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荣[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男权社会的解构
——20世纪80年代台湾新女性主义文学
⊙杨淑荣[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20世纪80年代的台湾新女新主义文学有其鲜明的主题意蕴,对男权社会的解构和颠覆也是其中之一。传统男权话语霸权下的父亲权威被否定,夫权也遭到全面解构,男性呈现失势状态。在叙述层面男性整体被边缘化,不再是话语的中心。传统的男权大厦在这里轰然倒塌。
20世纪80年代台湾新女性主义小说 男权 解构 边缘化
中国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就是以农业为主的社会,由于男女两性天然的生理差异决定了男耕女织的分工形态,而以食为天的社会又使这种分工的内涵超越了两性的生理差异,带有了一主一辅的意味。父系社会的统治秩序是通过家庭这一模式来维系的。家庭在父系社会不仅是生产单位和社会成员繁衍扩大的单位,更是一种对女性发挥统治作用的单位。在家庭中男性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是规范,是标准,而女性只是处于从属地位,“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礼记·郊特性》)。男性通过对女性的社会家庭角色的设定完成对女性的压迫和主宰,从而维系和巩固以自己为中心的社会统治秩序。
在文学世界中,男性亦是独霸者。女性是有生命而没有历史的。女性在男作家笔下被“物品化”了,即女性以物的状态出现。而男性则被神化。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是女性所要仰视、服从以及依赖的。但是随着历史的演进,到了上世纪80年代,台湾的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经济水平的提高和开放程度的扩大促使女性的文化水平和就业率不断提高,再加上西方第二次妇女运动的影响,新女性主义文学几乎成为当时文坛的主流。在这批作品中,男权社会为男性构建的世界受到了女作家有意或无意的解构,被看的男性走下神坛失去了权威与主宰的神职。
家庭是男权社会维系其统治的重要单位,而父亲无可厚非就是这单位的最高统治者,是家庭的经济支柱、精神领袖,是被后辈所仰视和崇拜的。父权是至高无上的,在激进派女性主义者那里父权甚至是男权的同义词。在上世纪80年代台湾新女性主义文学中,父亲及父亲所代表的统治秩序却是另一番模样。
父亲是家庭的核心,是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家庭成员,但在20世纪80年代台湾新女性主义文学中很多女主人公却是幼年丧父,本该在子女的成长过程中起重要影响作用的父亲缺席了。《杀夫》的主人公林市、《女强人》中的林欣华、《不归路》中的李芸儿、《这三个女性》中的高秀如、《盲点》中的齐子湘齐子、沅兄妹,他们都是自幼丧父。还有一些作品中根本提取不到任何有关父亲的信息。父亲被排挤,他已不再是家庭的一员,更不要说他的支柱地位。对父亲的驱逐是女性作家否定反叛父亲权力的重要文本策略。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的父亲已不重要,甚至可以不存在了。
父亲的缺席就导致了本应由男性家长掌控的权力改由女性家长掌控。《女强人》中林欣华父亲去世之后,家里的财政由姑姑掌握。《盲点》中寡母齐玉瑶拉扯齐家兄妹长大成人的同时,也在思想上要求他们的无条件服从,她是家中的绝对权威。《不归路》中的李芸儿守寡多年的母亲也是家里的一家之主。男性家长被排挤出局就已经能表达作家对于传统的父权独大的统治体系的否定,而女性家长取代男性成为主导者,就更近一步对传统家庭权力结构进行否定,这是对传统的权力主体的性别层面的颠覆,是对父权统治最为彻底的否定和反叛。
父权的缺失状态只是女性作家对父权进行否定的一种形式,还有一种是对父亲形象的弱化。父亲不再是高大伟岸充满正能量的英雄。像廖辉英的成名作《油麻菜籽》中的父亲就是一个被弱化的典型。父亲无力承担家用,经常要靠母亲典当嫁妆来维持生活用度,遇事就像鸵鸟一样躲着,若无其事,“他是个落拓人,只合去浪荡过自己的日子,要他负起一家之主的担子,便看出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无能”①。在这里,父亲失去了负担家庭经济生活的能力,同时失去的还有在家中的至高地位。就连他偷偷为自己留的私房钱也会在被母亲发现之后在骂声中缴库。父权不可撼动的权威性在作家笔下荡然无存。《盲点》中丁素素的父亲丁泰宏可以说是传统意义上相对完美的父亲,有胆识、有魄力、有胸襟,是女儿钦佩的对象,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女儿叛逆的婚姻。他是一切智慧和计划的掌握者,也有脆弱的一环,“她骇然地注视着他,发现父亲壮硕的外表,隐然有衰老和疲倦的讯息出现!她第一次觉得父亲是孤独而无助的”②。能为家庭为女儿撑起一片天的父亲也显露出老态,显露出对现实的担忧和无力。伴随心脏病突发而客死异乡的父亲消失的还有以父亲为中心的家庭,母亲旅居日本,妹妹远嫁美国,丁素素留台继续丽姿的经营。父亲的去世改变的只是她们短时的生活轨迹,而不是生命的方向。
男性对于女性的另一种角色是丈夫(情人),“夫为妻纲”,丈夫就是妻子头顶那一片天,在夫妻关系中“夫”占据的绝对统治地位。“夫”应该有着英俊的外形、强健的体魄、坚强的意志、英雄的气概,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是妻子在经济心理上的依赖对象。但在20世纪80年代台湾的新女性主义文学中丈夫(情人)却是丑陋的、懦弱的,甚至是卑鄙的,不再能为妻子挡风遮雨。
丈夫(情人)的外貌并没有得到新女性主义作家的过多关注,他们大多是无脸式的,没有鲜活生动的形象,只是代表着丈夫(情人)这一角色的符号。女性作家以这样的方式给予男性人物较少的关注,自然就在文本层面降低了这些男性的地位,使他们处于一种不被重视的状态,成为一种空洞是能指,同时体现了作家对于丈夫这一角色所代表的权力的蔑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丈夫(情人)形象都是无脸式的,女作家对他们中的另一部分人的外貌进行了粗略的描写,就是在这简单的描述中,作者的反夫权意图可见一斑。丈夫(情人)在作家笔下一扫传统英俊帅气的容貌,变得丑陋,甚至让人感到“恶心”。这是女性眼中所看到的真实的男性形象,是对男权话语霸权下丈夫(情人)典型形象的颠覆,是女性真实的视觉感知的直接呈现,是女性意识的一种彰显。
如果说丈夫(情人)丑陋的外貌只是在表浅层次对男权进行的颠覆,那么与他们丑陋外貌相应的卑劣品行则是对男权深层次的全面的颠覆。陈江水的暴虐行为和变态、齐子湘逃避与温吞、何翰平的自私自利、彦长波(《盲点》)无耻下作,类似的形象几乎在每篇小说中都会出现。作家们不约而同地击破了男权神圣崇高的外衣,他们不再是光彩的顶天立地的,而是灰色的、不堪的。他们接受来自妻子(情人)的平视与质问,甚至俯视与鄙弃。他们失去了可以吸引女性目光的能力,失去了可以维系其核心、权威地位的能力,他们也可以摆出一副谄媚的奴颜以求得事情的解决。传统话语中的男性特质在这里找不到分毫。作家们对夫权的审视、否定、颠覆鲜明又淋漓尽致。
此外,对夫权的否定还体现在对传统婚姻观念的否定。传统的观念认为女人一生的最终也是唯一的归宿就是婚姻。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贤妻良母是女人无尚的荣誉。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台湾新女性主义小说中传统的婚姻观念和婚姻中男主女辅的权力体系遭到质疑、否定。女主人们大多是婚姻爱情的失败者,如“黑猫仔”、丁素素、汪云等等。此类婚姻的不幸与失败就是对传统婚姻的质疑和否定。男女两性在婚姻中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应该各自保持自我主体的独立性。平等独立才是婚姻的真谛,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婚姻才是稳固的,才可以长久。新型的婚姻模式的提出是对以婚姻家庭为统治基础的男权统治体系的有力解构和颠覆。
在男权意识主导下的文学作品中,男性的主体地位是不容动摇的,男性通常是主角,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女性往往是配角,是点缀,可有可无。而到了上世纪80年代,在台湾新女性主义文学这种新的话语方式中,男性的主体地位被动摇,被颠覆,男性群体作为一个整体被边缘化。几乎可以说每一部作品的主人公都是女性,男性只是作为一个配角出现,服从和服务于女性形象的塑造。《盲点》中齐子湘面对家庭矛盾的逃避态度与丁素素的直面现实形成对比,彦长波为发展事业所使用的下三滥手段令丁素素愤怒、鄙弃。《女强人》中吴东涪的过河拆桥更显林欣华的正直。还有一些男性始终处于被提起的位置,一直没有出现,如与齐子沅发生婚外情的程先生、汪云的丈夫曾亦宏,还有众多的早逝的父亲们,他们都不再是女性生命的主旋律。
在故事情节层面上,男性的边缘化不仅表现在从主角变为配角,还表现在男性不再是女性的救世主,反而是女性悲剧人生的罪魁祸首。林市那虚伪自私贪婪的叔叔是林市悲惨人生的直接制造者;《不归路》中的方武男用尽心思让邻家少女李芸儿成为自己的黑市夫人;齐子湘处事的温吞和逃避是他和丁素素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红尘劫》中男性对黎欣欣的不尊重也使她离开了为之奋斗数年的广告界。男性们失去了主宰女性的耀眼光环,他们不再是女性生命的中心。他们虽然是女性悲剧的开启着,却不是最终决定者,女性最终的路都由自己选择。林市选择了绝地反击,李芸儿醒悟了,丁素素离婚,黎欣欣离开。无论怎样的选择女性都已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在男权话语霸权下的小说通常选取男性为叙述者,通过男性的视点来表述。在20世纪80年代的新女性主义小说中,大多作品选用了女性视点,在女性的视角下展示男性和女性自己的世界。在这里,男性由“看”转变为“被看”,由“叙述者”转变为“被叙述者”,由主动转变为被动。而女性则是“看”“叙述”的主体。这一视点的转变使小说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是对传统男性的话语霸权和审美标准的解构和颠覆。如前文所论述到的男性的丑陋面貌和低劣品行,还有在女儿眼中父亲“鬓上有霜,额间生纹”渐渐露出衰老迹象,都是通过妻子(情人)、女儿的视点对丈夫(情人)、父亲进行观照。在女性观照下,男性从高高在上的霸权位置上跌落下来,传统的男权大厦轰然倒塌。
在女性观看、颠覆男权社会的同时,也更重视将视点深入女性自身的心理和情感深处,将女性的人生体悟和情感经历充分表达出来。最有代表的是《这三个女性》,这篇小说分三个部分讲述了三个女性在一天中的不同时候所经历的事情,是女主人公在这个时段的心理活动的表述。通过这种“零距离”的叙述方式将女性自身的情感与经验真实细腻地表达出来。这才是女性真正的自己,才是摆脱男权话语的女性的真实存在。
① 廖辉英:《油麻菜籽》,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17页。 ② 廖辉英:《盲点》,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67页。
[1]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2]樊洛平.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
[3] 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作 者:杨淑荣,山西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