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智侠[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迷惘 觉醒 挣扎
——《欲望青年》中查尔斯性别身份追寻之旅解析
⊙赵智侠[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肯尼斯·麦肯齐的处女作小说《欲望青年》被誉为澳大利亚最杰出的成长小说之一,该作品2013年被当代西澳著名作家戴维·马洛夫称为“几近完美”的小说并再度出版。严厉阴森的寄宿生活使得主人公查尔斯从一个生性乖巧安静的乡村小男孩蜕变为成熟的男子汉,并成功地从各种畸形的关系中认清其性别角色。本文旨在运用埃里克森的身份理论分析查尔斯成长过程中遭遇的性别身份危机、性别身份觉醒,以及为获得自我同一性所做出的挣扎。
《欲望青年》 查尔斯 迷惘 觉醒 挣扎
在传统的澳洲文学中肯尼斯·麦肯齐一直是以诗人而非小说家著称的,值得关注的是在他为数不多的四部小说中,两部小说在出版伊始便沦为禁书。尽管《欲望青年》体现了麦肯齐高超的写作艺术,但因涉及到同性恋等敏感主题,在20世纪30年代的澳大利亚便被列为禁书。这部已经从批评家和读者的视野中消失数年的自传体小说于2013年被澳洲著名作家戴维·马洛夫极力推崇,并被列为澳大利亚经典文学之一。根据麦肯齐的妹妹凯瑟琳回忆,《欲望青年》是麦肯齐青少年时期生活的“真实写照”。从小性格安静乖巧、热爱自然,终日与花草树木相伴的故事主人公查尔斯在十三岁那年被送往寄宿学校,自此他便开始了其性别身份的迷惘、觉醒与挣扎之旅。
根据埃里克森的性格发展阶段理论,青春期的少年在取得身心迅速发展的同时,也面临着身份危机。这种危机好比是“置身于民主的社会”,面对太多选择而表现出的无所适从。民主社会推崇的价值观是自主决定与多重选择,这常常会让青少年面临选择性的恐惧,从而导致自身身份危机。对于《欲望青年》中的查尔斯而言,性别身份的追寻之旅意味着他必须从各种畸形的关系中自主选择一种性别倾向,并且勇于打破束缚他的枷锁。
对于生性敏感一直与母亲居住在农场的查尔斯而言,寄宿生活剥夺了他原本安逸恬静的乡村生活,转而迎接他的是噩梦般的痛楚。查尔斯的性耻辱来源于寄宿学校中同伴的欺凌与性侮辱。“一头红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再加上英俊的脸庞使得查尔斯刚入学校便被误认为女孩并遭到一群男孩的围攻。教室里查尔斯痛苦地挣扎乞求着,他们却愈发肆无忌惮地侵犯着面前这个拥有美貌的男孩,他们疯狂地“拧着他的耳朵”“解开裤子”“舔舐着他颤抖着的嘴唇”。对于一个从小便享受着孤独与宁静,除了自己的母亲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的查尔斯而言,这带给了他无止境的恐惧与性羞耻。他从恶魔般的笑声中看到了人性的残忍,即便是自然的凶险在此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查尔斯最终体会到了宿舍里男孩们口中所谓的“成长”,只有无止境地放空思维他才能勉强入睡,但日益剧增的恐惧和羞耻却不能阻止恶魔的步伐。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打击,伴随着男孩们“急促的呼吸声和笑声”,裸身的查尔斯小丑般地在浴室“弹跳着滚动着”。这无疑是对他身心的再一次创伤,仅仅因为拥有类似女孩的面貌便被当众性羞辱,与此同时成为了同伴们口中的笑柄。“死亡”这个字眼第一次从他的脑海中闪过,虽然查尔斯最终说服自己死亡并不意味着可以终结痛苦而是毁灭,但在很大程度上同伴的性羞辱使得查尔斯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是他自身性发展受阻的重要原因之一。
查尔斯的性发展受阻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在同伴面前经历的性羞耻,但也深受其自身性角色混乱的影响。一方面同性恋老师潘沃斯对他的宠爱与追求使查尔斯很享受被保护的生活,查尔斯在这种影响下渐渐模糊了自身的性别角色。对于来自英国的潘沃斯而言,干燥闷热的西澳天气以及澳洲人的粗犷上使他找不到任何一丝归属感,或许在英国寻觅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同性伴侣并非难事,但在20世纪20年代思想还较为封闭的澳大利亚,这一举动足以让他开始监狱生活。当他意外解救出被困浴室的查尔斯时,查尔斯裸露的身体给了他一种“好奇的喜悦”。这种精神上的快感使他愈发地对查尔斯着迷,虽然尽可能地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却无法阻止他对查尔斯的爱抚。他的手“轻轻略过男孩的双脚”“冲动地继续抚摸着”,他的嘴唇“笨拙而强力地吻着男孩”。对于潘沃斯的种种亲密动作,查尔斯逐渐感到了一丝诡异,尽管从未被告知,潜意识告诉他男人之间是不应该相互亲吻的。但对于刚刚遭遇过一系列羞辱的查尔斯而言,他渴望着潘沃斯的保护,渴望着享受平等的地位,即使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像女孩一样地被宠爱着也在所不惜。潘沃斯为他提供了一个他能正常生活的避风港,倾听着他内心无言的痛苦,这很快便使从小丧失父亲的查尔斯说服自己潘沃斯的爱抚只是父亲般或者哥哥般的关爱,但他不知在享受着这段畸形的友谊的同时,自己的性别角色逐渐变得模糊。
除此之外,母亲的过度保护与强烈的占有欲也是导致查尔斯性别混乱的重要原因。对于丧失了丈夫的母亲而言,她理所当然地把查尔斯当成她生命的全部,查尔斯日益英俊的脸庞和挺拔的身姿是她这辈子创造出来的最好的“艺术品”。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不希望查尔斯长大的,她希望他永远都像温顺的小羊羔一般跟在自己后面。从小除了接触过母亲外,几乎再无接触过旁人的查尔斯就这样像女孩一样地被母亲保护着,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亲的双眼。当母亲决定把他送到寄宿学校的那一刹那,查尔斯央求着母亲,他不想成功,只想陪在母亲身边,享受家乡的那份宁静。当遭遇到同伴的欺凌时,他疯狂地思念着母亲和农场里的田园生活。和大部分青少年迫切希望离开父母追寻自由不同,从小丧失父亲的查尔斯憧憬着母亲永远保护着自己。因此丧失了父亲的查尔斯与丧失了丈夫的母亲在某种程度上都陷入了畸形的母子关系,正如麦肯齐同时代的作家皮特·凯文所言,麦肯齐在描述这对母子关系时,深受“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的影响”。《欲望青年》中的查尔斯与母亲彼此相依为命寻求着心灵的慰藉,这使得查尔斯的性别角色日益模糊。
初进寄宿学校伊始,查尔斯便遭遇了性别身份危机,但随着青春期身体和心理的巨大变化,查尔斯逐渐开始了其性别角色的探索之旅。随着身体机能的发展,青少年的“身体活跃程度也达到了顶峰”。身体上的变化与发展奠定了查尔斯获得其性别角色的基础。乡村野道上的锻炼使他“壮实如烈马”,给予了他“挺拔的背”和“英朗的轮廓”。尽管仍胆小如初,但身体的巨大变化激发了查尔斯的身体机能,学校同伴连续的攻击使他最终得以爆发。他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斗争”,尽管最终以宿管的警告而告终,但这次“斗争”带给了他勇敢而战的荣誉,是他以男子汉的身份对不公平待遇提出的挑战和有力的还击。
青春期的变化中没有比性成熟更显著和影响深远的了,性好奇、性动机以及性行为构成了青春期男女性成熟的三个主要方面,这也是查尔斯在追逐其性别角色的旅程中所经历的性觉醒。首先,查尔斯经常感觉到“腰部一阵阵发紧,一股暖流好似炽热的花朵迫不及待地从绿色的藤蔓中绽放”。这种生理体验对查尔斯而言是新奇的,由此他觉得男女之间的结合定是有一种生理“契约”,他想到很小的时候看见一只公牛与母牛“在一起”,远房表哥告诉他男人与女人也是这样“在一起”的,当时这对于十一岁的查尔斯而言完全是不知所云。尽管此时的他坚定男女之间存在着某种生理“契约”,但对于这种生理欲望以及表现形式,查尔斯还没有具体的轮廓,他想喜欢一个女孩应该就如同喜欢一种食物,因此这个女孩也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
与玛格丽特的相遇促使了查尔斯真正意义上的性觉醒。在复活节的假期里,查尔斯无意中与玛格丽特在母亲的农场里相遇,玛格丽特“白皙的脸,似珍珠一样光滑的脖子”一下子吸引了之前享受孤独的查尔斯,这种说不出来的,开心促使他努力与玛格丽特交谈。当不经意中撇到那“白皙的乳房”时,查尔斯一下子脸红了,原本想要说话的他瞬间静止了,他感受到了某种愉悦的快感。回到学校后,回想着女孩“长长的辫子,胸部那柔美的曲线”时,常让在教室、宿舍甚至教堂的查尔斯陷入沉思。对女孩的记忆,更确切地说,对女孩身体的回忆给予了查尔斯惊喜与快感,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查尔斯对玛格丽特的爱首先是由其自身的性动机促使而成的。尽管麦肯齐在《欲望青年》中对于查尔斯以及玛格丽特是否发生性行为没有给予明确的答案,但查尔斯成功地经历了性觉醒,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吻着玛格丽特,“解开了绿色的丝带”,随之而来的是“玛格丽特一种被解放了的哭喊”。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查尔斯与玛格丽特这段恋情一开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性动机驱使的,但之后演变为精神上的依赖,即逐渐升华为爱情。查尔斯挣扎着想要去记起女孩的模样,但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忘掉了他疯狂思念着的玛格丽特的容貌了。当玛格丽特表达了对查尔斯的爱慕之情时,查尔斯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堂,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们分离。因此此时查尔斯的爱情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已觉醒,这是其抉择性别身份必不可少的前提。
性羞耻和性别角色混乱是查尔斯性别身份抉择时难以逾越的障碍,而男子气概以及爱情的觉醒又为其获得性别身份奠定了基础,此时的查尔斯须在挣扎中作出抉择,其一,是选择继续似女孩般地被保护着还是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其二,是选择追求并等待玛格丽特还是接受同性老师潘沃斯的示爱。首先,褪去之前的青涩以及惶恐,查尔斯身体机能的全面发展为其展现男子气概奠定了基础。跟刚入学校时截然不同,此时的查尔斯学会了一套“拳头说话”的理论,他的身上开始显现出一种“成熟的男子气概”。在每年一度的运动会上,出于想要“自我保护的本能”以及显示“英勇气概”的需要,查尔斯一口气报了三大项目。身体中蕴藏的能量指引着他成为一名男子汉来直面生活,查尔斯的种种表现是为了向所有人,尤其是向曾经欺辱过他的同伴们以及潘沃斯宣称,他已经是位名副其实的成熟男子汉了。
在性别角色上,查尔斯选择成为男子汉;而在爱情的性别倾向上,查尔斯对玛格丽特爱情的坚持,有力地诠释了他对性别身份的抉择,即摒弃有同性恋倾向的潘沃斯的示爱,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孩。当然,在坚持异性恋的道路上,查尔斯面临着巨大的阻碍,包括来自潘沃斯的愤怒以及母亲蓄意的阻挠。当潘沃斯得知查尔斯与玛格丽特的爱情时,他变成了狂躁不安的野兽,他为查尔斯的“背叛”而愤怒,为这对年轻人炽烈的爱情而悲伤,为玛格丽特占据着查尔斯而心生嫉妒。这种复杂而又难以言述的情感演变为他对查尔斯尖酸刻薄的讽刺和谩骂,他斥责查尔斯这般“愚昧无知的人”胆敢在他面前“谈论爱情”。潘沃斯更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谩骂查尔斯是“一个拥有低级趣味和不当言行的人”。可以想象,之前百般被宠爱的查尔斯因为坚持自己的爱情现在宛如被打入地狱,但潘沃斯对查尔斯的评价以及谩骂正是对自己言行的印证。当爱情受到挑战时,查尔斯毅然决然地在挣扎中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尽管惹怒了“恩师”潘沃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处于正确的轨道之上。当潘沃斯称他跟女孩一样时,查尔斯义正词严地向他表明自己已是一个男子汉,不再像女孩一样乞求被别人保护了。尽管最后查尔斯与玛格丽特的爱情以玛格丽特离开去苏格兰而告终,查尔斯始终对潘沃斯的示爱无动于衷,这意味着查尔斯最终获得了自身的性别身份,并为之而坚持。
查尔斯的爱情道路上布满了荆棘,除了激怒“恩师”潘沃斯之外,更是遭到了母亲强烈的反对。从小与儿子相依为命的母亲眼见查尔斯就要被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占据时,她变得愈发地想要控制儿子。在查尔斯面前,她毫不掩饰地对玛格丽特持有一种鄙夷而轻视的态度,让她英俊健壮的儿子去追求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孩简直是无稽之谈,因此在她既定的印象中只能是卑微的玛格丽特恬不知耻地赖着查尔斯,这让查尔斯愤怒不已,他不能容忍自己心仪的女孩被母亲这般看待和羞辱。当与女孩约定去游泳的那天最终来临时,母亲却要求查尔斯留在家中陪伴自己,他生气地拒绝了母亲不合理的要求,说玛格丽特才是这世界上让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知道必须比面对潘沃斯时的态度还要强硬,不管母亲说什么做什么,他是坚决不会“回头”的。不管是面对潘沃斯还是占有欲极强的母亲,查尔斯最终在挣扎中做出了对性别身份的选择,成为男子汉并勇敢地去追寻着自己爱情。
对于经历过性羞耻和性别角色混乱,而又置身于性别身份多元化社会的查尔斯而言,其性别身份的追寻之旅是艰难和曲折的。然而从各种畸形扭曲的关系中抉择自己的性别身份是查尔斯的成长任务之一。同伴的性侮辱、潘沃斯的性骚扰,以及母亲强烈的占有欲造成了查尔斯性别身份危机,惶恐不安的查尔斯寻求着保护,似女孩般地渴望着躲进避风港,即使置身于畸形的师生关系中也在所不惜。但是,随着身体的变化以及心理的觉醒使得查尔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原有的桎梏,当面临威胁时,身体中按捺不住的小精灵诱使他去以战士的身份决斗;当寻觅到心仪的女孩时,查尔斯义无反顾地投入到爱情当中。尽管查尔斯在追寻性别身份时惹怒了潘沃斯,得罪了母亲,但他最终从畸形的师生关系、母子关系中认清了自身的性别身份,即成为男子汉,选择异性恋这一爱情性别倾向,因此迷惘、觉醒、挣扎之后的查尔斯最终获得了自我同一性,明确了自身的性别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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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赵智侠,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澳大利亚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