,其间唯一增殖的事物是‘垃圾’。这是一种双关性的隐喻,暗示着灵魂和身体的双重匮缺。这其实是一个关于人的‘生活资源’的‘数学’母题,它最初由崔健以‘一无所有’的台词说出,而何勇则进一步揭示了‘一无所有’的根源,那就是‘垃圾’的大面积现身。它们既是人的语境,也是人本身——一种人所拥有的基本属性。何勇与温情自恋的崔健截然不同。他的愤怒不仅直指他的四周,也逼近了他自己痛苦欲裂的灵魂。”3

应该说,自我迷失与信仰缺失的价值困顿是摇滚乐叙事的重要情境,这情境养育了摇滚乐的生命,彰显了摇滚的精神。当然,除此之外,更加凸显摇滚乐生命力的情境还在于,生活于价值困顿中的人们从没有在自我迷失与信仰缺失的情境中沉沦,相反,他们在这种困顿中不断超越,不断追寻生命存在的意义。

三、困顿中的超越

转型社会带来了自我的迷失和信仰的缺失,但我们的社会仍然能够以一种良性的状态在运行且向前发展着,这是因为,我们的自我,我们的信仰在经历模糊与破碎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被修复,无论是从执政党的层面还是个体层面,我们都已深刻地认识到了信仰缺失存在的现实及其所带来的负面性,所以,无论是为了社会的发展还是为了个体的幸福,我们都在努力地清新我们的信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国梦的理论与实践就是从国家层面重塑信仰的探索,也是在这样的情境中,摇滚乐叙述着人们对自我、对理想、对信仰的认同与追求。

《小鸟》是一首从失意、自我压抑到唤醒自我的代表性作品。它描写了上世纪90年代的社会个体在按照既定的生活规制去寻求幸福,“我像一只小鸟/他们给我一对翅膀/他们给我一个方向/他们说那就是幸福”,在遭遇了“那里没有幸福”“我像一只小鸟/飞来飞去”的漫无目标和不知所措之后,迸发出“我再也不想麻木/我再也不想任人摆布/”“让我们一起唱吧/唱首自由之歌/让我们一起飞/像一只小鸟/象一只小鸟/因为我们/生来自由。”有人评价说:“这也是汪峰用个人音乐语言寻找自我的开端”4。

除了《小鸟》之外,还有很多按滚作品对这种寻找自我进行了更为充分的演绎:其一,在挫折面前,自我不再迷惘,“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怒放的生命》)。其二,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我要的一种生命更灿烂/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蓝/”(《飞得更高》)。其三,抒发了超越自我的主观动力,“在布满力量的大地带着痛狂奔/凭着一颗永不哭泣勇敢的心”(《勇敢的心》)。

许巍用《私奔》的方式来表达他对理想信仰的追寻。《私奔》表面上描述了一个年轻人想带着“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的姑娘私奔的愿望,憧憬着“只为自由之地”“奔向最遥远城镇”“去做最幸福的人”,而实质上也隠喻了人们对信仰的希冀,“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这“光芒”的意义何在呢?《信仰在空中飘扬》非常明确地唱出了“信仰”这道“光芒”的意义——转型社会中信仰缺失的个体而闪耀。首先,歌中高扬信仰的作用,它将我们迷茫的心灵唤醒,照耀着现实世界的生灵,“一道眩目的光芒从远处的天际显现/如同自由将我们迷茫的心灵唤醒/为拯救正义而灵魂孤独的人显现/为放逐的救赎他被遗弃的人显现/为寂寞的行者和伟大的勇士显现/照亮他们前方艰难而曲折的道路”“为弱小的孤儿破碎的母亲闪耀/为挣扎着来自底层的灵魂闪耀/为救赎着艰难爬行的行者闪耀/为他们照亮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然后,歌者发出要高昂捍卫信仰的头颅的呼喊:“让我们伴着信仰在空中飘扬”“让我们追寻信仰在空中飘扬”,这一呼喊扫去了摇滚乐控诉现代社会,披露个体生存危机的悲悯,以一种激励的姿态鼓励人们追寻信仰。正是基于这样的呼喊,《信仰在空中飘扬》意义非凡,“汪峰这样自觉自省的态度,警醒着人们去审视自己不太愿意触及的内心里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更在提醒人们,不要放弃和忘记人对于社会的最终意义和价值。这其中,包含着人们曾经的最单纯的理想,还有人们对真诚对美的信仰”5。

迷惘——愤怒——寻找——觉醒是转型中国社会发展的特征,也是摇滚乐的叙事情境,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迷惘与觉醒同在,愤怒与寻找共存的摇滚特质,而与此同时,摇滚乐也以其“ROCK AND ROLL”的方式反映着体现着生活于其中的人们“迷惘——愤怒——寻找——觉醒”的精神轨迹。

注释:

[1]刘小山.《认识摇滚(上篇)》.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0.12:69.

[2]崔健,毛丹青.《飞越摇滚的“孤岛”》.文艺理论研究,1998.1:69.

[3]朱大可.先锋艺术的三面红旗.http://www.aisixiang.com/data/10008.html.

[4][5]汪峰新专辑:给大多数人的信念、希望和爱. http://ent.163.com/11/1208/17/7KP4OPCP00031H0O.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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