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菊[青海师范大学外语系,西宁810008]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双重性格
——小说《纯真年代》纽兰·阿切尔形象再解读
⊙李梅菊[青海师范大学外语系,西宁810008]
本文联系小说《纯真年代》的一些主要细节,剖析纽兰的内心世界,尝试从女性主义理论视角对男主人公纽兰进行重新解读,认为纽兰具有复杂的双重性格,一方面是男权社会的倡导者,另一方面他又有最初的女性主义思想。然而他的女性主义思想仅限于言语之中,因此,纽兰仅仅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女性主义者。
女性主义男权社会双重性格
作为20世纪初美国重要的女作家之一,伊迪丝·华顿在她的创作中关注女性命运和生活。她突出强调了女性受男权社会压迫和束缚的悲惨命运,她们永远处于被控制、被奴役的地位,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经济上都处于劣势。伊迪丝·华顿在《纯真年代》这部小说中,通过生动形象的描写旨在引起人们对当时女性命运的同情以及女性地位的重新思考。小说描写的是男主人公纽兰·阿切尔与未婚妻梅·韦兰和她的表姐埃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之间的爱情故事。纽兰·阿切尔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无法抉择,几度抗争最后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放弃他真正爱着的埃伦,娶了他并不爱的梅。
纽兰·阿切尔是故事的男主人公,一位来自纽约上层社会的年轻、成功的律师,是纽约上层社会创造出的传统纽约贵族成员。作为上流社会的一员,他忠实地履行着作为社会成员的职责。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就他的男性身份和社会地位而言,毫无疑问,纽兰是男权社会的受益人;但实际上,在作者华顿的笔下,他也是一个被压迫的角色。纽兰被社会强加在他身上的家庭荣誉感与责任感所困扰,他忽视了自己的情感需求。“纽兰是由应该自我和理想自我所组成的。他的应该自我是由强调阶级差别和家族荣誉的社会传统价值观所限定的;而他的理想自我是不受各种社会条件的限制,从与梅的令人窒息的传统生活中逃离出来,与埃伦一起充满激情地生活就是典型的例子。”①纵观整个故事,纽兰的行为表现都与一般的纽约人不同,他追求高尚文化,他读的书使他对女性地位有一定的想法,因此他有最初的女性主义思想。“然而他的女性主义思想仅限于言语之中,因此,纽兰仅仅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女性主义者。”②
对于纽兰这位来自传统家庭的年轻人来说,他享受着男权社会的一切特权。小说中的纽兰完全是个绅士,他生活中的每一步都有上层社会的印记。在小说的开始,纽兰故意晚些去看歌剧,因为“在大都市里听歌剧,早到是非常‘不合时宜’的。是否‘合宜’,在纽兰那个时代的纽约上流社会至关重要,就像几千年前支配着他祖先命运的图腾一样,既神秘又可怕”③。纽兰及时地出现在歌剧院以及他那传统的服饰都表明他对社会习俗的熟知。此外,他遵循着生活中所有的惯例,“比如说每天必须用两把梳头刷子,刷子的背面必须是银质的,上面必须有蓝色珐琅镶嵌的姓名首字母;在社交场合露面必须在纽扣眼里插朵花(最好是栀子花)”④。所有这些习俗和规范就像一个个模子,包括纽兰在内的每个老纽约成员的生活都是依据这些模子浇铸而成。可以说,纽兰对这些习俗的细致观察表明了他对传统习俗的认可。
乔斯林阐述道:“在纽约上流社会,男性不希望女性拥有社会阅历、多才多艺或是独立的判断能力,以便他行使作为女性保护者或是领导者的角色。”⑤当劳伦斯·莱弗茨发现埃伦穿着奇装异服不体面地出现在剧院的时候,纽兰认同他的看法并且陷入了尴尬境地:“他可不希望梅受到一个如此不顾品味的女人的影响。”⑥因为在男权社会中,保护女人不受伤害也是男人的职责,所以纽兰坚信自己对梅的道德发展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他的家族将与梅的家族联姻,梅的表姐埃伦将来也会是他的表姐,因此,埃伦的声名狼藉对于他来说更是无法容忍,应该想尽办法避免一切家庭丑闻的发生。“确实,他和老西勒顿·杰克逊的感觉一样,没想到明戈特家会这么做。”⑦纽兰在歌剧院的焦虑以及他无法容忍埃伦的坏名声都说明他的行为与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是一致的。
当埃伦决定与丈夫离婚时,纽兰与那些自我保护的人们一起谴责埃伦的行为,因为埃伦不光彩的行为被整个上流社会视为是一种耻辱。如果埃伦离婚,整个家族都会因此而蒙羞。当纽兰以律师身份被派去说服埃伦放弃离婚的想法时,因为不想挑战纽约上流社会的习俗,纽兰劝导埃伦“对于不能治愈的伤口,与其冒险揭开,还不如保持原状为好……”⑧“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几乎总是要成为所谓集体利益的牺牲品,人们会坚持能够维系家庭的任何常规——至少要保护孩子的利益……我的职责是帮助你,使你能像那些最爱你的人一样正确看待这些事情……”⑨在此,纽兰虽然对埃伦充满同情,但他仍然选择保护家庭的荣誉,而正是内心的父权思想使得他做出这样的回应。作为上流社会的产物,他已经习惯把自己视为社会的一部分,并忠实地履行着作为社会成员的职责,与其他上流社会的成员一样,他非常重视家庭的名誉以及男权社会的虚伪表象。
对于男权社会中的男性而言,他们已经习惯于女性的美貌以及优雅行为所带来的吸引,并且从小到大所受到的传统训练使得他们无法面对来自女性的智慧、想象力以及独立。通常女性都是被视为性目标且被用讽刺的眼光来审视的,男子有权向他们的伴侣发号施令,并对他们伴侣的安全及纯洁负责,否则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耻辱。⑩可以肯定地说,纽兰正是这种父权社会制度所教育出的代表人物,他自身也渴望这样的角色,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梅的监护人,也是符合当时的社会制度的。作为男权社会的产物,这也是他终生追求的目标,他不可能逃离这些传统。
像所有的人一样,纽兰的性格也具有双面性。在故事的开始,纽兰对抚养他长大的社会制度有着坚定的信念,但是随着纽兰每次与埃伦——一个与纽约上流社会格格不入、崇尚自由、敢于逆习俗而行的女士接触之后,他的思想逐渐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是埃伦唤醒了他的自我意识,为他提供了实现自我想象能力的机会。
埃伦在纽兰的眼里代表着激情、美貌、艺术、音乐、文学和他所向往的自由,这一切反映在她与众不同的装扮,无所顾忌的举止,有异国情调的住宅和独特坎坷的经历上。而相比之下,事事按部就班的梅显得是那样的苍白、乏味。在埃伦的影响下,纽兰开始重新审视他对妇女的观点:如果一个女人不遵守社会制度,而她的能力与智慧的发展更接近男人,那么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男人们又该怎么办呢?他开始重新考虑上流社会教给他的一切关于女人的观点,并对这一切产生怀疑。正是埃伦搅乱了他那些根深蒂固的信条,他的正常思维也被埃伦的与众不同所打乱。
渐渐地,纽兰认为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平等的。对于埃伦离婚的打算,纽兰大声说道:“我希望她离婚!这话像块炸弹壳落在了纽兰家的餐厅里。”⑪当他听到有关埃伦和秘书关系的谣言时,纽兰不由自主地替埃伦说话:“假如她自己不愿意,谁又有权利让她结束这样的生活呢?凭什么她这样年轻的女子就要被活活葬送?我痛恨这种伪善的观点。”⑫在此,纽兰对埃伦的遭遇感到同情,他甚至说了更惊人的话:“女人应该有自由——跟我们一样的自由。”⑬在那个男权社会中,他的话“击中了问题的要害,而这个问题在纽兰的圈子里却被一致认为是不存在的”⑭。这些话语都表明在对待妇女的态度上,纽兰已经与他的同伴们有所不同,这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纽兰已经有了最初的女性主义思想。
当然,不可否认,纽兰对埃伦的同情更多是出于冲动而非理智。正如他后来想到的,他对埃伦的辩护也仅仅是口头慷慨,他不确定如果换作是他的妻子,他是否能同等对待。因此,对于纽兰来说,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有追求自由权利的宣称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尽管理论上他支持女人有自由的权利,但在实际生活中,他却不喜欢这个想法。正如纽兰自己所说,他是在传统社会习俗的教育下长大的。既然“这些口头的慷慨只不过是一个骗人的幌子而已,背后正是那些束人手脚、因循守旧、不可动摇的习俗”⑮。
波伏娃在其作品《第二性》中,讲道:“男性的道德,正如女人们所看到的,是个巨大的骗局。”⑯在《纯真年代》这部作品中,一方面,纽兰认为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自由,并且应该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基于这一较为先进的观点,纽兰也曾想过,他在婚姻中所选择的是一个和他对等的人,是一个伙伴而并非奴隶。在他的心中,他想要把梅也培养成一位自由的、对生活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女性。纽兰认为,他和梅的美满婚姻应该是“终生相伴热烈而又温柔的爱情图景”⑰。在此,纽兰对完美婚姻的设想得到印证。然而,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婚姻也将和周围朋友们的婚姻一样,是“一种由一方的愚昧与另一方的虚伪捏合在一起的物质与社会利益的乏味联盟”⑱。因此,可以说纽兰的思想比同时代的人先进很多。
尽管纽兰自己也认为女人应该和男人拥有同等的权利,但是同时他又遵循老纽约社会的制度,他对女性的观点是互相矛盾的。一方面,母亲和妹妹对纽兰的男人权威的尊敬使他感到自豪,而他也试图按照自己的方法塑造梅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容忍埃伦与别的男人有亲密的关系。这一切都表明纽兰的行为与他的思想是互相矛盾的,他是个言行不一的人。他在言语间支持女性主义,而实际上他还是个男权主义者。但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虚伪,正如乔斯林所说“我们的男主人公是个‘摇摆不定’的女性主义者”⑲。因此可以说,纽兰的女性主义思想是非常肤浅的,甚至可以说是虚伪的。
当纽兰被埃伦深深打动时,他几次对埃伦的单独拜访表明他已经开始理性考虑埃伦的离婚了。纽兰看到了他之前从未意识到的事实——社会在判断男人与女人的行为上确实存在着双重的甚至可以说是虚伪的标准。纽兰对埃伦与梅的交替拜访证实了他心中的斗争,他与梅的联系是合适的,也是合理的,而他几次对埃伦的单独拜访说明他已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对埃伦的毫无希望的爱情。他找借口去波士顿,而真正的意图却是去看埃伦。由此可以看出,他在内心深处深深爱着埃伦。然而,纽兰在纽约社会的传统价值观与内心的真实感情之间痛苦地抉择着。“此时此刻,他的完美自我已发展到了害怕背叛应该自我的程度。”⑳
作为上流社会的产物,纽兰最终屈服于社会传统的巨大压力,回到梅的身边,回归熟悉的生活轨道,继续扮演着作为丈夫、父亲、好公民的角色,把他的理想、感情、反叛深埋心底。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把自己视为社会的一部分,即使他清楚社会传统对于自我发展的危害,却已习惯了在它的束缚下生活,再也无法脱离这个轨道,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说埃伦是通过无休止的挣扎才赢得个人的自由,那么纽兰的自由也仅限于自身。他缺乏沿着埃伦的脚步走下去,采取进一步坚定的措施以实现自己梦想的勇气,因为如果这样做了,那么所导致的后果是他无法接受的。三十年后,纽兰也并未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毕竟,在经历过心灵旅程的测试之后,他才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作为上流社会的产物,他无法逃离纽约社会,只能屈服于社会传统并且滞留在旧的生活模式中。对生活的无奈以及自我意识的丧失,对于纽兰来说是种悲哀。因此,他仅仅是个限于“纸上谈兵”的女性主义者。
但是通过作者对于主人公纽兰人生的描写,可以看到个人在维护社会秩序稳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因此,在崇尚自由、追求自我的当今社会,我们也应遵循纽兰这种维护家庭和社会稳定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这部发表于上个世纪的小说所包含的人文精神仍然值得我们学习。
①⑲⑳李晋:《走向自我实现——伊迪丝·华顿小说研究》,群众出版社2005年版。
②⑤⑲Joslin,Katherine.Women Writers:Edith Wharton [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1.
③④⑥⑦⑧⑨⑪⑫⑬⑭⑮⑰⑱[美]伊迪丝·华顿:《纯真年代》,赵明炜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⑩Millicent,Bell.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Edith Wharton[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⑯Beauvoir,Simon De.The Second Sex(trans.And ed. By H.M.Parshley)[M].London:Jonathan Cape Ltd, 1953.
作者:李梅菊,青海师范大学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英语教学法。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